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西凉军中的一员,身为一个河东人,这些结果都不是曹鸢愿意看到的。幸好,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比他们的初期设想的战局,还要顺利,不仅阎行率军守住了郭太亲领的白波大军的围攻,曹鸢这边也相继告捷,他和翟郝击破了白波军的一营,一锤定音,彻底断了白波军的大营后路。
回忆起和阎行结交以来,奔袭白波谷、突袭阳城、汴水大战、封丘焚粮,再加上驰援河东后,在临汾发生的这几场战事,虽然惊险不少,将士们也屡遇强敌、拼死搏战,但最后敌人无不击破,这胜利的感觉真好啊!
曹鸢贪婪地呼吸着这战后也显得清新安谧的空气,他看到不少身披重甲,冲杀突营的甲士,如今也卸去甲胄,略显轻松地或卧或依,享受着获胜后战场上的短暂安逸。
“司马,这一仗杀得真是解气啊!”
虎头此时也带着一队士卒,往这边而来,他脚步声还在响动,大嗓门的声音就已经传到曹鸢的耳中。
曹鸢回过头,看着兴冲冲的虎头,也笑了笑,口中说道:
“此次能够如此迅速攻破贼军大营,多亏了牛军候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啊!”
“哪里哪里,在下这点微末之功,哪里能够比得上司马的守城挫敌之功,而论起披坚执锐,军中又有何人,能够比得上校尉的武勇,此次校尉亲临兵马渡汾水,以少敌多,大败白波军,真可谓是神兵之威啊!”
虎头当年在牛尾聚被阎行的武力折服之后,又跟随阎行转战多地,亲眼目见阎行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对阎行的武勇极其佩服,说起告捷的战事时,自然免不了称赞阎行的武勇。
曹鸢闻言也点点头,不过他感慨的倒不是阎行的武勇,而是阎行的韬略和胆气,这一仗与楚汉之争时,韩信率兵汉军和赵军的井陉之战颇有相同之处,可是战事的节奏和情形的却是比起井陉之战还要更快更危急,如果阎行不是胆气过人、成竹在胸之人,又哪里敢亲领兵马,渡过汾水,引郭太的白波大军倾巢而来,为逆转战局走出这最关键的一步棋。
“昔日孔子会晤老聃后,有‘见龙’之叹,今日听闻校尉孤军据守,击退大敌,我等亦有‘神兵’之慨,校尉用兵,真如神也!”
曹鸢和虎头对阎行的用兵之举,称赞不已,却不知道,此刻他们两人感慨赞美的对象,却发出了和他们不一样的感慨。
“此战虽然取胜,但却胜之过险,若非白波贼寇良莠不齐,军力不齐,我方虽背水一战,但胜负尤未可知呀!”
望着一片断戟裂甲的战场,阎行负手而立,正悠悠和戏志才叹道。
戏志才听到阎行的感叹,也心有同感地点点头,不过他又笑着说道:
“虽说兵行险着,有些弄险,不过临汾之势犹如危楼欲倾,非神勇虎胆之人,不能扶危定难,校尉此战,大破数万白波大军于此,经此一役,白波贼寇元气大损,这河东北境的形势就已经定了一半了!”
阎行咧咧嘴,笑而不语,而是眼光放向远处,追击白波的歩骑此刻已经有部分人马陆续返回,他们押解着大批大批的垂头丧气的白波军,正往原路返回。
“此役虽说不能阵决郭太等人,但白波贼寇先是败退,后是溃逃,兵马士卒逃散不在少数,料想郭太等人,能够带回两万士卒,就已经甚是勉强了。”
“若是我等追击的兵马能够多一点,只怕郭太连他本部的兵马也要折损大半了!”
