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押之人闻言,却是冷笑道:“不错,是我!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苏成对于此话自然是一脸惘然,不过未等他再出言相询,杨帆已经摆摆手,令人将这刀疯子押了出去。
“哼!伙同他人私吞朝庭赈灾之粮,指使属下刺杀朝庭命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之处?这个案子本就是铁案,本官即便不要你的口供,也可判你个‘杀无赦、斩立决’。而现在如此这般地询问于你,不过是希望你能交待出其他人的问题,好求个从宽处理,这也是看在你那父亲向朝庭捐了二千石粮食的面子之上。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冥顽不化,那也就不要怪本官没给你机会了!”
杨帆站起身来,衣袖一拂,便欲离去:“你们两个再给他讲讲政策,本官先去吃饭,什么时候等他想通了,再去叫我!”
苏成一呆,混沌的脑海闪过“再讲讲政策”、“吃饭”几个词语,他的腹内下意识地一阵抽搐——再讲讲政策要讲到什么时候啊,又困又累的自己如何能撑得住?
“等等!”苏成忍不住地开口道。他的脑海中又隐约闪过杨帆先前所说的“从宽处理”、“你父亲”几个字眼,内心之中禁不住生出一些侥幸的希望来。
“我说说完了之后,能让我吃饭睡觉吗?”
“当然!”杨帆重新坐下,淡然地道。
对于魏斯年的审讯自然没有这般轻松,李纲不是酷吏,犯人又是文官,故而他所做的基本是用圣人大义压下去,以期魏斯年能幡然悔悟、诚心改错。
这对早有准备的魏斯年来说,显然毫无用处。
午饭时候,见到杨帆得胜归来,李纲面露惭色,直斥魏斯年不知羞耻、妄读圣贤之书。
杨帆见状便回道:“你看这满朝的贪官,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读圣贤书之人,你想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让他认罪,只怕他会暗地里笑你迂腐了。”
“迂腐?”李纲气道,“本官不过是看在同为读书之人的份上,不去做那有辱斯文之事,他还真当本官不敢动用大刑?”
第二三五章 阻力()
杨帆摆手安慰他道:“动刑毕竟不能让人信服,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件证据,足可让其无从狡辩,下午之时,你便拿给他看。”
杨帆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与李纲。李纲拿出信笺迅速浏览一遍,道:“这是魏斯年写与苏成的信,哼,他的笔迹与印鉴是别人模仿不了的,有了这封信,便是他不承认,也可定他的罪。”
杨帆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信倒的确是魏斯年的,不过说他的笔迹与印鉴别人模仿不了却不尽然,自己的统计局便有专门伪造这些东西的人员,要不也不会将这封信从信使手中换得,却让那苏成一无所觉。”
李纲将信收好,埋怨几句杨帆不早将信交出,便又谈到案子的前景上来。
“如今看来,这苏成、魏斯年还有宣州、翕州、睦州几地的十几个官吏,是证据确凿,只有那曹齐,仅凭苏成的口供,似是有些单薄。当然,他不过一介商贾尔,便是借着这个由头抄了他的家,他也无处讲理去。听说这厮前段时间在这江南之地兴风作浪、囤积居奇,这番倒正好让他吐出这些年来所赚的黑心之钱,也算是稍解咱们筹集北伐钱粮的压力。”
杨帆摇摇头:“这厮自然有罪,不过本官却不想因为筹集北伐钱粮之事而对他量刑过重,律法之事,讲究的便是一个公证,断不能因为他是商贾,便要个别对待,更不能因为利私而乱用律法。”
李纲一愣,旋即想到杨帆除了官身之外,也是商贾身份,顿觉有些尴尬。他随口地说道:“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心里却着实有些不以为然。
大宋虽然重视商业,但商人的地位却是极低,在众多官员的眼里,商人大抵相当于朝庭养的一群肥羊,逢着需要用钱的时候,总得宰上几只去卖。李纲虽然持身甚正,但毕竟是儒生出身,信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道理,对商人有种发自骨子里的鄙视。因此,正值朝庭缺钱之时,他也不认为宰只老偷主人粮食、把自己吃得又肥又壮的羊儿去换些银子,有什么不对。
杨帆对于李纲的心思自然有所察觉,他也不以为意,时代的局限性在哪儿,不是他一时半会能改变的。
“还有那苏成,不知大人如何处置?”李纲接着问道。
“杀良冒功、贪墨赈粮、行刺官员,他难逃一死!”杨帆果断地答道。
“只怕”李纲想了一会道,“只怕会有些阻力。”
“你是说来自苏家,来自宫里?”杨帆微晒。
“这苏峙曾与我在御史台共过事,其人行事公正廉明,我倒是不担心他会阻挠于我们办案。只是这苏成是他唯一的儿子,宫里的那位肯定要闹上一闹。大人也知道,皇上素来心软,这苏成的命他多半会保下来。”
“那就让皇上下决心,像苏成犯下如此案子,还不能将其法办的话,我等还怎么有脸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李纲点头称是,不过还是犹豫道:“只是律法不外乎人情,大人可否看在苏峙公忠体国,捐献赈灾之粮的份上,免那苏成一死。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个终身充军流放,也不为过。”
杨帆戏谑道:“听闻李大人素来刚正不阿,怎么这次这么怂了?”
