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鹰笑了笑,道:“这是最后一刀,我胜,一切休提,我败,便是死。”
李落暗叹一声,又是一个执念极深的人,该和自己差不多吧。
丹吉脸色大变,狂鹰这是不分生死不罢休,可是狂鹰的性子,漠北有谁能劝得了他。
丹吉扫了一眼神色惶急、牵肠挂肚的蜂后,叹息一声,蜂后在狂鹰心中还不至于有这么重的分量。
李落神情放缓,平声说道:“现在的我,接不下你的下一招。”
狂鹰一怔,狂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还有留手!”
此语一出,楼中人人侧目,到了这等境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寻常男子竟然还敢留有余劲,简直是自寻死路。
狂鹰没有理会李落休战之意,平静说道:“这一战与别人无关,只在你我,狂沙刀法还有最后一招,请赐教。”口气客气了许多,终于将李落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个时候换成李落有些骑虎难下,固然已经高估了狂鹰的刀法武功,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狂鹰的这一刀,只怕唯有大罗刀才能接的下来,再凭斗转星移怕是真会死在这里。
不过一旦施展大罗刀决,能不能活着离开秀同城也一样是个未知数。
就在这时,一个带些责备的琴音从天籁之上传了下来,轻轻的拂过这座高台。
那琴音奇妙之极,顿挫无常,而精采处却好像在音节上没有一定的调子,似是随手挥来的即兴之作。
却有令人难以相信的浑融圆润,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透过琴音水乳交融的交待出来,纵有间断,但听音亦只会有延锦不休、不离不弃的缠绵感觉。
火候造谙,确已臻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随着琴音忽而高昂慷慨,忽而幽怨低,高至无限,低转无穷,一时众人都听得痴了。
李落怔了怔,垂首无语,狂鹰也收起了长刀,侧耳聆听着从三楼上传下来的动人琴声。
李落缓缓退下高台,狂鹰看了李落一眼,杀气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很平常的冲着李落点了点头,像一对好久不见,或是每天都会见面的老友一般,随意自然。
琴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转柔转细,虽亢盈于静的飘荡在不闻呼吸的大厅每一寸的空间中,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
而使人心迷神醉的乐曲就仿佛是在某个神秘孤独的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的痛苦与欢乐,功与名,成和败,得和失。
过往记忆中的,此刻就在身边的,还有那些只允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拿出来的愿望,都涌起莫名的伤情,不知道该感慨还是伤心,总归是觉得原来自己就是这样过了许多年,说不上遗憾悔恨,只是心中总能找到那么一处空白来。
琴音再转,一种经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绽放开来,仿佛轻柔地细诉着每一个人内心的故事,而倾听这个故事的就是琴音笼罩天地,风和雨,云和沙。
琴音倏歇。
少来楼中的众人如痴如醉,谁也不愿从这种梦幻般的迷醉音色中醒过来。
有人怔怔出神,有人缅怀过往,还有人泪流满面,半生残缺,好像都在这一曲天籁琴音中找到了早已丢失的,却又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安详,过了良久,狂鹰回过神来,怅然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得闻墨卿姑娘的琴音,此生足矣。”
似乎是为了应和狂鹰的一句称赞,楼上有跃出两个音符,正是以琴音答谢。
丹吉热泪盈眶,击掌赞道:“墨卿姑娘不远万里,为我等这些漠北儿郎弹奏一曲,鄙人真是,唉,不说了,不说了,墨姑娘若有什么差遣,鄙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中诸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一刻,没有人不愿甘当还不曾见上一面的桑海墨卿的知己。
就连凌孤眠也散了心神,痴痴的望着藏在深闺中的墨卿,眼中神芒时聚时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有没有想到卓城中的妻儿。
一个不逊于琴音的悦耳声音轻轻传了出来:“妾身扰了诸位英雄的雅兴,总该为大家弹奏一曲的,只是你们啊就喜欢争呀斗,妾身怕再等一会就困倦了,怠慢了诸位,冒犯之处还请不要怪罪。”
狂鹰讪讪一笑,朗声说道:“是我有错,哈哈,姑娘教训的是。”
说罢环目一扫,不知何时高台上的李落已经不知所踪,或许是回去了一楼散客中。
狂鹰并没有在意,和声说道:“姑娘琴艺惊为天人,不知道可否让我们一睹芳容?”
