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陇右传来消息,韩遂率领金城、陇西兵马,召集羌、氐、胡各种族,兴兵十万,过了陇关,也往关中来了,他说是要来劝解我等与樊稠的兵事。”
马腾一听马义的话,双目瞬间圆睁,目眦欲裂,他脸上似笑非笑,煞是可怖。
关中鹿肥,韩遂也要来分一杯羹么?
···
左冯翊,临晋城。
在这近几个月来,先是河东、弘农出兵合击河南,随后又是右扶风的马腾骤然兴兵,入侵三辅,飞骑羽檄,告急不断,这东西两个方向的战事此起彼伏,战事不休,但左冯翊却是安如磐石,完全没有受到战乱的丝毫波及。
甚至乎,还有不少关中的逃亡人口,往西河之地前来避难。
甘陵的日子也过得惬意,依照阎行临行渡河的吩咐,他广施恩义安抚左冯翊境内的羌人,以钱帛招揽、贿络上郡沈氏种、全无种羌、上郡胡等羌胡部落,再加上河东供应的盐铁,他拉拢羌胡的时候,就更加顺利。
从去岁到现在,已经有许多羌胡部落被甘陵拉拢过来,而甘陵也一力贯彻阎行“宠其豪酋,收其精骑”的策略,招揽来了许多羌胡部落的骑兵,对他们加以兵法约束,以此来扩充己方的兵力。
平旷的原野上,甘陵带着一众羌胡骑兵纵马驱驰着,这些自幼长在马背上的男子个个骑术精湛,能够轻易纵马穿梭树林、越过山丘和驰下高地,诸骑士呼啸如风,左右包抄,依照甘陵的鼓声、旗帜不紧不慢地将惊动出来的猎物往北面的包围圈驱赶。
“全去恶,你带一队骑兵,从左边包抄,阻止猎物向西面逃窜,将他们往正北方向赶。”
“沈锐,你带一队骑兵,从右边包抄,阻止猎物向东面逃窜,一样将他们往正北方向赶。”
“诺,诺!”
甘陵在奔驰起伏的马背上沉着下令,他身边两名披发左衽、身手矫捷的羌人骑士闻声轰然应诺,调转马头,招呼身后部落的骑兵,呼啸着包抄驱赶猎物而去。
甘陵经常带领羌胡骑兵外出狩猎,借此用金鼓旗号约束他们,全去恶、沈锐分别是上郡沈氏种、全无种羌豪酋大人的子弟,他们被族中派来追随驻军西河的甘陵已有多时,取了汉人姓名,对于军中的金鼓旗号也能够识别辨认,并且用生硬的汉话回应。
看着呼啸奔走的全去恶、沈锐,甘陵笑了一笑,又转头看向身边一个相貌粗犷、佩戴银环的冯翊羌豪酋说道:
“夫蒙基大人,待会你和我的义从可以比较一下,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们冯翊羌人的骑射。”
“哈哈,好啊,中郎将有这个雅兴,我们当然不会拒绝。”
说着话,夫蒙基已经掉头向他带来的族人下令,“冯翊羌的勇士们,考校你们骑射的时候已经来了,举起你们的弓箭,放亮你们的眼睛,给中郎将好好展露一番!”
