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兵三辅,在粮道被游骑袭扰的情况下,可以如章邯那样修筑甬道,可以如曹操那样以大车为栅,抵御抄掠的游骑。但还有一种更便捷高效的方法,就是利用渭水的水运。
不管是安全性还是效率上,都要比陆地上的牲畜民役跋山涉水、千里转运要来得好。
当然,渭水的河岸也是随着地形的变化而变化的,水运不可能一帆风顺。而转运粮草的舟船在经过两岸狭窄的河道地段时,依然有可能遭受游骑的袭击。
这个时候,有一支武装到牙齿的舟师护送押运,显然就比大量增派随行歩骑,要来得更稳妥些了。
阎行思索完后,不得不赞叹戏志才的眼光卓绝,只是他还是谨慎地问道:
“李、郭等人,皆是贪图眼前之利的小人,一朝得了权势,就留恋长安宫殿,不知回返。志才真能笃定,日后彼等会行此下策?”
“此乃毒计,不仅伤敌,而且自伤。李、郭麾下将校贪恋财帛,或许会犹豫不决,但明公莫要忘了,关中还有贾诩、李儒二人在,以此二人的谋略心计,献上此计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到戏志才的提醒,脑海中随即浮现出贾诩老谋深算和李儒隐晦不明的脸色,阎行也瞬间警惕起来,他点点头,有此二人在,关中急切难图,他敲击案面的手指也顺势收拢,化掌为拳,对戏志才郑重说道:
“此事既已定下,那可从三辅招揽来的匠户之中,先将船匠挑选出来,采伐、收购良木,储蓄皮革、油漆、绳缆、铜铁、麻布等一系列造船的材料,选址建造船坞,这皮氏打造战船一事,就由幕府全力督办,所需钱谷先从我的内府拨给。”
“谨受命!”
打造战船的事情,既然交给幕府,那戏志才就是全权执掌此事,无需经过郡府的严授、卫觊等人干涉,他也知道此事是在众议皆否的情况下,阎行力排众议强行推行的,此事若是办得不好,不仅会使得阎行的威望颓丧,更会动摇自己在幕府之中的地位。
戏志才脸色凝重,没有滞留,也行礼告退,移步退下了。
阎行在戏志才退下之后,看着案头堆积的军政文书,原本想要歇息的打算也只好打消了,行春半个多月,这郡中的要务都是由郡丞严授操持的。
如今回到郡府,照例休沐了一日,也该奉公勤政、审阅文牍了,他唤来了孙资,开始了太守日常行政。
这一番埋首案牍,直忙到进哺食的时分,孙资处理案牍文书确实是一把好手,在处理公务上帮了阎行的大忙,阎行也特意留他在堂中共进哺食,等到就堆压的文案都处理完之后,孙资才恭顺地行礼告退,而阎行也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慢慢起身,步入后室之中。
这个时候,后室也已经掌起了灯,在灯火阑珊之处,阎行骤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侍立的婢女,开始静思起来。
如今自己已经封候拜将,又得了河东这一块基业,后室之中却一直无主母打理,膝下也无子嗣,亲族更是凋敝,这对于一个初兴的阵营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之前虽然已经纳了张蕊为妾,可是张蕊身份低微,性格柔弱,难以胜任主母这一重任,后院的婢女、僮仆也无人管束,连同自己若不亲自过问,也不了解这后院的情况。
这让阎行不由想起了裴姝来,那个蕙质兰心的士家之女,知书达理,端庄贤淑,大家闺秀出身的她确实在各方面都是能够胜任后室主母这一重任的。
而且裴家人才辈出,裴茂的那些儿子都是河东的才俊,联姻裴家,这对于亲族凋敝、豪强出身的阎行而言,也是一大倚助。
只是过分倚重外家,从长远看,也不是一件好事。本朝的光武帝中兴,倚重了郭家、阴家等大族,但后面本朝外戚干政带来的恶果,更是给汉室衰败埋下伏笔。
心潮涌动,权衡、妥协的字眼在阎行的脑海之中闪现而过,他的脸色在灯火阑珊之下也显得隐晦不明,矗立许久,半天不见出声,宛如一尊魁伟的石像。
