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楚和呆呆的看着石板,虽说之前心里早有最坏的打算,不过等到当真见到这块残缺不全的石板时,沮丧和失落依旧显于颜表。
“这就是黑山引的来历,他们果然就没想让我们活。”吉布楚和失神呢喃自语,轻轻抚摸着石板,将石板上的灰尘清扫一空,不过就算擦得再干净,也不能无中生有,显露出被人毁去的字迹。
这一趟黑山大狱之行,胡和鲁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吉布楚和虽说找到了黑山引的配制药方,但却是个残篇,解不了黑山引的毒,穷其一生也只能老死在这地底深渊,再难重见天日。
吉布楚和神情萧索,自言自语,有绝望,有缅怀,还有不甘,终了吉布楚和猛然扬起头来,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气势出现在吉布楚和纤细玲珑的身躯上,癫狂大笑道:“往生崖下,一往无生。呸,狗屁,我死也要死在往生崖外,雪殿冰宫,想困死我,做梦去吧。李少侠,我送你离开往生崖,就算只能活一两月,我也要看看……咦,你看什么呢?”
吉布楚和平复心神,约莫有些看透生死的意味,忽然看见李落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的盯着残缺石板,脸上有震惊,竟然还有骇然失神的模样,让吉布楚和好一阵心惊肉跳,转瞬生出期许,莫非李落当真认得黑山引?不过石板上的字极其古老,的确是出自草海一脉,就算吉布楚和辨认起来也很困难,难道李落这个南人竟然认得这些字。
“喂,醒醒。”吉布楚和伸出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惊喜之余便是怀疑,“李少侠……”
“阳为气,阴为味。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其药入引,分酸、咸、甘、苦、辛五味,蕴寒热温凉四气,四气属阳,五味属阴。然则阴阳有别,但有通幽转曲之道,有毒无毒,斟酌其宜。取阳之阴,阴之阳,倒转乾坤,混五味四气,错乱阴阳,入则瞒天过海,出则天罚降至,是以小阴阳尔,终难为天地阴阳所容。藏则生,显则死,虽非毒,却能冠绝天下奇毒,实为阴阳大毒。”
李落突兀的念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让吉布楚和好生费解。不过念了几句,吉布楚和的脸色骤然剧变,虽说听不明白李落说的是什么,但李落口中念出的这段话中间几句和石板上的字迹不谋而合。
吉布楚和瞳孔收紧,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一双秀气好看的手渐渐握紧,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原本进来黑山大狱也只是侥幸一试,没想到李落竟然认得黑山引,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天道垂怜,巧的让吉布楚和几疑是在梦里。
“你,认得黑山引?”吉布楚和颤声问道。
吉布楚和的疑问将李落的思绪拉回了一个遥远的故乡,那时的李落尚且年幼,读书之余,李落会摒退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去往一个偏僻的花园。那里有一位垂暮老者,发须皆白,慈眉善目,只是脸上总挂着淡淡的愁容,只有见到李落的时候才会笑一笑,小小的忘却心中的烦恼忧愁。
“咦,九殿下今个怎么过来这么早?”
“先生授的书我去年就读过了,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还不如过来和鬼谷爷爷聊聊天。”
“哈哈,九殿下向来聪慧,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些大儒就无书可授了。”
年幼的李落摇了摇头,没有自傲神色,反而认真的回答道:“那倒不是,一卷书,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读法,见解有深浅高低,但多少都有可取之处,我也不能尽识其中含义。不过今天先生授的书不合我心意,听得多了,徒然自寻烦恼,不如不听,日后见得多,慢慢也会明白书中的道理。书怎么读都是读不完的,就像鬼谷爷爷的医书,我便只是一知半解,穷尽一生,也难有鬼谷爷爷的领悟。”
老人微微一愣,有些吃惊,也有赞许的看着还是孩童的李落。李落随即奉以弟子之礼,向老人请教了几个医书上的疑问。老人知无不言,神情甚是欣喜,怎奈李落的心思并不在老人精湛的医术上,反而对老人当年游历天下的见闻更感兴趣,着实让老人好一阵无语遗憾。
许是察觉老人有些失落,李落便转过话头,谈论起医术来。谈着谈着,李落忽然看见老人身旁石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行古怪的字。
李落好奇的问道:“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老人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李落,发了一会呆,似乎心里有什么事一时难以决断。皇子问话,臣子不答,这本是宫里的大忌,不过李落并没有在意,仔细的辨认着纸上的字迹,皱着眉头说道:“这好像是漠北草海的文字。”
老人一怔,惊醒过来。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阴阳毒()
盯着李落看了好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九殿下能认下这些字?”
李落又多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虽不知道是什么字,但写出来不难。”
老人欣慰笑道:“九殿下过目不忘,老朽羡慕的很呐。”老人哈哈一笑,正颜接道,“殿下,这纸上记载了一个药方,也可以说是一门医术,能救人,也能害人,就看怎么用。”
“啊?”
