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价。
若能够借助天子的身份,引得击败过郭汜大军的河东兵马西进,再借助阎行的兵锋,收复关中失地,使他们重新获得一处立足之地,能够喘喘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张绣是坚决反对去弘农,也反对去河东的。在他看来,死守左冯翊,等待西面杳无音讯的马腾、韩遂、韦端、邯郸商援军,都要比去投奔段煨、阎行要好得多。
当然,天子百官、军中诸将连巍巍长安都弃守了,又怎么还会死守左冯翊呢,无人支持的张绣,不得已还是要跟着众人的车骑队伍,一路向东。
只是一路上,开始有传说杨定、张绣想要劫持天子车驾返回左冯翊,甚至投降李傕的流言传播开来。
众人担心不已,纷纷戒备着杨定和张绣的动静,幸好天子身边,还是有看得清形势的近臣在的。
侍中刘艾、杨琦,就不止一次跟刘协阐述过,当下团结军中诸将,合力抵御李傕追兵的重要性。
因此,刘协倒也没有听取一些大臣提出的诸如“事急从权”、“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先下手为强”之类的激进策略,军中诸将这几日一路走来,联手击退几波追兵,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根刺还是留在了少年天子的心中。
现在,东行车队突然出现混乱,嘈杂不安,这根刺就又重新在刘协心中冒了出来。
文中注解:
《汉官仪》:天子法驾,所乘曰金根车,驾六龙,以御天下也。
《后汉纪》:“煨与杨定有隙,煨迎乘舆,不敢下马,揖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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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天子一见三叹息(上)()
就在刘协还在为杨定、张绣是否反叛而惊疑不定的时候,飞马来报的骑兵所传来的消息,已经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李傕大军追来了!
对于天子刘协而言,这个消息,比杨定、张绣反叛,不知还要恐怖多少倍。
杨定、张绣反叛,还有宋果、董承、伏完等人带兵平定,就算平定不了,大不了,自己的车驾就被裹挟回去左冯翊死守。
可是让李傕大军追上了,那就不一样了。
自己已经昭告天下,斥责李傕为乱臣贼子,期间更是多次下诏诛杀了众多李家子弟和李傕的党羽,天子与李傕,已然是不死不休的状态了。
而这一次,不同于几日来被诸将击退的追兵,追来的不仅是李傕的前锋人马,还有李傕的主力大军。
军中有人说,李傕的主力大军只有两三万,也有的说,李傕的大军四五万,更有的传言说,李傕尽起扶风驻军,加上附从的羌胡部落,有十万大军之众。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这一次,确实是有山崩地裂的趋势。
后方的宋果、张绣已经在率军与追兵接战,而前方开路的董承、杨定也纷纷回师支援,只有执金吾伏完还带着一部兵马,护卫着天子朝臣,想要继续东逃,脱离后方的战场。
只是纷纷向前奔逃的黔首百姓、人马车辆,造成了道路的拥挤堵塞,尽管有军士在前开路,还是大大限制了天子车驾前进的速度,越走越慢下来的刘协,甚至已经听到了后方人马惨烈的厮杀声,乃至人仰马翻、悲泣哀嚎的溃败之声。
莫非是,军中诸将已经败了?
奔逃中的少年天子,惶恐不安地将头探出了车窗外,往后望着混乱拥挤的队伍,心神不宁地想道。
···
后方战场上。
的确,军中诸将是战败了,而且已经接近了兵败如山倒的迹象了。
在后方率军抵御追兵的宋果、张绣的军队已经被李傕大军打散,周围亲兵被杀散的宋果径直被一群乱兵用长矛戳下了马,摔下战马后挣扎反抗的他,没过片刻就被乱兵斩下了头颅,然后挂在了长矛上,向接近崩溃的军队宣告:
“宋果已死!”