甘陵听了夫蒙基的话,淡淡一笑,也跟身边一名髡发浓须、体格粗壮的胡人说道:
“乌楼棘,你来,带着我们的人,跟冯翊羌的勇士比试一番。”
“遵命,大人。”
夫蒙基听到甘陵使用胡语和他麾下义从交流,他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中郎将,我真没想要,你竟然会说他们胡人的语言。”
甘陵转动目光,看着夫蒙基笑道:
“这并不出奇,就像你们冯翊羌迁徙、定居在了汉地久了,懂得了我们汉人的语言、习俗一样,我以往在金城等地游侠时,也学会了当地羌人、胡人的语言,如今我的麾下多了这些义从,像我刚刚这名义从就是来自上郡的胡人,所以我学习使用他们部落的语言和他们交流。”
“原来如此,中郎将果然不同常人,至少比我以往见到的你们那些汉人官吏、军将有趣多了。”
夫蒙基啧啧称奇,拍着马鞍笑道。
就在两人策马笑谈之间,甘陵麾下的羌胡义从们已经将从密林、草丛中惊吓出来的猎物,齐齐赶到了弧形包围圈内,一声号角声响,兜网守候已久的其他义从当即合力张开大网、拉起栅栏,并架起了长矛,堵住了这些猎物最后的逃窜方向。
一头成年雄性麋鹿奔跑在最前方,眼见前方骤然多出了许多生人和障碍,而身后又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恐慌之下竟然顶着坚固的犄角,不顾一切地往栅栏冲撞过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头慌不择路的麋鹿要撞到栅栏上的时候,雄性麋鹿发达的腿部肌肉猛地绷紧,在离着栅栏一丈多远的地方四蹄发力一蹬,竟然凌空跳跃,借着冲锋的劲头,快速地向前飞去。
“好狡猾的畜生!”
夫蒙基在空中甩动马鞭,发出一声脆响,赞叹地说道,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那头飞跃至栅栏上空的麋鹿被一杆快速伸出的长矛准确地贯穿了身躯,一名严阵以待的骑士双臂一甩,这头差一点就要跳出包围圈的畜生洒出一团鲜血,颓然地从半空中掉落回原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激扬起的烟尘让后面撒足逃生的其他猎物陆续止步,而后方追赶的呼喝声却愈发逼近,许多猎物身处绝境,都不由发出了悲鸣哀嚎,但是围猎的骑士们可不会心慈手软,各自手持弓箭散布成扇形阵列,一步步地逼近走投无路的猎物们。
“狩猎开始了!”
甘陵一声令下,他身边的那些义从们纷纷出动,跨着骏马,手持弓箭,冲向惊慌失措的猎物,而冯翊羌的骑士也不甘落后,拍着坐骑,加速追赶过去。
一时间,弓弦震响之声密集响起,双方的箭矢不断往瞄准的猎物射去,被射中要害之处的猎物当即毙命,而还在苟延残喘的猎物的哀鸣则加剧了其他猎物的恐慌,一些獐、鹿竟不顾一切地往栅栏、密网撞去,被守候着的骑士锋锐的长矛一一了解了性命。
其间有一头獠牙外露、脾气暴躁的野彘猛烈地刨、拱、撞击着栅栏的根基,使得一小段栅栏被撞断,嗅到了逃生气息的野彘猛地一跳,前半身已经突破了栅栏,这时一名守卫的骑士连忙使用长矛刺杀野彘,结果长矛虽然入体,可是野彘皮糙肉厚,硬生生地挡住了要害。
身躯的伤口反而激起野彘凶性大发,马上手持长矛的骑士被野彘的冲劲带下马来,野彘的獠牙也对准了落地的骑士,就在这危险之际,刚刚那名矛挑雄鹿的骑士冲了过来,使用短刀刺入了野彘的颈部,彻底结束了这头暴走的畜生。
这名骑士的勇猛,随即引起了远观的夫蒙基的关注和赞叹,过了许久,夫蒙基才将目光从他身上重新转移到围猎场上。
而此刻的围猎场上,面对又被加固的栅栏,断绝了逃生之路的猎物只能够在这为它们设置好的空间里不断奔跑,而双方的骑士各占一边,互不相让,施展手段,激烈争夺着此次骑射围猎最终的获胜荣耀。
冯翊羌的骑士策马追赶着乱跑的猎物,阵型到后面愈发变得混乱,屡屡有几个人同时射向了同一头猎物,而甘陵的义从则依旧照着旗令号角行猎,协作并进,一次又一次地将想要逃散的猎物逼回眼前的空地上,然后再逐一射杀,矢不虚发。
甘陵看到这般场景,不用等待最后双方计算猎物数量,就已经知道自己一方的义从稳操胜券了,义从们所用的箭矢都是由河东兵械工坊制作的,也不怕会有冯翊羌的骑士冒领。
他笑了笑,指着一块已经提前铺设的帐幕,跟盯着场中、目不转睛的夫蒙基说道:
“夫蒙基大人,先让我们去那边坐下饮酒,等候得胜归来的勇士们吧。”
“额,好,中郎将请!”
