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帆- 第146部分

　　　　人老了总是喜欢怀旧，赵佶也不烦，与其虚与委蛇着。蔡京便这样从杭州谈到京城、从农耕谈到经商、从曲乐谈到书法……

　　　　在这些问题上他不断地绕来绕去，在唏嘘感叹之中，还时不时地向赵佶建议一番。当然，对于这些建议，赵佶只是让赵桓随手记下，并教育赵桓要好好参悟、认真执行。这显然是敷衍之词，可赵佶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蔡京设置的语言陷阱之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蔡京终于从科试、太学入手，将话题引到了今年春季的官员任用上来。像对待其他问题一般，他也是绕上一番，然后提些建议，而这些建议之中，自然有让朝庭注重新晋官场之人的核查一项。

　　　　当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蔡京分明发现，太子赵桓两眼一亮，而侍立一旁的梁师成则是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蔡京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又随便说些话题，直到将近中午之时，才装出一副精神疲惫之态，请求告退。

　　　　赵佶早已备受煎熬，自然乐得他赶紧回家，见蔡京提出告退请求，忙吩咐赵桓与梁师成送他出去。

　　　　蔡京一番谢恩之后，便由梁师成虚扶着，走出睿思殿。

　　　　而这时，赵桓和梁师成亦是各怀心思。赵桓昨日之时便得到王黼卖官鬻爵的消息，只是王黼一直受到父皇的宠信，而自己作为太子，没有赵佶的同意，他也不能乱干朝政。却不想今日蔡京一番唠叨，竟是给了自己一个打击王黼机会。此时的他只恨不得午饭都不吃，便带人将昨日探得的几个买官之人好好查上一番。

　　　　而梁师成则相反，他与王黼关系极好，两人一个把持宫内，一个把持宫外，狼狈为奸，直如一根绳上的蚂蚱。

　　　　梁师成知道蔡京与王黼正在暗中争权，他今日凑到睿思殿侍候赵佶，打得便是提防蔡京的目的。与蔡京打了多少年的交道，梁师成可不相信蔡京会无缘无故地来与赵佶唠嗑。

　　　　果不其然，当听到蔡京提出核查新晋官员的主意之时，梁师成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在暗叹蔡京老奸巨猾的同时，他也急着赶紧脱身，好去王黼那儿通风报信。他知道一贯与王黼势同水火的赵桓是不会错失这种机会的。

　　　　终于将蔡京送走，赵桓与梁师成便急匆匆地回到睿思殿，此时已近中午，殿外早已没了等待觐见皇帝的官员，两人赶紧向赵佶告退，然后各自急匆匆地去操办心中之事。

　　　　只是他们谁也没料到，在他们刚走之后，蔡京又迈着不快不慢地步伐折返而回。

　　　　赵佶本欲躺上一会，然后结束今天的政务，去寝殿进膳。听得小黄门通报蔡京去而复返，说是刚才忘了一件妙事，现在回来向他禀报。

　　　　赵佶本欲让黄门以自己已经休息为由，将蔡京打发走了事，可听到蔡京口中的“妙事”，他又不禁好奇起来。略一犹豫，他终于还是命道：“请太师觐见吧。”

　　　　片刻之后，蔡京便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回到睿思殿。此次回来，蔡京倒是干脆，没有再罗嗦什么，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启奏皇上，老臣昨日得到一则喜讯，刚才一时糊涂，竟是忘了向皇上禀告。”

　　　　“噢？喜讯？太师快说说看！”赵佶精神一振。

　　　　“老臣遵命，老臣昨日听说咱们京城有祥瑞出现，极其神异。”

　　　　“什么祥瑞，快说给朕听！”见蔡京没有再提政事，赵佶更加振奋。

　　　　“是！老臣昨日听说，王黼王大人家中的厅堂之内，一日之间生出数茎金芝，据说那金芝金辉熠熠、祥光闪耀。”

　　　　“金芝？那可是千年难见的奇珍异宝！居然出现在王太宰家中，哈哈，祥瑞！实乃祥瑞！哎，对了！这么大的喜事，王黼他怎么没向朕禀报，还劳太师来向朕报喜？”