受了将领阵亡的影响,宋果麾下的兵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速崩溃。
而另一员后方将领张绣凭借自身的武勇,奋力杀透了重围,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披重甲的他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宛如一头受伤流血的刺猬,身后跟着他杀出重围的,也只有寥寥十几骑,更多的歩骑,则还陷在敌阵之中。
整支后拒军队,已经全数溃败了。
从前方率军赶来的杨定、董承,勉强抵住了李傕大军的攻势,可同样的,也使得己方的兵马陷入到了重围之中。
他们没有想到,李傕的大军会来的如此之快,而宋果、张绣二人的兵马,又会败得这么快。
甚至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见到了被李傕麾下兵卒高高挑起的宋果的头颅。
杨定、董承的兵马,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而李傕一方,开始陆续有歩骑人马,越过了深陷重围的杨定、董承,继续向东去追击天子的车驾。
整个战场,已经演变了延绵十余里的修罗场。
一路上,不是被践踏至死的糜烂尸体,就是被李傕追兵砍下头颅的无首身躯,不论尊卑贵贱,纷纷逃窜,各种辎重车辆、军械兵甲、图书典籍、金鼓旗帜被抛洒遍地,身后隆隆响起的马蹄声,是每一个人逃人避恐不及的梦魇。
天子的车驾,也逃不掉了。
李傕军中的轻骑,一瞅见金华青盖、朱班重牙的金根车,就像遇上了猎物的贪狼一样狠狠地扑了过来,护驾的伏完领军杀退一波还有一波,而且敌军人数也来越多,反而使得伏完麾下的士卒越来越少。
眼下的处境,离死亡的气息,已经很接近了。
不得已,伏完不得不带着天子的车驾冲上了最近的一处小山丘上,靠着高屋建瓴之势,带着剩下的将士,才勉强打退了两拨赶上来的追兵。
可是百官已经被冲散离散了,能跟在天子身边的没有几个人了,伏完麾下的兵马也寥寥无几,被击退的李傕追兵更是像饿狼一样,不甘心地将天子所在的小山丘团团包围了起来,站在山丘下,放肆地叫嚣挑衅着。
如今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因为刘协所在的金根车,成了追兵竞相追逐的猎物,车舆上更是歪歪斜斜插了不少箭矢,为了天子的安全,伏完不得不将少年天子扶下车,让他躲在了车舆后面。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变换服饰,待臣率军下山冲杀之际,携带一二随从,择路而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散了发髻,披头散发的伏完看着少年天子,脸色无比悲壮地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易装逃亡能不能逃得性命,要知道李傕的追兵对待逃人,可是不管尊卑贵贱,一律格杀勿论,但这也是眼下唯一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了。
“可,朕又怎可为了逃生,就抛弃了后宫朝臣,抛弃了爱卿,朕昔时年少,迫于赵忠之力,从北宫逃到了小平津,后来又迫于董卓之势,从雒阳逃到了长安,如今又受李傕追杀,从长安逃到了此处,朕践祚登基,数载之间却惶惶奔逃于道,无效于国,今日再弃众而逃,纵逃得性命,可今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帝,又有何颜面复见天下人?”
说到这里,一直笼罩在胁迫和死亡的阴影下的刘协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将沉重的天子剑拔出鞘来,不光是对着外戚伏完,也是对着剩下的官吏、军士喊道:
“故今日,朕誓要与二三子共存亡!”
以往,刘协为了给自己的臣民留下老成沉稳的印象,都是刻意保持着天子那神秘又崇高的威压,哪里有像今日这样,发出了少年郎稚嫩的声音,纵声高呼,散发出一股不顾一切的血勇之气来。
“臣,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伏完没想到一向听从大臣意见,不擅自做主的少年天子竟然下的第一个专命,就是要与这里所有的人同生共死,他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拜伏于地。
而听到了少年天子呼声的官吏、军士更是激动不已,轰然下拜,跟着伏完大声念道:
“臣等,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山丘上无路可逃、唯有死战的肃然气势,连同异口同声的呼喊声,除了感染了自己一方的士气人心之外,也震慑到了山丘下的李傕追兵。
慑于这一股气势,山丘下的追兵迟迟不敢发动仰攻,而是一面加强对天子所在的山丘的包围,一面派人去向军中主将李傕禀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李傕兵马聚集到了山丘下,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到了后面,甚至主将李傕也带着兵马来到了这里。
看着山下聚集越来越多的追兵,刘协一开始那一股宁死不屈的气势也在慢慢被消磨,他握着长长的天子剑,两股却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着。
不知道,李傕是否还能够饶恕自己?
刘协的气势在衰减,甚至由此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更是给了山丘上想要拼死一搏的众人制造了一种假象。
敌军迟迟不进攻,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人在生死的关头,明明知道自己在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继续骗自己。
毕竟,又有哪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视死如归呢?
伏完将这一股气势的变化,看在眼里,他更是悄悄移动身形,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天子颤颤发抖的两股,同时在心头默默叹息了一声。
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啊!
