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数家珍般的,钟前功介绍着柏林的吃住行,待他说到轻轨月票只需要九马克、学生还可半价时,少校忽然问道:“能弄到汽车吗?可惜那辆福特已经还回去了。”
“这”钟前功熟悉柏林的一切,可如何弄一辆汽车却不太清楚。但他有另外的建议:“长官可以请庸之先生想想办法,既然孔大小姐要在柏林看病,有辆汽车总是方便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少校此时才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狐假虎威的能耐。既然孔祥熙要来德国,那何不必借此机会把需要的东西操办好呢?海军部是清水衙门,部长又极为吝啬,可孔大小姐出手素来是大方无比,她似乎从来就没有金钱概念。
打发完钟前功少尉后,少校当即在本子上写上待办事项,比如租房、购置汽车,以求另一个自己好好筹划筹划;再就是海军赴德人员的接待事宜,他虽然老实,可也知道这些赴德学员中有一些将成为自己的下属。林准既然不在,这些人又是他接待,那他就要物色交好一些不错的学员,以充实自己的潜艇。
少校是如此期望的,他甚至是带着艇长梦进入梦乡的,可半夜起来的李孔荣半点也不考虑这些问题,他回到柏林什么事情都没做,每天就看徐佩佩的来信。信虽然写得厚,可终究是要读完的,所以他像分面包一样,每天只读一张纸,再不过瘾就把读过的那些重新读一遍。
徐佩佩字迹娟秀,她还特意选了一种粉红色的信纸,上面全是他走后后发生的生活琐事——讲她怎么从仙乐斯退出来的、讲她现在和一个小姐妹重新租了房子,搬到了法租界、讲她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可华华中学今年将减少名额,她很可能保送不了。这些信就像是甘美山泉,滋润着他寂寞的心,让他在黑夜里频频微笑。
第二十二章 升旗()
长长的汽笛之后,火车缓慢的驶入了柏林动物园站,于车窗边坐着的朗鉴澄上尉看到站台上站着不少准备接站的人,终于到柏林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朗鉴澄上尉如此,与他同行的韩兆霖、黄廷枢上尉却不觉得柏林有什么惊奇之处,他们只是懊恼没有前往英国,众所周知的是:英国皇家海军才是世界第一,德国海军曾经也曾驰骋大洋,但毕竟是败了,现在德国海军非常弱小,来这么一个国家学海军,还是学潜艇,他们都不太乐意。
一阵紧急制动引起的震动后,火车终于停稳了。此时车厢里的德国人才全体起立下车,磨磨蹭蹭间,三个人走到门廊上便看到站台上穿着海军常服的李孔荣少校和两个少尉,一个海军少尉以及一个年长的陆军少尉。
“朗鉴澄见过长官。”朗鉴澄三人对着李孔荣少校敬礼,与此同时,站台上不断响起‘嗨!希特勒’的德式问候,站台处处熙熙攘攘,这毕竟是来自荷兰的国际列车,接站的人很多。
“辛苦了。”李孔荣道。朗鉴澄三人都是闽人,但李孔荣少校最近习惯说国语,所以出现长官说国语、部下说闽南语的奇特景观。“走吧。蒋菁,你帮他们拿些行李。”李孔荣吩咐着那个年轻的海军少尉,这是前几天刚从国内来的海军学员。
跟着李孔荣快步出了火车站,走过一干排着长队的出租车、再走过公交车车站,一行人到了停场,一辆黝黑发亮、带后车厢的轿车停在那里。陆军少尉帮忙打开车门,朗鉴澄连同那个海军少尉蒋菁一起坐进了后车厢,李孔荣则上了副驾驶室。陆军少尉打火启动后,汽车很快就驶出了停车场。
“这是什么车?”后车厢里,对汽车素来感兴趣黄廷枢上尉对着海军少尉问,他担心对方听不懂闽南语,便又用国语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福州的啊。”蒋菁灿烂的笑。他随即道:“长官说这是奥迪dkw,型号是f5,大前天刚刚买回来的。”他说罢又偷笑小声道,“是孔大小姐让人买的,但以后归我们海军用。”
“孔大小姐?”三个上尉有些不知所错,可听闻这汽车以后是海军专用,却又觉得再好不过。
“难怪是厢车,这样能多装几个人吧。”朗鉴澄上尉也打量起这辆海军专用汽车,感觉哪都不错。“这车得好几千吧?”他摸着车上的皮质沙发问道。
“呵呵”蒋菁当即笑了起来,然后举着两个手指,最后得意道:“两万两千马克,这可是正宗德国货,还是豪华汽车,不是美国大路货。”