“如果当成医术,它叫倒置阴阳术。如果当成药方,它记载的是一味名叫阴阳毒的药。”
“阴阳毒?这是毒药?”
“阴阳毒不分良善,救人时它是良药,杀人时它就是毒药,只看用药的人怎么个用法。”
说完之后,老人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正是方才吉布楚和听到的那一段话。
往事如烟,老人的谆谆教导宛如昨日。
天生阴阳,孤阴不长,孤阳难存,唯有阴阳共济,方能合生万物。天地之间,不管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还是鸟兽鱼虫,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有阴就有阳,就像是刚柔并济一般,彼此相依为命。孤阴不长,孤阳难调,一旦阴阳失衡,于万物而言都是灭绝的征兆,人也不例外。
阴阳调和在医术中极为重要,用药多少,用什么药,用什么法子入药取药都有讲究,为的就是阴阳共济。历朝历代淫浸此道的岐黄高手不计其数,鬼谷老人算是其中翘楚之辈。
鬼谷老人所授的阴阳术原指人身自成一体,内有阴阳,与天地间的阴阳二气交相呼应。阴阳共济,则福寿康宁,倘若阴阳不调,便有暗疾缠身。一旦体内阴阳为天地所不容,就会成为绝症。
世间恶疾绝症繁多,有的治得好,有些治不好,阴阳术中所载,归根就里是阴阳难调所致。大凡世间庸医,根本分不清阴阳失调的道理,徒然坏人性命。如果能分清病症阴阳,便属良医,要是还能因病施药,解阴阳不合,那就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名医了。不过有些恶疾分不清阴阳失衡在什么地方,有些分辨的出来,但却没有手段医治,一样只能听天由命。
鬼谷老人的阴阳术探究的就是这门医道,记载在万里闲云之中,若能通晓其中三昧,成就一代名医不算什么难事。不过除了鬼谷老人所著医书中的记载,当年鬼谷老人曾口述李落,传下一门不为世人所知的医术,这门医术没有记载入万里闲云之中,其名为倒置阴阳术。
阴阳倒置,是为再生造化的欺天之术,正是鬼谷老人耗费一生心血的大成之作,瞒天十术中的一门,而这一门绝艺的深奥莫测还在当初南王府中李落施展的封穴引脉之上。
天下绝症名目众多,有的是让人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单单分辨出阴阳失衡却还不够,改不了阴阳,生不了造化,也只能任其自然。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就是为了化解这一类绝症,既然体内阴阳不调,为天地阴阳二气不容,那就瞒天昧地,骗过天地间的阴阳二气,强行再造乾坤,为人续命。
倒置阴阳术欺天而行,传自瞒天十术当中,只不过这等高深莫测的医术李落知道些,但施展不出来。说起来孛日帖赤那自创的大伤寒内家心法也算是倒置阴阳术的一个分支,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黑山引与倒置阴阳术同源,不同的是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是为了救人,而往生崖底的黑山引是为了困人杀人。
往生崖有山有水,深藏地底,内里自成天地,其中阴阳二气与山外不同,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倘若被人倒施阴阳术,年深日久,这里的阴阳二气就和外头的阴阳二气全然不同,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而鬼市里的这些人活在地底,时间久了,这里的阴阳气息就会浸入骨血之中,一旦鬼市中人离开往生崖,体内阴阳二气自然不为崖外天地所容,演化成分门别类的绝症,短则半月,长则三月,必会命丧黄泉。
所以才有鬼谷老人法无善恶,向善救命,向恶杀人的教导。倒置阴阳术没有善恶之分,只在施术的人一念之间。
与其说黑山大狱中出现阴阳毒让李落吃惊不已,倒不如说鬼谷老人所授的倒置阴阳术出现在这块石板上更加叫李落心神震动。
吉布楚和见状,忙不倏压下心头涌起的激荡之情,轻声问道:“你能解毒?”
见李落有些魂不守舍,吉布楚和伸手拉了拉李落衣袖,才将李落惊醒过来:“什么?”
“你能解毒?”
“我认得一人,他可以解阴阳毒。”
吉布楚和惊呼出声,连声问道:“他是什么人?人在哪里?”