李刚倒也不恼,爽声笑道:“老夫岂是屈于权贵之人?不过老夫亦非那些不知变通的腐儒。之所以提议大人饶那苏成一命,却是与提议重罚那曹齐一样,皆是为了我等此来江南的目的。”
见杨帆仍是无动于衷,李纲继续道:“苏家是江南一带的百年大族,苏峙也是德高望众的大儒。如果能卖与他一个人情,他必会出面说服诸多大族,放出族中存粮。这样的话,不但可以压低江南之地连续上涨的粮价,哈!也可以为大人省下不菲的银两。说实话,若非是为了朝庭大局,老夫便是拼着事后罢官,也要立斩了那苏成。大人知道,邓肃与老夫乃是忘年之交,他也是这几年里老夫所见为数不多能够洁身自好的年轻人之一。他的死,老夫既痛心又痛惜!”
杨帆会心地一笑,他知道李纲违心地做出这番提议,确实是为了筹集北伐钱粮之事。他起身拍拍李纲的肩头道:“关于钱粮之事,不必太过担心,他们囤积粮食无非便是想狠敲本官一笔竹杠,那到时候本官让他们敲就是,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们吃下去的,早晚会给我吐出来!更何况,他们吃得下么?也不怕噎死。”
宣和三年十二月,大宋官场的一次震动,从宣州发端,向着附近乃至京城波动过去。
杨帆宣抚江南以来,终于一改相对温和的为官方式,顺着赈粮贪墨一案的线索,将江南十余名州县官吏绳之于法。
便如一块多米诺牌被推倒,这十几名官员的下马,很快便引起大宋朝野的一片连锁反应。被抓的这些官员自然属于王黼一系,落马之后,他们的家人朋友自然想方设法地替他们上下打点,以期能够保住官职或是求个轻判。而另一方面,眼见这些人落马而盯上了他们原本的官位的,也暗地里托人送礼,希望能得个肥缺。刚刚平静了不多时的大宋官场,一时之间又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江宁,苏府。
“舅父,唯今之计,也只有让贵妃娘娘出面,向皇上讨一纸的赦免圣旨,方能救出表弟。”苏峙的书房之内,曹齐苦着脸诉道,“您的书信我已经送到了,那唐恪唐大人也写信劝那杨帆接受我们的诚意,可那杨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讲,仍是判了表弟一斩刑。”
曹齐如今早已获得自由,毕竟他只是收购赃粮未遂,在杨帆不欲刻意针对他的情况下,只是罚没了一笔银两,便放其离开了宣州。获得自由之后的第一任务,曹齐自然是赶往苏府,给苏峙报信并帮其四下走动,欲救苏成一命。
苏峙得知儿子的所做所为之后,自然是气极。不过,便是他再怎么高风亮节,面对唯一儿子的性命,他所做的选择依然是不惜名节、不惜财力地去徇私舞弊。
“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贵妃娘娘那儿岂会没有消息?只是宫中依然没有消息传来,说明贵妃娘娘她也没有好的办法。”
“那该如何才好?王太宰那边,我也托人送去了重礼,可是似乎也没有好的消息传来。”
“哼!那王黼恨不得看到杨帆杀了成儿,好叫老夫与那杨帆斗个两败俱伤。唉!叫人备车,老夫要亲自去宣州,看看能否说服那杨大人。如果不成的话,就怪成儿命中该有此劫吧。”苏峙闭眼叹道。
曹齐答应一声,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行礼自不在话下。
第二三六章 注定的死路()
汴梁,宣和三年的第一场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
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极少,便连平日里生意红火的店铺,也有很多关门歇业,整个京城笼罩在了一个白茫茫的雪中,看上去煞是冷清。
然而,与这时节极不相衬的一幕,却在御街的皇宫正门上演着。
此时已经过了点卯时间,有资格进入皇城上班的官员也早已到岗,皇城的门口自然没有商贩在此设摊,按理此刻这儿应该门可罗雀才对。
情况却并非如此,白皑皑的城门广场上,一片青色的暗影印于其中,就像一方白色的宣纸上,用淡墨渲染出一池的方塘。
如果将视线慢慢拉近,这片青色的淡墨,便渐变为一个个跪于雪地之上的身影。
上访请愿这事儿,自古有之。
皇宫,紫宸殿。赵佶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脸的不爽。
“那些太学生为什么还跪在宫门之前?”赵佶朝着众臣问道。
“回皇上!”稍微的安静片刻,大理寺卿出列回道,“关于苏成刺杀朝庭命官一案,至今未有结果,这些太学生声言,什么时候按律结案,他们什么时候
回太学就读。”
赵佶皱眉怒道:“这是在威胁朕么?朕不过是怜惜如妃,让她避免丧兄之痛,如此小事,他们也要管着朕?哼!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们不是愿意跪么,那就让他们跪好了!冻死了也是活该!”
