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容易,入睡却难。
一天之间变故迭起,突然离开上海来到重庆,沈春丽悬心的是司马俊和被监视的地下党!党组织会不会在此期间发起营救行动?失去了司马俊的领导、失去了组织的支持,感觉分外孤单。
虽然长年累月独自与魔鬼打交道,可过去每次想到司马俊、想到党组织,她都格外有力量。自从张志平叛变后,她就感觉失去了主心骨,像离群的孤雁,在无垠高空面对滚滚乌云,任凭自己如何哀哀鸣叫,乌云照旧压顶袭来。
此刻,哪怕黄宝在身边,也可以给予一点支撑,最起码给她一点心灵安慰、精神寄托。可黄宝在哪?即使乘着时光穿梭机神奇出现,能信任吗?过去的彼此照应不过是机缘巧合,营救司马俊则是生死相托,她敢吗?他值得吗?
整整一夜,疲倦之极的沈春丽翻来覆去琢磨,直到天亮。
到重庆的第一天第一夜就这么无惊无险地渡过,沈春丽总觉得施盛仁的家中隐藏着危险,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试图寻找到心中不安的源头,然而却始终没有突破。
现在她静静伫立在落地窗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管家林淮山打着油纸伞,护送主人施盛仁进门。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鸠山寿行出现!
在施盛仁家里住下后,沈春丽虽然心惊肉跳,几天下来却太平无事。鸠山寿行几乎变成古代富豪家的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个饱一个倒之外,就和沈春丽聊天,聊累了就站在二楼看山景看江景,或者去卧室睡觉。
唯一的室外活动就是每天清晨与施盛仁在后花园嘀咕,外人看来好像散步,但没人知道他们嘀咕什么,即使沈春丽,为了避嫌疑也没有靠近。其实,职业性习惯使她也没闲着,每次都躲在暗处观察周围,还别说,从没发现异常。
难道就这么住下去?
不可能!
每天早出晚归的白胡子老汉施盛仁,肯定是鸠山寿行的执行人,他正帮忙打理一切!不能否认,此举有效避免了鸠山寿行出去闯荡可能遇到的意外风险。但凡事都有两面,沈春丽担心,她和鸠山寿行就这么窝着,等于龟缩在洞里的老鼠,对外界的形势毫无察觉,一旦灾难上门将束手无策。
“邱先生,主人家回来啦。老爷子今晚面色凝重,或许今天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
估计鸠山寿行快靠近自己,沈春丽头也不回地道,语气略带调侃,其实是在试探鸠山寿行,施盛仁今天是不是去见文韵?她眼睛依旧盯着院子。估计此时林淮山应该把主人迎进起居室,虽是战争时期,施盛仁生活却极其讲究,出门回来以后,一定要先洗漱更衣焕然一新,然后才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家中仆人不少。
鸠山寿行上前几步,和沈春丽并肩站着。
此次来重庆,不知是佐佐木石根有所交代,还是他自己认为需要保密,反正有关任务他一字不提。每天总是谈天说地,净扯没用的事。
虽然关心依旧,昨天还托施盛仁的小妾帮忙给沈春丽买了不少高档衣服,但沈春丽不是一般涂胭脂抹粉的女人,无形之中感到深深的隔膜,哪怕为了自己活下去,也得知道任务的进展,可鸠山寿行的嘴巴子像贴了封条一般,无奈,她只好主动出击,迂回打探。
“我的眼睛也没闲着,确实,老爷子今晚挺严肃,或许白天有收获也说不定。咱们作为客人,就别瞎操心啦。”
为了防备窃听,自第一天被沈春丽警告过后,鸠山寿行还真遵守约定,即使谈正经事也花里胡哨,有时候连沈春丽也把不准他的脉。
不曾想,施盛仁今天没有先去换衣裳,胳膊上挂着手杖直接上楼,在楼梯间就抱拳拱手,意味深长地对鸠山寿行道:
“邱先生,明晚我约了朋友,咱们去畅春园小酌,也算为你饯行。”
