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比量在不解其意的人眼中实有些不温不火,约莫只能觉得场中黑夜的颜色变了变,然后就在逍遥子一声淡然话语中断出了高下,道家地人宗先拔头筹,胜了这一局。
无色向三生和逍遥子稽首一礼,无声无息的返回三生身后盘膝打坐,仿佛方才出手的不是自己一般,让人暗生诧异。
逍遥子面无异色,也不曾因为输了首战有什么不满恼色,看着培风和声说道:“天地失色之后还有一种道家绝学,名为天地同色,培风,你的万物回春没有大成,破不了这一招。”
培风黯然回道:“师叔祖,培风学艺不精,愧对师门。”
逍遥子摆了摆手,洒然笑道:“这是什么话,欲破天地失色,必精通万物回春。这一招天宗近百年没有一人能修至大成,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悟性,已经很难得了,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对万物回春也一样不得其门而入,怎能怪你。不要忘了输赢次之,论道才是本意,切莫失了初心。”
培风恭敬一礼,沉声应道:“徒儿谨遵师叔祖教诲。”说罢也向三生稽首一礼,退了回去。
“三生道友,这第一场是地人宗胜。”
三生嗯了一声,容颜波澜不惊,清冷应道:“第二场。”
李落呼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其实方才这一战李落颇有些遗憾,没能得见逍遥子口中的天地同色是何等境界,可惜了。
李落定了定心神,向翟廖语和释纤巧颔首笑道:“我去了,翟大哥,替我掠阵。”
翟廖语看了言心一眼,凝声传音道:“王爷,小心。”
李落轻轻一笑,举步走上白玉石台。这个台子熟悉的很,当年休了凌依依后便被万隆帝罚在这里跪了好久,约莫算不上李落的福地。李落遥遥向万隆帝躬身一礼,云妃也止住言谈,一双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瞧不出是关切还是别的意味,总归有些复杂难言。
长明宫前,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在李落身上,就连暗处那些没有现身的江湖巨擘也是一样。有几道目光落在李落身上,就是李落也能觉出阵阵刺痛之感,想必这就是众矢之的的滋味。
左侧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出几声喝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李落苦笑无语,真是无妄之灾。
李落下场,言心也随后走了过来,两人并肩而立,神色俱是淡泊和气,不像方才两人之间的泾渭分明。李落向逍遥子抱拳一礼,含笑说道:“真人,又见面了。”
逍遥子抚须点了点头,打量了李落几眼,和声说道:“王爷不必客气,当年在东海,王爷的刀法让老道大开眼界,后辈之中难有敌手,可喜可贺。”
言心不以为意,闻言笑道:“那就请王爷手下留情。”
李落淡然笑道:“彼此彼此。”说罢,李落看着三生,微含歉意的说道,“恐学艺不精,得罪了。”
三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算了应了李落这一句得罪,对万隆帝的节外生枝道家地人宗上下恐怕没什么感激的心思,或许厌烦还要多些。
“王爷自己当心。”三生罕见的叮嘱了李落一句,看来并不看好李落,尤其对手是这位与道家有渊源,但出身大隐于市的绝世奇才言心。输赢尚还只是其次,只愿莫要败的太难看了,一旦丢了万隆帝和大甘朝廷的颜面,今夜就算地人宗可胜,道家归一,总是失色了些。
言心道心通明,自然明白三生的担忧,抿嘴笑道:“王爷如果赢了这一场,今夜道家斗法就是地人宗胜了。”
李落哈哈一笑道:“言姑娘,请。”
两人各自分开几步站定,相视一笑,不知根底的人还以为两人是故交好友,却不知道当年李落在余州那座不知名的木桥前曾起意要取言心的性命。
白玉石台外的万隆帝站起了身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李落,兴许是万隆帝有些盲目的信任,神情固然显得热切,但却没有担心李落会输。不过如果万隆帝知道此刻站在李落面前的女冠出身来历,恐怕就不会这么笃定自信了。
李落今夜携带当关入宫,反手一拍。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十一只云雀()
只听当关中发出一声清鸣,鸣鸿刀跃入手中。言心只是随意一伸玉臂,袖中划出那支清幽碧波的玉箫,玉手微张,握住玉箫横在胸前,含笑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当年旁观言心和冷冰一战,冰冷固然剑法超群,不过言心的玉箫也不弱,尤其是气劲吞吐时玉箫发出的音色,那个时候李落就有错觉,倘若这些音符能成曲成调,世间恐无一人是此女的对手。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言心的武功是否精进到当年李落猜测戒备的地步。
就在这支玉箫重现的同时,鸣鸿刀刀身上发出一阵阵红芒,紧接着没有停顿的从刀身上浮现出一只血红云雀,在夜晚尤其夺目。一只,两只,三只,直到最后足足有十一只云雀绕着李落翩然起舞,有的依偎在李落肩头,有的攀上李落的发髻,还有些在李落身边三尺之内蹦蹦跳跳,好不快活。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这十一只血红云雀中有一只似乎比别的云雀要大一些,颜色也更深,灵动异常。
观战诸人齐声喝彩,惊叹不已,这哪里是什么武功招式,简直是仙家手段。十一只云雀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团团红色的火焰,没有声音,但每个人错觉中都能听到耳边响起血色云雀发出的清亮啼叫。
十一只云雀,正是大罗刀的的十一种刀意,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和阴阳决凝结而成,借刀势化形。境界不足之人只能看见这十一只绚丽多彩的云雀,惊艳非常,却看不到此刻灵动可爱的小小云雀中蕴含的可怖凶厉,一旦破壳而出,必将是凶焰滔天之势。
