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陵听到马云鹭的瞎猜测,翻了翻白眼,张口想要辩解,但是话到了嘴边,看到马云鹭那得意勾起的嘴角,突然又重新沉默下来。
这几日,甘陵抱病,除了给西河撤兵止戈找了一个理由外,还趁着这个机会,一个人深层次地静思过了这些问题。
阎行决定了从西河撤兵,除了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原因之外,应当还有一个阎行没有说完的,那就是河东来年还有另外的用兵的方向,也因为如此,阎行不愿意两线作战,在西河之地和郭汜的大军死磕,而是小胜一阵之后,及时撤军,返回河东。
只是这一点,还是甘陵个人的臆测,他看着马云鹭好奇窥探的眼神,转而笑了想,收敛思绪说道:
“河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平北将军想要与安狄将军交好那是互利之事,你到了河东,一样能够得到礼待,你不是还没有到了关东之地么,到了河东,你正好可以去看看河东的山川之胜,至于拜谒平北将军,到了河东之后,我自会替你向将军求见的。”
马云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内心有些愤愤,她可不会轻易相信甘陵的话,只是甘陵守口如瓶,水泼不进,自己又试探了几句,还是被甘陵带开化解,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了甘陵“卧病”的船舱之中。
河津渡口的舟楫有限,普通士卒、民众只能够走木罂渡河,只有将校军吏才能够乘船渡河,而别的船只都是人满为患,只有平北将军和甘陵所在的船是乘坐少人的。
这处船舱是甘陵临时养病之所,倒是没有没人前来打扰,马云鹭也不客气,贪得清净,就占了一角,她看着船舱中的木箱竹箧,甘陵为将,戎马倥惚,暂无家室,也不治家业,随船的也就只有几个大木箱竹箧,里面无非就是甘陵的盔甲、衣物、财货、兵书等物。
马云鹭待在甘陵的船舱中,左看看,又看看,又打量、把玩了一下甘陵箱中的兵书、刀剑,和甘陵闲聊,突然她眼光一闪,将注意力都投向了箱中并列的几枚扳指,她伸手拿出了一枚扳指,在手中仔细打量了许久之后,出声问道:
“你说这些扳指、臂衣、刀剑,都是平北将军赏赐于你的?”
甘陵看了箱中的刀剑、良弓,笑了笑说道:
“是啊,这个箱中的器物,多是将军赏赐的,你那夜在官寺助我御敌,我还未有酬谢,若有钟意的,不妨说出来,我也可以转赠于你,以报答你——”
“不要。”
马云鹭突然打断甘陵的话语,然后重新起身,口中说了一句“走了”,就迈步又走了出去。
甘陵愣了一愣,虽然察觉到了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这马家娘子估计在马家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又是在凉地上马厮杀的女中豪杰,有几分自己的脾性也属正常。
马云鹭离开了甘陵所在的船舱后,一个人来到了船首,船上的甘陵亲卫和士卒倒是知道马云鹭的身份特殊,也没有过于限制马云鹭的行动自由。
此时,甘陵的座船与阎行的座船距离不远,一前一后,马云鹭站在这里,刚好能够看到前面阎行的座船,令人意料的是,阎行恰恰好就站在了船尾方向。
阎行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此时身边正围着马蔺、孟突、典韦等将,这些驻守西河的将校聚在一起听阎行说起这一岁里,中原地区发生的大事。
袁术败退到了淮南,曹操连败陶谦,公孙瓒杀死了刘虞,袁绍大败了黑山,在即将结束的这一年里,诸多原本看似方兴未艾的势力被击败或转向衰颓,中原大地上群雄逐鹿,兴衰荣辱的幕布后,则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的荒凉场面。
诸将也会嗟叹那些败亡势力的命运,他们虽然返回河东,依照幕府“安家令”会被授予规格的田宅土地,也会被委以戎事,但撤离西河,难免还是有种淡淡哀戚之感,在此时则转化为叹息乱世的惆怅之情。
阎行行舟河上,望着一往无前的滔滔河水,想到了自己从举步维艰再到沙场百战的一步步,何尝不是产生了“年与时驰,志与日去”之感,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睥睨天下的英雄豪杰在这种群雄逐鹿的乱世中崛起,继而席卷中原,乃至整个天下,终结整个乱世的乐章。
“噫——吁——”
阎行有感而发,接过了士卒手中的船桨,坐在船尾处轻轻拍打着船舷,引吭高歌,他的歌声不同军乐铙歌的扬威颂德,透出了军旅戎士的一股苍凉悲壮气息。
在船首注视着阎行的马云鹭,诧然地听到了这位平北将军的歌声,既然是在感慨乱世,又像是在吐露心声,而他身边站着的马蔺、孟突、典韦等将,也跟着阎行的歌声哼唱起来,继而变成了百人千人般的大合唱。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贼酋兮觅个封侯!”
