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里多是二三磅轻炮,六磅炮有限。射程不及重炮,赵冠侯的阵地选的很好,洋兵的炮弹落不到他的阵地上,而他的火炮却可以轰击使馆。虽然洋人里的米尼枪可以打到炮兵,但是这些炮手对枪弹视若无睹,借助工事防御,依旧照常安放火炮,布置炮位。
几国公使皆有惧色,窦纳乐爵士只能在胸前反复画着十字,不停的祈祷。使馆守军,个个面色凝重,有人建议着趁着没发炮,去打一轮反突击。但是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否决了。使馆内的兵力太少,反突击纯粹是送死。
只有扶桑公使小松寿太郎面无惧色“他们的朝廷,不久前还给我们送来了水果和的弹药,以我之见,他们不敢下此毒手。众位不必担心什么,这只是他们的诈术,炮弹绝对不会落在我们头上。”
炮火测算显然是件麻烦的事情,折腾了半个多钟头,才总算有了眉目,但赵冠侯还是表示“这大炮的标尺,都被你们弄坏了,炮弹打不准。前几轮只能是试射和校射,至于打不打的准,就很难说了。要想打准,得把标尺矫正之后,才有可能。”
董五星也知道自己手下人都是老粗,弄坏金贵的武器并不奇怪,点头道:“只要能轰开外墙就好,冲锋的事,我们的人来做。这么大面墙,你总不至于打不着吧。我不管你几炮,只要轰开使馆,你前面做那事,咱们两便。”
这当口,只听一阵急促的行军脚步声,伴随的则是阵阵鼓点,这是洋兵才有的仪式,不少武卫后军只当是被洋人抄了后路,等到看时,却见是大批武卫右军兵士向这里开来。
为首者,正是曹仲昆、李秀山。他们的两个营,已经先行赶到,会合赵冠侯手上兵马,部队已经达到四营两千人。自行结成一个防御阵地,与后军呈对峙之势,竟已不落下风。
王德贤、段香岩两营,一营被韩荣命来弹压地面,另一营被调去值守西苑。右军大用之势已成,赵冠侯拖延时间的谋略也宣告成功。
董五星阴沉着脸,只看右军发炮,却见赵冠侯逐门大炮调整了标尺,随后炮兵将火药装进去夯实,又抬了实心炮弹放入。至于威力强大的榴弹、榴霰弹,一枚未放。
使馆方面,各国公使都已经下了墙,转移到使馆内。不过在这种炮火面前,使馆里也未必是安全的。托庇于此的教民、洋人居民都蜷缩着身体,有的小声抽泣,有的则在虔诚的祷告。扶桑使馆那边,倒是有人面无惧色的念叨着“七生报国!”
随着红旗摇动,赵冠侯一声大喝“发炮!”炮绳拉动,一声声轰鸣响起,靠近火炮的人,都用双手堵住耳朵,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
炮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啸声,如同折翼的死亡天使。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在使馆上空掠过。
在一瞬间,有不少人都认为,这些炮弹会落下来,砸在使馆的房顶,或是落在某些仓库上。甚至有的士兵已经做好了灭火准备,但是他们发现,那些圆形精灵并无意栖息于此,在使馆上空未未进行停留,而是义无返顾的跨过使馆,向着后方落下。
“乌拉!”最早反应过来的,是铁勒使馆的守卫洋兵,不少铁勒兵兴奋的大叫起来。随后,其他几国使馆也醒悟过来,这一轮炮击,竟是未对使馆造成任何损害,也都兴奋的叫起来。
董五星被火炮发射的声威所震慑,半晌之后才把手放下来,但随即就虎着脸看向赵冠侯“这怎么回事?怎么使馆一点事都没有?”
“我说过了啊,试射,校射。这炮被你们后军弄坏了,我按着操典发射,居然不能命中,要不是中堂的手令,我现在就撒手不管了。这虱子棉袄谁爱穿谁穿,我反正是不穿。这么些个破炮,应名是落我手里,让我轰洋人。就这玩意,轰谁轰的着?再说了,这炮弹万一落到哪个大臣宅子上,我可担待不起责任,星帅既然觉得我这炮发的不好,那好,接下来的炮,你发!”
