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美味的内在。经过两样配菜的不经意点缀,一碗看起来有些沉闷的卤肉饭顿时变得鲜活起来。
方兴重新坐了下来,扫了一眼脸上波澜不惊的白晋,算了,姑且试一口吧。
庖人罍本来想让奴仆直接将白晋的卤肉饭直接撤下去,但眼角的余光扫到方兴重新坐下后,他按下了奴仆正欲端起陶碗的手。
方兴刚捻起饭尖上的一片卤肉正欲放进口中,耳边忽然炸响了一声:“咄!小子,速来一碗!”
作为评委之一的剑客枭一手撑在案几上,一手托着空碗晃了晃,眯着眼道。
果然是粗人,什么都吃得下。另一名作为评委的门客撇了撇嘴。这玩意儿不就是醢酱拌饭么?是了,这些乡野粗人可能连醢酱都没见过吧?
“再多来一碗。”门客嘲弄的笑容还没浮现在脸上变凝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方兴那边,正对上同样愕然地望过来庖人罍的目光。
公子什么时候对吃食的要求那么低了?
门客和庖人罍齐齐看向案上的卤肉饭。好像越看越好吃了?
方兴露出了今日第一个满意的笑容,温和地对着面前的少年道:“可还有饭食?”
卤肉饭侧重于味道而不在于量多,用春秋战国这种敞口大陶碗装半碗足矣,饭多则显得味寡,肉多则过腻,食材之间按最好的比例碰撞融合,才能激发出令身心陶醉的味道。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精制的大米售价太高,白晋不能多买。若是用黍米,则会少了几分味道,卤肉与白米饭才最配,用市面上的黍米,口感会有些粗糙,绝没有米饭那般香滑。因此,白晋咬咬牙也要买了一些。这次煮了大概有六人份,剩下的白晋准备想打包回去给张仪他们尝尝。
如今听方兴这么一问,白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尔后仍有美味,诸君尽可品尝。”
这是拒绝了,方兴有些失望,舌尖在口腔里溜了几圈,回味了一下残余的咸鲜味道,端起酒樽灌了一大口酒,敲了敲旁边管事的案几。
“这小子给我留下了。”
说罢,方兴深深瞥了白晋一眼,拂袖而去,娘的,刚被撩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就被泼了盆冷水,真折磨人。不过只要留下了人,还愁以后吃不到?
第一百三十九章 胜出()
方兴的离去让后面的庖人脸上俱不好看,不过方兴的位置很快就由另外一名掌管方家厨房的庖人顶上,众庖人才松了口气,他们担心比赛突然结束,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因此当重新宣布比赛继续之时,其余的庖人皆争先恐后端着自己的菜让评委品尝。场面一度混乱,原本在一旁侍立的剑客不得不出手控制情况。在一旁负责记录的管事处确认过名字后,白晋和其他比试完的庖人则站在一旁,静待比试结果。
孙宾在门外等着,听到里面吵闹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是起了争执,他望着那高高的院墙,心中有些担忧。
“以上,就是此次比试的胜出者,其他人自行散去吧。”一名管事将手中的竹简随便卷起,朗声道。
“为何没有我?”
“我做的菜很好吃,你们再尝尝!”
……
这一批的庖人中只取了五人,除了白晋外,庖虎竟也在其中。当管事将铜牌交与五人时,其他的庖人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怂恿下不禁起哄起来。一时间,方家的评委们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这些庖人在此起哄,岂不是对他们的质疑?
“大家在这里吵,是在质疑我们的判断么?”庖人罍的脸色最臭,他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别人对他专业水平的否定。
“小人不敢,只是为何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胜出?某请一战!”一名庖人指着白晋,梗着脖子高声道。
“是啊,这小子年纪轻轻的,真的有那么高的厨艺,恐怕连铜鬲都抬不动吧?”其他的庖人亦对着白晋指指点点道,语气中也颇为不服。
无辜躺枪的白晋:长得年轻,怪我咯?
剑客枭尽完评委的义务本来拿起剑准备离开,听着那些庖人吵吵闹闹,浓眉一竖,把剑一把拍在几案上,嘲讽道:“是又如何?某高兴,尔等再多嘴,就把你们一个个扔出去!”
剑客枭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四周俱一静,有些胆小之人向后退了退,心生退缩之意。若是被那杀惯人的手不知轻重的一扔,不知会摔出什么样的好歹来。
“无妨,要比便比。”在庖人们一刹那的沉默中,白晋的话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剑客枭的一双鹰目霎时锁住了白晋,他的嘴角慢慢扯起,再次坐下,用剑拍了拍桌面,冷冷道:“要比就利索些,老子赶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比脍吧,如何?”白晋瞥了找茬的庖人一眼,这人刚才使绊子不行,现在又来纠缠不休,真当自己是软柿子好捏了。
“比就比,谁怕你?”庖人一把撸起袖子,瞪了白晋一眼,“若是你输了就马上给我滚出新郑,回家吃奶去!”
