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得找机会把沈春丽拉下水,两人达成共识才行。
精于人情世故、或者说精于生存之道的渡边贤二,思谋缜密,从不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开玩笑,绝不会像松井义雄,动不动就赌一把。
所以,渡边贤二今晚当着她的面和盘托出!意图简单明了,一起破案一起摆脱不利的局面,到时候有功劳大家平分,彼此利益攸关他当然不怕沈春丽泄密。对于如此重大的发现,沈春丽并没有表现出渡边贤二期望的震惊,也没有担心自己的处境,相反却云淡风轻地开玩笑道:
“渡边君,你就不怕我抢功劳?”
就像沈春丽琢磨透渡边贤二的心理不再焦虑一样,渡边贤二看明白她所处的危局,心里也安稳不少。老谋深算的他,绝对不是轻率之人,今晚的计划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不但可行,而且势在必行。时间不等人,一旦佐佐木石根返回,那时在努力就来不及。他喝口黄酒,是笑非笑地看看沈春丽,目光中带着些许嘲弄,直言不讳地道:
“沈小姐是何等人,还要我点明?此案如果坐实,你我都有失察之责。当然,你来上海后才奉命接触黄宝,仅仅是信使,没太大责任。但我就不一样了,黄宝与我合作多年,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进东亚饭店,酿成轰动世界的血案,到时候追究起来我非蹲监狱不可。”
语气虽然平和,甚至可以说带点谦卑,但那句“此案如果坐实,你我都有失察之责。”明显有威胁的意味,言下之意,你沈春丽崩甭打算站干沿上看热闹,等我渡边贤二出丑!此刻不与我联手,到时候案子大白于天下,你哭都找不到坟地!
帮我渡边贤二,就是帮你沈春丽自己!
从始至终,内心激荡的沈春丽却并没有表现出渡边贤二期望的震惊。渡边贤二不得已,把自己置于不利地位,看似低调,其实是在警告沈春丽。倒也不是虚言恫吓!小鬼子的问责制可不是摆设,犯下如此大错蹲监狱太乐观,佐佐木石根不枪毙他已经算留面子,还想活着喘气?门儿也没有!
百分之百剖腹自尽,当然是被迫。正牌子的小鬼子、堂堂的大佐,因失察尚且落此下场,沈春丽作为一名中国人、无足轻重的研究员,到时候还能有好,起码失去佐佐木石根的信任,赶出研究所是轻的,进监狱也绝对有可能。
实话!
肯说实话就好办!
沈春丽心中暗喜,没有表态,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她到底肯不肯趟浑水哪?渡边贤二并没有把握,但他感觉,自从一起闯老林子接应别列佐夫斯基以后,双方的关系并不差。何况现在有共同的利益?夜色渐浓,该摊牌了,渡边贤二隔桌望着沈春丽,再习惯性地看看外面,突然眉毛一扬,半真半假地道:
“我最近太忙,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帮忙,联和鸠山君侦破这个大案。等将军凯旋时,你我也算有一份大礼。”
开始下大注啦!沈春丽心中暗喜,却叹口气颓丧地道:
“与黄宝不定期联系,是将军阁下在长春与沃勒尔早已商议好的。我根本就没有往别处想。如今看来,还是没有责任心,缺少警惕。即使将来将军不追究,心理也不好过。”
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却先来一番云山雾罩的检讨。隐约感觉阴谋得售的渡边贤二本来挺高兴,闻听之后顿时蔫巴巴的,老半天才张口结舌地道:
“我不是推卸责任,兵荒马乱的谁也不能保证不出岔子。现在只有尽力弥补,以赎前愆,或许,将军阁下会原谅我们。”
打击他是为了更好地掩护自己,沈春丽也不为己甚,想起黄宝得意忘形,在刺杀现场曾经报出自己出身,望着窗外不动声色地问:
“渡边君,你认为黄宝刺杀将军阁下的动机是什么?他真的与抗联有联系?还是牵扯到其他政治目的?”