本是淡然的逍遥子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躯,正颜肃穆的看着李落掌中鸣鸿。三生亦是如此,脸上闪过一丝惊容,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和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而诸如释纤巧之辈,呼吸皆是一重,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不少人露出惊惧神色,谁能想到本就名扬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刀法竟然精绝如斯,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言心首当其冲,面露惊讶,但并没有怯意,凝重的看着这十一只云雀中最灵动的那一只血红云雀。无独有偶,盯着这只云雀的不单只是言心一人,逍遥子、三生道人、流云栈,还有方才跟随逍遥子一同前来的一个中年人,如果再远些,还有暗处的数道目光,都齐聚在这一只云雀身上,似乎忽视了其他活蹦乱跳的云雀。
这一只,是大罗刀生死刀决所化而成。
逍遥子首次露出了一丝隐忧,缓缓说道:“化意成形,许多年听都没有听到了。”说完看了一眼那只在李落怀中拱来拱去的血色云雀,终于担忧的望向言心。
交手之前,天宗众人谁也不相信言心会输,就算赢不了李落,但要输的话怕是比赢更难。可是见过这些云雀之后,尤其是那一只似乎要成精的血色云雀,谁也不敢下这样的决断,也许不会输,但有可能会死。道家斗法,如果弄得血溅当场,不知道道家的列祖列宗看在眼里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言心处变不惊,凝重盯着鸣鸿刀刀身上的云雀,左手上的玉箫绕着指尖旋转开来,随着玉箫转动,李落担忧的事终于出现了。玉箫上的孔洞发出一个个悦耳好听的音符,初时是一个个的蹦出来,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疾,音符连成了曲子,曲调婉转悠扬,不知道名字叫什么,但很好听,空灵玄妙。
一个有形无声,一个有音无形,此刻难分轩轾,但看上去总归是李落身边的云雀更加夺目惊艳,妖艳的仿佛是夜里的罗刹鬼姬,绚丽而又危险。
万隆帝大声叫好,似乎感同身受,一脸自得的哈哈大笑,便觉得站在场中的不是李落,而是自己一般。云妃轻轻的笑着,在众人都望着鸣鸿刀和血色云雀的时候静静的看着李落。
白玉石台左侧诸人议论纷纷,不时有人发出感叹惊羡的声音,就算不知道其中奥秘,单是这十一只云雀就足够好看了。石台右侧的众人虽然没有私语议论,但脸上的凝重惊讶比之大甘朝堂诸人还要胜上三分,只有知道了其中的玄妙,才能大略猜到这十一只云雀的恐怖和凶险。
云雀似乎被萧音惊扰到了,蹦跳的越来越快,数次都要冲出李落身边三尺之地。而此刻作为事主的李落脸上也不好看,哪里想得到这十一只云雀竟然会如此桀骜不驯,反而是色泽最深,最让数人忌惮的那只云雀最易管教,似乎飞累了,这会正静静的落在刀脊上歇息。
这一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家两宗斗法论道,印证求道之心,以待大道可期。只是王爷以兵锋论道,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李落轻轻伸手挡回一只想逃窜出去的血色云雀,玄妙的神乎其技,轻笑道:“还请明言。”
说话的正是对鸣鸿刀刀脊上落着的血色云雀格外留神注目的中年男子,闻言平声回道:“王爷手中所持是一把魔刀,看似绚烂多彩,实则凶险难测。如果此刀有朝一日凶性通灵,恐怕以王爷的心性武功也无法驾驭,后果实难预料。”
“魔刀?”李落微微错愕,轻轻扬起鸣鸿刀看了看,赠刀之人就在身后,如果这般孤高虚伪,当初就不该接下这把刀。这把鸣鸿屡次陪李落出生入死,倘若这个时候再说鸣鸿是魔刀,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李落的确做不出来。
李落淡淡回道:“刀是刀,就算刀性通灵也是一把刀,人之初性本善,然则年长以后就有善恶好坏之分,更何况是一把刀。如果是这把道家神兵雪骊,倘若落在一个嗜杀残忍的恶人手中,是不是也会坠入魔剑之列?”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文斗如何()
“道家雪骊持于道家历代真人手中,听经颂道,自然而然会沾染道家正气,就算落入一个穷凶极恶之人手中,说不定还会以正气遏制魔念,让持剑之人重回正道。”
李落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倘若果真如此,恐怕多半要算此人向道或是求魔之心不坚,兵刃可以,也许一件事,一个人,更甚者一只禽兽也可以改变他的心性。在我看来,所有种种不外乎其心而已,向道求魔亦是如此,如果看不见自己的心,所谓的向道求魔不过是临摹而已,就算有多像,终究不是自己的道心魔心。”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思量李落所说的话。
逍遥子鼓掌赞道:“只求道,不问心,终将是别人的道,而不是自己的道,王爷说的好,果然有求道的悟性。”
李落嘿了一声,自己六根不净,可没有遁入道门潜心修道的打算,这种悟性不要也罢。反正只是说说而已,至于别人做不做得到那就不是李落此刻该关心的,至少李落自问自己多半做不到。
李落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场中诸人多半有深思的模样,唯有寥寥数人含笑不语,其中就有流云栈,恐怕已经看出是李落在这里冠冕堂皇的吓唬人。
凡事有度,适可而止的道理李落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洒然应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谁又能预料两条不同的路终点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呢?再者说,”李落微微一顿,看着言心和颜笑道,“我和我掌中的刀岂不是更能印证言姑娘的道心么?”