夫蒙基密切注意着场中双方射杀猎物的变化,但看到甘陵淡然处之的态度,也不愿示弱,当即装作漫不经心、胸有成竹的样子,跟着甘陵策马来到帐幕中等待。
等到两人在帐中喝的面色微红的时候,围猎场上的比较也已经结束。
结果尽在甘陵掌握之中,他的羌胡义从取得了胜利,甘陵在帐中哈哈一笑,派人赏赐了他的义从,又将围猎场上的猎物分赐给了所有人,并邀请夫蒙基留下来和他共享鲜嫩美味的炙鹿肉
帐幕里,炉火熊熊燃烧着,一头被剥洗干净的麋鹿被架在炉火上烧烤,那名挑飞雄鹿、刺死野彘的骑士此时则卸下甲胄,穿着皮袍,亲自动手烤肉,他一边翻动鹿肉、一边抹上油脂、青盐和香料,手艺娴熟,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烤鹿肉的香味也渐渐在帐中弥漫开来。
“我这位义从叫作仆骨禄,他的种族是龟兹人,后来和羌胡杂居,虽然龟兹属国已经不在,但他们还是依旧尊崇着祖先的姓氏。”
甘陵看着已经开始切割鹿肉的仆骨禄,笑着和夫蒙基解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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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筹划克胜益凉敌()
夫蒙基听了甘陵的话,又仔细端详了用小刀切割鹿肉的仆骨禄,只见他深目高鼻,肤色偏白,虽然髡发,和杂胡的风俗形同,但确实是有西域胡人的外貌。
这并不奇怪,据夫蒙基所知,散居在祁连山的一些西羌种族,同样因为和西域的胡人杂交,故而具有了西域胡人的体貌特点,也就只有他们这些已经基本上沦为汉朝编户齐民的冯翊羌,还保留着祖先最初的血脉。
而龟兹属国,原来是汉朝天子为了安置內迁的龟兹降人而在上郡设置的一个属国,但是随着年代变化,上郡早已被国力日衰的汉帝国所废弃,昔日的龟兹属国,也就湮灭在羌胡的种族之中,龟兹降人的后代沦为了上郡境内的一支杂胡。
这段年代久远的种族历史,若不是开始经营上郡的甘陵亲口提及,哪怕是身为冯翊羌的大人也不甚清楚,因此夫蒙基在心中也暗自对通晓羌胡之事的甘陵心生敬佩。
仆骨禄切完鹿肉,就将银盘盛放着的炙鹿肉恭敬地捧到了甘陵的案前,然后才是身为宾客的夫蒙基。
汉人也有烤肉的习惯,只不过和匈奴、西域胡人的烤炙方式有些不同罢了,另外也就是烤肉几成生熟的区别了。
显然,这场炙鹿宴采用的是胡人的烤炙方式,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汉人贵族们不同,银盘上烤炙而成的鹿肉上还带着丝丝的血红色,但甘陵毫不在意,他用银饰的小刀挑起一块鹿肉,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就丢到口中,大力咀嚼起来,直吃得满嘴的油腻。
夫蒙基看了甘陵一眼,也哈哈一笑,开始使用小刀切动鹿肉,再塞到嘴中大快朵颐。
“夫蒙基大人,你可知道眼下在长安,马腾、韩遂还有巴蜀的联军已经逼近了城下,而朝中的车骑将军、后将军、右将军正忙着调兵遣将,抵御联军的入侵呢?”
甘陵看着大快朵颐的夫蒙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小刀,使用案边的布巾擦拭了油腻的嘴角,笑着问道。
夫蒙基闻声手中的小刀也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甘陵一眼,慢慢将嚼烂的鹿肉咽入肚中,然后又伸手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水之后,才慢悠悠地回应说道:
“中郎将,我们只是安分守己的羌人部落,这些是你们汉人朝廷贵人之间的事情,长安也是你们汉人的都城,我们居住在冯翊,没有兴趣去了解和知道。”
“哦,那若是与我有关呢?”
