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也不行,明天周六了”徐佩佩跟着蒋秀玉说京话,因为自己的相公说的也是京话,她想学。现在的她已经不去舞厅了,这半个月时间除了课业全在练歌,待第一首英文歌学会熟练,便按照相公留下的‘锦囊’去找百代唱片的负责人。可她要找的毕竟是公司董事、法国人德乔(r。degoy)先生,所以几次来都找不到人。
“红房子?!”老司机回头看着两人,笑道:“阿拉晓得的,就在法租界霞飞路975号!那是全上海最有名的法国餐厅。是罗威西桑开的,吾认得伊太太!”
老司机居然知道红房子在哪,还认得老板娘,两个女人当即咯咯直笑。徐佩佩道:“师傅浓老有本事!浓带我们去好哇?”
“好嘞!”老司机发动汽车,一边开车就一边说着法国大餐厅红房子的故事。在他的介绍中,徐佩佩两人开始清楚这红房子其实应该叫罗威饭店,老板是路易罗威,意大利人,他早前在理查饭店做服务生,而法国妻子则是理查饭店的房客——专门做神女生意、给入主的达官贵人消解夜间寂寞的房客。或许是钱赚的够了,又或者是年老色衰,反正两人都不在理查饭店做了,靠着夫人以前恩客的关系,两人在霞飞路上开了一间法式餐厅。
老司机十多年前就开轿车了,当然一直是帮别人做工,没福气帮富贵人家开车。老早老早的时候,那罗威太太出去法租界幽会恩客,就常包他的车,所以认得。
一路上老司机叽里呱啦说着罗威夫妻当年是怎么发家的,还说了些他当年和那个罗威太太的趣事——有一次这个法国女人被一个洋人的妻子捉奸在床,夜里衣服都没穿就被赶了出来,还是他脱了上衣给她披上,送她回理查饭店的。徐佩佩较为天真,不清楚妓女皮肉生意的辛酸,蒋秀玉则来上海日久,早就见多了这种事件。两个女人听老司机说往年趣事,只在他的述说中一路笑到法租界。
车子在霞飞路拐了个湾,停在亚尔培路上。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老司机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他没理会一楼的白衣门童,直接带着徐佩佩两人就到了二楼。
罗威饭店之所以叫红房子,是因为整个饭店从门口到屋内都是红的。一二八以后,虹口、苏州河的白俄、以及其他华洋饭店很多都西迁到了法租界,霞飞路上处处是白俄餐厅,家家都有罗宋汤,罗威饭店既然是法式餐厅,自然也要有招牌菜,几经秘制,这里的洋葱汤和烙蜗牛声名鹊起,誉满上海。
此时正值午餐时分,吃法国大菜的客人寥寥,白衣侍者看上去比客人还多几个,但洋葱汤的鲜香和烙蜗牛的奶香却让人食指大动。徐佩佩上到二楼的时候,老司机已经找了罗威夫人,在他的比划下,这个法国女人大致清楚了他的意思,不过她很犹豫:德乔先生只是来这里吃饭的客人,一不小心很可能会让德乔先生不高兴。
“是你要见德乔先生吗,小姐?”法国女人三十多岁,金黄的头发,碧蓝的眼眸,奈何红颜易老,如今只在眉眼间还留存着往日的风韵。
“是的,夫人。”在法国女人的打量下,徐佩佩没有怯场,而是用英语回答她的话。“我是想请德乔先生听一首歌。”
“一首歌?”法国女人看着她笑,笑过之后她才道:“你能先唱给我听吗?”
犹豫了一下,徐佩佩点头道,”当然,夫人,这是我的荣幸!”
她说罢在法国女人的示意下,深深吸了口气方清唱起来。虽然是女声,但直抒心意的爱恋和动人的曲调却让人迷醉。老司机虽然听不懂什么,但他感觉这是和白蛇传一样是部好弹词;蒋秀玉则暗中记忆曲调的同时又一种说不出的羡慕——从来没有男人向她求婚并给她写歌;法国女人却沉浸在浓情十足的歌声中,直到她丈夫从楼下闻声上来,“亲爱的,是你在唱歌吗?哦,是谁唱?我的上帝,唱的真美!”