“蒋菁!说什么呢?!”蒋菁还没有得意完,前面闭目养神的李孔荣便喝了一句。听到长官不悦,蒋菁当即一缩头,正襟危坐了。之后,车厢里只听到八缸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不待多久,汽车几个拐弯后开始减速,驶入一个花园。
“这就是我们”朗鉴澄上尉下车后显然接受不了,他们本以为这是学生宿舍,不想却是一栋豪华别墅,而且还带游泳池和花园。别墅看上去有四层,石头建的西式房子,气派非凡。房子前面的木制旗杆上更飘着一面青天白日旗。
“好了,各位先找自己的房间吧。你们可以三个人一间,也可以一个人一间,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国内继续来人,十八个房间也不够。”站在一侧的李孔荣少校没在意三人对这栋豪华别墅的反应,只交代须知事项。“半个小时后开饭,你们先收拾一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蒋菁,今天是他值日。”
少校交代完就离开了,蒋菁少尉则带着三个同僚找房间。与年轻人不一样,上尉大多成了家,他们选择的是一人一间而不是三人一间。几个人收拾时,蒋菁就站在走廊上和大家说话。问题最多的是黄廷枢,他道:“这房子是租来的吧?”
“是租来的,从一个犹太老太太手里租来的。”蒋菁答道,“长官说住在这里要比住柏林市区省钱,再说已经有车了,住偏一些也没有关系。”
“这么大房子要多少钱?”朗鉴澄也问,“还有,这里离柏林大学有多远?不是说我们要在柏林大学读四个月的德语吗?”
“房子很便宜,一个月只要八百马克。”蒋菁道,“这里离柏林大学还是很远的,不过长官说,如果哪天汽车坐不下了,我们可以请德国老师在这里教我们德语。”
“在这里教?”走出房间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是在柏林大学吗?”
“长官看过来,说是柏林大学也是私人办的培训班,根本就不是柏林大学办的。哪里学费也不菲,与其这样,还不如去培训班里挖一个好的老师来这里教,只要学的人超过十六个人,就是划算的。”蒋菁比朗鉴澄三人早来不少天,对这里的情况清楚的很。不过朗鉴澄三个听闻不能去柏林大学有些不乐意。他们还准备回国后吹嘘一通,说自己曾在柏林大学学习,没想到李少校居然要把德语老师请到家里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人正懊恼间,一阵钢琴声忽然从二楼某个房间响起,伴着钢琴声的还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当然声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女声。“这是什么?”被电了一下的朗鉴澄上尉最先问道,“难道少校的家室也在柏林?”
“不是,那是长官请的一个女学生,也是我们的同胞,说是来谱什么曲子的。”蒋菁吃吃的笑。那个女留学生长的非常漂亮,以至十个学员每次见到她都有些神魂颠倒。
“是这样?”朗鉴澄看了蒋菁一眼,再看了那飘出琴声的二楼窗口一眼,想上去看看又不敢上去看。倒是未婚的韩兆霖上尉光棍,他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离那个房间越近,音乐就越是清晰动人,即便这仅仅是一首英文歌曲,韩兆霖上尉也还是觉得自己被那淡淡忧伤的旋律所陶醉,但更让他痴迷的是唱着这首英文歌的女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回头见朗鉴澄几个正看着自己,这方才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
一个披着黑色长发的姑娘正坐在钢琴前弹奏,她穿的是一件绿色衣裙,仅露出的侧脸白皙娇美,这顿时让偷看的韩兆霖身子僵硬。谁能想到,海军学员宿舍里居然有这么一位美人。
“你你是?”韩兆霖傻站在门口,弹钢琴的姑娘不一会就发现不对,她本以为是另一个人,可转头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她有些吃惊,但还是问道,“你是今天刚到的学员吧?”