马云鹭的情绪被军中的将士说所感染,她跟着轻轻吟唱,在她变得更复杂的目光中,那位平北将军用木桨轻轻拍打着节奏,应和着将士们的歌声,待到一曲唱毕,霍然起身,拄桨而立,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在光影中宛如高山峻岭,可与无尽的涛声相容。
“噫——行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河!”
这最后一声,宛如金石交鸣一般,震动马云鹭的内心,她神情复杂,怅然不语,继而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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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大荒之年刀兵起()
初平四年秋末,临晋城发生内乱,原先的白波降将杨奉、候选阴谋夺城,城中官寺一度也被攻破,守将甘陵临危不乱,率西河诸将紧急镇压。
双方在城中夜战,乱军战败之后,为首的候选被杀,杨奉败逃,连带着冯翊羌的骑兵和招抚的三辅流民也大股出逃,西河兵力也由此削弱。
郭汜麾下将领高硕、夏育趁机率军前来,想要攻取西河之地。
正逢平北将军阎行也在此时率精骑前来,用计挫败了高硕、夏育的攻势,随后率各城的军民撤出西河,渡河前往河东。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西河之战,随之戛然而止,关中之地也看似重新安稳了下来。
只是随着冬日的到来,严寒的天气远胜往年,大河早早结冰,荒野道路上,也常有冻死的饿殍尸骨,贫苦之家躲在干草堆里瑟瑟发抖,祈祷能够挨过这一年的艰难。
只是如同严师所预测的那样,新的一年里,是一个大规模大范围的灾荒之年。
长安的太史令也发现了天象的异常,朝廷为此再次修改年号,定为“兴平”,可兴盛和平安却在现实中遥遥无期,受入冬严寒天气的影响,多地田间的宿麦收成大减,一经入春,就闹出了大小规模的春荒。
更为棘手的是,入春之后,雨水稀少,给各地春耕农作也带来了浓浓的阴霾前景。
五谷者,民之司命,国之重宝,承平年间的饥荒之年尚且震动州郡,动摇社稷,更何况是兵戈四起的汉末乱世。
汉帝国各地,前几年因为州郡混战,群雄逐鹿而大肆扩招兵马的恶果也由之显露,关东关西的群雄麾下兵马,纷纷出现了军粮告急的窘境。
关中的右将军樊稠,原本为了抗衡李傕,大肆招兵买马,而右扶风各城历经战乱不久,粮草供应原本就紧张,如今遭遇灾荒之年,大军的粮草顿时告竭。
无奈之下,樊稠只能够以出关东征的名义,向李傕索要兵员、粮草,而李傕早就想要将樊稠除之而后快,随即借此机会,在宴会上派自己的外甥胡封击杀了樊稠、李蒙两人,和郭汜等人吞并了樊稠的部众。
樊稠既死,部众也被瓜分。关中之地就只剩下了李傕、郭汜两大势力,以及杨定、董承等依附于李傕的小股兵马,李、郭双方为了筹集军粮之事,渐渐也是龃龉不断,怨念日增,各自派出兵马抄掠三辅城邑,剽掠民众粮谷。
若非尚书贾诩从中斡旋,只怕两人早就因为军粮之事,而大开杀戒了。
弘农的张济,因为去岁夏季吞并了河南朱俊的大量人马,如今也恶果骤现,仅凭区区一郡之力,已经无法供应他麾下大军的粮草,为此有传言,张济想要转道武关,率军到南阳就食。
