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
白晋心里一动:“那良庖是否名乙?”
“非也,此人乃齐庖,名解。”
“你们府上可有一名叫乙的庖人?”
“庖人太多,我哪儿知道?”奴仆的脸上显出几分的不耐。
“那庖人断了一臂,比较好认,你再想想……”白晋想追问更多,却被张仪拉住了手臂。
“算了,小师弟,我们过几天再来。”
白晋看了眼张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遂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待白晋他们离去,那名奴仆捏了捏袖子中的钱币,讥讽道:“就这么点钱还想打听更多?没门。”
寺人棣双手平举着食案奉于方姬的榻前。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珍馐佳肴,方姬靠在软垫上,淡淡扫了一眼,轻轻皱了皱眉。
“夫人请用膳。”
柔如春条的手指最终还是拿起玉箸,在几样菜肴之间游移了一番,最终还是夹起了一块鱼肉,沾了点醢酱,放到朱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并没有涌上来,舌尖反而尝到了鲜美的味道。方姬松开了眉头:“此鱼甚美。”
寺人棣悄悄松了一口气:“此乃齐庖解所做。”心道,夫人前段时间不思饮食,恐怕是嘴变挑剔了,想吃一下别国的菜式吧?这齐国的菜比较清淡,可能正对了夫人的胃口。
方姬沉默地再吃了几箸,喝了几口米粥,绵软的热粥熨帖着五脏,方姬消瘦的脸上微微浮起了一抹轻红。
“甚好,赏千钱。”
寺人棣提着食盒回到膳房,庖人解正从缸里提溜起一尾草鱼,灵活地剥皮拆骨,他的手提着鱼尾微微一抖,骨肉分离得干净利落。
“庖人解,恭喜了。待会你随我去领赏。”寺人棣将食盒递给其他的庖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此处是方姬所在宫里的厨房,自韩王知晓方姬怀孕后便任她在自己宫里设了一个厨房,庖人也任她挑,可谓恩宠无限。但是留在这里的庖人,少有超过七天了,而这位齐国来的善于烹鱼的庖人,竟然已经坚持了十几天。他做的菜,也是方姬吃得较多的,若是能坚持到方姬诞下公子,此人定前途无限。
庖人解喜上眉梢,一边应着,一边把切好的鱼肉拢进簋中,舀水冲了手,在裤边胡乱擦了擦,道:“怎敢劳烦您久等,我这就跟您去。”他转头对蹲在地上往火塘里添柴的一名奴仆道:“你帮我看着,必要时你看着办吧。”
那名沉默如石头般的奴仆抬首点了点头,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脸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愈发狰狞。
庖人解走后,厨房里的庖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齐人,可真走了狗屎运了,竟然得夫人青睐。”
“我看未必,前面被赶出宫的还少了么?”
这里厨房里的每一位帮厨,单拎出来都能撑起一座酒楼,现今屈居在一齐国庖人之下,未免有些不服气。更令他们感到气闷的是这齐庖竟然倚重一位丑陋残废的奴仆。
烧火的奴仆拨了拨火,对几乎灼烧穿后背的视线漠然无视。
墨者遍布七国,此番白晋他们来到新郑后就住到了墨者家里,这都多亏了聂山和晋平。他们二人将兵器交给接头人后,就和白晋一道来到了新郑,正好问问莫将是否寻到了庖乙。
白晋刚踏进门就看见聂山和晋平正在往外走。
“你们回来了?正想去找你们。”聂山道。
“醢老丈呢?”白晋四周看了一眼,他们在路上遇到醢稷和娄叟,既然目的地一样,遂一道同行。醢稷虽说是来新郑探亲访友的,但白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那名自称是醢老丈朋友的老头也很可疑。他那眼光像一把出鞘的剑,削得白晋背脊凉飕飕的。
“他们走了,说是要去拜访好友。”晋平道。
就算是要探亲访友也不急着这一时吧。白晋挑了挑眉。
“大兄不在此,你们先歇息一下,我们出去找找。”晋平道。
“好。”白晋点了点头,至于今天打听到的事,还是哺食后等人齐了再说。
夜幕降临,长廊两边的连盏铜灯次第点上,星星点点,交织出一片光的海洋。韩王跪坐于案后,撂下手中的木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大王,醢稷已到。”寺人恭敬的声音轻轻在大殿中响起。
“叫他进来吧。”
再一次踏上这条长廊,两旁摇曳的灯火像是时光倒流,醢稷步履平稳地向大殿中走去,将一切光与暗都抛到了身后。
“醢人稷拜见大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街()
“几年不见,卿可还好?”韩王看着座下白发苍苍的老者,温和地问道。当年韩王还是公子时,醢稷就负责他的饮食,一直都最得他心。也正因如此,当年在那件事中能够全身而退。
“谢大王关心,臣一切安好。”醢稷恭恭敬敬道。
韩王笑了笑:“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为何召你回来。”