到底什么意思?饯行?难道已经与文韵接洽?还是接洽失败?沈春丽不得而知,她也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管家林淮山的身影在又一次从一楼闪过,沈春丽沉重地嘘口气。
鸠山寿行的回答也云山雾罩:
“施先生。我已经多有搅扰,再说兵荒马乱的,就不麻烦了。”
专程上来邀客的施盛仁居然直接在楼梯间转身,长长哦一声就回去了,没头没脑而且严重失礼!沈春丽确定,鸠山寿行明天一定会有行动,但具体干什么她却没法子知晓。
半夜,万籁俱寂,施家老老小小已经熟睡,猫在二楼卧室里的鸠山寿行也毫无动静,只有不远处的嘉陵江,涛声依旧。沈春丽蒙着脸,用沙发顶住客厅门,等于堵死从楼梯上二楼的路径。
再隐藏在落地窗后面仔细观察了院子,没发现异常后紧紧锁死。然后攥着水果刀来到洗手间,轻轻推开后窗,确定没有人后她长吸一口气,蹲在窗台上一跃而出!单手一搭不远处柚子树的横枝,得到缓冲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略一定神,她不少迟疑,猫腰沿墙根儿迅速向左横移、经过三扇窗户,来到管家林淮山的房间外面,经过几天的观察,一切细节早已了然于心。林淮山房间的后窗很小,虽然没按玻璃但用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沈春丽侧耳倾听,没听见动静,她用水果刀探探,感觉布帘四周好像已经被钉子钉死!
一个单身管家,来自外地,有什么怕人事要把窗户封得这么严密?沈春丽益发觉得有侦查的必要,可是看不见里面,又不敢贸然破坏布帘。如果林淮山真如想象那般不简单,布帘被动过手脚他一定会察觉,那时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环顾四周,完全没有可利用的条件,沈春丽不甘心,咬咬牙返回柚子树下,掂量掂量凭自己身手跳回二楼的时间,然后哈腰捡起一块小石子,定定神上树隐蔽好,瞄准林淮山房间的后窗丢去。距离很近,石子儿准确击中布帘,声音很轻很轻。
片刻工夫,林淮山并没有开灯,仅仅探出脑袋四下观察!别墅雪白的墙壁增加了可见度,沈春丽看得相当清楚,并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上前时有些大意,目光锁定了后窗不远处的茶花花丛,再次上前如果来不及侧身,可以多进花丛。
一个仆人、乡下人、老实人。睡觉会如此警觉?沈春丽心里愈加怀疑,就在林淮山没有发现缩回脑袋的瞬间,沈春丽一纵落地像兔子般飞蹿。守在窗外仔细听林淮山封布帘,判断他是否在里面做了手脚!以便等会把布帘挑开,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
窗户后面已没有声音,然后有脚步声渐渐离开,然后又传来竹床的嘎吱声,沈春丽屏住呼吸直愣起耳朵,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轻轻地把水果刀插入布帘与窗棂之间,准备挑一道缝隙,陡然间听见屋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竹床嘎吱声!
难道林淮山翻身?
难道林淮山去而复返?
难道林淮山有所发现?
第三十二章 大事不妙()
念头还没有沈春丽的动作快!刹那间她如飞鸟投林,一个前扑蹿入刚才选定的茶花树丛中,脸颊被花枝刮得生疼,可她连眼睛都舍不得闭上,死死盯着那扇窗户。
布帘呼一声被一下子从里面撩开!
与此同时林淮山的脑袋也探了出来,同时还拿手电筒把后花园扫了一遍,但另一只手始终没有露出来,是否拿枪没法判断。隐藏在花丛中一动不动的沈春丽,看得清清楚楚,庆幸自己因为谨慎逃过一劫,也不由得暗暗为此人的狡猾喝彩。
睡梦中听见后窗窗帘有响动,立刻起身查看,没发现异常后假装无事,封好窗帘还故意让竹床发出嘎吱声,麻痹可能的对手,然后出其不意返回,并且带了手电筒!