“您好,罗威先生。”见到急匆匆上来的罗威先生,徐佩佩行了一个屈膝礼。
“是的,非常好!你被录取了,亲爱的小姐。”不明白状况的路易罗威看着徐佩佩笑道,为了招徕生意,饭店不但请了乐师弹奏钢琴曲,还想请人在客人用餐的时候唱歌,可惜一直找不到人。此时见徐佩佩在妻子面前唱歌,他以为这是妻子找来的会唱英文歌的黄种女人。
“亲爱的,她并不是来应聘的”法国女人笑道,她说的是法语。“她只是想找德乔先生。”对丈夫解释完,她再对着徐佩佩道:“美丽的小姐,你们来的太早了,德乔先生用餐的时间是在一个小时以后。我很乐意帮你引起他的主意,不过在德乔先生用餐时去打扰他并不礼貌,你可以在他用餐的时候唱歌,我会向他提到你的。”
思索了一下徐佩佩才明白罗威夫人的意思——她现在看到了二楼餐厅一角的那架钢琴,有些遗憾的道:“可惜我不会弹钢琴。”
“亲爱的,我会!”罗威太太笑道,她随即对老司机道:“你的女儿真是太美丽了,更有一副上帝亲吻过的嗓子,愿上帝保佑她!”
自己的客人被洋婆子说成了自己的女儿,老司机满脸通红,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可徐佩佩却不在意,她站在老司机一侧笑吟吟的致谢:“谢谢您,夫人,也愿上帝保佑您和罗威先生,你们真是好人!”
好人卡在这个时代是很有效的。认出老司机的路易罗威哈哈了笑了几句,笑罢就下楼忙活去了——德乔先生是法国人,那是妻子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罗威夫人拿着简谱和徐佩佩一起在钢琴上试弹这首动听的曲子,老司机和蒋秀玉则在喝洋葱汤。几个人想着待会怎么面见德乔先生时,一个胖胖的洋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去餐桌,而是在听闻钢琴后直接来到了钢琴边,等罗威夫人断断续续谈完他才鼓掌道:“真是太美妙了,夫人。它的美味胜过这里的烙蜗牛和洋葱汤”
男子说的是法语,徐佩佩虽有猜测但不清楚这人到底是谁,直看着他和罗威夫人亲切的对话,过了一会,在罗威夫人的介绍下,男子的目光才开始细细打量她。他用英语道:“美丽的小姐,您想为我唱这首歌吗?”
这次徐佩佩终于听懂了,当然也是半懂带猜,她的初中英语难以适应男人快速的语速。她对着男人礼了一礼,有些紧张的道:“是的,先生。如果您是德乔先生,我将非常荣幸为您演唱。”
“不要紧张,亲爱的小姐。”听到徐佩佩语句里错误的单词发言,德乔微笑了一下。来上海十余年他一直在研究中国音乐,不曾想中国人对西洋音乐的研究也很深——在罗威夫人的介绍下,这首曲子居然是中国人写的,真让人意想不到。
“我可以开始了吗,尊敬的德强先生?”徐佩佩清了清嗓子,她已经不再紧张,只有一想到相公,特别是想到那次依偎在相公怀里,听他唱这首锁不住的旋律,她就浑然忘物。
“当然。”德乔饶有兴趣的坐下了。
微笑着回应,钢琴奏响之后,‘oh,my。love,my。darling’的歌词开始回荡在整个饭店,吃饭的人都停了下来,开始用心欣赏这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而德乔先生听到第一句的就禁不住动容,他急急的站了起来,又缓缓的坐了下去。
然而歌曲只唱了一半,伴奏的罗威夫人就弹不下去了,她无法在一个小时内熟悉这首乐曲,几次弹错后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徐佩佩见她遗憾的向自己摇头,最终在短短的停顿坚持将这首歌清唱完。
‘哗’,并不客满的饭店在徐佩佩鞠躬时响起了赞赏的掌声,德乔先生此时也站了起来,伸出手道:“美丽的小姐,您用这首歌征服了我!”