刘协并不知道身边伏完在心中发出的叹息,因为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他身上那股宁死不屈的气势已经一降再降,削弱到了低潮,只是他开始变得杂乱的内心,还没有察觉出来。
思绪变得复杂的刘协不仅产生了李傕会绕过自己的荒诞想法,眼光望向了远方的战场,他甚至有了一丝自己一方能够逆转战局、击败李傕大军的幻想。
只是现实中,宋果、张绣的军队已经溃散,杨定、董承的兵马被团团围住,虽然苦苦支撑,可覆灭也不过是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自己肉眼能够看见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分散开来追杀官吏、溃卒、百姓、奴婢的李傕追兵,道路上狼藉一片,宫廷的御用物品、珍宝器玩散落在道,成了李傕麾下兵卒争相抢夺的战利品。
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有一支大军,突然从天而降,前来解救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因为李傕暂缓进攻,稍得将歇的刘协在李傕放过自己、自己击败李傕的幻想过后,又陷入到了外兵驰援的幻想当中。
山丘上原本气势如虹的死战之气,越来越低,而这一切,都在于山丘下一直关注着的李傕的掌控之中。
山丘下,李傕手搭凉棚,仰望山上,冷然一笑。少年天子刚刚激励士卒死战的言行,在他看来,就同小孩子对付大人所用的伎俩般拙劣可笑。
既然山上气势已经被自己瓦解,那么眼下,就是挥军攻山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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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天子一见三叹息(中)()
就在李傕挥军对天子所在的小山丘发动进攻时,河东和弘农的联军也出现在了战场上。
对于天子弃守长安城,东狩左冯翊,然后又被李傕大军一路追到华阴境内的行踪,阎行知道得很清楚。
这些日子,面对关中之地的大变故,河东和弘农方面,都不约而同地加派了军谍、细作刺探军情。
在面对长安朝廷派来求援的使者时,阎行和段煨也是以礼相待,虽然他们都提前调集了军队,却都迟迟按兵不动。
说到底,他们都不想贸然出兵,去与李傕大军正面对抗,为马腾、韩遂,乃至于杨定、董承之辈火中取栗,白白消耗了自家的军力。
但随着天子东狩的车骑队伍,越来越接近弘农郡界,并遣使相召之后,按兵不动的段煨也稳不住了。
将天子控制在手中,以此来号令天下,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李傕、郭汜能够想到的,段煨一样能够想到。
只是人员冗杂的东狩队伍,互有龃龉的军中诸将、追杀尾随的李傕大军,这些伴随着控制天子后接踵而至的大问题,才是让段煨真正头疼的。
说到底,天子对于实力不济的地方长吏而言,就如同一枚烫手山芋,强行抓到手中,不仅吃不到香喷喷的芋头,还反而会被火炭般的外皮烫出一手水泡来。
因此,段煨不得不联络阎行,商议弘农方面是要派兵出迎,还是拒关不纳。
河东方面,一得到段煨的遣使求助,蓄势以待的河东兵马迅速出动,阎行立马就带着三千歩骑,渡河南下,火速进入到了弘农境内。
从河东的出兵速度上看,段煨明显感觉到,阎行这次对东狩而来的天子,是志在必得了。
但没办法,天子这一大块带刺的香饵,根本就不是弘农一郡能够吃得下去的,段煨只能够响应河东,配合出兵,并暗中期望着迎接天子事成之后,到目前为止对待友军还算和善的河东方面,能够不忘自己的功劳,给予弘农相应的、足够的好处。
于是,河东与弘农联军,合兵五千,一同出关西迎天子。
华阴城早在李恒、李暹被宋果、张绣打败后,就被段煨派兵攻克收复了,只不过碍于左冯翊的局势不明,段煨才没有选择在此留驻兵马。
因此,这一次出兵,段煨还准备就在此处驻军恭候,迎接天子车驾的到来。
可是,派遣众多轻骑为斥候前哨的阎行,却主张立即出兵,先将天子接到手中,再护送入潼关,才是最为稳妥的。
毕竟,接连攻克长安城、左冯翊的李傕大军,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天子的车驾就这样安然无恙地驶入潼关,落入河东和弘农的掌控之中,已经和长安朝廷彻底撕破脸皮,沦为叛军贼寇的他们,势必会血腥报复、奋起一搏!
因此,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在李傕大军赶上之前,尽快将天子控制到自己的手中。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引起护驾的杨定、董承诸将的忌惮和疑虑,则已经不在阎行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或者说,他们还有实力,胆敢反抗阎行的河东大军吗?
弘农方面虽有分歧,但在决定权上,显然是要取决于主导一方的河东,所以联军在华阴稍作休整之后,就又继续进军,准备迎接天子的东狩队伍。
没想到,东狩队伍的前导人马没有见到,反而获知了李傕大军已经追上天子的消息。
段煨震惊之余,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庆幸,行事雷厉风行,具有强大魄力的阎行这一次是赌对了。
联军当即加速行进,准备救援天子。
只是在接近战场之际,策马登高,看着绵延十余里的战线,阎行又下达了暂缓进军的命令。
杨定、董承、张绣等将的兵马不是被打散,就是深陷重围,战场上完全是一面倒的趋势,天子的车驾更是湮没在混乱的人群中,也不知道少年天子是不是已经弃车易装逃走了。
这个时候,贸然加入战场,除了要驱散逆向的溃散人潮、直面数量不明的李傕大军外,还要将自己军阵的背后交付给陆续退出战场、敌友难分的杨定、董承诸将溃兵。
故此,阎行虽主张急救天子,但加入战场前,却是力求慎战的。
五千歩骑就地列阵,大量返回的斥候骑兵,将漫长战线上的多次战况源源不断地带回,最终汇聚到了阎行的手头上:
宋果身死,张绣溃败,杨定、董承两部兵马陷入重围!
李傕纵兵大掠,兵马纷纷追杀、俘虏溃散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