一切显示此人训练有素,无论身手还是心计都不是一个普通管家所能具备的。举止神态简直比猫头鹰还警觉。更要命的是,如果不是沈春丽足够警觉加上身手一流,这招回马枪立刻就成绝杀!
区区一逃难的管家,居然懂得玩心理战,此人绝非等闲,没准是中统或者军统的高级卧底,专门来见识施盛仁这样不是汉奸、却堪比汉奸的混蛋。果真如此,过去几天就等于住在老虎洞里。
通前彻后仔细思量,沈春丽吓出一身冷汗!
年近七十的施盛仁祖籍广东新会,盛产陈皮的地方。早年留学日本时加入同盟会,算得上国民党元老,一半是政客一半是文人,追随孙中山时雄心万丈,相当激进。
家乡的陈皮越陈越值钱,异乡的他却越老越贬值!渐渐被排挤出政治核心圈,依靠过去的光环优哉游哉,拿着高薪、享受着节日时的礼遇、兴致来了画几笔花草写几个大字,虽然落寞但活得轻松自在。
九一八事变后,早已淡出人们视线的施盛仁陡然活跃起来,千年王八万年龟,他居然翻身啦!
鸠山寿行受外务省派遣在南京假惺惺邀请他呼吁和平、汪精卫邀请他出山共商国是、国民党内部的亲日派邀请他向蒋介石进谏,一时风生水起!抖得像东北三九天穿纱裙的小姑娘,拽得像二五八万。
也就在那时,鸠山寿行花费大笔银子,秘密帮施盛仁在上海公共租界安家,随着抗战的深入发展,国民党全面退入四川。已经不吃香的施盛仁把老婆孩子送往上海,由鸠山寿行保证日常供给。
自己继续摆出国民党元老的嘴脸,带着小妾入川。每天无所事事,消耗民脂民膏的同时,吆喝两声和平以排遣寂寞。老而不死是为贼,对于我们民族来说,这样的混蛋,多一个不如少一个,有不如无。
前方战事正酣,谁能料到在陪都重庆,还有这样的所谓高官?其实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张学良扣押蒋介石时,著名的上将军何应钦连宋美龄面子都不给,毫不掩饰自己的亲日立场,悍然派飞机轰炸西安。
没有这些人,日本鬼子怎么敢在中国的土地上如此嚣张?
此行住在施盛仁家肯定得到了佐佐木石根的允许,也就是说此人应该可靠,毕竟家人在上海租界的生活、安全都需要鸠山寿行保证。但世事如棋局,这个新添的管家有猫腻!或许佐佐木石根与鸠山寿行都太看重施盛仁的名头,却没有料到管家也能成精。
自从到达重庆,沈春丽就变成聋子瞎子提线木偶,鸠山寿行虽然每天都在身边,但他到底怎样开展工作、工作的进展情况、周围环境的安危、以及怎样撤离,所有这些沈春丽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她始终保持警惕,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施盛仁的管家是个人物。她等待许久,确认林淮山再也不会闹妖后,才悄悄起身。太危险啦!当务之急必须离开这里。狡猾的佐佐木石根绝对会叫鸠山寿行在一棵树上吊死,肯定会准备第二方案,或第三方案。
现在是启动的时候啦。
假设林淮山是军统或中统的人,意味着施盛仁早已经被怀疑,家里已经被派了卧底,外出肯定也有人盯着。过去几天老爷子还苦巴巴帮鸠山寿行跑腿,估计不再是秘密。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军统和中统完全可以通过施盛仁,敲山震虎也罢、勾引胁迫也罢、灌*汤也罢,获得鸠山寿行和沈春丽真实身份一点不难,然后派人上门一锅端,连带着文韵也逃无可逃!
或许正像鸠山寿行所说,他的身份对某些人是公开的,那么军统或中统忌惮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他们在施盛仁家里呆着。仅仅派人监视,不过一旦发现鸠山寿行居然来策反负责国防部战略规划的文韵!那时谁还客气?