“臣知。”醢稷沉声道。一路上娄叟已对他说得明白。越靠近新郑,他已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能在阴沟里翻船。这次回来,何尝又不是一个机会,过去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此次,可不得有误。”韩王神色沉肃,几乎一字一句缓声道。
“唯。”醢稷将额首沉沉叩到冰凉的地板上。
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奔波后,白晋自然想好好吃上一顿,此处宅子原本属于一位墨者,因有事远行,故空落下来交由莫将暂住。宅子不算大,挤一挤总能住得下。
厨房里的东西一望无遗,标配甑鬲,盆碗等一些餐具就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案上,靠墙处有一个陶缸,白晋掀开看了一下,里面还剩约四分之一的黍米。这么些东西,要做七个人的饭菜肯定不够。白晋微叹一声,将带来的铁锅,铲子,菜刀和半筐的调味料搁下,出去寻师兄们去。没食材,只能去买了。这时没有随处可见的路边摊子,要买菜等要去专门的地方。白晋抓抓头,刚才外出那会儿依稀听到买这些五谷、肉类、布匹主要去东市买,但他对新郑并不熟悉,并不知道东市的具体位置,看来只得问路了。
揣上几百钱,白晋和张仪一道出门去,论起和人打交道,还是张仪比较擅长,一张嘴都能说出朵花来,想必砍价也很在行。小狩女本来也想跟着去,但在白晋的诱哄下,只得张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瞳,委屈巴巴地瞪视着白晋,看得白晋差点就松口带她去了。只是出于多重考虑,白晋还是让她留下了,这里是新郑,不是山阳那小城,出了事恐怕兜不住。
白晋轻轻拍了拍小狩女的头,最后还是和张仪一道出去。
新郑不愧是韩国的都城,虽不如齐国商业繁荣,但仍商贾云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白晋和张仪边走边看,齐国的盐、燕国的皮毛、秦国的牛马……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来来往往,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型的古代集市,白晋眼里都冒着光。
既然此处有各国商人,也必定会汇集了各国的美食。往日要寻那美食的踪迹,白晋只需用鼻子一嗅,便能从空气中摸索出食物的香气来。循着这味儿走去,十有八九能找到有吃的地儿。白晋的眼光往四处飘去。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子,他们饿了就食用自带干粮,或寻一食肆,吃上几两酒。
白晋心中叹息一声,还是先把今日的食材准备妥当,等有空了,再去那些食肆中寻一寻。他平生并无所好,唯美食最得他心。以前每每去一地方,先寻访的并非美景,反而是美食。若不是现在时间不允,白晋恐怕先去食肆溜达一圈了。
“羊肉钱几何?”进入屠市,白晋指着一块约有一斤重的羊肉询问道。
“一百钱。”
一百个布币啊,比山阳的贵了一倍。白晋捏了捏缠在腰间的布袋,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走进粮市,白晋看到从楚地运过来的大米不禁倍感亲切,不过其价格也甚是感人。白晋身上带的几百钱都不够买一斗。难怪这稻米只有权贵之家才能吃得起。普通人家还是吃黍米和豆饭吧。
……
一圈逛了下来,白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依照新郑的物价,他们所带的盘缠恐怕撑不过一个星期。
“咄,你这小子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挡道了!”粮店里的伙计不耐烦道。一双眼睛紧盯着白晋与张仪,生怕他们顺了些米粮去。
“买,当然买。”张仪袖手微笑道,待伙计的脸色稍缓,他眼光一转,冷冷翘了翘唇,“不过是到别处买。”
这间粮铺的规模虽然较其它的大,但可选择的粮铺又不止一间,没必要在此处受气。他们偏爱大商人就由得他们去。
“哼,两个穷鬼!”待白晋和张仪转身离去,伙计不屑地撇了撇嘴,忽然抬眼看到门外走进几人,忙换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菽掌柜。”
“唉,世人俱趋炎附势啊。”张仪瞥了一眼走过去的一行人,摇了摇头,感叹道。
白晋也跟着瞧了眼,他选择这间粮铺主要是看在它比其它的店铺大,所售粮食种类齐全,进入看了一圈基本上对战国的粮食种类心中有了个大概。
菽掌柜此次来店里主要来调一批黍给一位卫国来的商人,正交代着身边的伙计,忽然转头和白晋的目光对上,他愣了一下。
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菽掌柜正待多看几眼,但人头攒动,白晋和张仪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掌柜,掌柜?”
身边传来几声询问,菽掌柜才皱着眉头回过神来,能做得上白家在新郑粮食店铺的掌柜,对于各方的重要人物都有印象。既然能留下印象,那那人肯定有些身份。
到底在何处见过?
眉头拢起,菽掌柜正待细细思索,但却被侍从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掌柜,铺中的存货应够,是否去货仓中再验收一番?”