一下子问道要害!渡边贤二心里佩服的同时,目光闪烁。彼此都是情报高手,心里有数。如果黄宝有政治背景,更不可能对犯案,如此仓促出手得不到任何好处,不符合逻辑。
渡边贤二也不长篇大论,字斟句酌地压低声音道: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为了私仇,要么是被雇佣。”
之所以说沈春丽问到要害,就在于此案不好定性。佐佐木石根为了给自己长脸,遇刺后强硬坚持,此案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所为!等于宣布他在为国家挡子弹。发现了黄宝的秘密后渡边贤二却认为,私仇的可能性较大,遗憾的是他和郭清花了大力气,却一点线索也没找到。所谓的旅顺口宋家,早就没人啦,宋诚即使活着也不知在哪里。而黄宝是货真价实的浙江人,一切证明材料都有。
所以,黄宝是刺客宋诚,但是不是真正的旅顺口的宋诚?如果不是,又如何知道宋诚与佐佐木石根之间的恩怨?只有抓到人审问候才能知晓。面对这样的结局渡边贤二傻逼啦,没有过硬证据便推翻佐佐木石根的结论,把一场轰动性的反日刺杀大案定性为私人寻仇,也就是说,把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斗改成街头流氓斗殴。
佐佐木石根还不被气断肠子、气炸肺子、气得肝脏长瘤子?到时候恼羞成怒,渡边贤二琢磨,他恐怕得挨枪子。至于雇佣行刺更犯忌讳!黄宝果真是赏金杀手,那么出钱的一方肯定是关东军少壮派,丝毫不用怀疑,松井义雄百分之一万牵扯其中。
在内部臭名昭著的关东军少壮派!
多大势力!可以说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干!在军内肆意妄为横行霸道,东京大本营那些将星闪耀的老王八犊子,不抬出天皇有时候都弹压不住,他们绝对敢对佐佐木石根下手!草根出身的渡边贤二,长地球那么大的胆子,也不敢掺乎进去。
上述道理沈春丽岂能不明白?其实她早就开始佩服渡边贤二的老谋深算,这个案子由鸠山寿行出面是最佳选择。除此之外,任何人领衔都费力不讨好。佐佐木石根往往仗势欺人,认准的事不许更改,关东军的少壮派更不好惹,惹毛了就敢杀人。
彻底摸清渡边贤二的心思后,沈春丽更加放心。既然有这样的打算,意味着渡边贤二绝不会再选择其他方式,也就是说,黄宝暂时不会有事,可以商量出个万全之策应对。
她莞尔一笑:
“渡边君希望我怎么办?”
见沈春丽终于上钩,渡边贤二神秘地一笑:
“沈小姐,你能否请鸠山君抓紧时间回来一趟?不仅仅是为了黄宝,兴许孙惠宗近期也会露面,我看他对此人挺感兴趣。”
再也不脚踏两只船,未来彻底放弃放弃扶不起来的阿斗——松井义雄,真心实意做佐佐木石根的下属!渡边贤二经过深思熟虑,此刻为了取信,居然丝毫没藏着掖着。一个晚上斗智斗勇,终于拿到话语权,可以堂而皇之讨论孙惠宗!
第八十五章 诱饵()
想起廖云菲的嘱托、黄宝的嘱托,沈春丽一笑:
“犹太人定居点正准备公开挂牌,想叫鸠山君在此时回来,可得极其重要的理由,呵呵。廖云菲更对孙惠宗感兴趣,几次拜托我,希望能从你嘴里挖出点秘密。”
寻找合作伙伴,首先要自己占优势,给对方点甜头即可。而绝不能找一个能淹没自己的人。廖云菲执掌特高课,实力甚至比松井义雄还牛逼,与她合作不是均分功劳,而且眼瞅着被掠夺。渡边贤二岂肯干这样的傻事,他之所以选择沈春丽,正因为沈春丽没办法抢走他的功劳、他的风头。
“算了吧,沈小姐,前些日子你也看见了。为了个段文轩,松井君与廖云菲差点明火执仗干起来。松井君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毕竟是我们先发现了段文轩的破绽。结果,被廖云菲硬生生劫走,讲好分享情报,到现在我们连张纸片都没见到。太不给人面子,我惹不起。”
惹不起特高课是假,不期望此事被大家分享才是真。渡边贤二认为,东亚饭店刺杀案在自己手里爆发,又在自己手里了解,很完美。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不但自己丢份,也极易惹恼佐佐木石根。而且廖云菲是潜伏间谍出身,搞反谍搞侦破应该是外行。沈春丽也不反驳,淡淡笑着道:
“渡边君为什么相信我?”