　　　　“嗨！王太宰这几日实在太忙，实在没时间操办让皇上前去观赏之事，估计他是想等忙完这阵，准备充分了，再向皇上禀报此事！呵呵，今日之事若让他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老夫多嘴。”

　　　　“怎么能怪太师！这种喜事不及时禀报朕已是大错。祥瑞降临我大宋，还是降临在我大宋的京都，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大宋现在是河清海晏。这种事情还准备什么，应当第一时间来向朕报喜。”

　　　　“皇上说得是，老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急着折回来多上这句嘴！”

　　　　“哈哈！老太师有心了！朕这便要去王太宰家瞧瞧！”赵佶笑道。

　　　　“谢陛下！老臣生八十年有余，从未见过如此妙物……”

　　　　“行！行！同去，同去！”赵佶高兴地道。

　　　　随后，赵佶传来谭稹，命他备好车架，即刻向王黼家里进发。

　　　　……

　　　　话说王黼家中生出所谓金芝之事，便发生在五天之前。其实所谓的金芝，不过是木头上长出的毒蘑菇而已。此时房子多是木制，木头受潮之后长出蘑菇木耳之类的本不是稀事，可是那蘑菇木耳生出金光闪闪的模样，确实也极少见。因为这种漂亮而又少见的东西，与传说中的仙药灵芝相似，便被人们认为是上天赐与人间的祥瑞。

　　　　对这家中生出这等“祥物”，王黼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知道赵佶笃信道教，极其迷信祥瑞之说，这几茎的金芝那是大有文章可作。可是这几日里他却无暇去操办此事。一来家中用度紧张，接待赵佶总不能过于寒酸吧；二来当下他正忙着卖官敛钱，也怕不小心让前来参观的君臣与前来求官之人碰上。

　　　　反正那金芝还在生长，王黼也便将消息先瞒住，好等搞定了几笔进项之后，再拿此大作文章。

第二六六章　“偶”遇（）　
晌午未到之时，赵佶与蔡京的车驾便到了华藻府的门前。见赵佶驾到，门房赶紧飞也似地前去通知王黼接驾。

　　　　赵佶也不在门口等候，他本就是这华藻府的常客，在门房通报的同时，已经领了蔡京、谭稹径直入府。

　　　　对于这华藻府，赵佶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沿着府中的通幽曲径，他一边对蔡京点评着两旁的奇花怪石，一边慢悠悠地向王黼的居处走去。

　　　　蔡京、谭稹恭敬地跟在后面，不时地拍上几句马屁，便如此亦步亦趋间，前面的赵佶突然停住脚步，口中说着的园林话题也戛然而止，突兀地冒出一句：“哎，你们看那是谁？”

　　　　蔡京、谭稹向前几步，便见前面的岔路之上，两人急匆匆地正向王黼住处行去，那条岔路是从府上的西院通来，在前边的不远处才会与三人走在上面的这条主路交汇。

　　　　“那不是梁开府么？”蔡京眯着眼睛朝赵佶道。

　　　　赵佶皱皱眉道：“嗯，是他！”

　　　　蔡京口中的梁开府便是太监梁师成，他官至开府仪同三司，故蔡京称他为梁开府。

　　　　“走，去看看！”赵佶加快脚步，后面的蔡京居然也老当益壮，迈开大步跟了上去。

　　　　那边的梁师成因为方向问题，未发现赵佶的到来，转入主路之后，仍是一溜烟地向北行去。不过便在此时，对面一边整理衣冠一边一路小跑的王黼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前面的梁师成微显诧异地止住脚步，他知道王黼尊敬他，可还没到顾不得穿好衣服就出来迎接他的地步。

　　　　果然，那边的王黼跑到他的跟前，只是向他使劲甩个眼色，便越过他继续向前行去。梁师成转身一看，禁不住后背发凉、冷汗直下。稍一定神，才俯首低身，紧追王黼而去。

　　　　来到赵佶的跟前，王黼与梁师成一阵慌乱地见驾，赵佶瞧瞧两人，不冷不热地问道：“梁大伴怎么也来了，对了，刚才在门口之时，咱们怎么没有碰到一块？”

　　　　梁师成刚想解释几句，却不想后面的蔡京抢先道：“呵呵，陛下啊，梁开府与王太宰乃是一墙之隔的近邻，从那墙上所开的便门进来，当然要比从正门方便得多。”