“数年前已经身故了。”
吉布楚和一口气憋在胸口,涨的脸色发白,良久之后才怅然若失的呢喃说道:“死了啊……”
李落看了看万念俱灰的吉布楚和,平声说道:“阴阳毒我也能解。”
吉布楚和一怔,愣了愣神,险些喜极而泣,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娇叱道:“你这个人,真是……哎,算了。”话语中虽有埋怨,不过怎也掩盖不了嘴角的那一丝浅笑喜色。
“天不绝我,真是巧啊!”吉布楚和长叹一声,狂喜之后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茫茫黑山,幽幽深涧,此刻心里有拨云见日的高兴,也有沧海桑田的怅然。
李落没有应声,在吉布楚和看来也许很巧,不过在李落眼中眼前出现的这一切未必就是巧合。当年鬼谷老人传授李落倒置阴阳术,救人一途说的不多,倒是如何解阴阳毒说的清清楚楚,黑山大狱中的阴阳毒几乎不用李落多加揣测,照搬鬼谷老人的法子就能解毒。只是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无巧不成书的出现在黑山大狱,石板上的字迹犹为古老,也许刻字成书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鬼谷老人。
这未必是巧合。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心中的执念()
李落随即想起万梅园中的仓央嘉禾,楼前石碑上也刻了鬼谷老人的名号,而且鬼谷老人穷尽一生对断脉之症揣测钻研,难道只是心怜仓央嘉禾行走不便,就没有别的隐秘。万梅园中的白衣女子本就是一个迷,李落解不开,但鬼谷老人或许知道些什么,要不然当初怎会犯险在宫中九卫搜捕之际还有闲情雅致去闯一闯万梅园的九道关口。
“毒我能解,但我有一事相求。”
吉布楚和见李落神情凝重,诚颜应道:“你说。”
“我想请教灵雀姑娘往生崖与黑山大狱的渊源和来历。”
吉布楚和沉吟半晌,平静回道:“现在?”
“那倒不必,离开往生崖之后吧。”
“好,我应你。”吉布楚和无意拖泥带水,干脆的答应下来,“这块石板呢?”
“丢在这里吧,没什么用处。”李落淡淡说道,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泊的模样。
吉布楚和低头看着石板上的字迹,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还要将石板上所刻的字一一记下来。
李落不置可否,径自走到胡和鲁身边。
“十年枯守,一朝成空。”胡和鲁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落寞。
“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十年光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只要没有醒,梦就可以接着做下去,一旦梦醒了,才会觉得可怕。”
“多少繁红丽紫,转首便尘埃。红尘如梦,前辈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已经胜过世上许多人了。”
胡和鲁淡淡一笑,平声说道:“你说我等了十几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值还是不值呢?”
“值或不值,就看前辈怎么想。如果是十年之前,那就是不值;如果是这十年梦中,我倒觉得也值了。”李落微微一顿,洒然接道,“前辈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更像一个人了么。”
胡和鲁哦了一声,诧异的看着李落,倒没什么不满动怒的神色。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有**,跳不出红尘,只好编织一个个数也数不清的梦,因梦而活,因梦而死,梦醒了就再做一个梦,周而复始。等到有一天当真从梦里惊醒,回首已是百年空。我曾看过的一卷古书,有一篇庄周梦蝶的典故,化蝶寻欢,甚思感慨!鼓盆歌道,是此悠哉!至道任性,难命王佐!天生意气,不羡君侯!一场梦,一回首,既是实,也是虚。”李落看着胡和鲁,沉声说道,“这世间当真能看破红尘,跳出虚妄的能有几人?恐怕那些所谓得道高僧,苦修的行者也未必能如愿吧。”
“这么说少侠也在梦中?”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知道在梦里,为什么不醒过来?”
“也许我心底深处不愿醒过来吧,再说了,醒过来又能如何?”
胡和鲁一怔,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喟然说道:“这一场梦,有些久了。”
“梦哪有长短分别,梦里弹指,世上百年也是寻常。”
“好一个梦无长短,花了十年工夫做了一个梦,哈哈,也算值了。”
“什么做梦不做梦的,想做梦,出去以后有的是闲工夫。”吉布楚和快步走了过来,娇喝道,“黑山大狱已经空了,往生崖早晚都是一处死地,你走不走?”
“哦,你找到黑山引了?”
吉布楚和瞥了李落一眼,道:“他能解毒。”
胡和鲁开怀一笑,道:“李少侠还真是贵人,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那你和我一起走?”
“我本就不是往生崖的人,不管结局是不是合心意,这里都不是我终老的地方。”
“你找的人怎么办?”
“整座黑山大狱我们差不多都走了一遍,除了这具白骨,就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就算我不甘心,也得想想苍狼麾下的弟兄,他们守了十年,够了。”
李落一阵唏嘘,数日之前,这位草海枭雄还是杀伐决断,亲手将呼延烽堂送入虎口而面不改色,没想到这么快就变了心思。十年往事如云烟,事到如今,或许再没有多少事能牵动胡和鲁的心境。
“其实,我也甘心了。”
吉布楚和咦了一声,一头雾水的看着胡和鲁。
胡和鲁笑了笑,和声说道:“听了李少侠一番话,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十几年了,我到底在找什么。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我要找的恐怕是心里的执念,找不找得到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料到了,一直以来都是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借口,寻不到没什么要紧,只要找过就好。”
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叱道:“绕来绕去,还打着什么禅机,你是要当萨满和尚么?”
“哈哈,我杀的人太多,没哪个小庙祭坛愿意收我,还是当个孤魂野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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