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哦了一声,起身向朱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架马车缓缓走在山道上,前后都没有侍卫跟随,甚是突兀。
马车前后罩着厚厚的熊皮,看起来马车中的人很怕冷,瞧着熊皮的成色,是上等的兽皮,来人非富即贵。
马车直直向着避风亭驶了过来,到了近处,钱义上前张开一臂,拦路喝问道:“来者何人?”
赶车的把式勒住马缰,骏马立刻定在地上,难以寸进。
赶车之人挑了挑头上戴着的斗笠,斗笠下双目寒光四射,是个武功精湛的内家高手。
钱义心中一紧,身躯微微压低了少许,寸步不让的瞪着马车上的人。
车帘一动,一张秀美绝伦的脸探了出来,柔声问道:“前面是王爷么?”
钱义一震,抱拳一礼,平声答道:“是柔月姑娘,大将军等候多时了。”
柔月哦了一声,瞧了一眼天色,不算晚,便也没有着急,缩了回去,只听得马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少顷,柔月穿了一件厚厚的裘衣走了出来。
外面的风还是要凉一些,柔月哈了哈葱白的玉手,轻笑说道:“有劳将军了。”
说罢在赶车的人搀扶下跃下马车,向钱义走了过来,轻声说道,“请将军代为通传一声。”
“柔月姑娘请过去吧,不用再费时通传。”钱义含笑说道。
柔月颔首一笑,以示谢意,缓步走了过去。
李落很少拘礼于这些王侯的规矩,麾下将士也是如此。
“柔月姑娘,累你长途跋涉,对不住了。”李落和颜一礼,轻声说道。
柔月回了一礼,嫣然一笑道:“王爷言重了,你比我早到很久呢。”
“我们坐下等吧。”李落让过柔月坐在亭中,笑道,“姑娘怎么也不带个侍女一同过来?”
“王爷既然选定这里,想必不愿太多人知道,路上还好,一个人过来也没什么吃力的。”
李落看了一眼将马车拴在道旁树上的男子,似乎别有用意道:“姑娘该带上一个侍女的。”
柔月静静的看着李落,良久才幽幽说道:“如果能走,路上的远近没什么分别,一个人或许更随意些。”
李落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径自拿起奏折又仔细看了起来。
柔月饶有兴趣的注目打量着李落,李落在看着奏折,柔月在看着李落,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避风亭里回荡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过了一刻,日头升的高了些,没有清晨时那么冷了,柔月活动了活动筋骨,抬头扫了李落一眼,见李落还是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柔声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哦,是东府报上来的折子,抽空看看,晚些时候还要奏请朝廷。”李落含笑应道。
“东府?是坊间早些时候传言的官府贪腐一事么?”柔月好奇问道。
李落合起手中奏折,叹了一口气道:“东府官衙徇私枉法,聚众敛财,恐怕有些年头了。
这次海寇犯边才暴露出来,实际上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境地,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贪赃枉法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治的轻于事无补,反扑之势就会更凶更狠,治的重,一州上下,衙门空了十之六七。
反倒便宜了乡绅恶霸和那些贼寇之流,不得已还是要用人,就算现在用的人为官清廉,可是能维持多久,如今大甘的天下早已不单单是东府一地这样腐朽不堪了。”
柔月看着李落手中的奏折,轻轻说道:“王爷是要轻轻的治理还是会重惩这些贪官污吏呢?”
“柔月姑娘觉得怎样做好些?”
“民女不是一介女流之辈,家国大事没什么见地,王爷问我算是白问啦。”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说道:“没关系,随便说说罢了,你我言谈不会传入第三个人耳中。”
柔月侧着头仔细想了想,柔声说道:“民女觉得该重惩贪官污吏,但是重到什么地步,要看东府和朝廷能否承受的起。”
李落击掌赞道:“柔月姑娘久在卓城,眼界胜过常人许多,东府事发之后,有不少人私底下劝我适可而止,不能动了大甘朝廷的威信和根基,如此说法简直是一派胡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送之信()
大甘的根基在天下百姓,威信二字,威在前,信在后,有威而无信,谁的江山也长久不了,堂中有些朝臣远逊柔月姑娘许多。”
柔月轻轻一笑,脸上稍有些羞赧意味,低头应道:“局外人说起来当然容易了,不过一旦身在局中,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要想守住本心就已经不容易了,更遑论其他。”
“柔月姑娘言之有理,士农工商交织在一起,争利,夺利,贪利,想要梳理清楚不是几日几月就能见功的。”
“王爷的意思也是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了?”