　　　　梁师成与王黼闻言心中一阵寒颤，暗骂蔡京阴险毒辣。作为皇帝，历来最忌讳的便是宫内太监与宫外大臣走得过近。今日两人私下见面被赵佶碰了个正着不说，还被蔡京点破两人平日来往密切的事实，赵佶此后岂有对他们不忌惮之理？

　　　　“呃呵呵呵呵太师真会说笑哦，对了，不知皇上今日驾临蔽府，所为何事？”王黼赶紧转移话题道。

　　　　“哼！王太宰，你不够实诚，有些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朕呢？”赵佶似笑非笑地道。

　　　　王黼只当赵佶所言乃是他与梁师成交往过密之事，慌忙跪倒道：“臣知罪！”

　　　　赵佶饶有兴趣地看看王黼，笑道：“算了，看在那祥瑞便降临在你府上的份，朕便宽恕你不报之罪。”

　　　　王黼瞬间反应过来，明白赵佶今日所来是为了自己府上那几茎金芝。可赵佶刚才显然也是话里有话，满是警告的意味，他忍不住看了蔡京几眼，心道：定是你这老匹夫布的局，否则怎会有如此巧事？

　　　　“皇上容禀，不是臣有意隐瞒，实在是想等我这府上清扫一净，然后择个吉时良辰，再请皇上驾临观赏。却不想皇上竟然提前得知，那也只好请皇上莫怪臣准备不周了！”

　　　　“无妨！无妨！”赵佶摆手道，“还是先带朕前去看看那祥瑞吧！”

　　　　“臣遵旨！”

　　　　众人来到那梁柱之上生出金色蘑菇的屋子，一番观赏之后，赵佶还诗兴大发，当场题诗一首，蔡京等人更是各展阿谀奉承之能，对着赵佶一通歌功颂德。只到过了午饭时间，只觉肚子咕咕乱叫之时，才在王黼家中用了便餐。吃过饭后，赵佶仍然意犹未尽，带着众人再次来到祥瑞之前，他便开始指点王黼一些供奉之事。直到下午过半，赵佶才兴尽而归。

　　　　赵佶走时，梁师成为了避嫌，亦随赵佶一同回到了宫中。王黼知道梁师成来自己府上定有不方便外人知道的要事相告，却不想这半天下来，蔡京那老匹夫跟得甚紧，两人始终没有单独对话的机会。等所有人都走后，王黼才招过一名亲信，让他赶紧去宫中问问梁师成究竟有何事相告。

　　　　约在傍晚的时候，那名亲信顺利归来，在王黼身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之后，便见王黼猛地将手中茶杯摔个粉碎，吼道：“快去找人准备一下，莫叫太子见到真人还有！给我查！一定要将蔡府的钉子给我找出来！”

　　　　天光渐渐暗下去，蔡府之中蔡京已经躺在软榻之上，由待妾喂着晚饭。折腾了近一天的时间，他也感到很是疲乏。

　　　　自己的幕僚已经将下午的情况打听清楚，正向他汇报着。

　　　　“那几名买官之人已经被太子差人控制了起来，估计明日早朝之时，此事便会公之于众”

　　　　蔡京点点头。

　　　　“还有咱们安插在王府之中的钉子已经呆不下去了，刚才之时他已逃了回来”

　　　　“嗯，给他些银子，让他离开京城吧。”

　　　　“是！此次他也算立了大功，拖住那梁师成，等到皇上到了才将他放入。太师此计妙啊，一箭双雕，不但缠住梁师成让他无暇向王太宰传递消息，还让皇上对他们生出戒心。哈哈，明日贿案一发，王太宰怕是要挪开那位子了。”

　　　　蔡京微微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今日发现梁师成与王黼交往过密之时，我已观察过皇上的反应。他对两人始终还是有所回护，因此想把王黼从现在的位子上赶下去，还为时过早。”

　　　　幕僚叹口气：“真是可惜”

　　　　“不过，经此一事，我想皇上也会对王黼有所猜忌。他的位子固然能保住，但权力肯定会被削弱。还有，他与梁师成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互通有无、把持内外。呵呵这王太宰只手遮天的日子算是到头了，老夫也算是没辜负江南那小子的美意。”

