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陛下也不是第一次提拔官员,我也是陛下提拔的,还有北军的柴将军、西域的邓将军。”
“不同,柴将军世家出身,邓将军乃邓辽之后,大人是前科状元,从一开始就是朝廷的一部分,无论如何,知礼仪、懂规矩,明白各部司的重要。像黄普公这种人,只该做一员猛将,冲锋在前,凭此建功立业、封侯拜将皆可,唯独不能掌控一军。”
“你们担心他会背叛?”
“恰恰相反,我担心他太忠诚,陛下或有万一,黄普公到时候怎么办?他不受朝廷节制,偏偏手握京城重军,此时不除,将来必是大患。”
“黄普公年长,怎么可能……死在后面?”
“万一。而且陛下一旦发现独掌南军的好处,就会有第二、第三个黄普公。”
瞿子晰沉吟良久,虽然不认可南直劲的做法,却有些理解他的意思,“兵部对黄将军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默许燕康动手脚,可陛下的反应比预想得要激烈,兵部希望能够置身事外,只好牺牲燕国相。”
“兵部不怕燕康反咬一口吗?”
“燕康没有证据,兵部从来没在公文中留下任何痕迹。”
瞿子晰再度沉思,然后问道:“王平洋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撺掇他来我这里胡闹?”
“一是让瞿大人更能取信于陛下,二是预防一下。”
“预防什么?”
“预防宫中干政,大楚刚摆脱一位太后,不能再迎来另一位。”
瞿子晰站起身,“你以为我会听凭摆布,全按你的计划行事?”
南直劲跪下,先磕一个头,随后挺身道:“吏首如贼,我就是已经暴露行迹的贼,再无价值,请瞿大人据实相告,将我送给陛下处置,只希望瞿大人有朝一日成为百官之首以后,能够维护朝廷,保住大楚江山。”
瞿子晰大吃一惊,这才明白,连南直劲本人,也是送上门来的“运气”。
“你只是一名吏员,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南直劲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连大儒也理解不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纸上谈兵()
皇帝此次巡狩带的兵少,由各地驻军接替护送,也算是一种形式的练兵与阅兵,但是不能太靠近皇帝,只负责数里、十几里以外的警戒。
房大业临终前推荐的数十名将领陆续赶到营中,韩孺子通过阅读奏章选中的将领一直跟在身边,两伙人加在一起有七十多位,得到的任务就是临时治理地方军,自京城出发以来,他们已接管过七支军队。
对这些将领,韩孺子十分满意,相信只需假以时日,他们个个都会是了不起的将军。
地方军队则让韩孺子看到了大楚的另一面,与精锐的京城、塞外军队相比,地方军数量不足,少则数百人,多则不过一两千人,衣甲破旧,好像都没经过训练,很多时候连队列都不齐,远远望去,像是一群被追赶的败兵。
在这种情况下,尤其考验将领们的能力,有些人束手无策,也有人能在极短时间内令一群乌合之众变成稍微像样的军队。
陈嚣就是这样一名将领。
此人三十来岁,出身于行伍世家,数代人一直当兵,直到祖父时才熬得一个小小武职,陈嚣十六岁从军,在边疆待了七八年,随后调回南方,负责剿除云梦泽群盗,因为兵少,没立过显赫的战功,但是所守之城从未遭到掠夺,韩孺子因此在奏章中注意到他的名字。
韩孺子骑马立于一座小丘之上,遥望远处的东海国军队,说:“东海国常与海盗作战,军队果然与别处不同,陈嚣,你觉得呢?”
陈嚣这回没轮到管军,留在皇帝身边担任顾问。
皇帝身边的人可不少,层层叠叠,陈嚣的名字一被叫到,立刻有人将他推向前。
陈嚣为人与名字完全不同,一点也不嚣张,小步前行,向皇帝行军礼,回道:“陛下看得仔细,此军进退有度,平时显然训练有素,不过据末将所知,这不是东海国军,而是陛下降旨成立的水军。”
韩孺子想起来了,笑道:“没错。”
韩孺子两年前下令成立的水军,如今已具雏形,他最看重的将军却不知去向。
“陈嚣,这样一支军队,再加上一支普通的地方军队,都交给你,你会如何使用?”
陈嚣略一沉吟,“视情况而定。”
“你自己假设几种情况吧。”
“若是陆战,若是敌弱我强,则水军与地方混成一军,由精兵带弱兵,一同作战,若是敌我势均力敌,弱兵为正,专守而已,精兵为奇,侧翼冲锋,一举破敌,若是敌强我弱,精兵打第一战,向敌我双方示勇,随后全军退回可守之处。”
“若是水战呢?”韩孺子问。
“水战不可用弱兵,若是末将用兵,宁可将弱兵留在岸上接应,也不让他们上船。”
陈嚣已经省略许多“假设”中的情况,真到了战场上,形势只会更复杂,没有一定之规。
韩孺子点点头,扭头在人群中寻找兵部的随行官员,看着他问道:“水军是朝廷军队,东海国本地的驻军呢?”