“是。”韩兆霖嗓子发干,他正要说话时,一个声音在楼下喊道:“蒋瑛,下来吃饭了。”
蒋瑛明显就是这个姑娘的名字,她对着窗外脆声声答了一句,然后对韩兆霖一笑,便带着一阵香风,兴冲冲的跑下楼了。她这么一跑,韩兆霖只觉得魂儿也被她卷走了。
楼下无比宽大、贵族奢华气息的餐厅里,李孔荣少校、钟前功少尉、还有其他几个海军学员都已经坐下了。蒋瑛坐下后好一会,朗鉴澄三人才在蒋菁招呼下进入餐厅。少校瞄了他们几个人一眼,道:“记住!以后吃饭记得准时。”
饭菜是中餐,但吃法却是西吃,一直在荷兰吃西餐的朗鉴澄等人当即狼吞虎咽,须臾,饭吃完的餐厅只剩李孔荣、蒋瑛等数人,再有一个收拾碗筷的饭店服务员——饭菜是从几公里外的上海饭店送过来的,听闻这里有十多个人吃饭,且以后吃饭的人会更多,生意并不好的上海老板当即满口答应每日送餐。
“你过两天就不能在这里谱曲了。”餐盘被饭店服务员收走的少校正在喝茶,蒋瑛却还没有吃完,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似乎习惯细嚼慢咽。
“啊,为什么呀?”蒋瑛很不解的看着李孔荣少校,目光里带着少女倾心的仰慕,但少校却故意避着她——他也不明白另一个自己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少女,可此女说自己是柏林音乐大学的学生。这仅仅是学校,比这更让少校不安的是,此女是常公顾问蒋百里的女儿。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仰慕不已的未婚少女,传出去怎么也会让人说闲话的,所以每当面对蒋瑛时,少校都要好几个人在场,以免人云亦云。
“过几天部长要来,还有其他学员也要来,房间大概都住满了。”少校撒谎道。“钢琴我和房东太太说过了,她同意将钢琴借给你用,但前提是不能损坏。”
“那太好了。”少女总是易于高兴也易于悲伤,听闻钢琴能搬回去,她当即兴高采烈。“李先生,我不在这里,那以后我们怎么谱曲子?”
“就在周末吧。”少校按照日记里的交代答道,“我们可以在周末抽出一天到你那谱曲,还是按之前说的,一周或两周谱一首,每首一百马克。”
“我知道了。”听闻少校呆板的提到钱,少女有些不乐意了,她其实是震惊于这些歌曲才答应谱曲的,当然也倾心于少校这个人。
“下午就让钟少尉送你吧。”少校并不太在意少女的不悦,他道:“明天我就会让人把钢琴给你送过去的”
在韩兆霖等人不舍的目光中,蒋瑛上了那辆两万两千马克的奥迪dkw,一路绝尘而去。她一走,失掉魂的韩兆霖上尉才把魂儿捡回来,不过他这一天都在打听这个女留学生的家境和背景,还有在柏林的住处电话学校等等。大概是想了太多,以至第二天早上起床号吹响后,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十五分钟后,一盆冷水迎头而至,正在梦里与女留学生相亲相爱的韩兆霖当即一个激灵滚了起来,根本就没注意他的内裤已经褪到了腿弯,下面是翘着的。
“你们”定睛看清是李孔荣少校后,韩兆霖当即把要骂的话吞了下去。
“穿好衣服,给我跑二十圈!”少校满脸严肃,看都没看韩兆霖狼狈模样一眼,倒是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韩兆霖才发现裤子没遮住要害,而要害正竖旗立正。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别墅外面的草地上,一干学员,包括李孔荣少校在内,都在做操,此时晨曦初开,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以下。一侧被罚跑二十圈的韩兆霖上尉高一脚地一脚的在花园里转圈,马尾毕业那么久,他已经很少起这么早晨跑了。
学员们做完操洗漱吃饭,韩兆霖上尉却要补做兵操,待他做完操洗漱完正要吃饭时,军号又吹响了。已经是八点,按照马尾海校的惯例,这时候正要集合升旗,他当即丢下饭碗跑到队列里,嘴上的油还没有擦干净。
三个学员组成的小小仪仗队捧着青天白日旗从别墅里迈着正步出来,待走到旗杆前栓好旗帜,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大叫一声:“立正!敬——礼,升旗!”