见他要撂挑子,董五星大急,他的人可是连这两下子都没有,这些洋炮根本摆弄不转。再者,现在右军四营兵马已经列成阵势,装备精良,阵地完好,就算是后军真的火并,都不能速胜。
被韩荣逮到借口,那就是个祸患。他只好强压下怒火“冠侯,我这人脾气急,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打使馆,是老佛爷的旨意,咱们谁都不能抗旨。你说这炮坏了,那也得想办法修啊。”
“是,肯定是得修,不过修这玩意麻烦着呢,董军门你不懂,这洋炮可不像土炮,修它起码得七天。所以啊,暂时修不了,凑合着用,但是打到哪去,我也说不好。也许一不留神还开后膛呢,我吃这碗饭,躲不开。您往远闪闪,我怕大炮炸膛,把您伤着。”
张怀之这时也故意一脸焦急的过来,将顶子好地上一扔“大人,这活下官干不了!这炮根本没法用,明明调整好的,至不济,也是落到使馆里,可是怎么上了天了。这要是怪罪下来,小的这脑袋可顶不住。您啊,趁早换人,我不干了。”
“你看,你不干了,我这指望谁啊。别不干啊,敢不干,别说我用军法治你!”
“随便,您就算宰了我,我也不能开炮。现在再开炮,不知道什么篓子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在阵地上争吵起来,炮兵们也不清理炮膛,只看着长官吵嘴。不多时,却是从宫里来了人,传了太后口旨,未免损伤无辜,命令洋炮暂停发射,带炮撤出阵地,休整之后再行开炮。
董五星见赵冠侯得意的命令着部下推着炮车就走,只留下了炮垒,不由勃然大怒道:“只开了一炮,就让他们撤了,这洋人难道是为我董五星打的不成?姓赵的,你别走,我要到太后那里告你去。”
“随你的便,你要不告我,你是孙子!爷在中军营那,候着你。”
赵冠侯毫不怯阵,上了坐骑在前,部队推着大炮,向着武卫中军的营地前进。走不甚远,对面十几个人护着一头骡子过来,眼下京城的牲口,几为飞虎团搜罗殆尽,能有骡子骑的,就不是等闲人物。赵冠侯勒马观看,却认出正是四恒的少东董骏。
两人一见投缘,尤其又是股东,就更是一家,见面之后略一寒暄,董骏道:“赵大人,有点急事找你,咱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去聊。”
京城如今市面萧条,想找个开张的茶馆已经是件极为困难的事,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个很不起眼的二荤铺,由于门上插了飞虎团的小旗,才算够胆量开张。等到落座之后,董骏先是问了问家眷的情形,随后又从袖里抽出张银票递过去
“大人,这是百川通票号东家的一点小意思,请您务必笑纳。”
赵冠侯一愣“百川通?我跟这票号没交情,他给我送钱,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家是没交情,可您的炮子,和他有交情。今天这一顿排炮,百川通旁边几个票号就轰没了。差一点,百川通也上了天。这下,那条街的票号都想搬家到别处,百川通的掌柜觉得是个机会,别人都走了他留下,说不定买卖就好做了。可是您这炮弹要是再落一回,他连命都丢了。所以请您高抬贵手,炮上带交情,别往百川通头上落。”
赵冠侯笑了笑“宫里面得着信,也是票号使劲了吧?他们倒是神通广大,佩服的很。你让他放心,这几天应该是不开炮了,再开炮时,我自然有把握。我说,这银票,现在还好使?”
