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军书上据说的力有不逮、无法追敌的张猛,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杨丰军时,反应倒是十分迅速,兼程赶路的杨丰军一过鹯阴口,就碰上了火速赶来的张猛一千歩骑。
杨丰宣称他们是为招抚四郡而来的,让不善言辞的马钧登上传车,充当招抚汉、胡的使者,杨丰等将则率军护卫,出使的第一站既是姑臧城。
为了消除张猛兵马的戒心,杨丰还特意让麴光带着两千歩骑留在鹯阴城,自己则带着一千歩骑,护卫着名义上的使者马钧,和张猛派来的一千兵马,一同前往姑臧城。
杨丰自幼游侠河西,乃是酒泉有名的任侠。对于河西四郡的风土民情熟悉得很,他重临旧地,前往姑臧城,一路上倒像是在游山玩水,拉着麹家兄弟和张猛派来的领兵军吏,四处品评风景,凭吊古迹。
随着大队车骑人马进入姑臧城,杨丰这一日又临时起意,带着诸人驰马登高,饮酒作乐。
“你等可知道,这河西四郡,是怎么来的?”
杨丰带着醉醺醺的酒意,笑对诸人问道。
麹英笑了一笑,接话说道:
“听说河西地以前是匈奴诸王的牧场,前汉孝武皇帝开边,霍骠骑两次河西大捷,攻占了这河西地,设置郡县,这才有了河西四郡。”
“没错,那你们可又知道四郡名字的由来?”
杨丰眨着醉眼,大笑颔首。
麹家兄弟面面相觑后,摇了摇头,看向了张猛派来的军吏,那名军吏想了想,也有些赧然地说道:
“在下只听说‘酒泉’,是霍骠骑将御赐美酒倒入金泉之中,与众将士同饮,才有了这个郡名。至于武威、张掖、敦煌之名,在下浅薄少识,并不清楚由来。”
杨丰哈哈一笑,便对众人说道:
“武威者,是为彰显霍骠骑和汉军的‘武功军威’,才由此得名。张掖者,取霍骠骑取河西地,‘断匈奴一臂,张中国之掖’之意。敦煌者,匈奴故音,取其‘盛大’之意。霍骠骑击破匈奴,夺取河西之地,功彪史册,名垂千古,真乃吾辈武人之楷模也!”
“将军所言极是,霍骠骑功彪史册,名垂千古,真乃吾辈武人之楷模!”
众人连声应和,恭维杨丰的博闻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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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虎啸返山雍凉惊(11)()
众人皆赞杨丰的博闻强识,杨丰却摇手笑道:
“我原本哪懂得这些啊,是少年时在东市与人相斫,错砍了一个书生的胳臂,事后连忙抱着满身是血的他跑去求医,路上想要问他有什么未遂之愿,我等可以帮他实现,可惜重伤昏迷的他模模糊糊说了一通学问,愣是没有说到心愿。结果人没救活,这些学问我倒是一直给记下了。”
听到醉酒的杨丰说起陈年旧事和他这些学问的由来,麹家子弟和张猛军吏都不仅失笑,张猛的军吏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掌,面带赧然地说道:
“将军机缘巧合得到学问,都是上天的注定。倒是这书生至死都没有能够说出心愿,就有些可惜了。要不然,以将军的能耐,只怕早就帮他实现了。”
“呵呵,也不尽然。”杨丰眯着醉眼,笑着说道:
“我至今还记得,错砍他的时候,他喊了一句,天杀的,你们砍错人了,然后就晕了过去。想必他那时的心愿,就是要向那个错砍他的人报仇,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要是真说出来,只怕在路上就被我那些同伴给杀了。”
“所以事后我也帮他想了想,觉得他最大的心愿,只怕就是今后做鬼也要离常常有恶少年、游侠儿斗狠相斫的东市远一些,我就把他的尸体偷偷拉到城外给埋葬了,这也算是了结了他的一桩平生未遂之愿吧。你说是吧?”
