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名附近乡村的无赖,凑了几匹脚力,拿了几杆枪,打起白朗的旗号,竟想着来夺县知事的印把子。可是他们运气不好,前脚刚进城,后脚官军的主力,就开到了商南。
陕西督军阎文相麾下爱将冯焕章,率领本部一个旅,以及陕西境内保安团另有甘肃援军及新组建的民军,合计一万五千余众,驰援商州,阻击白狼匪部。冯焕章亲自进县城布置防御,这几个想要拣便宜的无赖,都成了冯旅长祭旗的祭品。
冯焕章不久之前,统率长安城内被困孤军,以破釜沉舟之态冒死一击,大破冯翊军,解长安之围。又统合各路援军,挟得胜余威,兵抵商南。其部包括民军统领胡云翼一部,甘军统领马凤潼率领的马队,以及阎文相本部精锐,其中还包括了一个炮营。
军容整齐,杀气腾腾,大有一战而歼白狼之态势。且冯部军纪严明,粮草辎重也很充足,不需要向地方征派粮款。进城之后出榜安民整顿市面,迅速恢复治安,部队不侵扰地方,大部队驻于城外,城内只有少数警卫部队驻防。
看着整齐的军容,闪闪发光的炮筒,士兵步枪之上闪亮的刺刀,与普通的巡防营迥然不同,似乎真能和白狼见个高下。商南的民心至此,才变的安定起来。
联军指挥部设在商南县知事的公署,墙上,挂着一张简易的地图。对于在扶桑留学,精心学习军事的冯焕章来说,这张地图最多只能算做无知顽童的涂鸦,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对于陕西这种穷地方,他也无法要求的更多,只能因陋就简,指着地图指挥。
“白朗所部,依旧驻扎于荆紫关,但是据我分析,他们不可能长期驻扎于此,必然要内犯我陕西。追击白部的第五师,驻扎在南阳,其骑兵旅如果全速前进,白军无法摆脱,势必与之进行决战。”
甘军统领马凤潼受命出征,固然是因为陆军部电令,也是担心白朗部窜入甘肃,进犯桑梓。于他而言,只要把白朗挡在甘肃之外,就算是最大的胜利,其他所求不多,因此指着地图道:
“那是好事啊。第五师名声恶的很,两边遇上,那才是真正的龙虎斗,有的热闹看呢。我看,咱们干脆沿河布阵,焕帅给咱们配备了不少地雷,咱都用上。只要把白朗军挡在河边不让他们过来,第五师就能追上,剩下的事,就看他们的本事。”
阎文相字为焕章,陕西两焕章,向来是冯焕章做阎焕章的主。冯焕章长安解围战之后,阎文相对其已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大小事项皆委任冯焕章处置,自己只在公署里抽大烟,要么就是玩赏米脂妹子的天足。这次商南阻击,阎文相倾出所有,给冯军配备了大批地雷。
这玩意在西北是顶先进的武器,不管是太白刀客还是河南趟将,都没有办法应付。按马凤潼所想,只要把地雷阵布下,任是白朗有多少本事,都是个死。
可是冯焕章对他的建议并不以为然,他为人严肃,不苟言笑,本人也没有不良嗜好。既不在军中带女人,也不肯抽大土。因为其严肃个性和长安的战功,马凤潼对他也颇有些忌惮。
见冯焕章不说话,反倒是自己软了下来“冯旅长,在下是个粗人,不认识字,不比你留学扶桑,喝过洋墨水。心里有啥,就说啥,说的对不对,您别在意,有啥不对,您只管说。”
冯焕章沉吟片刻道:“马旅长,你的办法确实很稳妥,也可以说是个最为稳健的方案。可是我这里有一点个人的看法,几位共同参详一下。固然,我军沿河布防,算的上守成之局。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先就把自己摆在了被动的地位。守住了河防,不过是本分,一旦让白朗军突破,则身上就有了责任。战功,全都是第五师及第二混成旅的。一样都是打仗,弟兄们都在拼命,我们只能有过无功,鲁军有功无过,这对下面,不公平。”
民军方面的司令胡云翼,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生的高大英俊,仪表非凡。他的资历虽然浅,在关中却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与冯翊军司令郭剑,是关中刀客中齐名的美男子。一匹快马,一口雪亮钢刀,纵横八百里秦川,号称一身刀法无人能制。曾雪夜杀七狼,一刀平三寨,在关中刀客中,是鼎鼎大名的豪侠。