不知道鸠山寿行与文韵的接洽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从林淮山的举止看,至少他还没有觉察鸠山寿行的真实意图。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但不能抱有怀想。考虑后果时,特工!必须是悲观主义者。佐佐木石根的名言。
孤立无援,沈春丽突然想到郑元龙!
尽管视重庆为龙潭虎穴,但进来却相当容易。飞机上空间有限,而且郑元龙做事不怕人,他与英美商人的谈话,鸠山寿行与沈春丽听得一清二楚。
胁迫郑元龙就范,是佐佐木石根为了保险剑走偏锋,但此举导致郑元龙相当震怒,路上简直拿鸠山寿行和沈春丽当空气。善于察言观色的鸠山寿行自知理亏,上飞机后就躲最后排闭目养神,不去惹人烦。当然,他或许早已了解郑元龙私下里的勾当。
沈春丽却听得津津有味,并且获得相当一直渴望知悉却没有渠道的秘密。原来卢沟桥事变之前,郑元龙就一直帮岳父高桥康成与中国做生意,专门走上层路线。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郑元龙明明已经加入日本国籍,而且在东北统帅满铁警备大队,身兼鬼子和汉奸两大角色,照旧明目张胆来重庆,飞机上的英美商人拍马屁说,许多高官都以能接待他为荣。
鸠山寿行透露,现在就住在市中心一处孔祥熙家的别墅里。
眼下,悄悄投靠此人应该是上佳选择。绝对不能高估施盛仁的能力,如他之流无非棺材瓤子,依靠过去的荣光混饭吃,没有实力可言。一旦军统中统翻脸,根本不拿他当回事。而郑元龙背靠英美大商人,又与国民党当权派来往密切,在他身边至少比在施盛仁身边有保障。何况,佐佐木石根还扣押着高桥洋子,郑元龙不敢不尽心保护。
眼下,最关键的是说服鸠山寿行!
坦率地说,鸠山寿行是否能顺利撤走文韵,沈春丽不关心;鸠山寿行万一玩大啦,死在重庆,沈春丽也不是十分关心;她真正害怕的是,稀里糊涂把自己葬送。
那样的话,太不值啦。
可是,鸠山寿行能接受她的建议吗?此次行动她根本没有建议权,如此操作实属越轨,一旦因此失败,将来=鸠山寿行一退六二五,佐佐木石根追究起来,恐怕没有好果子。但现在连自己也跟着危险,又不能不有所行动!
左右为难的沈春丽没有立刻返回房间,她紧贴墙根儿再次观察,希望能寻找到一条危急时刻的退路,如果有这样一条路,或许可以暂时忍耐。可惜,别墅前面是嘉陵江,插翅南飞!只有打后山的主意,可望着黑黢黢的山坳,简直不抱希望。
虽然山高林密,但隔不远就有高官的豪华住宅,为此附近还有驻军,她和鸠山寿行即使变成耗子窜进去,用不了半天也得被揪出来。
怎么办?
盘桓许久沈春丽最终下定决心,立刻跟鸠山寿行商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最好乘夜色悄悄离开,换个隐蔽地点。否则别说文韵了,自己小命恐怕也不是自己的!
夜已经很深了,林淮山再也没有动静。草丛中各种虫儿起劲地鸣叫,露水已经打湿裤脚,沈春丽再次爬上高大的柚子树,轻轻一纵,像猫似的穿过窗户,落到洗手间地板上时就地一个前滚翻,除了衣角带起风声之外,全无声响。
关好窗户,甩掉外套团成一团当拖布,仔细擦过地板和窗台,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后打开头顶天花板,把外套塞进去。整理完后沈春丽长长嘘口气,攥着水果刀推开房门,蹑手蹑脚溜到客厅,打算稍微休息一下,理清思路后再叫醒鸠山寿行。
谁知她沿着走廊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客厅有响动。室内比外面黑暗多啦,她竭力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学《水浒传》里的鼓上蚤时迁,猫腰踮脚津贴着墙壁向前,隐约发现一个人影在客厅里摸摸索索,离开时拉好的窗帘一杯掀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难道林淮山的人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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