洪钧诸将相视一眼,尽皆咧了咧嘴,虽然没有人出言,但不屑的眼神却已暴露了众人心思,好大的口气!
孛日帖赤那对大甘诸将的神色视若无睹,漠然说道:“大甘将士的确不弱,不过深入草海腹地,以后能有一半人活着回去就很难得了。”
众将议论纷纷,看向孛日帖赤那的眼神隐隐已有不善。李落怔了怔,苦笑应道:“我却以为只有三成能活着回去。”
李落回头望着身后大甘诸将,众将都沉默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李落身上,少有迷茫和惊讶,原来虽然没有人说起,但军中弟兄多半已经心中有数了。
李落长笑一声,大声说道:“虽然草海九死一生,但我总觉得只要你我在,就能活着回去。”
“嘿,那还用说。”众将一扫沉闷,豪气干云的议论道。
百战之师,百战百胜,气势所凝,是为军心。军心定,可成难为之事,可破百死之局。
“前辈和灵雀姑娘可愿意助我?”李落抛去心中顾虑,看着孛日帖赤那与吉布楚和朗声说道。
“谈不上相助,我也许久没有在草海走动了,倒也可以试一试这些年草海诸族有什么长进。”孛日帖赤那淡淡一笑,浑然不以为意。
李落又望向吉布楚和,吉布楚和正颜说道:“你放心吧,到时候余毒不再发作的话,想走的我会安置妥当。”
“袁将军,洪将军。”
“末将在。”
“接引他们入营。”
“末将遵令。”两将各引数百骑兵将士,连同喀摩,呼啸而去。
往生崖下的数千人并入大甘军中,不远处有瑶庭精兵虎视眈眈,黑水湖畔不宜久留,大军来不及修整,天刚亮时,已在数百里之外,高耸入云的黑山已剩下天际的一抹暗色。
清晨时分的草海很安静,安静的就好像天上的云彩飘过时都能听到细语呢喃的声音,这天的天气似乎也不错,风和日丽,兼又杀机四伏。
大军稍事修整,李落取来得自瑶庭的地图细细查看,追兵近在咫尺,有源源不绝之势,倘若每过一处都得兴干戈,这四万大甘将士无论如何也填不满草海巨兽的胃口。
就在李落凝神查看行军图之际,孛日帖赤那走了过来,到了李落身边瞧了瞧李落手中地图,片刻之后,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递了过去,平声说道:“这幅地图是我从往生崖带出来的,方圆千里都在其中。”
李落接过地图打开之后看了看,果然远比自己手中这幅要详尽许多,山川河流跃然纸上。李落大喜,有了这幅地图,日后行军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李落随即收起自己的这幅地图,将孛日帖赤那方才所赠的地图摊在手边,和颜回道:“多谢前辈。”
孛日帖赤那嗯了一声,回头望着左近人困马倦的大甘将士,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落抬头顺着孛日帖赤那的目光看了过去,没有避讳遮掩之意,直言应道:“以战养战,除此之外,怕是没有别的良策。”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道:“不错,草海地广人稀,除非以战养战,要不然就算没有这些追兵,困也能困死这些骑兵将士。”说完之后,孛日帖赤那顿了一顿,言语之中有未尽之意,淡淡接道,“不过以战养战也不简单。”
“还请前辈赐教。”
孛日帖赤那一指身前众人,道:“你觉得你麾下这些将士,再加上鬼市中人,与草海诸部相较如何?”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只为活下去()
“有一战之力。”
“不错,的确有一战之力,算上昨夜的瑶庭雄库鲁,如果真的放手一战,也是赢多输少。”孛日帖赤那审视的瞧着一众大甘将士,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傲睨四海八荒,漠然说道,“不过如果只是一战之力,我猜你们回不去大甘,就算能有几人侥幸南下,到时候恐怕也只能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
李落眉头一皱,没想到孛日帖赤那竟然如此不看好北征将士,虽然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
孛日帖赤那平声接道:“你可知道当年为什么我能纵横草海,身经百战而无一败?当年草海上想杀我的人不比今天想杀你的人少,但却从来没有人能奈何我,草海之上,任我去留。”
李落一怔,沉吟片刻,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你知道我在草海上的名号?”
