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还是得想更多办法自保,目光终于定在东海王脸上,“你打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东海王心情稍稍放松,正要开口回答,崔腾开口道:“且慢。陛下,先让他说说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匈奴人就这么将他放回来,可有点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匈奴大王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是普通的勋贵。”东海王真怕自己死在崔腾嘴下,辩解之后,还是先说消息来源,“匈奴大王身边有一名通译,从前是楚人,我花了不少心事讨好他,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
韩孺子抬下手,示意东海王可以说下去。
东海王早已准备好,“根据通译的说法,加上我的猜测,大单于之所以派人和谈,其实别有用心。”
“你还是少猜为好。”崔腾就是不肯放过东海王。
东海王恼怒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临淄叛军与匈奴人勾结,坚守不出,指望得到匈奴人的支援,可是北地未平,大单于不愿分兵南下,于是只派出一万骑兵前往临淄,原以为能与叛军里应外合,趁乱击溃楚军,可是没能成功。”
“匈奴人战败了?”韩孺子问,他对柴悦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不敢对陛下撒谎,事关匈奴人的颜面,通译不肯透露真实情况,但我猜——”东海王又瞪了崔腾一眼,“那一万骑兵必定进展不顺,临淄叛军也没能冲出包围,所以大单于急需一次停战,好腾出手来解决南方的战事。”
韩孺子想了一会,“不对,现在停战的话,马邑城楚军不会入关,匈奴主力的伏击计划将会受到影响,对匈奴人来说,北方比南方更重要才对。而且想打乱齐国楚军的部署也很容易,攻破晋城比和谈更有效果。”
“呃……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大单于请求和谈,最重要的原因不在马邑城,而在临淄。”东海王也有点糊涂了。
崔腾压低声音,但又让东海王能听到,“我怎么觉得这是匈奴人故意泄露的消息?”
东海王之前还能与崔腾一争,现在却只能怒目而视。
韩孺子没有接崔腾的话,向东海王问道:“接受和谈的话,可能会中大单于的奸计,还会惹怒城外的右贤王,如此说来,朕应该拒绝和谈,将使者撵出城去?”
东海王脸上的泪水已干,这时露出笑容,趁机起身,向皇帝走近几步,直到侍卫和太监露出警告的神情,他才停下,说道:“我有一条妙计。”
“给谁的妙计?陛下还是匈奴人?”崔腾问。
东海王这回不理崔腾,他已经失去皇帝的大部分信任,必须尽快、尽可能争取回来一些,“接受和谈,但是不停战。”
“嗯?”
“大单于的目的是让陛下传旨暂时停战,和谈只是一个借口,咱们的最好做法就是利用这个借口争取一点时间,但是绝不颁旨停战。”
“这能拖几天?”崔腾不屑地问。
“拖一天也得拖啊,然后想办法弄清齐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大单于如此紧张,宁可暂时放弃对马邑城楚军的诱兵之计,也要与陛下和谈?”
“根本没有原因,都是你瞎猜的。”
东海王强迫自己不看崔腾,只盯着皇帝,许多事情的确是他猜的,猜准了,他能在皇帝面前立一功,猜不准——他不敢想。
“传匈奴使者金纯忠。”韩孺子下令,一名太监领命退下。
东海王和崔腾都看着皇帝,韩孺子就是不肯表态。
东海王有些尴尬地说:“陛下,我能去换身衣裳吗?匈奴人的东西臭死啦。”
“去吧。”
东海王谢恩,急忙向外跑去,崔腾看他消失,抓紧时间说:“陛下,花缤他们的任务是刺驾,东海王没准也领到了同样的任务,一定要小心提防,干脆把他跟花缤他们关在一起吧。”
“要提防,但是先不用关押。”韩孺子扭头看向崔腾,“这件事交给你,今后就由你盯着东海王,替朕提防。”
“是,陛下。”崔腾兴高采烈地领命,拔腿就要走。
“干嘛去?”