也许。。。
阎行的异状老早就被不远处侍立的婢女发现了,只是能够在太守后室服侍的,又有哪一个是没长点眼色的人呢。
婢女也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侍立着,只是在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思索开了。
“你,过来。”
那名身着襦裙的婢女正沉思着太守今日的异状,骤然就被一声叫声惊动,她连忙抬头一看,竟然就是她在窃窃思索的太守,正睁大眼睛在看着她。
“府君。。。”
那名婢女心思被当事人打破,只能够略显慌忙地轻提襦裙小步跑过来,她慌张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略显绯红,来到了阎行的面前站定,埋下了螓首,嗫嚅不敢言。
幸好阎行心中思索着要事,却是没有去端详这婢女的容颜,他看着吞吞吐吐的婢女,也不在意,径直问道:
“陆娘子这些日子可曾回来后院居住。”
“自府君行春外出后,陆娘子就不曾回到府中。”
“去了何处?”
“这。。听说是去了城外的救伤营中。”
阎行闻言眉头一时间就皱了起来。
陆娘子就是小鹿,城外的救伤营是战后郡府在城外设置的,用来救护流民中的患病者。阎行原本以为小鹿离开,也多半会去严师的府邸,可没想到小鹿这少女却是去了城外的救伤营中。
自己不在郡府的这一段时间里,依照张蕊的性格,不像是会使伎俩驱逐小鹿的,而小鹿离开太守后院,也没回严师的府邸,而是去了救伤营,显然是在避着自己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阎行纳张蕊为妾,又打算迎娶裴姝,这同时也得给小鹿一个交代,当年的救治之情,还有临行时的依依惜别,阎行不愿辜负,更何况小鹿视严授为师,严授视小鹿如女。
阎行吐出一口浊气,挥手让婢女退下,转身迈步,又回到了堂上,唤来了亲卫,下令备好了马匹准备出城。
然后阎行又换了一身衣甲,扮作一位军中将校,带了一队亲卫,离府策马,沿着街道往城门而来。
城中不久之后就有宵禁,街道上的行人车辆不多,阎行一行人倒也不必害怕招摇过市,泄露了身份,他们又有郡府的通行公文,到了城门处也没有受到阻拦,径直出城,很快就到了救伤营中。
伤病营中推行的是阎行当年在击白波时的那一套野战的救护制度,不仅有医师还有招募来的护工,更有军吏和士卒值守,将士们也知道这一位身份特殊的娘子,阎行当即让士卒带路,很快就找到了小鹿的帐篷来。
小鹿正坐在帐外的篝火旁,旁边有几个同在救伤营的壮妇,阎行看到那熟悉的一袭素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几个救伤营的壮妇人看到突然有军吏走来,慌慌忙忙都站起了身,以为营中出了什么事情,带路的军吏却是大手一挥,立马就让她们跟士卒一齐撤了。
待到周围没了其他人之后,阎行才慢慢走上前,就坐在小鹿的旁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随我回去吧。”
阎行轻轻开口,同时伸手握住了小鹿的柔荑,温和柔情地说道。小鹿当被那只略显粗糙、有力的手掌触及时,原本想要缩手,可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离开。
“月儿还是当初的月儿,只是月下的人儿,却不是,也不止了。”
小鹿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看着夜空中的新月,喃喃自语,阎行知道在羌人中也是一夫一妻制,他没有出声,陪着小鹿静坐着看向新月,只是握着的手又握紧了些。
于此同时,在郊外看着这一轮新月的,还有阎琬和董黛两个人。
“今天没打到什么大的猎物,还耽误了进城,若是明日让我大兄知道了,定然又要见责于我了!”
