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洋一愣,“是我离乡太久吗?东海国的节俭跟别处不太一样啊。”
燕康请王平洋入席,他们这一桌只有三人,其他官员紧紧挤在另两桌周围。
燕康先端起酒杯,王平洋也端起,只闻得一股异香,身后的侍女过来斟酒,冲他嫣然一笑。
王平洋瞥了一眼,急忙挡住杯口,“燕大人,话不说清楚,这酒我可不敢喝。”
燕康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酒菜都是东海国本地特产,原本是要用来接待陛下,我们想得单纯,以为没费多少钱,还算节俭,今日听王大人一说,如醍醐灌顶,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可是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用钱再少也是花费,总不能就这么扔掉吧,那样的话岂不更加浪费?”
王平洋沉吟片刻,“所以咱们这是在打扫陛下不吃的食物?”
“正是如此,王大人,您得原谅我们,没给您专门准备一桌。”
“无妨,这样更好,节俭,一定要力行节俭。”王平洋挪开手,侍女再度斟酒,几乎贴在了大人的身上,王平洋心迷意乱,酒还一口没喝,已有三分醉意。
众官轮流上前敬酒,攀同乡、论交情,个个都是一见如故,其中两人论来论去,还真与王平洋是远亲。
宾主双方都很尽兴,燕康暗示,本想送给皇帝但却撤下来的东西不少,王大人若是不嫌弃,都可以拿走。
王平洋不嫌弃,觉得一路走来,就属东海国官员最会做事,但他也有一点担心,用目光瞥了一下同桌的另一人,小声道:“没问题吧?”
兵部的侍郎名叫张擎,来得比较早,与当地官员早已成为至交好友,燕康大笑道:“王大人放心,老张是自己人,陛下不要的,给王大人,王大人不要的,才给老张。”
王平洋忙拱手向张擎道:“这可不敢,张大人是兵部侍郎,品级比我高,我一个礼部小官儿,来得又晚,怎可夺人之美?张大人,您先挑。”
张擎急忙放下酒杯,“王大人太客气了,我们兵部的人都实在,王大人想抬送东西,找我,一两百人我能提供,千万别说谁高谁低、谁先谁后的话,大家都是朋友,王大人来得晚,更应该您先挑。”
三人同时大笑,别桌的官员也跟着笑,气氛越发热烈、融洽。
喝着喝着,王平洋突然眉头一皱,将酒杯放下,问道:“瞿御史怎么没来?”
东海国众人嘿嘿,张擎道:“瞿御史今天休息,不准外人打扰。”
“休息?陛下即将驾临,大家忙得团团转,瞿御史却要休息?”
“瞿御史说了,他的职责是监督查案,不参与接驾事务。”
“这、这叫什么话?人人都有职责,难道都因此不理陛下了?”
燕康小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瞿御史正在火头上,咱们别去惹他就是了。”
“嘿,他以为自己给陛下当过几天讲经教师,就可以端架子吧?”
燕康笑道:“只是一天而已,明天应该就能出府,我们都习惯了,王大人也忍一忍,或许瞿御史不知道王大人到来。”
王平洋被激怒了,向门口招手,叫来自己的随从,大声道:“去,给右巡御史大人送份拜贴,就说我天黑前要登门拜访。”
燕康与张擎急忙劝阻,王平洋却更加坚持,让随从立刻出发,然后道:“瞧你们这副样子,怕什么?我又没做出格的事,不过是要亲自登门打声招呼而已,我不当他是右巡御史,只当他是陛下的老师,我是陛下的外戚,代表陛下提前赶到,当然要见个面。放心,瞿御史肯定会见我,他在外面待得久了,需要从我这里了解陛下的动向。”
众官附和。
没多久,随从回来了,走到主人身边,小声说了两句。
“什么?瞿御史不接拜贴?”王平洋怒气冲冲,“你说了我是谁吗?”
随从点头,“说了,可那边说,除了圣旨,一概不接,除了陛下,一概不见。”
王平洋大怒,拍案而起,将身后的侍女吓了一跳,洒出不少酒来。
“真狂啊,还没当上宰相呢,他哪来的脾气?”
燕康拉着王平洋坐下,笑道:“御史是言官,不爱与其他官员接触,也是应该的。”
“我是‘其他官员’吗?真论官位,我也不去见他,还不是看在都是陛下身边人的份上,给他一点面子?”
“瞿御史这个人……怎么说呢,书读得多,事见得少,讲究‘天地君亲师’,在他眼里,老师怕是比外戚重要些。”
“‘亲’可在‘师’的前面!”王平洋越发恼怒。
众官上前敬酒劝慰,这些人都是老狐狸,说是劝,暗中却是火上浇酒,王平洋本想说几句就过去了,最后忍无可忍,也不喝酒了,向众人告辞,非要亲自去见瞿子晰一面不可。
“他以为自己一定能当宰相吗?我一句话,让他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众官拦阻,一路将王平洋送出国相府,到了外面,再没人跟随。
瞿子晰的住处离国相府很近,天色将晚,王平洋喝得又多,也不骑马,在随从的指引下,很快来到宅院前,命人上去砸门。
没多久,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少年仆人,打量几眼,问道:“何人?何事?”