“是,最早东府一案问罪的有百余之众。
时至今日,东府的贪官污吏,再加上受牵连的州官朝臣,如今算下来革职查办的已经有三百多人了,入狱十之五六,问斩的有十之二三,还有一两成……”李落顿了顿,没有说话。
柔月惊愕的看着李落,喃喃问道:“还有一两成会怎样?”
李落吐了一口气,平声说道:“株连九族。”
“什么!?”柔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样重的刑法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大甘朝堂中出现过了,没想到李落一旦狠下心肠来,竟然有这样冷冽绝伦的杀气。
“天下的根基在民心,民心定则天下定,民心乱则天下乱,只有归拢民心之后才能再图励治。”
“可是,”柔月眉头一皱,有些于心不忍道。
“王爷这样量刑是不是有些重了,虽说这些人贪赃枉法,但也不尽然都要以死谢罪,再说他们留下的妻儿寡母该怎么生计?”
“你说的没有错,按照大甘律法,有些人根本不必死,更不必株连九族,不过东府量刑,国法次之,民怨为最,有些不该死的人依旧难逃一死,我杀他们,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
“你……”柔月面露不忍,斥责道,“堂堂一国王侯,怎么能视人命为儿戏,如果谁都和王爷一样,不用等异族犯边,同室操戈就够了。”
“柔月姑娘教训的是。”李落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辩解,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平淡如昔。
柔月不忿的看着李落掌中的奏折,冷声说道:“人命如草芥,王爷可知道你手中这张纸上会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多少无辜的人颠沛流离?”
李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章,微微一笑道:“这个不是,这是东府水师和东海商阜的事,没什么血腥味。”
柔月一滞,脸色一红,别过头不再理睬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轻声说道:“午时就要到了。”
柔月身子一颤,裘衣下的素手微微握紧了一分,又缓缓放开,望着亭外的山水,冷若冰霜。
亭中一静,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风也小了,枝条儿一动不动,云也静了,只有化去寒意的索水还在不知疲倦的流向南方。
江面上空无一人,背后的官山也没有动静,朱智四下打量了打量,快步走到李落身旁,低声说道:“大将军,午时已到。”
李落哦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者遗憾的神色,淡淡说道:“再等等吧。”
“是,属下遵令。”朱智一礼,退了下去。
等着日头走到天空正中的时候觉得时间很慢,岂料刚到午时,头顶的这轮明日还没有在正中处歇歇脚,眨眼间就斜了下去,这一前一后的时光格外的快慢不同。
李落负手站在避风亭边上,远远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飞鸿掠影,但没有一艘有意向避风亭驶来。
“不会有人来了。”
“哦,为什么?”
“因为我并没有送信。”柔月淡淡说道。
李落转过身看着柔月,出乎柔月意料的是李落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恼怒,似乎有一分不易觉察的怜惜。
和声说道:“就算柔月姑娘不曾送信,他们也都知道了吧。”
柔月咬了咬朱唇,漠然说道:“王爷心中是想谁来?”
李落长叹一声,苍凉中带着一丝萧索,缓缓说道:“一个或许该来的人。”
“你不觉得一个月时间太仓促了么?而且我算得了什么,谁会为了我来这里?王爷,你想错了。”柔月凄然说道。
“一个月时间的确仓促,但我不敢留给他太多的时间,莫说是卓城外,就是身在卓城,也防备不了他们的通天手段,不过若是来不了,也该有封书信才是。”
“书信?”柔月自嘲一笑,喃喃低语道,“谁会为了一株残花败柳甘冒这么大的风险。”
“柔月姑娘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辩解?王爷为了收拢民心,不惜诛人九族,我辩解几句,就算是真的,王爷你会信么?”
“这……”李落暗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未必会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想听听。”
柔月站起身,上前两步,仰首看着李落,恨声说道:“王爷来一趟朝雨慕云楼,巡检司怀疑我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这一个月中往来朝雨慕云楼的人屈指可数,王爷和你的巡检司好大的威风,好,我便说我与卓城纷争无关,王爷听到了,你要将我怎样?”
李落怔怔的看着柔月,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子不知道藏着怎样的伤心事,言语虽然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只是眼中那一抹伤心欲绝的哀伤却已是时隐时现。
“这盘棋局里,我就是一颗弃子,只有一副见得了人的皮囊,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纵之才手中的提线木偶,我是生又或者是死,就算有人会心伤,可是有谁会在乎?