阎琬从新月收回目光,埋怨地看了董黛一眼,抱怨着说道。
董黛轻笑一声,拂了一下垂下来的青丝,却是说道:
“我料定君侯不会怪罪。”
“为何,我大兄对我向来严厉,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的兄长?”
“君侯虽然严厉,却也对你宠溺。”
“可这终究不是一件小事!”
阎琬挑挑眉,虽然这个被阎行带回来的据说全家没于战乱的少女,不仅弓马娴熟,而且脾性和和她相投,两人遭遇相似,惺惺相惜,竟也相交甚欢,已经到了姊妹相称的地步,董黛今日的骑术、射术也都让阎琬折服,但在对自家兄长的了解上,阎琬却是不愿逊色于外人,当即和董黛杠上了。
董黛看到阎琬轻嗔,她嘴角也微微勾起。
“不是小事,呵呵,君侯操劳军政,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管理后院的事情,你是君侯之妹,又未出嫁,这后院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后院还有张——”
阎琬刚刚张口,董黛已经伸出手指抵住阎琬的红唇,她绽放出诡魅一笑,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低声说道:
“她只是一个妾室,身贱名微,只要君侯的后院一日没有女君,这后院的事情,就当由你这个妹妹的说了算。”
董黛的话,让阎琬眼波流转,半响没有开声。阎琬一愣神的工夫,董黛却是已经起身,开始移步帷幕外,整理马鞍上的弓箭来。
她看了看周围随行的亲卫,笑了笑,又回头向阎琬爽朗笑道:
“大猎物都是要在夜里才能够猎到的,你可有胆量,和我一同去深林猎杀野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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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诏令收取河南地()
次日,阎行将小鹿接回后院后,得知了阎琬带着亲卫外出游猎,彻夜未归的消息。
他有些诧然,却没有到动怒的程度。他有些事情上,对阎琬很严厉,但对于这唯一一个妹妹,他还是宠溺有加的。
诧然是因为,自从遭遇家门变故之后,阎琬大多时候就一直闷闷不乐,却是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变得如此活泼了,都跑到城外狩猎,只是性子却是野了些,竟然敢彻夜不归。
阎行佯装不过问这件事情,等到午后,才特意回到后院,迈步往阎琬居住的院子而来。
阎琬的院子里,阎琬和董黛两人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疲倦之色,正在比试剑术。
两人身着剑士服,手持木剑,各站一侧,来回攻防,剑影重重,斗得难分难舍,急切之间分不出胜负来。
但若是仔细一看,却能够看到阎琬主攻,董黛主守,阎琬占据主动,接连进攻,剑走偏锋,招式多变,可任凭阎琬的招式如何变化,董黛却能够屡屡规避她的攻击,并适时发动突刺,逼迫阎琬后退躲避。
在又进攻了三次无果之后,阎琬终于自己跳出圈子,放下了手中的剑,口中佩服说道:
“阿姊果然好剑术,刚刚任凭我怎么进攻,都不能够刺中你分毫,这般技艺娴熟,想必以往是有名师指点过的吧!”
董黛闻言也收剑浅笑,董家曾经权倾一时,依附董卓的谋士材勇不在少数。她也曾贵为封君,自小就好武艺,剑术自然得到过诸多剑术名师指点,只不过这件事她却不愿意深谈,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过是偶得名师指点一二,略窥剑术门径而已。”
“哈哈,好姊姊,那你快来教教我!”
阎琬眼睛一亮,轻笑一声就跑到董黛面前,让她来指点自己。刚刚两人比剑看似不分伯仲,但身在其中的阎琬却能够明显感觉得到,董黛是有意在让着自己,否则不可能过了这么多招后,自己还是毫发无损,以平手收剑。
她生在边塞豪强武宗之家,自幼也跟族中的叔伯兄长们学过剑术,可在她看来,哪怕是教过自己剑术的那些族中的叔伯兄长们,也未必比得过面前这一位少女。
而这个少女,来历当真不寻常,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阎琬愈发发觉她的与众不同,这让阎琬心中新奇、警惕交杂的同时,更加想要接近、了解她了。
董黛将目光投到阎琬手中拿的木剑上,停留片刻,继而才看向阎琬。
“你可知道刚刚为何刺不中我?”