看着那些白波军俘虏,阎行有些可惜地说了这样一番话,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西凉军重伤战死的减员经过初步统计,也要接近两千人,若非之前有汾水阻拦,军中将吏严申《步战令》,又有阎行亲自上阵破敌,鼓舞士气,只怕屡遭围攻的西凉军早就被人多势众的白波军给击溃了。
戏志才跟着阎行一样,将眼光投向远方,他想了想,又有些忧虑地说道:
“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杀贼容易,安民难,此战,虽然挫败白波大军,可是投降的这些白波士卒如何处置,招抚北境依附白波贼的流民,恢复收复城池的生产生计,在河东北境真正扎稳脚跟,也是大问题啊!”
戏志才的话正好说到了阎行的心坎里面去了,阎行若有所思地看着残戈断戟、死尸枕藉的战场,沉默不语,冷静下来的他咀嚼着这些苦涩的问题,过了很久才悠悠叹气说道:
“说到底,民以食为天,这些大问题,还是口粮的问题啊!”
···
汾水西岸,一叶扁舟此时缓缓地靠近了河岸边上。
粗布褐衣的严授手持手杖,矫健地从船上跳上岸来,他身后还跟着小鹿和几名被甲持兵的士卒,严授上岸之后,健步如飞,很快就登上了最近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上,举目望去,他立马就见到了最近的战场上,那依然屹立不倒的“阎”字旗帜。
“看来这先前过去的捷报并非夸大虚实,这好几万的白波贼兵,当真让他鬼校尉给打跑了!”
严授捋了捋长须,瞥见有些紧张的小鹿,他笑了笑,有些打趣地说道。
小鹿闻言知道自家的师傅在打趣自己,她俏脸一红,嘟了嘟嘴,却不好说些甚么,只能够跟着严授的目光,向那个此时已经陷入平静沉谧的战场上望去。
这种数万人鏖战过的战场,当双方将士正在浴血厮杀时,声动四野,风云都为之变色,可当一切都沉寂下来后,战场又显得是那么的僻静,虽然战场上还有不少打扫战场、押解俘虏的西凉军士卒,但是远远望过去,都是倒卧枕藉的死尸和哀鸣长嘶的战马,以至于小鹿呼吸着空气中,都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说来也奇怪,为何每次和他相见之后,总是会有大小不定的刀兵兴起,让自己每每在喜悦过后,就要陷入为他担心受怕的日子里去,莫非这就是师傅常说的“非是善缘,强求不来”的么。
小鹿咬了咬红唇,心中胡思乱想,纠结于莫名的心结。
可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家的师傅已经撒腿下了高地,往另外一处低洼地去了,小鹿见状,也连忙移动脚步,加紧赶了过去。
只见严授正蹲在河岸的一处低洼地处,小心翼翼地将一株被踏倒的禾苗扶正起来,他又抓了一把洼地的泥土,放在手指间搓了搓之后,又放到了鼻子边上闻了闻。
“师傅,我们不是要赶去那边的战场么,怎么了,可是这土地有何异样?”
“那边的大局已定,我等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反而这里才是为师最关心的地方!”
“你是说,这里的土地!”