董骏朝四下看看,身子向前一探“咱是自己人,我也不瞒大人。除了一百万官款外,四恒实际还埋了八十万的现银在京里,即使炉房被烧,也不至于不能营业。可是我们如果不主动关张,飞虎团今天敢放火烧老德记,明天就敢来抢我们钱庄。借了官款之后,再要有个惊动,这官款就只能问飞虎团去要。为着这钱,太后也得保住我们的买卖。所以,您的银票,在四恒保证兑出银子来,您要是现在用钱,我保证您能拿到款,但是得自己来提。我的伙计不敢送,怕让人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飞虎团本本没王法了。”
他叹了口气“自从我回京之后,家里人开始埋怨我,说我不该送您股份,可后来却都夸我有眼光。我这一房,接印是接定了。”
“你是说?大家认可你转移家眷,外带开分号的事了。”
“可不,这帮武卫后军简直无法无天了,本来还指望他们保护地面,结果他们比飞虎团更坏。这些日子打东交民巷打不进去,转过头来,就抢大宅门。别人不提,大学士孙家鼎孙常熟的家,就被抢夺一空。孙翁短衣逃难,避到安徽会馆,他儿子被剥得只剩了一条洋布短裤,这就是武卫后军干的好事。董五星自己,在京城发了近百万的财,预备了二十几辆大车,专门拉他抢来的财物。他们连大学士都敢抢,何况我们这商人?所以大家有银子,都只能藏起来,女眷往外头送。可惜啊,送的晚了,来不及了。也就是我们四恒,有先见之明。”
武卫后军久守西北,那是苦穷之地,是以这些后军都是穷的狠了。一进京城,见到花花世界,富商云集,难免就有觊觎之心。
其出身本是盗贼,匪性未驯,加之攻打使馆不克,难免有自己流血牺牲,凭什么富人可以坐拥万贯家私之类的不平衡想法。加上京里没有强军制衡他们,也就无所顾忌,纵兵劫掠,就是早晚的事。飞虎团开头,武卫后军跟上,乃至虎神营、神机营,也未必好到哪去。攻不进使馆,固然是器械不精,士兵的心思渐渐转移到抢劫上,也是重要因素。
董骏又道:“今天我过来,是有件事要跟赵兄说。您要我替您照顾着翠玉姑娘,我听您的话,托了人情,还雇了李家镖店的镖师,没让翠玉姑娘吃亏。可是今天有个信,翠玉姑娘今天要出阁。”
“什么?这个时候出阁?”
“是,听说是有大人物发的话,凤仪班的鸨妈顶不住,这事我们四恒是个商人,怕是也难顶住。不过要是用钱的事上,倒是好说。我给您开一张三十万的庄票,就算斗钱,也能把对方砸躺下。就是动手的事,得您自己来。”
赵冠侯朝董骏施了个礼“董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将来必有补报,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你不必牵扯进来,回去好好做买卖,我建议着你是赶紧跑,那八十万银子也别挖出来,挖出来就要丢。这个京城,要出大乱子,能走及早走。”
他大步来到外头,朝霍虬吆喝道:“霍虬!叫人抄家伙,跟我去胭脂胡同,抢人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五陵少年争缠头(上)()
胭脂胡同外,早早的已经停了几辆马车与小轿,因为闹飞虎团以及武卫后军,很多大宅门被抢,就算是侥幸逃过去的,这时候也不敢出门,这里远不如往日热闹。可是翠玉出阁留客的消息一出,还是有几个胆大的阔人,先是到飞虎团那里通了消息,然后冒着风险前来,意图显然是捡漏。
在胭脂胡同附近,一支后军的人马盘踞一个小饭馆里,带兵的是个管带,他今天的任务极为简单,就是为辅国公承澜护航。若是有人敢和澜公抢这个翠玉姑娘,他们就冲到凤仪班里,把那不识相的人拖出来打死。反正有杀洋人这个借口在,一两条人命,承澜还能压的住。
白天里,在西苑功亏一篑,反被太后骂的狗血淋头,承漪气的怒发冲冠,回到家里砸了一堆东西,骂了半天的街。承澜倒是无所谓,他自己的侄子当皇帝当然是最好,但即使当不上,他也没什么损失,依旧做他的不入八分辅国公。
这个爵位在金国宗室里,其实不算多值钱,属于闲散人员那一等,日子过的也很紧。可是因为京里闹飞虎团的关系,亦有宗室受害,掌权宗室或恐被劫,或恐被牵连,全都刻意低调,承澜则因为与飞虎团及武卫右军关系皆好,反倒是日渐骄纵。