“前辈是有狼主之号的草海苍狼。”
“不错,草海苍狼,以狼为名,我不为名利,不为钱财,所有种种只是为了活下去,让我自己活下去,也让追随我的弟兄一样能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活的自在,活的逍遥。所以我不称王,不占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什么就抢什么,到了最后,草海上的人都称我为匪,匪中狼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精芒闪烁,思索起来。
孛日帖赤那朗声大笑道:“以战养战当然不够,你如果想活,想自己活,也想身边这些弟兄们活,从今天起,这里的人就不再是你们南人的将士,而是草海上的马贼,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把他们带回天南。”
李落闷喝一声,已然明白孛日帖赤那的话中之意,以军中将士为基,以草海苍狼的行事之风为引,改头换面,只有如此,才能在危机四伏的草海搏得一线生机。
“你看他们,”孛日帖赤那指着营中松散的鬼市众人,玩味说道,“这些人站在这里的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就连哈桑和她身边的那些娇滴滴的女娃儿,如果单打独斗,你麾下这些将士能赢过她们的不多。不过要让她们像你手下的这些兵将一样列阵行军交战厮杀,这几乎不可能,非但成不了事,反而会坏事,但是如果让她们学草海马贼,不用教,看上几眼就会。”
“若是大甘将士也就算了,但她们被困在往生崖底数十年,一朝得见天日,转即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与草海诸族为敌,对她们来说并不公平。”
“公平?哈哈,她们被困在往生崖底不见天日,活着没人记挂,死了更没人理会,难道草海对她们就公平么?”孛日帖赤那冷哼一声,道,“往生崖和草海之间的渊源,我是外人懒得多说,以后有机会了,你且听听吉布楚和怎么说吧。”
李落微微一怔,如此听来这往生崖与草海恐怕另有隐秘,说不得便和那座黑山大狱脱不了干系。
李落与孛日帖赤那并肩而立,静静的听着眼前刺破了草海冷寒的人语马嘶,看着营帐间的人来人往,冷肃萧条的草海旷野上也多了几分热闹的意味。这里的天气多少还有些冷,只是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影,不管是大甘将士,还是鬼市中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难言的宁静,在这一瞬间,看不到忧虑,闻不到惊惧的味道。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窈窕佳人,抱着一堆看似衣裳的杂物快步走过,忽然一抬头瞧见了山包上静立不动的李落两人,停下了脚步,将怀里的衣物先行放在脚边的枯草上,而后伸长了腰肢,向李落挥了挥手,暖暖的笑了一笑,又俯身抱起衣物去了营帐之中。
是当日陪在李落身边的龟兹舞女,琥珀川畔的精灵,李落眉梢一动,没有应声。孛日帖赤那淡淡一笑,道:“救人不易,救己也不易,这一路上路远多难,少侠不知道还要背上多少人的希望和性命。”
李落怔怔出神,良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朗声说道:“请前辈教我。”
孛日帖赤那看了李落一眼,道:“你破得了心结?”
李落朗声回道:“心结难解,不如不解,我破不破得了心结无关紧要,只要我担得起他们的心结就好。”
“哈哈,你这心性一念神魔间,日后要小心了。”
“多谢前辈教诲,论起心性,我怕是还不及纵横草海的苍狼雄主。”
“不一样的,”孛日帖赤那目透苍穹,傲然说道,“我倒是想看看以少侠的心性,在这天底下能走多远。”
两人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中,自此广袤无垠的草海中少了一支大甘北征大军,而多了一群牧天的狼。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是草海的夜。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这是草海的白日。
一日一夜,日月沉降颠倒,于草海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没见草色深上一分,也不见绿水柔上些许。
天气还是温和了许多,飘起了雨,淅淅沥沥,像雾不是雾,像雨不是雨,倒真是一副斜风细雨满漠北的凄迷景色。
说起来也怪,北上之际,大甘北府天寒地冻,万物入眠。原本李落还以为此番孤军闯入漠北深处,该是越走越冷,处处是冰天雪地的不眠夜。不曾想这一路过来冷是冷了些,但还不及大甘北府的严寒。如今深处漠北腹地,李落反而觉得这天气反常的温润了起来,早先预料的诸如大雪封江困马,将士举步维艰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让李落狐疑之际多了一份庆幸。不过看着孛日帖赤那诸人司空见惯不以为意的模样,李落也就暂且压下心头疑问,总归是比飞雪连天,风饕雪虐要好出千百倍去。
细雨不绝,天阴地暗,瞧得人格外烦闷,只高兴了地上的牧草,抖擞着身子,便要借一场和风破茧重生。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都想要她()
李落擦了擦额头的雨珠,甩了甩手,大漠北地,竟然有江南烟雨时节的模样,的确让人始料不及。李落放下手中战报,揉了揉眉心,记起了不知道是前朝何人的诗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是一首梅雨时节的诗词,倒是眼前此情此景极为贴切,犹是这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更加神似。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起身离了大帐,信步而出,带着钱义应峰去往营中巡视。
雨雾迷离,四处都是一副昏沉沉的模样。除了戍守营中各处的将士,雨中的兵将都是来去匆匆,擦肩而过时还有人不曾留意到巡营的李落。