而关东的情况,也比关西好不了多少。
大规模饥荒的出现,使得各地的局势变化愈发复杂。原先公孙瓒与袁绍争夺冀州失败后,战场逐渐转向了青州,可天灾来袭,饿殍遍野,再战有心无力,不得不暂时罢兵。
而兖州的曹操则将目标对准了去岁刚刚被自己打败的陶谦,徐州原本就有鱼盐桑麻之利,陶谦又早早击退了境内的黄巾兵,推行屯田,相比起饱受黄巾肆虐、兵戈不断的兖、豫两州,俨然是一块丰储殷实的宝地。
兖州牧曹操麾下大量收编的“青州兵”,就是源出于青徐黄巾,他们对徐州的山川地理熟悉通晓,而徐州牧陶谦垂垂老矣,徐州战将、士卒也是不如曹操的将士骁勇善战,大肆侵吞徐州,已经是野心勃勃的曹操下一个目标。
至于袁家兄弟,这几年为了征伐异己,他们也是大肆招兵买马,耗空了州郡的仓禀,现下天灾来临,军粮不济,饿殍遍野,自然也出现了“袁绍在河北,军人仰食桑葚,袁术在江淮,士卒取给蒲赢”的艰难境况。
这些群雄中庞大势力内在的窘境,不是像张杨、刘备这些郡县小势力能够理会得到的,但也有的小势力,还有着比袁绍、袁术等人更窘迫的处境。
比如说,温侯吕布。
吕布败弃长安之后,从关中奔武关,带着董卓的头颅去投奔了南阳的袁术,可惜袁术也是外强中干的角色,和刘表争不过荆州,掉头北上,转而联合黑山、匈奴等势力,想要侵占豫州、兖州,又被袁绍、曹操的兵马击败,率军一路逃到了淮南。
吕布在袁术的麾下时,见机得快,及时投向了袁绍,转而又得到了袁绍的重用。吕布的骁勇和并州铁骑的善战,很快就得到了袁绍的器重,在袁绍后续鹿肠山平定于毒、与张燕的常山大战中,吕布和他麾下的骑兵出尽了风头,跟随袁绍的大军大破黑山军。
只是在战事过后,因为军粮不济、剽掠城邑等等原因,吕布很快就又与袁绍构隙,袁绍派遣刺客想要刺杀吕布,吕布凭借了自己的机智和英勇,逃脱了追杀,跑到了河内,投靠同是并州人的河内太守张杨。
张杨在河内,深深感受到了来自河北袁绍这个强邻的巨大压力,故而他虽为河内太守,却不驻扎在郡治怀县,而是迁徙到了野王,就是为了避开袁绍咄咄兵锋。
如今得到了同是并州人,又与袁绍构隙的猛将吕布来投,他内心当然欣喜,只是河内一郡还有袁绍、残余黑山的势力,张杨又没有得到郡中的民心,想要供应张杨麾下兵马的粮草就已经有些困难,还时不时会越境跑到上党去剽掠粮谷。
如今加上了吕布的一支兵马,军需粮草自然也就相继告急,吕布麾下的兵马只有一两千,都是流亡期间,从各地招募来的,随着粮草告急,他这一小支人马也就愈发动摇起来。
无奈之下,吕布只好铤而走险,将目标对向了河内周边的地区。
放眼周边,袁绍宛如一尊庞然大物,不是吕布这支小兵马能够招惹得起的。雒阳、上党等地则同样颗粒无收,民有菜色,唯有河东,看起来像是还储蓄有余粮的。
因此,吕布在春夏之交,率所部人马出箕关,突袭攻占了河东郡和河内郡交界的“东垣”城邑。
起先攻占了东垣后,吕布得了城中的粮草,还有些战战兢兢,担心河东郡东境的守将徐晃会愤然出兵,来征伐自己的人马,可是戒备了一个多月,河东愣是一名士卒、一匹战马都没有派出,而是从安邑派遣使者前往河内,向张杨申斥他放纵所部的兵马侵袭邻郡、剽掠粮谷。
张杨乐得见到吕布去与河东争斗,河东郡这番遣使前来,最后结果,自然是被张杨冷落,不了了之。