“为何?”
“剑术之道,讲究的是一招一式,一击制敌,这看似朴实无华,但却也少了其他多余的动作。刚刚你的剑花舞得再迷乱人目,可我只注视你手臂、手腕的变化,后发而先至,你自然就刺不中我了!”
“可不就是剑走偏锋,攻敌软肋么?”阎琬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善用剑者,剑锋到处,就能够劈头、断颈、封喉、刺胸、斩腰、扫足,又何必拘泥于剑走偏锋,攻敌软肋呢?”
说着话,董黛已经在阎琬的面前刺出了三剑,剑风凌冽,虽然只是一把木剑,可看在阎琬的眼中,木剑在了董黛手中,就像是有了生命的灵蛇在吐信一般。
“那若是我也学会了如同阿姊一样的本事,是不是也称得上是剑术名师了?”阎琬好奇地笑嘻嘻说道。
“还早着呢!学会了用剑伤人,能够劈头断颈、封喉刺胸、斩腰扫足、攻敌软肋,又能如何,别的会用剑伤人的人,不也一样可以伤害到你。”董黛在意着手中的木剑,没有收纳阎琬的吹捧。
说到这里,董黛停顿了一下,开始移动身形,脚步如飞,剑随身走,左右横击,继续说道:
“故而剑术的精华还在于步伐,擅长剑术之人与普通击剑者的区别就在于步法。擅用剑者,能够通过精妙的步伐,来控制敌我之间的距离,即使面对着十个敌人,也能够使得自己在一瞬间只面对一个敌人的进攻,然后将自己控制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外,而将敌人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剑的攻击范围之内,毫发无损,一招制敌。”
“啊,阿姊的剑术真是妙啊,若是真能做到这样,那日后就算面对再多敌人,也不怕了。”阎琬看着董黛的身法步伐,眼中异彩连连,赞叹说道。
董黛听了阎琬赞叹的话,苦笑一声,却是收剑停住了脚步。
“再好的剑术,也不过是十人敌罢了。真要做到千人敌、万人敌,也只要像越女那样,将她的越女剑教成虎贲三千,才能够兴越灭吴,报了国仇家恨了吧!”
“兴越灭吴,国仇家恨?”
阎琬收敛笑容,眨着眼睛,细细体会这话中的意思,正待再问,却听到了院门外传来的声音。
“好剑术!”
院子的人纷纷循声望去,看到是阎行正踏步走了进来,院子的婢女还有董黛当即下拜行礼,只有阎琬欣然一笑,跑到了阎行的面前行礼笑道:
“大兄。”
看到开朗了许多的阎琬,阎行心中也多了一份欢喜,可是想要她纵意游猎、彻夜未归,又不得不敛容收笑,板起脸来,呵斥她说道:
“兵营有军法,郡府有刑法,这后院莫非就无家法不成。你肆意妄为、彻夜未归,我今日定要好好责罚于你,你可有辩词?”
听到阎行的呵斥,阎琬柔肩微微一颤,她自小亲昵这位大兄,可也害怕这位少年老成的大兄的怒火。阎行如今身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在,他肃颜厉声,阎琬知道做错了事情,心中自然感到害怕。
只是在想到昨夜董黛有意无意说出的话后,阎琬心中的害怕却是随即消减了许多,她有些委屈地拉扯着阎行的衣袖,轻声说道:
“大兄日理万机,从绛邑到临汾,再从临汾到皮氏,再到临晋、安邑,忙于军政之事,小妹虽是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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