“额,这,将军果然会说笑,真会说笑。。。”
张猛的军吏看着杨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下意识伸手去擦额头上渗出的大颗汗珠,结结巴巴地陪笑说道。
···
次日入夜,姑臧城,郡府大堂。
“你说,这时候凉州派了使者还有这个杨丰过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是要招抚河西四郡,还是想要吞并武威等地?”
高踞上首的张猛目光如炬,看着派去迎接凉州使者车骑队伍的军吏,面带沉思地问道。
军吏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
“甘陵的大军按军不动,那杨丰也只带了三千兵马,其中两千人还留在了鹯阴城,只带了一千歩骑护送使者前来,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要来吞并武威的。”
张猛点了点头,又问道:
“凉州的使者,见过了没有?”
“使者马钧听说是扶风马氏出身,坐在车里高傲少言,看起来像是州里那些名士的脾气。”
“恩,那领兵的杨丰呢,他又是个什么人?”
见张猛问起杨丰,军吏想起这些天杨丰故作姿态,自己却还要刻意奉迎的窝囊,顿时面露不屑,脱口说道:
“杨丰此人乃是游侠出身,粗鄙少文,有勇无谋,仗着是阎行的姻亲,骄横无礼,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
“哦。”张猛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想了想说道:
“明日我要亲自去见使者和这个杨丰,你看如何?”
军吏听到张猛的话,吓了一跳,面色大变地说道:
“凉州使者不露声色,领兵的杨丰又是骄横无礼之人,主公乃是千金之躯,岂可亲自前往,万一见辱腐儒、匹夫,那姑臧城岂不是危矣——”
“不不不!”张猛摇了摇手,笑着说道:
“对付故作高深的名士,以及有勇无谋的武夫,我比郡中的任何人都要有经验,他们这一次来招抚河西,本来就是要见我,我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是让他们生了疑心,若再因隙给武威召来刀兵,那就会坏了大事了。”
“况且姑臧城高墙深壑,有甲士扼险而守,之前联军几万人马都没有攻下,现在又岂是他区区一千歩骑就能够逞威的地方。无妨,我正可借机见一见这名士、武夫,与他们虚与委蛇,并利用他们,趁机试探甘陵大军的下一步举动!”
···
明日,张猛带着军民出城,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初次见面,不管是使者马钧,还是将军杨丰,表面上都表现出使臣的礼仪,但举止投足之间,又透出一股寒门显贵,趾高气扬的姿态,这让名门出身、文武兼修的张猛佯装恭敬之余,同样也心生不屑,有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叹,内心的警惕性不知不觉也降低了一些。
在城外的军帐中,马钧、杨丰与张猛设宴欢饮,所喝的酒,就是张猛献上来的西域蒲桃美酒。
蒲桃美酒,中原地区也有自产,但要论酒质醇美,还得数来自西域的美酒,时载“大宛左右以蒲桃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年不败。”
中原战乱,西域隔绝,这种正宗西域来的蒲桃美酒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够得到的。当年的孟佗凭借一石蒲桃美酒,就走通了中常侍张让的后门,获取了凉州刺史的高位,由此可见蒲桃美酒价值不菲,连朝廷的达官贵人也将其视若珍宝。
就更不要提乱世之中,身在关中、三河,地方、军中都颁行禁酒令的诸将了。
乱世之中,也就号称沟通东西的河西富邑姑臧城,能够拿得出这么多壶正宗的西域蒲桃美酒了吧。
在张猛眼里,不管是使者马钧,还是将军杨丰,都在自己献上的蒲桃美酒面前丑态毕露,军将文吏个个纵情豪饮,为在沙场上喝到这难得的蒲桃美酒而喜不胜收。
