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陆鼎天牵起一个残忍的假笑,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动,声音在整个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阁下,又何必跟我过不去?也许阁下初来乍到并不知晓,世人皆道陆三少是商业奇才,却是不知,他有仇必报,而且……”陆鼎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仿佛是一缕缕的气息,“牵连十族。”
他猛地又凑到安德烈身边:“看你似乎有恃无恐,不过,我想你的朋友,大概还是会害怕的吧?”
安德烈笔直地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缩在陆鼎天身后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陆三少,做事,何必做绝?”
“呵,做绝?”陆鼎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他含笑看着安德烈,“先生,我做事习惯做绝。”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无视众人的黎原突然“啪”地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我吃完了。”
“真吃完了?”安德烈这下中文倒是流畅得很。
仿佛想起了什么,陆鼎天的眼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这两个人,竟然敢玩弄他……
“吃完了。”黎原乖巧地点点头。
“那就走吧,我已经提前付过账了。”安德烈走回自己的座位,淡定地拿起自己的外套,气定神闲地披在身上,接着看也不看陆鼎天,往旁边跨了一步,径自绕过陆鼎天,就此扬长而去。
就在两人已经走到电梯门前,快要离开的刹那,餐厅里突然爆发了一声怒吼:“站住!”
黎原一顿,安德烈抬手轻轻按住他:“等我一下。”说完之后,他转过身,大步走回到了陆鼎天的面前。
“怕了?”陆三少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眼底深处全是仇恨与偏执,声音几近尖叫,“我告诉你们……”
安德烈摇摇头。
略略低下头,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流利中文,毫无起伏地说:“我曾经看过一个类型的小说,那里面的主角,特别像你。”
陆三少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高档餐厅的暖光昏暗,照射在安德烈的银发上,显得明灭不定。极近的距离中,任何声音都被放大,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安德烈的声音低沉轻忽,仿佛来自地狱:“重生类小说,三少听说过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三少厉声道,话语深处却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你到底是谁!”
安德烈却没有理他,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就立刻收身站好,仿佛一秒都不愿与陆三少近距离接触。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安德烈大步流星地离开,带的肩上披着的西服外套的下摆向后缓缓飘着,如同翻滚的巨浪,几乎要将陆三少吞没。
“走了。”他走到黎原身边,揽过黎原的肩膀,翩然而去。
电梯缓缓合上,陆三少瞪着那个方向,胸口剧烈地起伏,头脑深处升起一阵剧痛。苏苏惊叫一声,赶忙扶住陆三少:“三少,你没事吧?”
“没事,”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陆三少睁开眼睛摇摇头,安抚地看向女子,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温柔地说,“讨厌的人终于走了,让他们收拾下,我们开始吃饭吧。”
“真的没事吗?”苏苏担忧地看着陆三少。
“真的,小傻瓜,”他刮了刮苏苏的鼻子,“来吧,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陆三少却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那如同地狱般的声音,和安德烈冷酷到无情的脸。他精神恍惚,甚至连早就准备好的求婚戒指都忘了拿出来。
苏苏仿佛也无知无觉,继续巧笑倩兮,语笑嫣然。
男才女貌,只有看不清的暗流在不断涌动。
***
公园的小道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被拉得很长。
银杏树叶在夜风中被吹得沙沙直响。月亮高悬,两旁的路灯橘光正好,将一切都暖化得美不胜收。
将车开回家的路上,黎原突然提出吃得太撑了,想要消消食。安德烈从谏如流,将车开到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旁边。两人并肩走着,看着旁边广场欢快的广场舞人群,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黎原将双手搭在颈后,一边抬头看着天空的繁星,一边发出无意识的感叹:“我觉得这才是我应该存活的世界,刚才的高档餐厅,和我等贫民简直就是泾渭分明!。”
安德烈轻哼一声,继续姿势笔直如同军人一般地往前走着,没有理他。
黎原有一个毛病,就是总会在别人不理他之后陷入抓耳挠腮,那哪儿不得劲的状态。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话说,你刚才在餐厅说了什么?”
“你是问我对陆三少说的话?”
“嗯。”他真的是好奇到爆啊!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从他那个角度来看,陆三少在听到安德烈话的一刹那,整个人都颤抖了,一看就是吓坏了!