小鹿看到严授一脸郑重的模样,她知道自家师傅的性格,绝不会无的放矢,这里定然是有重要的物事,引起了他的重要关注。
严授闻言点点头,举着一把泥土,闻着泥土的气息,面露喜色,仿佛捧着的是真金白银一样,口中缓缓说道:
“是啊,击破数万白波贼兵容易,可要破除每个人的贼性,却是千难万难,所谓“心贼归正,蛾贼无踪”,能够真正平定河东的贼寇的,不是刀兵,而是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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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待将东阁迎春开(上)()
闻喜裴家
黻衣绣裳的裴姝跪坐在自家闺房的案几边上,轻轻地将手中已经阅览完的信笺放在案上,看着其上方正严整的字体,她不禁会心一笑,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阎行本人在汾水西岸击退了由贼首郭太亲率的白波大军,保全了临汾城,近日要回安邑叙职,回程会经过闻喜,届时邀她同游闻喜城郊雅景的内容。
这是裴姝收到的第二封信了,她上一次邀请阎行在上巳节,到闻喜游玩踏青,饮酒会宴,可惜当时正值雒阳沦陷后,白波大军大举集结,准备入侵临汾的危险时期,调兵遣将、厉兵秣马的阎行,自然无法抽空拨冗,弃军中士卒和临汾的危急情形于不顾,跑到闻喜来赴和裴姝约定的宴会。
人虽然没到,但书信却到了。
阎行专门派人将他的信送到了裴家,交到了裴姝手中亲启。
阎行在他的书信中,简单给裴姝解释了当前局势的紧急,表达了不能够按时赴约的歉意,并坦言在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会再来闻喜和裴姝一见。
裴姝还记得上巳节的前几天,自己因为一直收不到有关阎行的信息,而心中患得患失,担心阎行是否是因为前方军情紧急,军务繁忙,而将这一桩事情给忘了。
直到她收到了阎行的第一封书信后,整个心才安分了下来,前些天的患得患失,也变换成了甜甜的喜悦。
敢情,他还是记得自己,记得和自己的约定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依然将约定记在心中,哪怕是前方的军情紧急如火,他不能够亲身前来,但这一份书信,也足于看出他的心意了。
想到这里,裴姝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不过她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事情,柳眉不禁微微一蹙。
事情还得从上巳节开始说起。
上巳佳节,万象更新。在这一天,除了有祭祀的传统之外,还有外出踏青、河边宴饮的习俗,裴家在闻喜城中也是大姓名族,自然也少不了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往城外河边设宴一会。
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然前方的战事未定,但值此佳节良辰,城外的河边上,还是沿途行人络绎不绝,车声辘辘,乘坐在车中的裴姝掀开垂帘,举目所见,多是士子丽人、权贵富户外出,踏青游玩,以应时景。
一路上,有同样携家带口、车马众多的权贵之家,有鲜衣怒马、衣饰华丽的富贵子弟,还有或乘车、或步行的衣冠士子,香车宝马的大家闺秀,以及粗布葛衣、三三两两的普通人家。
等到了河边,就显得更为热闹了,城中的富贵人家,已经提前在河边的平地上挑选合适开阔的地带,搭建帷幕,铺设毡毯,摆上坐席案几、奉上美酒佳肴,然后和汇聚而来的宾客、友人一同宴饮作乐,席上有投壶、有行酒令等趣味活动,再加上轻纱幔帐之中的袅袅丝竹,窈窕歌舞,真如天上人间。
也有一些不是赴会宴饮的才俊士子,直接在河边玩起了曲水流觞的游戏,他们或高谈阔论、或引吭高歌,觥筹交错之间也是其乐融融,玩的不亦乐乎。
至于其余的游人,有的在河边踏青,信马由缰,有的则携美同游,共赏美景,加上随从的而来的奴仆、婢女,普通出游的人家农户,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或说笑或交谈,权贵卑微相得映衬,各得其乐。
这是自白波之乱以来,一度陷入寂静的闻喜城外,第一次变得如此热闹起来!
城外河边
裴家的帷幕一早就派遣家中的仆人前来搭设好了,而裴家的家规严谨,裴家人倒是都是在帷幕之中宴饮、接待赴宴的友人,不能够随意单独出行游玩,而且帷幕还分设内外两层,裴家的女眷只能够在帷幕的内层中游戏、饮宴。
往日里,裴姝闷坐在帷幕之中,倒也无所谓,只是今日想到了阎行不能够前来赴约的事情,心情终究是有些郁闷,但她也要顾忌身份和礼数,只好强作欢笑,和其他女眷一同玩乐。
一众女眷正在玩赌棋的游戏时,一个眉清目秀、束发的少年郎在外面拍拍手,然后掀开幕布一角,抬步走了进来,裴家的女眷一看,来人原来是裴绾。
裴绾虽然年纪最小,但是自幼聪明伶俐,在裴家之中最受宠爱,裴家的一众女眷一看是他,也笑着要找他打趣,问他怎么没去寻找窈窕淑女,一同游玩踏青。
裴绾对于自家的这些姊妹姑嫂的打趣,但也应付得游刃有余,他笑脸相迎地一一化解,然后才来到自家的阿姊身边,朝裴姝打了一个眼色。
“可是城中的那几家君子,来了?”