“相见不如不见,就先让妾身留点神秘吧,看见了,或许诸位英雄要失望啦。妾身以茶代酒,敬诸位英雄一杯。”
众人虽说看不见房中的墨卿,但都举起桌上酒杯,争先恐后的一饮而尽,似乎墨卿这一杯酒是敬自己的。
狂鹰神态飞扬,虽不会失了分寸,但眼中的神往之意却怎也掩盖不住。
二楼木窗边,蜂后幽怨的望着狂鹰,凄苦一笑,轻轻垂下了头。
狂鹰再没有提邀战切磋的事,第四间雅阁中依旧安静如初,不过此刻楼中也没有人在乎了,杯来盏去,谈笑风生。
墨卿所处的雅阁中也很安静,安静的好像墨卿已经离去了一样。
百人同欢,唯独有一人早早离开了。
在琴音响起的瞬间,李落也动容惊叹,这样的妙音纵然是卓城皇宫中的乐师也难及万一,也许章泽柳说过当年墨卿在卓城城东三十三楼弹奏时,万人空巷的盛况未必是夸大其词。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蒙厥鹰眼()
不过李落从琴音中醒觉过来的很快,不是其他,因为这样的琴音李落也曾听到过,不同的是当日听到的琴音以杀伐孤傲之意多些,不如墨卿指下的温婉柔情。
也幸亏是听过这样动人心魄的琴音,李落才能早早回过神来,在众人没有留心的空隙中悄然出了少来楼。
仓央嘉禾。
李落固然也流连这样的琴音,不过心神不曾失守,当楼中诸人都分心旁顾的时候,正是此刻秀同城最易行事的机会。
李落避开众人耳目,从侧门出了少来楼,马不停蹄赶至城南一处客栈,与朱智几人接洽,将这些日子秀同城的动向收归一处,瞧了瞧各处传来的消息,传出几道将令,命几人各自行事。
随后又去了另一处,和牧天狼暗部的天干地支接上头,吩咐他们秘密行事。
议开商阜的日子近了。
次日午间,秀同城各方势力也收到了消息,蒙厥使团业已出现在秀同城北岸,草海诸族中,除了蒙厥外,瑶庭、胡丹司、骨雅都有遣人同行,声势绝不下于大甘。
秀同城一间寻常的民房中,相柳儿坐在桌前喝着一碗清粥,没有菜,只有清粥一碗,边喝边听身后两个黑衣男子低声描述昨夜少来楼中的境况。
说完之后,两人似是不敢打扰相柳儿,躬身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衣袖微微摆动间露出袖口上刺着的一只阴寒鹰目,蒙厥鹰眼。
等两名黑衣人出去好久,相柳儿才轻轻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来了,却让我失望了。”
街上,李落戴着一个斗笠,稍作遮掩,昨夜在少来楼中大出风头,如今的秀同城除了墨卿之外,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个横空出世的绝顶高手。
虽说这顶斗笠连伪装都算不上,毕竟聊胜于无,做做样子而已。
李落看似漫无目的的步入一条小巷,突然一顿,抬手压了压斗笠,就想转身离去,只听前方不远处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公子,请留步。”
李落暗叹一声,果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你在和我说话?”李落冷声问道。
女子四下张望,扑哧一笑道:“这里除了你和我没有别人呀,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口气有些刁蛮任性,不过稚气未脱,清脆悦耳。
李落透过帽檐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比李落还有小些,眼睛很亮,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清澈,脸上挂着活泼的笑,这一笑,仿佛眉角发梢都在笑,像一个邻家妹子,可亲可爱。
“你有何事?”李落依旧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女子嘟了嘟嘴,显然有些不高兴,拉长声音说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耐烦啊。”
李落冷哼一声,平声说道:“若是无事,请恕我不奉陪。”这下可是真的转身就走,不留丝毫面子。
女子急了,快跑几步追了上来,气呼呼的娇呼道:“别走,我有话说。”
李落回头冷冷的看着女子,没有出声。女子还想埋怨,不过又怕李落就这样走开,忙不倏说道:“我家小姐想见公子,可否请公子移步一见?”
“你家小姐?”李落眉头一皱,漠然问道。
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希冀的盯着李落。
“不认识。”李落扔下一句,拔腿就走,气的女子直跺脚,疾声叫道:“你见过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也见过你!”
李落一怔,有见面之缘,莫非是蜂后,如果是蜂后,这个时候她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李落打消,如果真的是蜂后,那么来找自己的多半会是徐残歌。
“你家小姐是谁?”
女子气哼哼的说道:“这么快就忘啦,你昨天夜里不是还听我家小姐弹琴了么。”
李落一愣,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会是墨卿。
“墨姑娘?”
“是啊,就是我家小姐想见你呢。”
“墨姑娘找我何事?”
女子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啦,小姐只让我来找公子,没告诉我找公子做什么?”说罢微微一顿,贼兮兮的嘿嘿一笑道,“你不会不去吧?”
李落莞尔,倒让这个纯真不做作的女娃儿险些逗笑,脸一沉,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去?”