“我只是说,最近看了重生类的文,觉得里面绝大多数的主角都特别像他。”不同于黎原的大惊小怪,安德烈只是语气平淡,话里话外,完全是一副“啊,我今天吃了个饼”的感觉,丝毫没有自己说了劲爆内容的自觉。
黎原惊呆了。
想起安德烈的职业,再想想安德烈刚刚所说的话,他艰难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第11章 所谓谈心()
11。破坏气氛小圣手
安德烈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说完之后,没待黎原继续问,便三言二语间向黎原解释了亡灵逃亡事件。
黎原摸摸脑袋,语带疑惑:“亡灵逃亡,带着记忆……可是这样的话,肯定会想要挽救前世吧?那些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想到这,黎原兴奋地两下蹦到安德烈前面,边倒着走路,边挤眉弄眼,横眉冷对安德烈,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看过的重生文文案:
“上一世,他家族破产,爱人离去,朋友背叛,身败名裂!
上一世,他孤高冷傲,却唯独负了一个人!!
直到死,他才知道,那个人,才是唯一真心待他!!!”
安德烈幽幽道:“带他练级吗?”
黎原大刺刺地一挥手:“你能不能别打扰我!”接着又开始了四肢抽搐风小演讲,简直是手之足之,舞之蹈之:
“一觉醒来,大梦初醒,竟然重生。
这一世,他定要那些折辱过他的人们,都付出代……啊!!!”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脚下一滑,进而一脚踩空。原来是黎原朗诵得太嗨,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连比马路高出一截的人行道路面到这儿就没了都不知道,立刻失去了重心,两手张牙舞爪地朝后栽去。
安德烈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黎原,将他拉了回来。看着惊魂未定的黎原,安德烈语气平稳地说:“你果然生而大脑缺钙。”
“……”黎原羞愧地低下了头,乖乖地站到了安德烈旁边,认真看路。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那个……”
“说。”
黎原的眼睛瞥向安德烈抓着自己的手,面似无辜实则抓狂:“你能松开我吗?你捏得我……咳,嗯……有点疼。”
这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这种十指相扣的错觉是几个意思!
这画面是不是有点不对啊!不对啊!
安德烈一愣,然后猛地甩开黎原,带得他的胳膊往后猛甩,差点没把手给甩脱臼。
黎原默默地迎风流泪,不敢言而敢怒!
安德烈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想去道歉,于是清咳一声:“咳,想要挽救确实可以理解,而且若是那些人对他做的太过火,受到了什么报复,也是自找的因果。我也告诉手下,如果只是想要弥补前世,或者挽回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没到,也就放过了。”
“可陆鼎天不同,他太过了。不说别的,你觉得陆鼎天现在的状态如何?”
黎原果然被安德烈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回想了陆鼎天今日的一举一动,脑子里却又冒出来了那个可怕至极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黎原摇摇头,叹气:“其实,我觉得他……已经疯狂了。”
是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已经疯了。
虽然他不知道陆鼎天具体的手段,可是根据报纸上报道的那些世家崩溃的新闻,那些公司被陆鼎天击溃的新闻,再想想今日陆鼎天的模样,黎原便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往上涌。
特别是那个眼神,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恨与不甘,眼白上遍布着血丝,阴枭至极,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让人觉得,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更何况,他并非天纵英才,不过是仗着知晓未来的先机。”安德烈摇摇头,“他太倚重自己的记忆了。”
“你的意思是?”
安德烈看着远方弯月的柔光,又看到路旁灯下有一只蛾子袅袅飞过,慢慢吐出四个字:“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一个动力系统中微不起眼的变化,就会引起全局的翻天覆地。一只南美的蝴蝶扇动了翅膀,两周之后的美国就可能发生龙卷风。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
根据记忆来区别对待,实际上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黎原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相关研究,脑子转了几圈,也懂得了安德烈的意思:“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把他带回亡灵界。要是你的话,直接上去收割不就行了吗?”
安德烈投来一个“我不认识这个蠢人”的眼神:“他牵扯到的人事太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最好的办法,就是稍微推上一把,然后……”安德烈一顿,嘴角牵起了一丝假笑,“耐心等待。”
黎原假装没看到安德烈充满槽意的双眼,捏着下巴沉思,反复斟酌安德烈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他自己作死!