其所部民军,就是靠个人声望以及哥老会里的身份,自各路山寨绿林中招募而来,虽然纪律不佳,装备奇劣,但是临阵勇不畏死。长安之战,冯焕章从内冲锋,胡云翼自外突破,胡字旗一亮,冯翊军就有不少人拖枪而走,不与胡三娃作战,乃是长安大捷中与冯焕章功劳并重的大功臣。
只是阎文相用人注重资历,胡云翼刀客的履历,让阎对其不敢重用,依旧只是陕西省保安团的团长。好在冯焕章及重视他,这种场合也让他发言。胡云翼虽然是豪侠,却是个儒将外表,看上去腼腆的像个学生,朝马凤潼一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胡某年轻识浅,说话到与不到,几位别见怪。胡某的意思是这,大家出来当兵,就没怕过死,战死沙场为武人最理想之归宿。一样是打仗,死我不怕,可是面子让别人得,头功让别人立,这个窝囊气,我受不了。这关中大地,是我的家乡,在自己家的地头上,让外人立了头功,得了大名,我胡某的脸,没有地方放。我的提议是,反守为攻。正如马旅长所想,白狼必然认为我们要沿河布防,主力只想着如何破防,不会想我们反攻。我建议,打他个冷不防,全军打他个反击,主动攻击白狼,与他见个高下!”
冯焕章点点头“我支持胡团长的意见。何况我们的防线太长,所携带的工兵材料有限,即使修建阵地,也没办法面面俱到。白狼军只要集中兵力攻击一点,我们的防线根本堵不住人,到时候责任就全落到了我们身上,这笔生意太亏本划不来。”
马凤潼见局面变成两比一,自己落于下风,正在寻思着该用什么言语反驳,忽然门外传来勤务兵的报告声。
他是来送电报的“山东赵督军急电,命我军沿河布防,堵截白狼匪军,勿使其一人一骑窜入关中。破敌攻坚任务,将由第五师所部完成,我军只须严守阵地,配合行事。”
茶杯摔在地上,这下,却是连马凤潼都坐不住了。“这赵冠侯欺人太甚!他把咱,都当成了他部下支使了?这不成,我们不管好歹,也得打一仗,让他知道知道,这地方他说了不算!有他没他,咱都能打的了白狼!”(。)
第五百四十一章 布阵()
冯部所辖部队,共分为三部,左翼为胡云翼的民军,右翼为马凤潼率领的甘肃马队,中军,则为冯焕章自己带领的正规军。
其中既包括冯焕章自己的一个旅,又包括阎文相配属的特种兵,以及陕西本地正规军,合计六千余人。三路人马之中,以他这一路兵力最强,装备也最好。
整整十二门六磅炮,二十四门三磅炮,在关中大地,足以称的起豪华二字。不管是那些穷刀客,还是河南来的趟将,都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炮队。这支炮兵,也是冯焕章赖以致胜的法宝。
他在扶桑留学,重攻不重守,扶桑军事教官的教程里,只有冲锋和反突击,没有所谓固守的战术指导。所以,如果真要他严守命令打一场阵地战,冯焕章实际也没有把握。好在,自己的反突击计划得到了其他两翼的支持,可以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来打这一仗。
滦州起兵,燕晋联军,前尘往事,宛如梦幻。回想着武备学堂那位同窗,他把留学的名额让给自己,原因竟是舍不下妻子。再想着他吃不下学堂里的小米饭,外出行军放哨,也要溜岗打兔子吃,冯焕章不由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公子哥性格的人,居然做了督军?这不公平。自葛明之后,各省督军由本省人出任,已经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则。以蔡锋之材,就因为是湖南人,云南都督坐的就不安稳。他一个津门人,又凭什么做山东督军。
再者,他和前金的牵扯太重,共合时代的督军,却是前金的额驸,听说还是顾命大臣,这未免太可笑了一些。由此,冯焕章不由想到了赵冠侯的传说。
在扶桑,他也是看过赵冠侯的报导的,包括他的事迹,以及他的风留韵事。这么一个喜好声色犬马,行军都不忘带妾同行者,冯焕章绝不认为他是个好军人,更不用说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
他所有的军事学习,都来自武备学堂,可是他前后只上了多久的学,就离开了?那么短的时间,他又能学会什么?冯焕章回想起自己在扶桑的刻苦,以及自己的节俭,为了节约开支,他每天只吃两顿饭。同学们去跳舞、喝酒或是去找歌舞伎寻欢作乐时,自己咬紧牙关,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在用心的读书,做笔记。