王爷迫我,不就是将我逼上死路么?”说着说着柔月晶莹如玉的脸上滑落一滴清泪,冷冷的,孤零零的,凄凉难言。
李落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柔月似未所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破颜一笑道:“这些话说出来痛快多了,数落名扬天下的定天王好像更能解去心中的烦闷。”
“柔月姑娘,你……”
柔月浅浅一笑,仿佛是最后的一缕希冀般看了一眼身侧亭外的水面。(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好言相劝()
淡淡说道:“我周旋在卓城权臣富商之间多年,虽不说游刃有余,但也知晓进退利害。
王爷突然造访朝雨慕云楼,该是猜到了什么事,不过想必并没有找到明证,才会这样逼我。
这场局中只有成败,没有对错,我埋怨王爷只是想吐一吐心中的郁气,并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看王爷行事之风,只怕已经容不下朝雨慕云楼了。”
李落暗叹一声,心中虽有不忍,有些事即便是违心,却也一定要做的。
“如果真有人会来,王爷,你会怎么做?”柔月悠悠问道。
“我会放你走。”
柔月一怔,黯然说道:“那他呢?”
李落没有说话,眺望着远处江面。
柔月涩声一笑道:“他不来果然是对的。”
“嗯。”李落应了一声,“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是,王爷早就猜到了么?”
“也许吧,不过我心里总还是有一丝期望。”
“期望?王爷是期盼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吧。”
李落轻轻一笑,似乎也有些倦了,身处在天下这场棋局之中,到底做了多少不愿做的事,害了多少本该是无辜的人。
“王爷,如果你是在那边,你会怎么做?”
“这我倒没有想过,或许更加凶狠,或许你离开索水的时候就不会让你再留在卓城。”
柔月眼中一暗,玉手轻轻抬了起来,指着远处几支孤帆,呢喃问道:“王爷,你说那些船里会是什么人?”
李落顺着柔月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和声说道:“有一艘定是该来却没有来的船。”
“哦,王爷不派人打探打探么?”
“哈哈,我既然已经相邀,若不想来,我又何必强求。
柔月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柔月一惊,愕然看着李落,李落轻笑道:“卓城你不能再回去了。”
“王爷要我走?”
“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姑娘现在再找一处世外桃源也来得及,离开卓城里的红尘纷扰,放归山野,求一个自在。”
李落含笑看着柔月,眼中似有些怜爱的温柔,格外的撩人心弦。
柔月心中一荡,张了张朱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半晌才缓缓说道:“王爷早就想让我离开了?”
“对,避风亭一会,有无来人都是一样,我不愿你再入卓城。
朝雨慕云楼如果还在,于朝政不利,我也没有杀你的心意,只能任你离开这里了。”
李落见柔月怔怔出神,仿佛有些神游物外,轻声说道,“如果你执意回去卓城,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柔月闭上美目,深吸了一口气,轻柔说道:“王爷难道不想借刀杀人么?”
“你活着,旁人就更有忌惮之心,柔月姑娘知道很多事,我不愿严刑逼供,并不是我不会,就算是姑娘还我人情吧。”
柔月漠然一笑道:“原来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要算计我,可是王爷也莫要小瞧柔月,如果我回到卓城,王爷未必有机会能将我怎样。”
“柔月姑娘说的话我相信,姑娘觉得朝雨慕云楼背后的人可以只手遮天,但如果我想做,这些事我也一样做的出来,我也是出身大甘王室,阴狠毒辣的手段我未必就会输给旁人。”
柔月一怔,眼前的大甘九皇子似乎已经不能单单以忠奸善恶来分辨了,轻轻摇了摇头,清冷说道:“就这么走,真的好匆忙。”
“莫非柔月姑娘在卓城中还有难以割舍的人么?若是有,我可以替你传信。”
“不必了,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来杀我灭口,王爷说的对,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总会怀疑我告诉了王爷什么,才能让王爷留我一命。
不过王爷也该知道,就算再怎么折磨我,这些事我也不会说的,就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落展颜一笑道:“你心中早有定议,并不怕我严刑拷问,我也能猜得出来姑娘可以依靠的人。
这样的人在大甘天下很少,或许只有一个,但是你我都知道,如果你借助这个人,我若想杀你,他一样救不了你,而且自此之后你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柔月脸色一变,仿佛是看着妖魔鬼怪一般望着李落,只言片语之中竟然能猜出这么多的事,虽然早就知道李落心思缜密,可是到了此刻才明白,或许以前还是小瞧他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柔月姑娘不必多想,沿途我已派人打点,是我军中部卒,不会有别人知道,这里有一千两银子,虽然不多,省着些也足够姑娘安身,天色不早了,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
说罢,李落从怀中取出一些银票和碎银,递给柔月,回头看了一眼还等在马车旁的侍从,淡淡说道,“我会杀了他。”
柔月娇躯一颤,愣愣的任凭李落将银两塞到自己手中,手上的银票似乎还有李落身上的温热。
柔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
卓城,这个纸醉金迷的帝王之都,不知道从何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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