众大臣一阵窃语,片刻之后便有人出列大呼道:“万万不可啊皇上!”
赵佶瞧见那人却是右相张邦昌,便斜睨他一眼道:“为什么不可?”
“臣启皇上,苏成之案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否则那些太学生也不会跪于皇城门前请愿。这个案子铁证如山,而且性质极其恶劣,如若皇上饶那苏成一命,固然是彰显皇上的仁慈宽厚,可只怕会引来满天下官员非议。更严重的情况却是,此例一开,便会有人效仿,这如何能让众位官员安心效命?臣请皇上速速下旨,依律判那苏成死刑!”
“臣附议!臣附议!”
殿内齐刷刷地一阵附和之声,近七成的官员跪倒一片。
赵佶轻叹一声,无奈地道:“再容朕想想!”
……
其实在大宋,皇帝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没过两日,赵佶便在太学学生的请愿和众多文官的劝谏之下,同意大理寺判处苏成死刑。
关于太学生上访请愿之事,自然是杨帆暗中安排、段智等人幕后操作而促成。不管在哪个年代,学生总是单纯而又激进,他们往往敢说别人不敢说、敢为别人敢为,所以大凡有什么运动,发起者大多都是学生。
邓肃本来就是太学生,当他的死讯传至太学,再加上段智等人的刻意扩散,诸多的太学生便被发动了起来。开始之时,他们也便只是谴责那苏成的肆意妄为,毕竟杀人偿命,在他们看来苏成被判个斩刑是逃不掉的。
可是没过几天,便有消息说是皇上有意赦免自己的小舅子。这下诸多的太学生不干了,他们群情激奋,先是联名上书请求大理寺与刑部公正处理这起案子,见没有回音,他们便串联起来,到皇宫门前跪地请愿。
如此一来,苏成的案子便变得极其透明起来。不管哪个年代,徇私枉法的事情一但放在了阳光底下,便再难以操作。杨帆也正是看中了此点,才将这件事情闹出这样的动静,好堵死赵佶下旨赦免苏成的路子。
至于京中其他众多的官员亦主张将苏成严办,原因却是苏成刺杀邓肃的举动,恰恰踩了他们这一集团的尾巴。
文官集团——不管他们属于哪个阵营,他们都隶属这一集团。很不幸,苏成不属于这一集团,他属于那支被文官他们极度戒备防范的武人范畴。武人刺杀文官,这在众多的文官眼里,实属犯了他们的大忌。
这两方面的原因叠加起来,苏成岂有活路可走?对杨帆来说,他不过是看准了这点,在背后将苏成轻轻地推了一把而已。
……
宣州,新任的知州还未到来,州里的一切政务暂由杨帆统揽。根据京里传来的消息,苏成等人的判决很快便到,介时处理完这起案子,杨帆便可启程回到杭州,算算日子,应该耽误不了过年。
不过,这几日里杨帆倒也算不得清静。
为了苏成而上门说情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有的他干脆闭门不见,有的却要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
十二月初三,天气阴沉,天黑的时候下起了冻雨来。
宣州州衙的后门门口,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门口不远之处的街角处,隐约停了一辆马车。熟悉官衙进出规则的人看到这种情景,不难猜到此时定是有人暗地里造访这衙门之内的官员,既然只能将马车隐藏在角落里,那衙内所谈的事情,自然也不是多么能见得光。
时间慢慢流逝,冷雨越下越大,中间更是夹杂了一片片的雪粒。
门悄悄地打开,一个披了斗篷的人走出州衙后门,他将脖子之后的雨帽一把拉到头上,然后径直走向了不远角落之处的马车。
马车之上早有人等在那儿,见此人过来,忙下车迎道:“舅父!”
来人也不说话,甩开迎上去的那人,猛地登车而上,却不想脚下一滑,险些从车门之处跌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忙向前扶住他,将其扶入车内,才自己登上马车。
车内的小灯笼点了起来,摘下雨帽,头发略显凌乱的正是江宁的苏峙,而在他身边小心伺候的却是他的外舅曹齐。
苏峙的脸色很难看,平时极重仪表的他,也顾不得去整理自己的衣服与头发。曹齐大气不敢出,他显然看出苏峙此时心情极差。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起来。
“听说你欲从苏州的王家、杭州的田家,还有江南的几家大族收购一些粮食?”沉默了好一会儿,苏峙才冷冷地问道。
“这个……是的!”曹齐规矩地答道。
“你还打了我的名义,去说服他们将粮食卖与你?”
“我……”
第二三七章 第一枪()
未等曹齐回答,苏峙却摆手道:“过两天回杭州的时候,沿途告诉他们,就说这也是我的意思,在你的操作之下,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们便是。”
曹齐愣了一会神,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过了片刻才又问道:“那杨大人还是不松口?”
苏峙闭上眼睛,仰天道:“你表弟已无活路,京中的判决文书很快便到。这杨大人使得好手段啊!”
曹齐一拍大腿:“实在不行,我花上一些钱,雇佣一队江湖杀手,在那复核文书到来之前,让他们劫狱将表弟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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