吕布也由此暗自窃喜,自道自己果然是选对了途径,河东的阎行结怨郭汜,加上如今这种大灾之年,又岂敢轻易动兵,失了一座边境的城邑,多半只是选择了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若非他忌惮安邑周边还屯驻有阎行的两万兵马,吕布倒是真想要出兵去攻占河东郡。
眼看着,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
河东郡,安邑。
顶盔贯甲的徐晃乘坐在一匹黄鬃马上,手中控着缰绳,带着一队骑兵,策马往安邑城外的兵营而来。
与吕布想象中,河东将校怯懦自守、不敢进取完全不同,徐晃从来就没有惧怕过他温侯吕奉先的威名,反而早就是摩拳擦掌,整砺士卒,并多次上书安邑,积极请战,准备和他一较高低了。
外人不了解河东,但身在河东的徐晃却知道河东的内在实力。其他州郡因为开春后因为旱灾,禾苗成批枯死时,河东的农事却因为有屯田水利、新式农具、翻车,尽人力、物力的最大程度,减少了天灾对田地农耕的伤害。
更何况,河东去岁的屯田积蓄粟米,撤出西河,避免西面与郭汜大军大战,保存实力,就是为了专注于在东面的战事。
现下吕布无辜挑衅河东,轻易挑起战端,河东上下的将士,早就憋着一身的力气,想要将他消灭了。
徐晃在营寨前停下了马匹,出示了自己验之后,才得以带领骑兵进入安邑的大营。
大营里,不得随意纵马驱驰,徐晃控马减速,他身后的骑兵则只能够下马牵马步行,快步前往中军大帐,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士卒、战马在成批调动,一大车一大车的粮草军械在运送到后营,熟悉兵事的徐晃知道,这是大军要开拔出征的前奏。
一眼望去,中军大帐外,戒备更是比往常还要森严,士卒也多了几倍,徐晃在辕门处下马,步行往大帐方向走来。
进入大帐后,徐晃发现,上至平北将军阎行,下至军候的典韦,都已基本到齐,正商议着当下的进军事宜。
“公明,你来了,快入座吧!”
这还不是正式的聚将下令出兵,阎行正和魏铉商议着兵情,抬头看到了徐晃进帐,笑了笑,指了指左侧边上的位置,笑着说道。
阎行不拘小节,徐晃可不敢放肆,当下拜见阎行,又和先到的诸位将校见礼过后,才入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徐晃刚一入座,就看到阎行摆摆手,示意魏铉说道:
“弘器,你与诸位将校说一说,河南地的用兵方略。”
“诺!”
魏铉闻声应诺,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面朝帐中的诸位将校,移步到了帐中架上悬挂的舆图面前,手持木杆,指着舆图上早已标注出来的城邑开始说道:
“诸君,前番河内的张杨放任其麾下的吕布侵入我河东之地,攻占了东垣一座城邑,将军故意按兵不动,只是遣使前往野王斥责张杨,就是为了示敌以弱,骄敌之心。”
“如今我等派往河内的谍子来报,张杨因为春荒,已经派遣兵马再次进入上党扫荡,想要劫掠陈、冯、常等大族的坞壁,抢占他们的粮食、财货、女子,河内的防御已经转向空虚。”
“而攻占了东垣的吕布所部,在戒备了我河东兵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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