言心一笑,好一个善于雄辩的定天王,难怪以一人之力舌战天南群儒而不落下风,的确是少见的辩才。
“王爷是笑话我的求道之心不坚,不敢磨练自己的道心。”言心轻笑道。
“不敢。”
“不敢?呵呵,这天下间莫非真有王爷不敢说的话么?”言心善意取笑道。
看着李落略显尴尬的神情,言心一拂鬓角秀发,和声说道:“王爷的十一道刀意太过惊人,我也没有接下的把握,不如换一场文斗如何?”
“文斗?”李落眼睛一亮,言心此语甚合李落的心意,此女冰雪聪明,始才替三生解了围,莫非此刻也看破了李落的心迹。不过眼下还不是心存侥幸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会输的很难看。“不知是怎么个文斗的法子?”
“像这样。”言心含笑说道,素手一引,玉箫上的毫光忽然腾空而起,慢慢飘向半空,光泽犹在,似烟非烟,似云非云,轻轻的浮在空中。毫光在悠闲招展中渐渐成了型,慢慢在诸人眼前展开,是几个字,初时有些模糊,眨眼间越来越清晰可辨。字迹清秀好看,竟然就如同言心亲手挥毫书写而成。
一个道字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后渐渐消散,毫光不减,化成损余补缺四个小字,简直是神乎其技,一点也不比围绕着李落的云雀逊色。
李落怔怔的看着半空中的字,忽然朗笑一声,似乎还有一丝猎奇雀跃的心绪,笑道:“好功夫,我也来试试。”说罢李落猛然将鸣鸿刀倒刺入白玉石台,双手一展,这十一只血色云雀争先恐后的飞了出去。到了半空,十只云雀环绕飞舞,渐渐合成一团红影,而色泽最深的那一只云雀围绕着这团红影翩翩起舞,并没有融进去。
红影不停的变幻,似有千面,飞鸟鱼虫、人蛇走兽应有尽有,好像一处魔宫鬼蜮,人心中想到的,似乎都能在这团红影中找到,比之海市蜃楼还要更胜一筹。红影每每生出变化时都会绽出一阵阵让人迷醉却又在心底泛起颤栗的红芒,红芒下的李落脸色苍白如雪,凝重之色显于颜表。
聚功成字,非内功绝顶之辈不能施展,不但要内功高深,而且更求精湛。李落固然内力深厚,不过精纯要逊色言心一分,如此还没有成字,单是撑着红影没有消散就已经让李落稍见狼狈。
言心讶然望着李落,赞许一笑,静静的看着两人中间空处的这团红影。围观群豪屏息静气,都在猜测李落会写一个什么字来应对言心的道心。如果说方才无色和培风一战让场中诸高手看的酣畅淋漓,那言心和李落这一场较量就让群雄喘不上气来。年纪稍大些的江湖同道不由自主的生出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一辈已经迟暮老矣。
云雀不见,但桀骜不驯的杀意还在,只是比刚才更加暴虐混乱。此番论道,李落的的确确能让言心好好一试自己的道心。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稳住经脉中到处流走冲撞的内劲,仓促应声,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此际经脉被到处流窜的刀意割得疼痛难忍,若不是还有冰心诀,李落的面容多半也要扭曲起来。这些个云雀非但在外面活蹦乱跳,就算在李落体内一样也安分不了,直叫李落有苦难言。
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数息之间,但李落却觉得过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言心是如何做到信手拈来的。
红影渐渐展开,在黑夜中不但耀眼,而且更有些刺目。李落聚功成字要差上一筹,不如言心的举轻若重,但也算是可以照猫画虎,不至于相差太远。
红影成字了,一个殷红胜血的法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开始的时候还是歪歪扭扭,也就在几个呼吸之间,这个法字骤然清晰起来,初看如龙飞凤舞一般,再看时就觉得初写黄庭,张弛有度,一勾一划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字如血,透着森严冷冽,背后的红芒杀机暗藏,似乎蕴意法度森严恰恰是以鲜血为基。数息之后,法字消散,留下治道不法古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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