“若是你输了呢?”
“我怎会输!”
“刚才比赛你就已经输了。”白晋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戳庖人的伤口,刚才能留下的几个人当中就不包括这个庖人。
旁人听了,回过味来不禁笑出了声。
庖人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吼道:“若我输了,我就离开新郑,永不踏进一步!”
“大伙儿可听见了。”白晋挽起袖子走到养着几尾鱼的水缸处,“可别再反悔了。”
“你!”
比试结束后有庖人相继离去,孙宾左等右等等不着白晋,只好拦下一位询问。
“哦,他们还比着呢。”那名庖人指了指膳房处道。
“那尔等为何离去?”孙宾疑惑,不是全部比完了再离开么?
“比试确实结束了,现在他们是私下里比试。”
“为何还要再比?”孙宾拧了拧眉,莫非小师弟又被人找茬了?
“有人不服呗。”庖人撇了撇嘴道。
就在此时,高墙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叹声:“竟然是水晶脍!”
水晶脍,顾名思义,其色如水晶剔透,须切得薄如蝉翼,甚至能透过其视物。取鱼的脊背肉脍之,不但要达到薄如蝉翼的地步,还需状如蝶翅,切不可有损。要达到这种地步,不但要求有出神入化的刀工,还需对鱼的结构,鱼骨的分布有全面深入的了解。如此脍出来的鱼片才是名符其实的水晶脍。
“大善!”剑客枭仰天笑道,舌尖似乎还留着刚才鱼肉的鲜甜爽滑,那种微麻微辣的味道更加刺激了味蕾,更突出了鱼肉的鲜甜,竟半点腥味皆无。他自认可以可以把鱼脍到那一种薄的程度,但要不带一点儿骨头,还是有些麻烦。
剑客枭用大手用力拍了拍白晋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好小子,做得不错,练过吧?”还有这小子手中的刀,造型奇特,一看就不是凡品。这小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技艺,应该不是一般庖人。
“无他,唯手熟尔。”白晋一本正经地装逼。
剑客枭一听,仰天大笑一声:“小子何必过谦!”那刀法,在厨房那种地方可练不出。
那位找茬的庖人此刻已没有比试的心,他握着刀,悬在鱼的上方,刀尖颤抖着,怎么也找不到下刀的好地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晋的水晶脍。虽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他的额角仍然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把抹了额角的汗,他咬了咬牙一刀切了下去。
啊――
白晋回过神来,那名庖人已经捂着手,扔下一把沾着血迹的刀,狼狈离去。
剑客枭轻蔑地扫了一眼,转头对白晋道:“既然你已胜出,明日便到方家里来吧。若家主弃你,我便讨要了去。”剑客枭身为方家剑客的头头,要一个庖人轻而易举。
白晋眯眼笑了笑:“可”,无论如何,总算有机会能进入方家。
新郑的道路众多,但小狩女自小在丛林里生活,练就了认路的本领,若不是路上人多车马多,又经过刚才和韩修差点拔剑相向一事,她早已经到达了方家。
这里不如山里有趣。小狩女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委屈。
“喂,这里你不能进去!”方家守门的奴仆连忙拦住欲要冲进门去的小狩女,却被小狩女一个头槌几乎撞了个倒仰。
“快快,拦住他!”
正在乱糟糟之际,小狩女的后领忽被轻轻提起。
“唉,怎么又惹事了?”
第一百四十章 “弟弟”()
小狩女浑身竖起的毛瞬间服服帖帖,她朝白晋伸出手:“肉!”
白晋无奈按了按额角:“叫五师兄。”纠正了那么多次,还用上了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结果……
“肉,肉!”
被小狩女那双猫瞳无辜而又渴望地瞅着,白晋的心首先软了下来,对于萌妹子真的是毫无抵抗力啊。他苦笑着将用荷叶打包的卤肉递过去。
“好吧,好吧,都给你。”
孙宾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小师弟还是太溺爱她了,不立个规矩恐怕难以驯服这个小崽子。他将小狩女往后一拉一摁:“待人以礼。快谢过小师弟。”
小狩女挣扎不出孙宾的钳制,只得蔫头蔫脑一字一顿道:“谢……师……弟……”
白晋憋住笑,看了一眼头痛不已的孙宾,捏了捏小狩女的脸:“叫师兄。”
小狩女眨巴眨眼:“叫……失……胸……”
“……”
算了,算了,教育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出乎易貂的意料,负责方姬饮食的膳房并没有因为醢稷的到来而加剧矛盾。他本以为醢稷和庖解会撕起来,没想到一段时间过去了,那边居然毫无动静。
庖解本来只是想在韩国待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会回到齐国去,所以并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而醢稷早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一切都看淡了,更没有那种想法。若不是韩王有召,他宁可待在山阳更加自在。
“老丈,听说你以前在宫中曾当过庖人?”醢稷正在调一果酱,庖解脸上挂着笑容,走过来问。这段时间,他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些关于这位老庖人的事情,当然大部分都是不好的传言,不过据说这位极善调制醢酱,庖解不禁对醢稷生出了几分的好奇心。他擅长解剖,但制作醢酱的水平一般。制作醢酱的技术鲜有外传,庖解有家传的解剖技法,但却没有制醢酱的技术。这个时代烹饪肉类离不开醢酱,庖解总觉得美味的醢酱才能配得起他费心思解下来的肉。
醢稷淡淡地扫了庖解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此人既然能负责方姬的饮食,必定有几分本领的。况且这个齐庖跟易貂的接触不多,应该不是他的人。
醢稷只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忙活。
出乎众人的意料,庖解竟然是第一个主动向醢稷示好的人,但幸好那位脾气古怪的老头表现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庖解挠了挠头,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我听说老丈制作的醢酱无人能出其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过奖了。”
见醢稷丝毫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庖解只得败下阵来,悻悻地离开。
“唉,那老丈真是冷漠啊。”庖解唉声叹气道。难道高人都是如此么?