所有人都抬臂敬礼,庄严肃穆中大家的目光注视着那面越升越高、于晨风中飞舞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虽然没有军乐队伴奏,但在异国他乡的简单升旗仪式还是让每个人心情激动,这是中国之国旗。
升旗完毕,按惯例是长官训话。李孔荣少校当仁不让的站在青天白日旗之下,他一开口就是批评:“毕业日久,有人便忘了学校里的规矩,我们务必当引以为戒。作为处罚,我命令韩兆霖少尉打扫一个月厕所”
一大早醒来被泼了一大盆冷水,还跑了二十圈,早饭没吃完就被收走了,最后还要扫一个月厕所。自呼倒霉、满心委屈的韩兆霖凑到了朗鉴澄的房间,他牙痒痒的道:“你内!这姓李的什么来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我以前也没听说这个人。”黄廷枢帮腔道,他是抗法名将黄恩禄的曾孙,因为家境败落,娶了军务司贾勤的三女贾素云。“不是说留德学员这边是准之负责吗?怎么这个姓李的冒了出来?”
“姓李的以前在楚观号上做轮机,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孔家的关系,这才出了国。”朗鉴澄说着各处道听途说加上自己脑补的东西,“准之一来这里就不是他话事了。”
“是这样啊。”韩兆霖当即摸了摸头。不想黄廷枢却敲了他一下,道:“你不是想那女学生想昏了头吧,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
“我”韩兆霖想起早上那一幕就大窘,他强辩道:“我真心喜欢蒋小姐还不行吗?”
“你喜欢?你有人家俊吗?”朗鉴澄低笑了一下,“以我的过往经验看,这蒋小姐和姓李的肯定嘿嘿,我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十三章 旱雷()
红色的烟雾、黑色的烟雾,从几个世纪前就笼罩着泰晤士河旁的伦敦,然而,这座雄壮无比生机勃勃的城市在陈绍宽眼中已经彻底衰弱,同样的,此时身处法国的他看到年久失修的楼房、看到沙发破败缎子下露出的旧棉絮,也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法国的衰弱。
大势本就如此,在英国他偏偏还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对头:伯利古乐门上校,这个昔日的民国海军顾问在海军中推行英式制度曾与陈绍宽发生过争执,参观军港之事不了了之,与英国海军的交涉更倍受阻碍。
英国并不愉快,素来不怎么打交道的法国那就更没有什么希望。法国造船厂的请帖倒是来了不少,可问题是孔祥熙那边一直没钱——法国政府同意对中国借款,但需要代表团与法国银行商谈,法国银行则要求抵押。如此转了几圈,钱是一分也没有弄到,既然没有贷款那自然是就定不了船,而且法国本身就是农业国,更有诸多殖民地,她并不需要中国的矿产品和农产品。
法国对华贷款对海军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贷款才有舰船,可对孔祥熙来说却并不非常重要——此时孔祥熙正在筹划一个太平洋互不侵犯协定,算是九国公约的补充,这是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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