女子像瞧着一个什么稀罕玩意的神情望着李落,记忆中从来没见过会拒绝自家小姐邀请的人,尤其是男人,张大小嘴,呆呆的看着李落。
李落冷哼一声,喝道:“无聊。”
女子这才醒觉李落是真的不想去见小姐,顾不得心中的惊讶,一把拽住李落衣袖。
委屈的小声说道:“公子,你可一定要去呀,要不然我回去交不了差,还会被我家小姐责罚。
我家小姐原是想亲自过来见公子的,只是公子你也知道,女儿家的抛头露面总归不好,这种事只能让我来传话,不是我家小姐故意摆架子,你不会生气了吧。
再者说了,你看这里的坏人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害怕,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公子忍心么?”女子话说的楚楚可怜,可惜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这点小心思怎能逃得过李落的眼睛。
李落啼笑皆非,摇头不语,也不应声,自顾走自己的路。
女子也不善罢甘休,跟在李落身边喋喋不休的絮叨着,反正就是铁了心打定主意,如果李落不去,那就一直跟着,直到李落同意为止。
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让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儿跟在身边,想低调些只能是痴人说梦。
李落猛然停下脚步,女子一头撞在李落身上,呼痛叫了一声,可怜巴巴的望着李落。
“你家小姐在哪里?”
“公子答应了?”女子惊喜笑道。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早些应下来,免得耳根子再受折磨。
女子拍手笑道:“一言为定,拉钩,不许耍赖。”说完就伸出葱白玉指,在李落眼前晃了晃。
李落闷哼一声,自然不会随着女子的孩子气,冷声说道:“带路。”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我家小姐()
女子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招了招手,娇笑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李落稍加分辨,不是去往少来楼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女子带着李落来到了一个幽静的院落前,女子吐了一口气,看样子走的有些累了。
指了指身前院落,笑道:“就是这里啦,我家小姐不喜吵闹,这里偏僻安静,就在这落脚歇息。”说完跑到门前大力拍了起来,边拍边脆声喊道,“开门,我回来啦。”
少顷,从门内传来一个女声,责怪道:“轻点,门都让你拍烂了。”
随着话音,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婉约秀美的女子走了出来,衣着朴素,却难掩冰雪玉姿,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
身形修长,娉婷袅袅,不施粉黛,却胜过花间柳巷的女子许多,颇显大家风范。
“怎么去了这么久?”女子笑颜问道,看见不远处的李落,点了点头,神色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这个女子很美,但李落总觉得不该是桑海墨卿,好像与昨夜的琴音相比还缺了点什么。
“架子大呗,我可是求着人家,人家才来的。”领路女子鼓着腮帮,气咻咻的说道。
女子嗔怪的瞪了一眼,上前几步,盈盈一礼,柔声向李落说道:“小女子蓝筱禾,见过公子,公子请进,我家小姐就在里面。”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吐舌头做鬼脸的女娃,没好气的摇摇头,歉然说道,“小商年幼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见谅。”果然不是墨卿。
李落冷淡的应了一声,微微一扬手算作回礼,傲睨自若的扫了蓝筱禾一眼,旁若无人的步入院中。
小商在李落背后张着小嘴在说什么,看嘴型赫然是:你瞧,架子大吧!
蓝筱禾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商精灵古怪,性子说起来都有些顽劣了,除了小姐谁说的话也不听,也就小姐才能管束一二。
蓝筱禾只当作没有看见,随着李落进了院落。
院子不大,深浅一眼就分辨的清清楚楚。
院子坐北朝南,只有区区三五间屋子,很朴素,没有什么奢华出奇的地方,只是秀同城里最不起眼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靠西侧有一株胡杨,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枝干如同虬龙盘绕,颇显沧桑。比起树干,树冠就小了很多,显得有些不成比例。
春风和畅,解了漠北的寒,润了干枯很久的胡杨。
枝头的树叶虽然还没有冒出来,但已经能瞧见一丝新意,有黑沉沉的颜色挂在梢头,不是冬天里那种枯黄的死寂。
这株胡杨树树梢,一半有深黑颜色,一半还是枯黄如冬日的时候,竟是枯死了一半,活了一半,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春。
胡杨树下,一个身穿水貂皮的女子安静的站着,脖子上围着一个银狐皮制成的围巾,围巾的皮毛很白,毛色极为纯正,一看就知道是少见的佳品。
不过银狐皮再白也白不过女子的脸,犹胜此白三分。
女子仰着头望着胡杨树梢,不知道这干枯的树上有什么好看,竟然让这个女子瞧的这么入迷,就连李落进门也没有觉察到。
小商嘻嘻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又犯傻啦。”
蓝筱禾责怪的看了小商一眼,当着生人的面竟然这样口无遮拦,着实该打。
不过李落神色清冷,似乎并没有听到小商的嘀咕声。
蓝筱禾放下心来,轻咳一声,轻声唤道:“小姐。”
墨卿娇躯一动,虽然和李落离的不近,但是李落能清楚的看见墨卿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轻柔的、香甜的,有一种初恋时痒痒的感觉。
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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