甘陵挑了挑眉,也举起了案上的酒杯,邀敬夫蒙基,夫蒙基也随即回敬了甘陵,他又喝了一杯酒,随意擦了擦须髯上蘸着的酒水,想了想才说道:
“中郎将与其他人不同,是我们冯翊羌要好的朋友,如果您需要我们的帮忙,又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我们当然愿意出一把力。”
“很好,实不相瞒,长安此时大军云集,大战一触即发,朝廷下诏,让我率领兵马前往支援,夫蒙基大人,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听到甘陵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夫蒙基也放下了手中的小刀,他脸色凝重,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中郎将,我当然愿意帮忙,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兄长已经年迈,他只想要冯翊羌能够安稳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恐怕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派出部落的勇士。”
甘陵点点头,似乎夫蒙基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玩着案上的银饰小刀,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
“嗯嗯,我知道你的兄长,不仅他已经年迈,他的那些儿子们,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吧!”
一听到甘陵的话,夫蒙基的脸色当即就凝重起来。
冯翊羌虽然被迁徙到冯翊,成为了汉帝国治下编户齐民,但他们还是遵循着原始的部落传统,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寡嫂,而如今冯翊羌的部落大人已经年迈多病,是他勇猛强壮的弟弟夫蒙基在代行部落大人的职权,可他的侄子们也陆续在长大,羽翼开始丰满起来,身为部落大人弟弟的夫蒙基,在部落中的地位也渐渐变得尴尬。
夫蒙基能够感受到那些侄儿们看向自己时,眼光中的警惕和欲望。
羌人部落“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冯翊羌也不例外,他们依然崇尚武力,也遵从强者,所以夫蒙基才会亲自来见临晋城的甘陵,在他心中,他渴望获得强大的外援,他想要兄死弟继,继承兄长的地位,想要压服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侄儿,想要成为冯翊羌的唯一首领!
夫蒙基被戳中心事,脸色当即变幻不定。甘陵也不着急,他熟悉羌胡人的习俗,也了解他们的欲望,用小刀悠然地切下一小块鹿肉,慢慢纳入口中,品尝着味蕾处散发出来的美味。
“中郎将,若是我能够帮您,您是否也能够在将来帮助我,帮助我坐上部落大人的位置?”
“当然,我对于自己的朋友,向来都是不吝啬于伸出援手的!”
夫蒙基听完了甘陵的承诺,脸色有所放缓,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继续问道:
“我们冯翊羌愿意派出一千五百名骑兵,来帮助中郎将,只是不知道,中郎将的敌人是谁?”
甘陵笑了,一千五百名骑兵,这已经是冯翊羌所有兵力的一半了,更何况还都是骑兵,显然夫蒙基为了在将来得到部落大人的位置,已经决定下足血本了。
“我麾下的义从,还有你部落的骑兵,都是不可多得的勇士。我向你承诺,绝不会随意浪费他们的鲜血,而我们的敌人么。”
甘陵随手挑起了一块鹿肉,放在自己的眼前,目光深邃。
“就像围猎场上的骑手和猎物一样,强者决定生死,弱者为人所食,我们自然是去长安赢取胜利和荣耀的,至于谁是弱者,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
长安城。
“马腾、韩遂还有益州的兵马,就在长安城的西面下寨,和我们的兵马隔着沣水对峙,但长安周围的麦田已经提前派遣将士收割运入城中,距离稍远的也派人尽数焚毁,凉州、益州人马无粮就食,时间一长必定要退兵,到时候我等就可以重现陈仓大捷,追击击败凉、益二州的联军。”
站在长安高耸的城墙上,李应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为李傕、郭汜、樊稠等人说明大军的方略。
李傕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听了李应的谋划之后,不置可否,李傕转而询问道:
“关中各地的兵马,可都依令调发赶往长安?”
李儒连忙出列,说道:
“三辅各地的兵马、粮草已经依令征发,陆续赶至长安,此外还有将军段煨、中郎将甘陵、中郎将张绣的兵马,正在进军的途中。”
“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