官员急忙上前,回道:“在更外围,离得比较远,这里看不到。”
“接管者为谁?”
“这支军队只是负责肃清道路、设立关卡,因此……没有派将官接管。”
旨意明明说得很清楚,到了具体执行的时候,仍会出现种种违背本意的解释,韩孺子没有显出恼怒,平淡地说:“朕身边这么多将领闲着呢,多派人去接管东海国军。”
兵部官员仓皇告罪,接旨退下,立刻安排将领去往东海国军。
韩孺子又向东海王道:“你不去看看?”
东海王就在皇帝身边,而且是少数骑马者之一,闻言一愣,“啊?陛下让我去……我就去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军全是那样,平时不是种地,就是修路修墙,根本没时间训练,与其说是军队,不如……嗯,我去看看。”
东海王是宿卫军大司马,前往一支散乱的地方军,有点纡尊降贵的意思,他不情愿,可皇帝盯着,他只能同意。
韩孺子看了一会,又指定陈嚣为临时的“水军大将”,前往水军统领众将。
韩孺子骑马下山,继续上路,众侍从也都上马随行。
前方就是东海国地界,离治所还有一日路程,东海国按规定只派来军队与少量文官,主要官员都留在治所,没有出城接驾。
当天傍晚,巡狩队伍扎营,韩孺子临时召集群臣,宣布一条令众人意外的旨意:在东海国界停驻三日,水军与东海国军演练战法,皇帝要亲往阅视。
当今皇帝主意太多,经常一天一变,官员们早已习惯,可私下里还是头疼不已,皇帝随便一个想法,他们就得熬上半夜,书写命令,然后传送各方,事后还要连夜督察,以免出现意外,别想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其实皇帝也没闲着。
韩孺子知道自己的一道旨意会带来多少麻烦,众官员忙碌的时候,他也没睡,单独下达了几项旨意。
右巡御史瞿子晰将提前出城来见皇帝,旨意一来一往,他大概后天能到。
陈嚣当晚再被召见。
“白天时只是远观,陈将军接手之后觉得这支水军如何?”
皇帝的帐篷里极为简朴,不过一桌、一椅、数张凳子,七八只箱子放在一边,里面的东西都没取出来,唯有脚下的地毯显示出几分特殊。
陈嚣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越发恭谨,躬身回道:“这支水军数量不多,两千余人,但是曾得楼船将军调教,末将暂管之后,更觉得是一支精兵。”
韩孺子点点头,黄普公是难得的大将,他训练出来的军队,自然不会差。
“你觉得此军可否一战?”
陈嚣微微一愣,“末将斗胆一问,要与谁战?”
“海盗。”
陈嚣是名谨慎的将领,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愿假装勇敢,这样的性格让他从军十几年默默无闻,现在也改不了,仔细想了一会,“末将问过,东海国尚有战船五十余艘,其中大船九艘,可为主力,若是普通剿匪,足够了,若是面对曾经伏击黄将军的那群海盗,只怕不够。”
“东海国还有大量受降的海盗,可用否?”
陈嚣又想了一会,“受降海盗人心不稳,只可为引导,不可为依靠,若是能找出几名熟悉海情的人,或可一战,以奇袭为主,不可恋战。”
“就当这是一道题目吧,你去写一份作战书,朕要瞧瞧。”
“遵旨。”
皇帝在巡狩路上经常出类似的题目,路过某城某山某水都要问问如何攻守,有时甚至指定一方攻,另一方守,各出战法,争论不休,但大都是纸上谈兵,并不真的实施,一开始将许多人吓了一跳,后来也就习惯了。
陈嚣因此并不意外,接旨之后回归本军,连夜召集众将,查问海上情况,制定作战计划,水军原有的将领不知情,大惊失色,得到解释之后才平静下来。
次日下午,韩孺子前去阅军,水军没问题,东海国军却是一盘散沙,东海王亲临也没办法一夜之间让他们变样,总共一千五百余人,连盔甲都不齐全,将士们手持刀枪,一个个神情紧张,想见皇帝,又怕被皇帝看到。
数百名宿卫军隔在中间,这是兵部坚持的做法,地方军良莠不齐,不能让他们离皇帝太近。
东海国军虽弱,也没比其它郡县更差,因此东海王也不掩饰,直接呈现给皇帝。
水军与东海国军进行了一次对阵演练,高下立叛,水军人数多些,几次变阵之后,将东海国军分割成三大块,互不衔接,还没开战,就已处于必胜之地。
韩孺子犒赏两军,不做任何评判。
回到营地,韩孺子刚在帐篷里坐下,崔腾走进来,笑呵呵地说:“陛下真是喜欢阅军啊,这一路走来,看过多少军队了?”
“大楚地方广大,不能只有几支精兵,多多益善。”
“那是当然。”
“你有事?”韩孺子问。
崔腾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可是除非真有事,不会主动过来说话。
“那个……东海王适合管军吗?”