渡边贤二笃定地道:
“不怕你不高兴,沈小姐。掏心窝子里的话说,你是外人,只忠于将军,没有任何私利。我们就不一样了,各有各派,各有小九九,有时候也烦,但却不能不应付。”
还是大实话,而且分析得特别走心。
佐佐木石根一直坚定地认为,沈春丽就是一只站立在他肩膀上的金雕,随着他的每一声口哨出击!有了他——作为主人的支撑,这只金雕足以主宰世界,而失去他——来自主人的支撑,这只金雕就失去了立足点,失去了藐视天下的勇气。
多年来,许多日本上层人物都对佐佐木石根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其中就包括他对沈春丽的信任和宠爱,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佐佐木石根不但不为所动!有时候辩论到激烈处,甚至愤怒地址指责对方狭隘!大日本帝国的未来,疆土将环绕地球,遍布世界各地,仅仅依靠本民族的人能统治得了吗?
必须培养亲日派,要使殖民地里的额有识之士,比向日葵还亲日,如此一来,大日本帝国就将永远屹立,历千万年不衰。其实,饱受各派倾轧、统治欲望极强的佐佐木石根,有时候相当蔑视自己的同胞,认为他们鼠目寸光,愚蠢透顶,根本不配被称为天皇的子民。相反,如沈春丽等外族人,忠诚和智慧并存,完全可以成为大日本帝国的有生力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多年来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渡边贤二,虽然不认可佐佐木石根的做派,但他老奸巨猾,经过长久观察隐约明白其中的道理,狂妄豪横的佐佐木石根有做皇帝的心态,或者说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日常生活中他就是一个皇帝。
倾尽全力把自己的小部门打造成一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封闭圈子,自己居中一坐,有远古部落酋长的威风。佐佐木石根不但追求说一不二,而且特别渴望属下的忠诚与顶礼膜拜,他喜欢属下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想一只只猎狗一样,围绕他转,吃喝拉撒睡样样依赖他,他也乐意满足,但当他一声令下时,猎狗们也必须如离弦之箭冲向敌人。这才是导致他和松井义冲突的根本原因。
好听点说,一山不容二虎;难听点说,一个槽子拴不了两头叫驴。
佐佐木石根喜欢唯我独尊,普天下舍我其谁?松井义雄也一样爱好扣着腚眼蹦高——自己抬举自己。面对棺材瓤子佐佐木石根,他不但不输送作为手下的忠诚与尊敬,相反,还一脸不屑,一肚子瞧不起。在他看来,佐佐木石根所代表的,都是腐朽的、落后的、垂死的,应该被淘汰。
如果这帮该死的老家伙自己不识时务,不愿意随历史的河水消逝,松井义雄很乐意帮一把。传说古代的日本因为粮食紧张,人过了六十岁还没死,儿女就会请他饱餐一顿,然后把他背山上去,让他慢慢饿死,免得浪费粮食。
松井义雄对当权派,就怀着这样的想法。
对比之下,渡边贤二最终选择里站在佐佐木石根一边,首先这是现实的生存问题,权力毕竟被佐佐木石根等老派抓在手里,而任何时候,权力都值得崇拜、值得追随,草根出身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有体会,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其实,渡边贤二虽然也不耐烦佐佐木石根的顽固与自以为是,但更讨厌松井义雄的没有章法只有冒进。
提着脑袋冲锋,可以侥幸一次两次甚至三次,但绝对不会永远成功。子弹不长眼睛,也没有喜好,它只管飞,谁被撞上谁倒霉。松井义雄等少壮派一遍遍冒险,起初确实取得不小的战果,但战争毕竟依赖长久的实力,而不是一时的得失。此次诺门罕之战,苏联最后的反击规模庞大声势惊人,尽情发挥里机械化部队的强大能量,使轻步兵为主的日军目瞪口呆,打到最后机会完全没有还手能力。