“谢谢您!德乔先生。”徐佩佩忽然有些想哭——如果相公这个时候在身边那该有多好。
轻轻的握着徐佩佩的手微微摇晃了几下,德乔又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徐佩佩的同时又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美丽的小姐?”
“小曼,徐。”徐佩佩接过名片的同时报出了自己的大名,她压下心中的思念微笑问道:“德乔先生,我该在什么时间去打扰您?”
“任何时候!”法国人看着眼前的小姐,又环视了周围一眼,恨不得现在就拉这位徐小曼小姐去百代公司签下合同——罗威饭店是名流汇集之地,他生怕她被其他唱片公司抢走了。他脑子里还在想这个可能,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国人就微笑走了过来,他也拿着一张名片,道:“这位小姐唱的真好,如果不介意的话”他看了有些不悦的德乔一眼,道:“鄙人是大中华唱片公司的黎锦晖,如果以后有国语歌曲,小姐可以找大中华唱片公司”
黎锦晖这个名字徐佩佩在相公留下的‘锦囊’里看到过,即便不看锦囊,她也知道此人是毛毛雨的作曲者和作词者。她接过黎锦晖的名片,却有些犹豫的道:“谢谢黎先生,不过我已经和德乔先生约好了。”
“没事。”黎锦晖显得很大度,他笑道:“这仅仅是一首英文歌,以后小姐唱国语歌的时候大可以找大中华唱片!大中华唱片是国人独资公司,与政府的关系也融洽,很少被市府审查机构刁难。小姐,国人当爱国货啊!”
在德乔的不悦中,黎锦晖说说完‘国人当爱国货’就退下去了。德乔不悦的眼神看向徐佩佩时却带着笑意,他道:“尊敬的小姐,音乐的世界不应该混杂着政治。如果您没有异议的话,下午就可以到唱片公司签约,我准备为您录制一张唱片,就用这首oh,my。love。”
“当然,德乔先生,我非常乐意。”徐佩佩点头道。国货虽然要支持,可相公要求她只签百代公司,况且她开始找的也是百代,大中华算是中途插进来的。
“那我们下午见!”德乔终于笑了起来,眼睛里放着光,他准备给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准备一份长约,最少二十年,并且在这二十年之内不许和其他唱片公司签约。
第十一章 钱钱钱()
徐佩佩的合约不是李孔荣能够知晓的,即便知晓,他对此也无任何意见,因为他自己后世跟出版社的合同就是二十年。妻子签二十年就二十年,最好是一辈子绑死一家公司,当然,前提是这家公司是行业老大,百代唱片显然符合这个条件,这也是他反复叮嘱妻子务必找百代唱片而不是其他公司的原因。再则百代唱片是英资公司,如果妻子真成了百代的当红歌星,卖身契又签的长,公司自然会考虑她的安全,甚至可能会让她入英国籍。
这是很现实的考虑,乱世中不求发达,只求平安,而一个女人入什么国籍,在他看来与民族气节无关,那是爷们的事情。同样,打仗也是爷们的事情,吹鼓着动员着女人走向战争之人,在他看来若不是另有目的,就是神经病发作。
赴欧旅途漫漫,李孔荣每到一港都会给妻子寄信,信中除了缠绵思念外,就是旅途上的见闻,他希望她能了解自己身边的一切。船行二十三日后,终于抵达了目的港那不勒斯,次日,抵达******,此时驻意大使刘文岛、驻法大使顾维钧带领一干华侨、留学生到火车站迎接。站在火车高高的门廊上,看见数百人举着巴掌大的青天白日旗在车下挥舞等候,再看到最先下车的孔祥熙被这些人簇拥欢迎,李孔荣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欢迎会之后就是宴会,作为副官的林准紧紧跟在孔祥熙身侧,宴会结束各自便回旅馆去了,这时候陈绍宽派人将他叫去。
与其他军官一样,陈绍宽穿的也是军礼服,马上是五月,意大利天气热的很,客厅里电风扇嗡嗡直响,送来不大不小的风。此时陈绍宽外面的上将礼服已经脱了,但衬衫依旧扣到最顶,林献炘则不在乎那么多规矩,他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中式绸衣,一个劲的在叫热。
报告之后李孔荣走进客厅,等着陈绍宽训话,不想陈绍宽只是厌恶的打量着他,许久才道:“你跟孔家大小姐什么关系,想去做孔家的女婿吗?”