前者借着打北堂的借口,抄了杨立山的家,不但报了当年被夺爱之仇,更是把立山的积蓄席卷一空,把杨宅搬成了空壳子。几下分赃之后,他分得的钱财也有接近二十万数,让他的腰包顿时鼓起来,一些过去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现在也敢了。
原本杨翠玉能在京里守身,一是靠十格格的关系,这牵连到庆邸二是靠章桐的照拂。所有人都要讲一个成本,为一女子开罪这两家,显然是得不偿失之事。
可是如今庆王隐退,开去所有差遣,俨然成了个废员,甚至有人猜测其已经失去帘眷,遭祸不远章桐远在两广,鞭长莫及,承澜也就向杨翠玉伸出了手。
胭脂胡同能在如此乱世中生存,就不能不看飞虎团面子,承澜硬要杨翠玉出阁,凤仪班的鸨妈,却也是拦不住的。若是恶了澜公,不消半日,必有飞虎团上门来抓二毛子,到时候就是个死局。
他想着杨翠玉的美貌,嘴角边泛起一丝微笑来,脱了公服,换了一件宁绸的长袍,外罩**同春缎面马褂,手上带着一枚祖母绿扳指,正是从杨立山府里抢来的。几名跟班前后呼应而出,去吃花酒,多要邀几个朋友,一个听差问道:“爷,咱今儿个请谁?”
承澜想了想“你啊,去庆邸把振大爷请来吧。跟他还算是能玩到一起去,其他的人,这日子口怕是不敢出来。哦对了,去后军营,把董五星身边那军师李来忠也请来,那人有意思,说话好听,我爱跟他聊天。”
轿子来到胭脂胡同外时,承澜掀起轿帘,向外看了两眼“一、二、三行啊,还是有胆大的,有五个人敢跟我抢翠玉呢。得勒,今个就是今个,爱谁是谁,今天谁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来人!给后军的马管带还有飞虎团的赵师兄送信,让他们的人准备好,其他人,跟我走着。”
凤仪班二楼之内,鸨妈把下人都赶出去以后,却是生生跪在杨翠玉面前“姑娘,咱们母女一场,你也是知道的,早就有贵人想摘了你这朵花。我是上下维持着,让你守到今天,可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现在京里,就是这么个局势,澜公谁惹的起?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可是这行就是这么个行当。你可得想开点,反正他要是心里有你,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跟你断了。反过来,他要真是在乎这个,你们两,也到不了一块。你只要帮妈妈过了今天这关,我许你,三年之后,就让你赎身。””
杨翠玉对着玻璃镜子仔细的梳妆打扮,仿佛真是个即将出阁的新娘,在精心的把自己装扮到最美。头上的首饰头面,都是当初十格格送的,自是尽善尽美,脖子上挂的一根链子上,正中一颗滚圆剔透的珍珠,格外显眼。
她将胭脂细心的擦在脸上,让自己的面色显的粉里透红,既不显的庸俗却又能增添颜色。回头朝鸨妈一笑“娘,您还是起来说话吧。这么跪着,不合规矩。您的难处我知道,所以今天我不是没闹么?”
“翠玉,我倒是盼着你哭,盼着你闹呢。在这行,我干了半辈子,哭闹的,我见的多了,最后都好办。越是你这样的,我心里越没底,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可求求你,咱凤仪班上下,几十口子人命,就在你手心里攥着。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就不管别人了。其实其实就算是伺候了澜公,那位赵大人来时,只要他不知道,也总有个糊弄的办法。”
鸨妈明知,只要陪了承澜这事就没有不传出去的道理,何况既以出阁,那就只能接客,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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