这处营地,并非是军中将士新筑,而是从一个名叫髂合的草海部族中夺过来的。战火早已熄灭,狼烟不在,就连帐篷溅上的鲜血也被细雨侵蚀了许多,变得黯淡起来。
这个髂合部族也许有将士在草海联军当中,也许没有,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草海小族。不过李落无暇分辨,也无心分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些林山县里的避世乡民,一样与世无争,到头来依旧躲不过杀身之劫。
所以当髂合族民对李落横眉冷对,狠毒咒骂的时候,李落的眼睛几乎都不曾眨上一眨,神色平淡的让见惯血腥的孛日帖赤那也暗自吃惊。
李落是大甘将士的军心,军心定则生机存,军心乱则十有九亡。
营中将士同仇敌忾,并没有觉得屠戮草海一族有什么不妥,两国相争,向来都是你来我往,血债血偿,今日心怀善念,换不来他日敌手的网开一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巡营的李落三人被一阵争吵声引了过去。到了近处,一个坍塌过半的髂合帐篷前站了七名营中兵将,其中四人是大甘将士,另有三人,颈间缠着一方黑巾,浓眉低目,鼻挺口阔,眼珠子里带着些许异色,相貌与大甘有异,却是三个草海男子。
两方人马言语不通,各执一词,李落听了片刻,眉宇间闪过一丝怅然,应峰也听明白了,低骂一声道:“真是一群……”后面的两个字应峰生生忍了下去,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钱义自然也听得明白,与应峰喜怒于色不同,钱义宛若磐石,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波动,肃杀威严,猛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
大甘将士回头望去,突然看到李落就在身旁不远处,尽都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口呼将军,垂首站在一旁,眼中已有惧意。
余下三人愣了愣神,倒也认得李落,行了一礼,不过脸上看着就没有多少惧色,草草一礼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李落瞧了瞧两侧众将士,淡淡说道:“带她出来。”
应峰应了一声,快步进了髂合包帐,只听得从帐篷中传出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和应峰的沉喝,帐帘微晃,应峰走了出来,手边牵着一个受惊几近崩溃的草海女子,几乎是被应峰半拖着拉出了帐篷。
李落眼角一跳,眼前的草海女子年纪很小,不过是刚刚长开的模样,脸上童稚的红晕还不曾褪尽,尚还留着点初春草儿的弱不禁风,此刻正一脸恐惧的望着帐篷前的异域来客,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场中诸人能清晰的听到女子牙齿打颤的声响,已然怕到了极致。
两方人马,一个女子,不惜反目。
“是她?”李落先是望向大甘将士。四名兵将一脸愧疚,手足无措的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又再望向三名草海男子,平声问道:“你们也想要她?”
“不错。”三人中一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草海男子沉声回道,“是我们先看见的,就该归我们所有,他们想抢,先得问过咱们弟兄的刀答不答应!”
李落神色不变,哦了一声,看着四名大甘将士道:“他们说的有错么?”
“这……回大将军话,人我们也看到了,当时他们从帐篷里已经出来了,弟兄们才进去的,找到她之后他们反过来说人是他们先找到的,明明是他们强词夺理在先。”
李落双眉一扬,神情冷肃,沉默不语。
草海三名男子相视一眼,各自后退了半步,当先一人大声说道:“哼,规矩是你们定的,现在想反悔的也是你们,你们这些南人当然会向着南人,难道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大胆。”“找死!”钱义和应峰齐喝一声,踏前一步,只是将身上的凶焰稍稍放出些许,就见这三个草海男子神色齐变,止不住退后数步,忌惮的盯着钱义和应峰。
李落扬手阻住钱义二人,平声说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里自然也是规矩为先,我定下的规矩不多,钱义,你说说看。”
“入营为弟兄,离营为陌人,凡入营者,不论男女老少,天南海北,皆为袍泽之义,禁兄弟相残,禁仗势欺人,禁强抢为匪,禁暗偷为盗,禁欺瞒慌骗,此为五禁,如有违者,当以重罚。”钱义冷冷吟诵道。
“大甘的规矩很多,但这里是草海,入乡随俗,营中也就用不着那么多规矩,我只留了这些。”李落平淡说道,言语中有一丝旁人听不出来的萧索,“为一个女子,就要刀剑相向,违兄弟相残禁,违强抢为匪禁。你们各执一词,定有一方说谎,便是也违了欺瞒慌骗禁,先论规矩,那就先从规矩说起。”
草海男子脸色微变,已有退意,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髂合女子,吐了一口闷气,抱拳一礼道:“算了,我们不要了,弟兄们,走!”
“慢着。”
草海男子眼中厉芒一闪,狰狞喝道:“你还想怎样!?”
“乱了营中规矩,一句算了就能了事,要规矩何用!”李落寒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各领五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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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规矩的可不只是我们!”草海男子气急败坏的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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