第二六七章　分权（）　
“那太师此次可有机会”

　　　　“哈哈老夫可不是那种沉不住气之人，此时跳将出来，只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不过，此消彼长，王太宰揽权的局面被打破，老夫应该也会落些实权。”

　　　　“太师英明！”

　　　　“哈哈！慢慢来吧，老夫总不至于还不如江南那小子有耐心，瞧瞧他在那边的操作，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很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哈哈，太师抬举他了”

　　　　蔡京摆摆手，撇开这个话题道：“明日王黼的案子曝出之后，找一些御史给他闹上一闹！”

　　　　“是！”幕僚答应一声，见蔡京又闭上眼睛，知他已将事情吩咐完毕，便恭身退下。

　　　　翌日。果如那幕僚所言，太子赵桓在早朝之上，将王黼卖官之事上奏赵佶。起先之时，赵佶倒没怎么在意，毕竟朝庭也有捐官的旧制，是允许有钱人家捐钱买官的。当然，那些官职一般是虚职，更像是一种荣誉。

　　　　可是等赵佶听到王黼所卖之官全是些县令、通判之类的实职之时，再想起昨日王黼与梁师成交往过密这个疙瘩，他便出人意料地命赵桓将那几个买官之人带到大殿上来。

　　　　赵桓早已将这几人控制住，得令的之后不多时便将他们押到殿上。

　　　　按照赵佶的想法，如果这几人确实有真才实学，那大可将此事揭过，毕竟朝庭的职位是粥少人多，花钱送礼走关系去谋个实缺，那是公开的潜规则。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一番考校之后，他竟发现这几人非但才学平庸至极，而且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傻缺。

　　　　既便是赵佶再昏庸，也不会任人将他的江山社稷如此这般地糟蹋。他的怒火终于第一次喷向了自己一直宠信的王黼。

　　　　而便在这时，又有几个御史弹劾王黼不但卖官鬻爵、中饱私囊，还侵吞朝庭公款，以致京中官员已有三月未拿到俸钱。

　　　　赵佶听得后背直发凉，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闻所未闻，梁师成从便门之内进到王黼家中的情形又浮上脑海，他断定自己的信息渠道，已被王黼与梁师成给控制住。

　　　　“王太宰，朕之于你可谓是予取予求，难道你还不满足？”赵佶平抚下怒气，冷冷地朝跪于地上的王黼道。

　　　　“臣知罪！可臣之所以要敛这么多的钱财，亦是为了皇上啊，如今艮岳完工在即，而朝庭又在筹钱北伐，朝庭国库难免空虚，臣也是没有办法啊”王黼一边请罪，一边编排着理由。

　　　　赵佶闻言心中便有些乱，他当然知道王黼之言多半不实，可对于罢免王黼他又有些不舍。在他的心中，王黼此人能力极强，上任之后还曾被人称为贤相，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自己的个人欲求，不用自己去叮嘱，便能做到自己心眼里去。这样聪明尽心的臣子，如果被扔到沙门岛去，又再从哪里找个合适的人来代替？

　　　　“行了！朕知道了，这些事情你先给朕处理明白再说，至于惩处，你候旨便是！”

　　　　“谢皇上隆恩！”王黼头脑俯地。

　　　　赵佶心烦意乱，已无半点听奏的兴致，便干脆宣布散朝了事。

　　　　关于对王黼的惩处在两日后果然以圣旨的形式送到了王黼的家里。结果也如蔡京所料，赵佶并没有将王黼从宰相之位上拿下，而是剥去了他的几个荣誉虚衔，然后罚俸半年了事。

　　　　不过，接下来的人事调整，却显然是针对王黼。结果也正如蔡京所料，赵佶用分权的办法，夺去了王黼一些重权。具体来说，便是将张邦昌提为少宰、而李邦彦提为左相。

　　　　李邦彦在朝中与王黼分属两路，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赵佶让他进入宰辅之列，显然是为了制衡王黼。蔡京也由原来的纯粹顾问，改为专司朝庭钱粮事务，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而梁师成也被调离了睿思殿，也就是说不再担任赵佶的文字秘书之职。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