邮船上一直没碰面,不想一见就是训斥,李孔荣眉头紧蹙,他道:“报告部长,绝无此事!”
“没有?!”陈绍宽盯着李孔荣,越看他那张俊脸就越不喜欢,他再道:“整艘船都知道你和孔大小姐关系亲密,你还说没有!你当我癫趴吗?!”
“报告部长,我和孔大小姐纯属朋友之谊,绝无他情!”李孔荣再次辩白。这让陈绍宽很不满意,他本以为李孔荣会老实交代他和孔令仪的关系的。
“嘿”李孔荣说完一边扇着份报纸的林献炘上校就嗤笑了一下,他道:“你要和她真没什么那为何老是半夜在酒吧相见啊?不要说你们全都睡不着晚上要去喝酒。”
“报告长官,卑职去半夜去酒吧是为了背咏德语,唯有夜里方少有吵闹。至于孔大小姐为何夜里去酒吧,卑职真心不知。”李孔荣再次辩白道,他说完就去看周应聪,期待他说好话,可周应聪只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就更不要想他帮腔。
“你跟谁喝酒交朋友部里管不了、也不想管。”在李孔荣辩白完陈绍宽又开口道,“但你可不要打让孔家帮你说话的主意。部里有部里的规定,规定是死的,你让谁说情都是一样!”
“报告部长,卑职绝无此意!也从未想过要孔家帮什么忙。”李孔荣道。
“没想过就好!”见问不出什么,陈绍宽也不想问了,反正德国事了打发此人回国便是。怀着此念的他再道:“******是最后一站了,明日代表团就将前往法国,你则前去德国。订造潜艇不易,我们对德国的情况又不熟,派你先去就是为了了解德国海军潜艇、造船厂、还有潜艇舰队的情况。如今日德关系密切,订造一事千万不要被日本人破坏了!”
“是,部长,卑职将想尽一切办法了解潜艇的有关情况。”终于说正事了,李孔荣对德国之行已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成为潜艇艇长。
“淑春,其他的就由你和他细说吧。”看了林献炘一眼,陈绍宽叫了一直低着头的周应聪。
“是,部长。”周应聪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陈绍宽的同时也答应着。之后,他拿起准备好的几份东西,带着李孔荣走向另一间屋子。
李孔荣看着他沉默不语。他不太相信‘整艘船的都知道你和孔大小姐关系密切’这种说辞,能告诉陈部长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同舱的林准,再就是周应聪。李孔荣看着周应聪不是要解释,而是觉得周应聪难以信任,他就像官场老油子一样哄哄骗骗。
被李孔荣看着的周应聪有些不适的咳嗽了一记,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道:“部长对德国之事异常关心,要不是非要去英国参加加冕典礼,部长现在就想去德国看潜艇、好早日定下合同。如今日德关系越来越密切,订造之事肯定会遭到日本人的阻挠破坏。好在你是新人,平时也不在海军部任职,可以说是生面孔,去办这件事最合适不过了”
周应聪说着部里对德国之行的重视,其实在得知李孔荣和孔大小姐关系非同一般后,素来注重名誉且不近女色的陈绍宽甚至有打发他立即回国的想法,好在林献炘等人劝说事情不可闹大,闹大不说海军清名不保,还会引来孔祥熙夫妻的不快,他一不快订造潜艇的款项就没有着落。如此说了好几次,陈绍宽才捏着鼻子勉强同意之前的决定:让李孔荣赴德打前哨。
“德国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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