“不是,醢老丈是个好人。”一直在旁烧火断臂仆人忽然道。
“哦?难道你认识他?”庖解的眼睛转了转。
“只是听说而已。”奴仆低下头去。
是夜,白晋正在房中拿着抹布细细擦拭着手中的菜刀。按今日管事所说,入选的五个庖人明日就要进入方府,经方府训练后,只有一人能够入宫。因此入了方府,也还有一番明争暗斗。
小狩女抱着巨剑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白晋,耳朵忽地动了动,转头看向门口。
“孙师兄?”白晋停下手来望向来人。
“师弟,明日我与你同去。”孙宾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小师弟年纪还小,恐怕还不懂高门大户的阴暗。
白晋心里一暖,扬眉笑道:“师兄不必忧心,我自会小心。”
“可……”孙宾犹豫道。
“哎,你就让小师弟去闯闯,待撞了南墙,自然懂得痛了。”张仪袖手站在门口,笑眯眯道。
张仪表达关心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特别,白晋哭笑不得。
“尔且放心,”张仪走进来拍了拍白晋的肩膀,“这几日我和那帮墨家小子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会暗中护你周全。至少死不了。”
白晋苦笑了一下,怎么突然感觉前路变得凶险了呢?
若是孙宾或者其他人跟去,势必会引起猜疑,一个普通的庖人怎么能拥有这么勇武的奴仆?
翌日,方家的门前,白晋低头看了看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狩女,小狩女穿了短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就像个小童,若不是那活灵活现的大眼睛,根本就没有一分女孩子的影子。
正好当个弟弟。
白晋揉了揉额角,好吧,多带一个人应该可以。
来的五个庖人,除了白晋身后跟了条小尾巴,其他四人都是孑然一身。
方家的管事瞟了小狩女几眼,皱起眉道:“此子何人?”
“是舍弟。”接着白晋将想好的说辞讲了一遍,故事有张仪润色,更让人潸然泪下。听得那几位庖人都有几分动容,看向白晋的眼光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一丝可怜。
父母双亡又不容于亲族,年纪小小便在江湖上流浪,能顺利长大也实属不易。
“望管事成全,让我兄弟二人能有个安身之所。”白晋诚恳道。
管事本来想将白晋拒之门外,但转念想到这是上面的人吩咐要留下的,只得粗声粗气道:“罢!若是惹事便撵出去!”
“谢过管事。”
方家的门关上,孙宾远远望着,眼里带着担忧。
“不必担忧,方家内确有墨者,能保小师弟无虞。”
一旁的张仪拍了一下孙宾的肩膀。
“既有墨者,找庖乙之踪迹,岂不是更容易?”孙宾皱眉道。
“那帮直肠子,干不了这活。”张仪摆了摆手,墨者多是忠厚耿直之人,他们现在既然是方府的门客,就忠于方府,暂时做不出有损方府的事。
“不过让他们照看一下小师弟还是可以的。这刺探消息之事,还是交由小师弟吧。”张仪盯着方家那紧闭的大门,摸了摸下巴。
嗯,有小狩女此等大杀器在,应该无事,怕就怕有人暗下毒手。小师弟呀,小师弟,别阴沟里翻船啰。
进入方家后,管事先带着白晋六人先安顿下来,他们住的地方乃是膳房后面的一间房子,房子内有一个大通铺,上面铺着席子。一张席子就是一个床位。房间比较逼仄,细碎的灰尘在透过窗子的光线里飞舞。
房间虽小,但幸好比较整洁。
“尔等先侯着,待会自有人来。”管事说完,便匆匆离去。他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低等的庖人身上,况且来来去去那么多的庖人了,还没有人能得到王宫里那位的青睐。
白晋望着那五个床位有点发愁,小狩女一个女孩子睡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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