陆鼎天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如果贸然杀掉,必然会引起很多连锁反应,将本来就被他扰乱的世界给弄得一团乱麻,可是如果他自己作死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甚至还可能就此将世界回归原位!
这个计划真是……
太!酷!炫!吊了!!!
黎原星星眼看着安德烈,语带崇拜:“你真的太聪明了!”
安德烈淡淡地看了黎原一眼就继续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啊,我什么都没说。”
你个闷骚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黎原在心里默默吐槽。
夜色渐晚,公园里的人也逐渐变少。安德烈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带着黎原往回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并肩走着,距离非常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安德烈看着黎原头顶的头发旋儿,盯着那根竖起的呆毛,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抬手揉乱了黎原的头发。
本打算温柔捋一把,结果手劲没有掌握好,把黎原压得一个踉跄差点又摔了:“干什么啊!”黎原揉着脑袋,怒视安德烈。
“……今天哪里不开心?”
“诶?”您这话题转得是不是有点快?
安德烈停住脚步,直勾勾地看着黎原,语气很认真:“我知道你今天其实不开心。”
“其实没有啦,你不要那么严肃,走吧走吧……”黎原打着哈哈,拽过安德烈的胳膊就把他往前拖。
安德烈没有动,而是继续执着地凝视着黎原:“告诉我吧。”
黎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的眼神很认真,非常的认真,那抹无机质的蓝色此刻印满了自己的剪影,似乎要将自己看到深处。他在那之中看到自己迷茫又有点动摇的样子,也看到了隐藏在冰冷与糟糕话语后无限的包容。
黎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想说很想说心事,想说到话已经到了嘴边,根本没法停下来的地步。
“那个啊……我只是在想,以前读过太宰治的一部小说《人间失格》,那是我最喜欢的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我一直不太赞同,可现在觉得,我的不赞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黎原挠挠头。
“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安德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吧?”
黎原缓缓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他边朝前走着,边语气尽量轻松:“我高二的时候外婆去世,我回去奔丧,就停了两天课,让阿锋帮我抄两天最关键的地理笔记。其实也不是帮我抄,他一向笔记记的最全最好,我只是请他回来接我抄罢了。可是那份笔记,其实是……不全而且错误百出的。之前没有用上,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一直是按照那个背的,直到今天考试,又不经意看到别的同学的笔记,才发现……”
“阿锋他……一直比较在意成绩。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班级压力很大,”黎原抱着脑袋摇了摇,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得通红,“啊,我知道这些都是小事!作为一个爷们就应该云淡风轻!不就是一点笔记嘛也许是我想多了!嗯,一定是的……”
“黎小原。”安德烈出声打断了他。
“啊?”黎原愣愣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定定地看着黎原,语气坚定地说:“你不需要自我厌恶,那不是你的错。”
黎原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很久之后,他看着脚下无限循环的多边形地砖,低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的话。
“我一直……不太喜欢阿锋,他和我不是一路人。他更加积极,更加有野心,为了目标可以不顾一切,而我……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趣,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罢了。他其实也对我没兴趣,甚至是厌恶。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
“可是我却依然和他称兄道弟,假装我们穿一条裤子,假装我们毫无芥蒂,假装我从来不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我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个人。我们就是这样相互轻蔑,却又彼此交好。”
这些话,这些想法,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一直觉得,这么细腻的想法,真不像个男人该干的事情。男人,就应该乘风破浪,顶天立地,无视所有的苦难与阻挠。
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所谓,可是这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到安德烈的一刹那,所有的话都挡不住了,甚至越说越委屈,仿佛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在沸腾咆哮,直至溢出。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黎原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色的衬衣柔软美好,死神略低的体温在这个提早的夏日显得格外舒服。眼前没有了夜色,脑后感受到大掌的抚慰,耳畔传来安德烈低沉如天鹅绒的声音:“我不是这样的朋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在说完之后,安德烈就立刻松开了这个怀抱,连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可是,黎原却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松动,而那些淤塞已久,混合了各种各样不满的情绪,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安德烈或许嘴毒,却从不说谎。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但安德烈,却能给他提供所有的安全感——哪怕是在莫名其妙这个程度上。
黎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感动得稀里哗啦:“谢谢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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