“怎么了?”
“他可是……”崔腾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只是临时而已,顶多三五天。”
崔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嗯……陛下什么时候也给我一支军队?我的要求更低,管一天也行啊。”
东海王好歹懂些治军之法,崔腾却是不学无术,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更不用说亲自领兵,韩孺子笑道:“你们都去带兵,朕身边留谁?”
崔腾一拍脑门,“对啊。”
韩孺子正好有事想问,随口道:“崔腾,你家的田地不少吧?”
“应该不少吧,反正每到秋天的时候,进府报账、送东西的人排成长队。”
“奴仆也不少吧?”
“跟宫里肯定比不了,但是也不少,我见过名册,摞在一起这么高。”崔腾比划了一下,“我一看就头疼。”
崔腾是个有问必答的人,韩孺子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低头看奏章。
崔腾意犹未尽,还想再吹嘘几句,见皇帝似乎不太感兴趣,只得退下。
当晚二更,金纯忠从湖县快马加鞭赶来,带来的消息正与田地、奴仆相关。
韩孺子不肯立刻前往东海国治所,等的就是他。(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后事()
瞿子晰准备出发去见皇帝,只带贴身随从,将御史台的下属都留在城里。
众人送行,南直劲也在其中,从容不迫,没有半分惊慌之意。
瞿子晰心生冲动,真想下令将南直劲捆绑起来,一块带去见皇帝,他忍住了,将南直劲单独叫到一边,低声道:“你明不明白这是多大的罪?”
南直劲拱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放任皇帝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眼看着大楚朝廷四分五裂,才是更大的罪过。这几年来,卑职一直在观察瞿大人的所作所为,相信瞿大人会是千古贤相。身为宰相,大人不仅需要陛下的信任,更需要同僚的支持与配合。请大人上路,向陛下道出所有真相吧,经此一事,陛下对大人不会再有怀疑。”
“所有真相?兵部默许燕康除掉楼船将军、你在暗中干预朝政,这些真相也要道出?”
南直劲微笑道:“谁能阻止大人呢?卑职无所谓,不过是在死罪之上再加一条罪,至于兵部——卑职相信大人自有选择,而且是最正确的选择。”
揭发兵部意味着还要收集大量证据,并且得罪大批同僚,对于瞿子晰来说,得不偿失,甚至对皇帝也没有好处,反而会破坏皇帝的种种计划。
黄普公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消失也就消失了,再挖出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对瞿子晰来说,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瞿子晰厌恶南直劲,自己苦读圣贤之书,凭本事得到明君赏识,到了最后,命运却好像被一名小吏操纵在手里。
同时他也佩服南直劲,在心中自愧不如。
“陛下的心事没那么好猜,接任宰相的人很可能不是我。”
“还好,卑职这么久以来猜得都很准。”
瞿子晰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南直劲目送瞿子晰离开,与几位同僚一同完成剩下的文书,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仆人去外面买来一壶酒、三四样小菜,自斟自饮,笔墨纸砚都放在顺手的地方,喝几杯就写一封信,或长或短,都是一挥而就。
仆人进来通报:“兵部张侍郎来了。”
“有请。”
兵部侍郎张擎进屋,面带微笑,看着桌上的酒菜与纸张,笑道:“南兄好雅兴,以酒配文,还是以文配酒?”
南直劲起身相迎,两人寒暄一会,等仆人退出,张擎脸上笑容消失:“陛下不肯进城,提前召见瞿御史,这是什么意思?”
“与拒入京城一样。”
皇帝西巡之时,逐退了赵若素,回京之后也是迟迟不肯进城,与大臣们进行了一次“交锋”。
张擎微叹一声,“陛下终究还是不肯相信大臣。”
“别怪陛下,此乃人之常情,想挽回陛下的信任,唯有依靠瞿御史。”
“瞿御史……可靠吗?”张擎还是有点没把握。
“如果只是看人,天下有谁可靠?”
张擎笑了一声,“瞿御史忧国忧民,他想做成一番事业,必须依靠整个朝廷。”
“张大人稍等片刻。”南直劲想起了什么,走回桌后,提笔写字。
张擎的官职比南直劲高得多,这时却坐在一边耐心等候。
南直劲将信写完,一一折好,共是七封,分别放入函中,写好收信者姓名,起身直接交给张擎,“有劳张大人代转。”
“这是什么?”
“一些需要处理的私事。”
信函没有封死,张擎看向南直劲,得到默许之后,拿出信挨封扫了一遍,的确都是私事:还某人银两若干,向某人索债若干,向某人表示所承诺之事无法做到,对妻子儿女各提出要求……
张擎再叹一声,收起信,说:“我等必将尽自己所能,绝不至于祸及南兄家人。”
“不必,陛下心细,不可让他看出破绽,而且陛下生性仁慈,绝不会降罪于无辜之人。”
“南兄杀身成仁,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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