以至于,他们对张猛询问的军情都知无不言,仿佛能够提供蒲桃美酒的张猛都成了自家人一般。
直到了杨丰骤然摔杯的那一瞬间,整个军帐中沉溺欢喜的氛围才为之顿变。
内着小铠的马超霍然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食案,拔剑在手,直奔身材高大的张猛,张猛身边随行的军吏慌忙起身,就被狠下杀手的马超斩于剑下,血溅五步。
得了空隙的张猛想要呼救奔走出帐,可下一个瞬间,马超染血的佩剑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凛冽的目光,比之剑锋上的寒芒还要慑人,身材高大的张猛一时间喘不出气来,手脚更是僵硬得很,愣是再挪不动半步。
“张太守,我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我这位部将七岁上马杀敌,戎马征战十余载,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不计其数,还是先坐下来,和我慢慢细品这西域来的蒲桃美酒。”
临时作为使者的马钧已经退下,醉眼迷离的杨丰则缓缓起身,重新拿了一个耳杯,斟满了美酒,一手提壶,一手举杯,来到了染血横尸的帐中站立。
张猛缓缓转身,想了想,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看着面前鲜艳如血的美酒,刚刚一直隐藏酒量的他干脆哈哈一笑,豪爽地将杯中的蒲桃残酒一饮而尽,将耳杯重重地敲打在案几上。
“杨将军!你莫不是醉了?你能杀了我的亲兵,也能够扣押我,可那又能怎么样,姑臧城已有防备,你只有一千兵马,依旧进不了城,若是杀了我,只怕你连凉州都回不去了,还会彻底激反河西四郡,让朝廷的招抚功亏一篑。”
“猛知道将军身份尊贵,乃是阎骠骑身边的姻亲勋贵,可惹出这般大祸,这份泼天的罪责,将军你还担不起!”
重新恢复冷静,身上隐藏的锋芒已经被激发的张猛气势逼人,但杨丰却不应声,他举着酒杯,看着张猛哈哈大笑,也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干脆又将酒杯扔在了鲜血淋漓的帐中。
“张太守果然好胆色、好魄力,难怪杀雍州刺史如杀一鸡,韦康、李骈、颜俊等人的几万联军人马,也攻不下张太守防守的姑臧城。”
“丰当然知道,张太守胆敢出城,就是做了防备才来的,我的人马是进不了城,也不敢轻易杀你。但是,丰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张君,也没想过用一千兵马就能攻下姑臧城这座河西富邑、武威重镇!”
“丰留下张君,就是要做一个交易,将把你我的性命还有这座姑臧富邑押上去,当作赌注,再引张掖、酒泉等地的叛军前来,一起作一场大买卖!”
杨丰说着话,已经俯身将酒壶放在了帐中,好像就在精心放置诱饵一样,有了美酒还有血肉的味道,那些苍蝇、蝼蚁,就会迫不及待地赶往姑臧城。
看着似醉非醉的杨丰,张猛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太小看这个粗鄙少文、举止失礼的粗鲁武夫了,他不露声色,强作镇定,冷笑说道:
“杨将军打得好算计,可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张猛和张掖、酒泉的叛军是敌非友,就算他们知道了张猛陷于将军之手,也不会赶来救援的!”
杨丰闻言,同样笑道:
“不,太守太谦虚了,你我都是带兵的人,以太守的本事,和鸾、张进那些人能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全军而退?若不是太守养寇自重,放过他们一马,只怕和鸾、张进退兵当日,都要折在这姑臧城下了。”
“既然有这份私下的情谊在,那只要太守修书一封,许以重利,和鸾、张进等人又怎么会不来呢?”
听到这里,张猛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闭起了眼睛,黯然说道:
“将军佯醉,强人所难,可猛若是不允呢?”