当其他人一掷千金,赌博放纵时,自己依旧忍受着白眼与嘲讽,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中,坚持学业。因为自己知道,同人不同命,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以结交人脉,没有丰厚的家财,供自己享受生活,甚至运气也不够好,不能像赵冠侯一样,靠贵人扶持平步青云。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勤奋二字。
天行健,君子自强强不息!
冯焕章始终把这句话,当做自己的座右铭,努力努力再努力。自己不够成功,只是努力的不够。只要自己足够刻苦,迟早可以获得,与自己付出所对应的回报。
他相信,自己不会庸碌一生,有生之年,必要有所作为,报答父母严亲,显赫门庭。葛明失败,津门被擒,他提出与赵冠侯的关系以脱罪,并不是怕死,而是因为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人驱逐出部队,自己付出的努力,还没有得到回报,这不公平。
直到与阎文相同路入陕,阎因为赵冠侯的关系,对自己格外看重,后来干脆发展到大小事务皆取决于自己决断时,冯焕章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像是阎文相这种人,都可以当督军,自己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资历、关系、乡情、师生。这些旧的体系,在他看来,都是腐朽不堪,不值一提之物。正是这些枷锁,束缚着中国的发展,自己应该走一条,与众不同,不受任何束缚之路。旧道德、旧思想,都不能束缚自己。但是要实现这一点,自己首先就要做出成绩。
长安大战,那只是第一步,与白狼这一战,才是自己真正的龙门!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穿过街道,穿过城墙,穿过黄土高原,直抵荆紫关。那支搅动的河南一省不安,连陆军部都要认真对待的匪骑,就是自己的晋身之阶。
“冯旅长,你的心很乱。”
在冯焕章对面,是个五十几岁,高鼻深目的泰西教士。他是长安的神父,起了个中文名字叫赵约翰,在陕西是个极有能量的人物,冯部的军火粮食,都是他出面联络商人购买而得。冯焕章则皈依于基督教下,受洗信教,并且在军中设立教堂,带着士兵祈祷。
人需要一个道德准则,否则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与传统的忠孝节义相比,他认为基督教更符合未来的发展,是一条真正适合自己也适合部下去走的路。
长安大战之前,约翰曾为他祈祷,那一战,果然大胜。他相信,这一次,依旧会是这样。两人亦师亦友,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话不能说。冯焕章点头道:“确实,我的心有一些乱。与白狼一战,干系重大,我手上全部的本钱都在这里,如果打了败仗”
“我无法预测战争的胜负,但我可以用心为你祈祷。白狼军杀害了上帝的仆人,必将受到惩罚。战场上,仁慈而万能的上帝,会保佑着你们,让你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像在长安的那次一样。你的优势不在于武器精良,也不在于人数,而在于部队支持并拥护你,你让他们觉得,你是真正和他们亲近的兄弟,而非高高在上的长官。到你的战士那里去,那些勇士,是你获取胜负的关键所在。”
“神父,谢谢你。”
军营里,士兵在进行战前的准备,仔细检查着手里的步枪,用擦刀布将刺刀擦的雪亮。骑兵则精心的服侍着自己的战马,为它刷洗鬃毛,将细料与水,给战马喂食。
由于过于投入,直到冯焕章走到身前,那名士兵才发现是长官,匆忙的要举手立正,却被冯焕章拦住。
“二顺,你用心伺候你的马,不用理我。咱们是兄弟,见不见礼,都没关系,马是咱骑兵的命,可不敢不上心。”
名叫二顺的骑兵,激动的胀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旅旅座,您认识小人?”