风一吹,王平洋清醒些,没敢立刻发作,上前道:“在下礼部参事、巡狩前驱使者王平洋,特来拜见右巡御史瞿大人。”
少年微皱眉头,“不是对你的人说过了吗?瞿先生今天不见客,明天再来吧。”
少年退回门内,随手要关门,王平洋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你向瞿大人通报过吗?”
“瞿先生静休,我也不能去打扰,怎么通报?”
“你还是通报一声的好,瞿大人肯定不会怪你,他认得我……应该认得我。”
少年摇头,“先生的话说得很清楚,我不能违背。而且先生认识的人可不少,人人都像你这样,永远也没机会静休了。”
王平洋恼羞成怒,只觉得众官员都在远处窥望,自己若是无功而返,将就此沦为笑柄,还有何脸面接受“陛下不要的东西”?
“我不是普通人,我姓王,是陛下的表亲。”
“陛下的亲戚多了,瞿先生可没说过哪位能见,你还是……”
王平洋向前冲去,撞开少年,大声道:“我见皇帝也没这么难。瞿御史!瞿大人!瞿子晰!”
少年要拦,王平洋的几名随从一拥而入,替主人开道,少年根本拦不住。
王平洋大步往里走,直奔正房,里面没人,他又找了几间屋子,都不见人,回头让随从抓住少年,厉声问道:“瞿御史人呢?躲哪了?快说,要不然……”
身后一声咳嗽,王平洋转身,认得是瞿子晰,立刻笑着躬身行礼,“瞿御史,可算见到您了,在下王平洋,乃是巡狩前驱,今天刚到,特来给您请安。”
瞿子晰点点头,转身走向一间屋子,王平洋迈步跟上,转身瞪了少年一眼,待会他要好好告上一状。
这是间书房,瞿子晰走到桌前,仍不开口,自己研墨,提笔写字,王平洋站在一边,笑道:“瞿御史这是修闭口禅吗?还好陛下没提前到,否则的话您可有麻烦了。”
瞿子晰写字极快,完毕之后放下笔,转身示意王平洋过来。
王平洋走到桌前,看了几眼,吓得浑身酥软,那是一份弹劾,直指他这个巡狩前驱,说他饮酒乱性、不知礼仪。
王平洋酒醒七分,扑通跪下,正要哀求,瞿子晰挥下手,王平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起身抓起桌上的弹劾奏章,转身就跑。
少年过来将房门关好,瞿子晰站在桌前不动。
王平洋没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好几个名字,黄普公、燕康、陆大鹏、赵豪、南直劲等人全都在列。
瞿子晰提笔,将王平洋的名字加上,思忖片刻,在“南直劲”三字外面画了个圈。
这一天的静默思考有些效果,瞿子晰觉得自己看出了破绽。(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吏首如贼()
瞿子晰端坐在书房中,桌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各在其位,公文都已装箱,整齐地靠墙码放。
南直劲敲门进来,扫了一眼洁净的屋子,来到瞿子晰面前,双手捧上一叠纸,躬身道:“瞿大人,国相府送来的新报告。”
瞿子晰点下头,示意南直劲将报告放在桌上,拿起扫了一眼。
燕康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楼船将军黄普公确已投敌,不仅如此,还派人给楚军战船上射过来一封信,信的内容附后。
南直劲解释道:“信是副本,原件在国相府,大人可以派人随时查看。”
瞿子晰又点下头,草草浏览一遍信的内容,通篇是黄普公向皇帝表示歉意,声称自己不得不降,无颜见驾,绝不会与大楚为敌,从此远遁海上,云云。
瞿子晰将报告推到一边,不怎么感兴趣,反而盯着南直劲,好像真正的信息都在这位老吏的脸上。
南直劲略显困惑,回视右巡御史,半晌方道:“大人……有何吩咐?”
瞿子晰等了一会才开口,“南大人有过这种经历吗?好事接二连三发生在自己身上,运气好得就像是在做梦。”
南直劲微笑道:“运气无常,唯有德者受其青睐,大人有德,卑职无德,运气向来一般。”
“未必,其人无德而运气极佳者,比比皆是,有德者却可能终生困苦潦倒。”
“大人之见高深,卑职难解。”南直劲当然不敢与右巡御史争辩。
瞿子晰却抓住这个话题不放,“运气无常,可能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可是能否承受得起,却是另一回事。许多人贫贱之时其行堪称表率,一朝富贵,即变得粗蠢不堪。”
“是,大人肯定能承受得起。”
“呵呵,我希望如此,可事实上,我花了整整一天才摆脱掉一个可笑的想法。”
“什么可笑想法?”南直劲不得不接话。
“以为好运就该降在我头上。”
“不应该吗?”