“不允?”杨丰一声冷笑,拔出佩剑,猛地劈下,发出了清脆的酒壶破碎声音。
“丰出征之时,骠骑将军就说过,虎啸回凉,百兽震惶,狐假虎威,自取灭亡。以太守今日的处境,若是允了,还不失返回桑梓,含饴弄孙,为富家翁。若是不允,那就如同此壶,玉石俱焚,再无家声可存。”
杨丰说完之后,帐中陷入到了一片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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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虎啸返山雍凉惊(12)()
酒壶破碎,美酒四溢。
静坐无言的张猛眼皮剧烈跳动,就在他的面前,良匠制作的精致酒壶在利剑的劈砍下,破碎成多块碎片,醇香的蒲桃美酒随之四溅开来,酒香弥漫,混合着鲜血的血腥味,径直刺激着张猛迟滞的嗅觉。
玉碎,瓦存,尽在一念之间。
···
两日后,张掖,番和城。
麹英谨慎地站立在堂上,两侧都是被甲持兵的士卒,他们都在等待着接到求援书信的和鸾的反应。
和鸾身躯臃肿,生了一张细眉小眼的大圆脸,长成一副富家翁的体态,他言谈含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却带着一把刀子般的尖锐嗓子。
他散漫地将张猛的求援书信翻来覆去,随意地问着麹英有关于武威郡的一些问题,对此麹英早有准备,他有问必答,顺利地回答了和鸾的多个问题。
看着态度从容的麹英,和鸾似笑非笑,也不置可否。突然间,他将书信往案几上狠狠一拍,尖声叫道:
“将这个敌军的谍子抓起来!”
堂上的甲士闻令立即动手,将麹英死死地扣住双臂,麹英莫名被擒,脸色大变,急忙喊道:
“和公,小人奉府君之名,专程求援而来,绝不是敌军的谍子,为何要翻面迫害,还请和公明鉴!”
和鸾闻言,却连连冷笑,指着麹英说道:
“刚刚我所问的,你已答错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若是张猛派来的使者,是定然不会答错的。”
“不可能,小人就是事前奉了府君之命前来,绝不可能有错,如若真有错,还请和公指正,也让小人死个明白!”
面对麹英的争辩,和鸾咯咯发笑,却不答话。
他当然挑不出毛病,只是因为拿不准张猛的这份求援书信的真假,才特意突然翻脸,用威逼、用诈术,想要借机套出来使真实的身份。
只是眼见着麹英满脸涨红,却矢口不改,这让和鸾心中也愈发没底,他只能冷笑着继续问道:
“若是张猛真被杨丰等人扣押了,想要以他逼迫姑臧投降,你们这些城中之人怎会不趁机投降了杨丰,反而会冒死出奔,向我求援?这份书信虽说是张猛的亲手笔迹,可他又怎么可能预料到会被杨丰扣押,还提前安排了这些事情呢?”
麹英虽然顶着刀兵,但却慷慨激昂,据理力争。
“和公莫要小看了我凉地的儿郎,士为知己者死,府君待我等皆有大恩,小人恨不得以死相报,又怎么可能投敌背义。府君韬略深远,早在出城之时,就预料到了杨丰等人可能会骤然发难,已经提前安排好一切,保住了姑臧城不失,这也让杨丰等人诡计不逞,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加害。”
“这一点,跟府君之前预料到姑臧城有被围困的危险,提前坚壁清野、储粮备战何其相似,和公当知吾主的韬略,又何必多疑。眼下双方对峙,杨丰等人既然无法用诈术夺取武威,甘陵后续必然会出动大军夺取武威,只怕到那个时候,府君和姑臧城就危险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和公一定明白,驰援武威,围剿杨丰,救出府君,共抗甘陵,更是攸关河西四郡豪杰存亡的大事,和公在河西乃是济人危难、妇孺皆知的豪杰之士,又怎可见死不救,任凭虎狼横行河西呢!”
和鸾面对赞誉,笑了笑,摊手说道:
“果然是一个祸害不浅的说客,任凭你说得再多,救援武威,轻则劳师动众,重则损兵折将,乃公宁可紧守边界,才不愿意去做这一份赔本的买卖呢!”
见到不管自己说什么,和鸾都断然拒绝,麹英脸色一黯,干脆哈哈大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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