罢,还是处理目前的事情要紧,这么大单的买卖,可不能黄了。
菽掌柜敛了敛神色道:“善。”
醢稷归来的消息像风一般很快便传到易貂的耳中。他握刀的手一晃,刀锋顺着手指切过。他眉毛一竖,把刀哐当扔到木案上。
“你说什么?!”易貂的声音冷得如寒冬腊月里的冰,既冷且硬。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大王怎能重新让他回宫?他狠咬了下牙根,眼中闪过阴狠。当年费尽心思才把那老头赶出新郑,他怎么就没有死在外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炊八()
新郑的坊市虽比不上现代的商圈大,但一时半会也逛不完。白晋和张仪买完食材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便回去了。日近西山,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酉时一到,坊市便会关闭。
回到住处,聂山和晋平已经归来,莫将正和在院中叙话,莫将的身边还站着一人,在深秋的天气里依然穿着单层葛衣,袖子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腕。从他的身上,白晋闻到了熟悉的油烟味。
“你们可回了。”聂山迎了上来,看到白晋和张仪的手上提满了东西,眼睛亮了亮。他看了莫将一眼,最终还是挠了挠头,道:“忘了告诉你们不用买太多东西,我们在新郑的伙食,都由炊八负责。”
好想小兄弟下厨啊,聂山搓了搓手,但墨家崇尚节俭,衣食住行能简则简,聂山虽心感遗憾,但还是服从莫将的安排。
白晋扬了下眉,难怪厨房好像好久都没有用过似的,原来是有人包饭食。也是,要莫将锻铁铸剑在行,但要他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那可真为难他了。莫将来新郑的这些日子,都是别的墨者负责他的膳食。墨者中有擅武术、擅机关之术、擅锻造之术等,自然也有擅庖厨之术的人。
“哦,也好。”
“不必了。”
白晋和张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白晋诧异地看向张仪,有人愿意承包他们的伙食,可以节省一笔钱,为何拒绝?张师兄一向精明惯了,怎的现在却糊涂起来了?
白晋在饮食上一向精细,但此次在新郑的市集上逛了一圈他才晓得,他们此次带来的那些钱币,很大可能会不够用。战国为什么没有纸币?尼玛出一趟远门背着铜币,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腰都快折了。
张仪侧过脸勉力对白晋扯了扯嘴角,小师弟啊,小师弟,可不是每一个墨者都如你这般有好庖术的啊。
最终张仪还是没拂了莫将的面子,一帮人坐下来,静待膳食上桌。
白晋想去厨房帮帮忙,打打下手,却被炊八拒绝了。炊八听聂山夸赞过白晋的厨艺,但尔后见到的却是一个脸白纤弱的小君子,一点也不像他们这些庖人,反而像个士族小君子。可能他们苦修太久,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菜,罢了,这次不如做得丰盛些。
炊八环视了厨房一眼,见案上用荷叶包着两个猪蹄,厨房的一角还捆着一只蔫蔫的公鸡,一只竹筐里还放着一些蔬菜。
那几人穿得不怎么样,不过倒是很会吃。
炊八没有动白晋的食材,而是用自带的。听说莫将的客人来了,他还买了一块平日里不舍得吃的肉。这块肥肉中夹杂着瘦肉,比纯肥肉便宜了一点。肥肉与瘦肉销量最好,肥肉里提炼出来的油脂烹饪不可缺,毕竟战国没什么植物油。瘦肉价格比较便宜,一般人家咬咬牙还是能买得下。反而是五花肉,虽价格在瘦肉之上,但一般人嫌弃把肥肉剔出来麻烦,卖得反而没有肥肉与瘦肉好。炊八浸淫厨艺多年,自然了解这五花肉的口感比起瘦肉来更加嫩,因此买肉也多是选它。
炊八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片片五花肉如雪花般从指下飞出。刀柄一横,挑起甑上的木盖,左手拢起案上的肉片飞快地铺在黍米饭上。甑里才喷出一大口的水蒸汽,炊八就已经把木盖重新盖上。他透过还没完全消散的水蒸气瞥了门外的白晋一眼,嘴角微翘了一下。
白晋摸了摸下巴,这人刀工很溜啊。只是可惜了这块五花肉,用来做东坡肉、回锅肉、粉蒸肉等也好啊。
“肉”靠在白晋身旁的小狩女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
“乖,待会就有得吃了。”白晋捏了捏小狩女肉肉的腮帮子,心中不禁产生了一股成就感,当初瘦得像小猫似的,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萌萌哒的小萝莉了。
小狩女皱了皱眉,她想吃的是白晋烹饪的肉,她明明看见他有买回来的,为何不煮了?她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将满腹疑问说出,只好皱着眉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暮色渐浓,炊烟在愈发寒凉的秋风中飘散,远处城楼上的鼓声也渐歇了。
“各位慢用。”炊八将烹饪好的饭菜端上案,白晋一看,一黍米饭,一葵菜汤,一小碟醢酱而已。果然够简单。
饭菜虽简,但黍米饭油亮金黄,其中点缀着青豆,犹如黄金点翠。清汤中的葵菜仍保持青碧之色,观之喜人。菜式简单是简单了一些,但看起来卖相不错。
白晋捧起碗喝了一口菜羹,难得炊八没有把葵菜煮得如时下人烹饪般软烂。吸收了油脂的黍米饭添了几分香滑。白晋夹起一块几乎变得透明的肥肉,若是腊肉,这黍米饭定然会更香。秋风起,当是吃腊味之时,白晋想起从前每年的秋天都会与老爸一起制作腊味的情形,轻叹了一口气。
张仪瞟了白晋一眼,心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