裴姝看到了自家小弟的这个眼色,就知道他这个鬼灵精,是提前来给自己打声招呼的了。
游玩宴饮,原本就是有会晤亲朋好友的意味在里面,而若是家中有正值妙龄的女子待字闺中,那宴会上,自然就免不了要涉及到谈婚论嫁的事情了。
裴姝今年已经十九,早过了及笄之年,按照时下的观念来看,也是一个老闺女了,与时人谈婚论嫁的的习俗是大相径庭的,而且官府也会多加算钱,以此来催促女方成婚。
裴家虽然不吝啬这点算钱,但是裴姝确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因为最近几年朝堂动荡,天下大乱,加上裴茂和裴姝的四弟裴辑还在朝中任官,而二哥裴俊羁居蜀中,大兄裴潜给裴姝物色的几位才俊,无一例外裴姝都看不入眼,于是就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裴家将婚事意外地拖了三年。
女大当婚,却迟迟不嫁,自然也就有了一些流言蜚语,只是裴家素有清望,朝中也有家人担任显职,这风评舆论才不会片面地往贬评方向靠拢。
相反的,闻喜城中也有传言,裴家女大家闺秀、目光卓越,有择人之慧,犹如孟光择夫一样,非是如同梁鸿那样的才俊名士,绝不肯委身下嫁,于是,渐渐也有不少士子抱着各种心思,想要邂逅这位传说中的裴家奇女子。
如今的上巳佳节,裴家在城外河边设宴会友,正是趁机一亲芳泽的好机会,看不上眼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若是侥幸能得到裴家娘子的芳心,那自己岂不就声价百倍,能够攀龙附凤,依靠到了裴家这一株大树了。
正因如此,一些自诩多才的士子也就相邀前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参加裴家的宴会,引经据典,展露才华,以此来博得裴家人和裴家娘子的青睐。
裴姝对这种行为并无好感,但是挨不住家中兄长的要求,也不得不学着湖阳公主躲在幕后,窥看着这些才俊士子的风流才华,为自家挑选中意的夫君。
今日裴绾突然从外面的宴会上跑来见自己,裴姝一看他的眼色,就知道了定然是又有慕名前来的士子才俊前来赴宴拜访,自家的大兄裴潜和三兄裴徽也顺水推舟,又想让自己前往幕后窥看择选合意的夫君了。
按照以往,裴姝自然有她一套应付方法,她这些年来,阅人无数,慧眼如炬,也练出了卓越的好眼光,在短短的言谈之间,很快就能够将一个人的大致品性看出个端详来,有时候她的一些独特的见解和看法,连她的大兄裴潜也不得不赞叹她虽是女儿之身,但识人之明却是已经远超普通男子。
只是今日裴姝有些心烦意燥,倒是无意再去窥看、择选那些卖弄文采、炫耀家世的才俊士子、权富子弟,她从自家小弟的脸色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心意一动,指了指后帐的幕门,示意小弟掩护自己,从自己出帐。
裴绾努了努嘴,趁着其他女眷没注意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这次来的,还有三兄格外属意的青年才俊,阿姊若不去看看,只怕三兄——”
裴绾话没有完整说完,但是裴姝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家的三兄裴徽虽然也仅是及冠之年,但却是少年老成,对于人情世故谙熟于心,已经成为了大兄裴潜的左膀右臂,在父亲裴茂任职朝中的这些时日里,都是他们在打理家中的一众事务。
裴徽不仅少年老成,而且也迎合时下的名士交游之风,交友甚广,眼下他中意的妹婿,若是裴姝不亲自去看一眼,只怕三兄裴徽心中定然是会生气的。
裴姝知道自家三兄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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