“什么小人?这是前金的说法,得改。咱们都是兄弟,共合了,人人平等了,不搞前金那一套尊卑上下的东西。咱娘身子骨还硬朗?她老人家那哮喘的毛病,见好没有,可是得跟咱娘说一声,烟袋得少抽点了”
冯焕章典兵,最能驭下,与基层士兵同吃同住,伙食与士兵相同。不开小灶,不搞特殊。与所有士兵都以兄弟相称,父母皆称咱爹咱娘,还经常把士兵的家属接到军营里,按爹娘招待。还能为受伤士兵换药,给士兵洗脚。是以其部下为其可出死力,只认冯焕章这个人,不认军衔官身。
名为二顺的兵激动的点着头,咬着牙关暗想:白狼!要报答冯旅长的办法只有一个,把白狼的脑袋砍下来,送给旅座报功!
胡景翼的民军指挥部里,人来人往,极为混乱。关中刀客纪律涣散,不管是冯翊军还是民军,都一样。在这里,部队的军衔没有意义,全是按着哥老会的身份地位,以及绿林堂口里的班辈来决定座次高低。乃至军官身份,反不如堂口地位来的好用。
联军粮草充足,冯焕章又极为重视胡部,供应无缺。这处临时指挥部内,开着三十几桌酒席。一干刀客们吆五喝六,闹的乌烟瘴气,见到胡云翼回来,也不起身,只是纷纷打着招呼,邀请他共饮。
胡云翼应酬了一下这些人,径直来到上房,随手把喧嚣隔绝在木门之外。房间里的客人朝他行了个礼“你今天够气派了,咱们刀客混到这一步,就算是出了头。往后,关中道上,提起你胡三娃,也要称一声爷了。”
“九娃,恁不要夹枪带棒,我胡某是什么为人,你心里有数。若是羡慕荣华富贵,就把你献出去,立刻就能立功。”
“那有啥用?恁在长安城外,立的功还小?最后咋?不还是当个团长?阎文相是个瓜怂,老袁也是个瓜怂。这八百里秦川,是咱们的地方,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事情你咋个想的,给个痛快话。”
胡云翼点燃了香烟“咱两个到底谁求谁么?咋你比我还横呢。”
“咱就是这个脾气,弄的成就弄,弄不成就算。都是九华山上下来的,有啥话痛快说,不要像个婆姨似的犹豫不决。那边还等着呢,早点回去,大家心里都安定。”
“事关重大啊,我手下也是几千号弟兄,也得跟他们把话说清,看他们怎么想。我不比曹秀才,更比不了井侠魔,这一帮弟兄是什么样子,恁也看的见。事情搞不好,不但不得成,还要出毛病。”
“那我带个啥话回去。”
明暗不定的烟火之中,胡云翼斩钉截铁道:“就带你九娃的话回去。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黄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干一场!”
他来到办公桌前,在一张纸上飞速的书写着“这,你拿回去,交给咱的弟兄,让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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