瞿子晰摇摇头,“一次还说得过去,两次就有点奇怪了,三次?而且还都是主动送上门的,就不得不小心应对了。”
“抱歉,卑职不擅长猜谜,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我来东海国已久,事情迟迟没有进展,就在陛下即将驾到的时候,突然间,所有难题都得到了解决。”瞿子晰扫了一眼桌上的报告,轻笑一声,“黄普公有了确切下落,陷害他的人暴露在我的眼前,就连新来的巡狩前驱使者,也给我送来一份‘礼物’,胡闹一番,让我这个言官有事可做。”
“这都是好事,有何可疑?”
“是好事,但是来得太集中,而且太紧迫,‘运气’落在我头上,却不想让我看得太清楚。”
“既然是运气,往往如此。”
瞿子晰盯着南直劲,“我只要真相,不要运气。”
“当然,御史台的职责之一就是查找真相,大人打算从何处着手?”
瞿子晰抬手指指南直劲。
“我?”南直劲面露惊讶,“卑职只是大人手下的一名小小御史……”
“关于你的传言可不少,我不是太相信,大楚朝廷文武百官,怎么可能受一名小小的中书舍人操纵?在东海国,我有点信了。”
“大人何出此言?”南直劲笑了,“卑职若有这等本事,何至于得罪陛下,由中书省调任御史台?”
瞿子晰冷冷地说:“后天陛下驾到,你以为我会随便交一份奏章应付了事吗?黄普公根本没有投敌的理由,就算投降,也用不着计算好时间,非等到现在才送来这样一封信。东海国都尉陆大鹏也不是什么替死鬼,这种把戏骗不了谁,燕康才是。陛下早已厌恶燕家,将罪名栽给燕康,正好让陛下满意。还有那个王平洋,如果没有意外,陛下肯定不太喜欢此人。”
南直劲没有应声。
“说白了,所有这些安排都是在讨好陛下,让陛下安心,将目光转开。南大人威风不减,仍然能猜到陛下的喜好,比我这个‘帝师’强多了。”
南直劲仍然不肯应声。
“我只纳闷一件事,为什么选中我?弹劾燕康和王平洋是两件大功,朝中有的是官员,南大人不交给‘自己人’,偏偏将‘运气’送到我头上,为什么?”
南直劲深吸一口气,“朝中官员虽多,唯有瞿大人尚能得到陛下的一些信任。”
“嘿,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推我去见驾?”瞿子晰也不笨,事后明白过来,当初皇帝屏退赵若素,正在气头上时,自己去见驾实在是个错误,也是宰相等人对自己使的手段。
“当时比较慌乱,没想那么多。”
瞿子晰冷笑一声,“黄普公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死是活?是否投敌?来信是真是假?”
“大人真想知道?”
“或者对我说,或者对陛下说。”瞿子晰顿了顿,“或者对刑吏说,你既有‘吏首’之称,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对你手下留情。”
南直劲长叹一声,“‘吏首’如贼,一旦人人皆知其为贼,还如何盗窃?朝中并没有真正的吏首,我不过是在中书省任职久了,看得通透一些,不忍看到陛下与臣子彼此猜疑、互相争斗,所以在中间弥合一下。可惜事与愿违,我做得越多,陛下与臣子的隔阂越深。”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南直劲,你越界了。”
南直劲躬身行礼,“卑职认罪,愿向大人交待一切真相。”
瞿子晰有点意外,这位老吏表现得太镇定了,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
“先说黄普公。”
“黄普公是死是活、是否投敌,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但燕康不是替死鬼,的确是他向海盗泄露了作战书,将黄普公引入陷阱。也是他一手策划,要将罪名栽给都尉陆大鹏。”
“向我告密的赵豪受谁指使?”
“兵部张侍郎了解燕康的计划,找到陆大鹏,劝说他反戈一击,赵豪是陆大鹏找到的。”
张擎与燕康一直表现得非常友好,居然在背后使阴招。
“张侍郎与燕家有仇?”
“无仇,他是为兵部做事。”
瞿子晰心中一震,这可不是他预料到的事情,“继续说。”
“我得到消息,待海战结束之后,陛下极可能任命黄普公为南军大司马,对兵部来说,这是一场灾难。”
“为什么?黄普公不会打仗吗?”
“与打仗无关,是出身。”
瞿子晰一愣,没太明白,“就因为黄普公当过海盗?”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不严重,军中有不少草莽出身的人,最后称将封侯,可黄普公不同,他不是真正的将士。”
瞿子晰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黄普公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将军,与兵部无关。”
“如果只是提拔他当将军也就算了,南军?那可是大楚最重要的一支精锐之师,黄普公一旦掌军,不受兵部节制,不听大将军府调令,只服从陛下一人之旨。瞿大人,您也是朝中大臣,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兵部不希望陛下掌军?”
“陛下应当掌控朝廷,由朝廷掌军、治民,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太平之根基,以陛下之英明神武,一旦大权在握,必将为所欲为,瞿大人……”
“够了,陛下也不是第一次提拔官员,我也是陛下提拔的,还有北军的柴将军、西域的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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