远在上海的渡边贤二,通过自己在长春的老关系,时刻关注关东军内部动态。当战争胜负明朗化时,佐佐木石根与松井义雄,在他的天平上也分出里轻重。少壮派不靠谱!事情永远这么奇妙,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
松井义雄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诺门罕战役居然会影响到他渡边贤二之间的友谊!明明八竿子打不着,这特么的向谁说理去。
看来渡边贤二投靠佐佐木石根,是王八吃秤砣——铁心啦!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后,沈春丽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松井义雄曾经的粉丝,同时感叹人心难测,及时表明态度:
“渡边君请放心,我一定会让将军阁下感觉到您的忠诚。”
话音未落,渡边贤二咧嘴无声大笑。居然掏出一个首饰盒放在桌子上,端详了几眼后推到沈春丽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条金项链,看样子做工不赖。沈春丽无动于衷,正色道:
“渡边君,谢谢,我不需要。不如聊一聊咱俩的计划。”
一丝惊讶从渡边贤二的脸上掠过,他没作声,抬手看看时间,一把抓起首饰盒揣怀里,仰脖子喝尽碗里的黄酒,有些着急道:
“太晚了,我先得赶去设伏地点,然后才能护送沈小姐回家。走吧,边走边聊,这次是个机会,值得我们好好谋划一番。”
难道要去那个专门为孙惠宗设立的秘密地点?沈春丽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会面地点是一家隐蔽的名人故居,四周矗立着高大的雪松,映衬的院子更加神秘。
汽车先绕着院子转了一圈,酒劲上涌的渡边贤二指指外面,不无得意地向沈春丽卖弄道:“孙惠中是个人物,中国政府撒下抓捕他,他居然还能成功逃到上海。我们研究所、76号、特高课,宪兵司令部,为了找他忙了一个夏天,差点把上海滩翻个个儿,就是没有他行踪!
如果不是他的人主动联系,真有可能被他藏起来。你看看他选择的地点,多气派,可见此人不俗啊!我应他要求布置警戒,沈小姐是安全方面的行家,请进去看看,多提宝贵意见。”
这是个完全封闭的小院,只要把住大门,外人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何况渡边贤二亲自挑选了二十多名手下,负责院里和包厢的警卫,外面一个人不留,丝毫不引起怀疑。
沈春丽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内行。
看了一圈以后走出来,沈春丽琢磨怎么去见黄宝,告知他渡边贤二的活动地点。在院子i门口,渡边贤二也许是为了炫耀,指指对面的小楼道:“那里是这一带制高点,二楼秘密设置了机枪和狙击手,我也在那儿指挥,一方面可以用火力有效封锁大门,同时还可以监控周围一切动静。孙惠中胆子太小,其实这是租界,中国政府的刺客哪有那么大胆子,摆摆样子而已!”
沈春丽左右看了看,一排临街房子中紧紧夹着那幢很小的独立三层私宅,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只够老鼠穿行,一楼前半部分是家食杂店,显然楼门口在后面。沈春丽心中一动,点点头道:
“确实既隐蔽又有效。但渡边君,一楼开着食杂店,一旦会所有突发情况,难道你还从后门绕过来不成?来不及!”
一丝得意的笑容浮上渡边贤二的脸,他一指二楼道:
“路面高过胡同,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