“盯着东海王。”
“那也用不着每时每刻。”
“哦。”崔腾有点失望。
东海王猜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崔腾必进谗言,所以回来得很快,换上了从前的衣裳,脸上却还是汗津津的,没来得及清洗。
金纯忠没多久也到了。
“朕决定接受和谈。”
此言一出,金纯忠磕头,东海王长出一口气,崔腾却皱起眉头,以为皇帝是被东海王说服了。
韩孺子其实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现在的他没有太多选择,东海王的种种猜测只是给他一点参考,“明天一早你们就可以出城,回去转告大单于:朕已经派出正副二使,大单于应该见过,朕与大单于的会面,也由他们酌情商定。”
“陛下何时颁旨停战?这是大单于特别在意的事情。”金纯忠先要完全自己的使命。
“下次你们带一位大楚的使者来晋城,共同商议停战之事。”
“是。”金纯忠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微臣本是楚人,流落塞外,不得已充当匈奴使者,微臣宁愿留在城里服侍陛下。”
金纯忠已经多次表达此意,韩孺子这时却更不能接受,“时机还没有到,无论怎样,你现在都是匈奴使者,事关国体,朕不能留你。”
金纯忠只得再次磕头,起身告退。
次日一早,匈奴使者离去,匈奴右贤王由此得知大楚皇帝根本没生病,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更加愤怒,一整天都在派兵挑战,但是有大单于的严命,不敢直接攻城。
守城一方却不敢大意,樊撞山住在了城墙上,连睡觉都不离开,随叫随醒,就怕被打个措手不及。
韩孺子也几次凳城,预感到匈奴右贤王可能会在使者一去一回的这几天时间里,想方设法攻城。
只过了一天,他的预感就成为现实。
匈奴人没有直接攻城,反而放一支援军进城。
时至午后,西南方烟尘滚滚,一支楚军正奋力杀向晋城,匈奴人虽然也在拦截,但是不太用心,人数也少,这支楚军离城池越来越近。
樊撞山担心这是匈奴人的诡计,因此下令严守城门,不准打开,可是看到城外楚军的旗帜之后,他吃了一惊,立刻派人去通知皇帝。
这支楚军有数千人,其中一部分很像是被编入宿卫军的倦侯私人部曲。
韩孺子立刻登城查看,这时援军离晋城只有数里,韩孺子甚至能认出一些将士,那的确是他当初的部曲,带头者正是晁化,还有太监蔡兴海。
他立刻下令开门迎接,这与之前的支援情况不同,右贤王无论如何都会制造借口攻城,与其白白牺牲这支援军,不如迎入城内。
城门打开,樊撞山亲自带兵出城接迎援军,右贤王等的就是这一刻,四面八方的匈奴人立刻行动,尾随援军而来。
在与大单于斗智之前,韩孺子必须与围城的匈奴人斗勇,这一战若是坚持不住,一切无从谈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权臣的选择()
匈奴入关、皇帝受困,天下为之震动,大楚皇朝每一位手握重权的人,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选择:救还是不救。
皇宫里王美人的选择非常简单,只能救、必须救,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拯救皇帝、拯救自己的儿子。
得到消息之后,王美人的第一个举动是向太后求助,眼下的局势风云变幻,她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指引者。
太后今非昔比,她先后失去了儿子、亲人和仇人,心中再无追求,在椅榻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好像魂游身外,早已经忘了这个世界,也包括这个世界的皇帝。
“匈奴人?皇帝?”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王美人,太后努力集中精神,好理解王美人所说的一切,然后她笑了,“匈奴人竟然真的入关了。”
“太后猜到了这一切?”王美人既惊讶又高兴,此时此刻,太后在她眼里就是能够看破未来的伟大预言者。
太后摇摇头,“我只是想,大楚衰弱至此……我已经交出一切,你还想要什么?”
王美人磕头,“求太后指点。”
太后沉默良久,“上千年来,中原与匈奴的强弱之势时时转换,强者为尊,弱者为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想救皇帝,只能从匈奴人那里着手。”
“求和?”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太后叹了口气,再不出声。
王美人告退,站在寝宫门口,突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她原以为来日方长,不急于争取太后的称号,没想到这么快就陷入绝境,她现在竟然无人可用。
皇帝生母与大楚太后之间,毕竟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许多大臣暗中讨好皇帝的生母,但是只有太后才能向大臣正式下达命令。
王美人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找人帮忙,得有一个人帮她控制外面的大臣。
中掌玺杨奉来得倒是挺快,可是作为皇帝最为信任并依仗的人,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急迫,步履从容、神情坦然,好像还不知道皇帝的处境。
“有劳杨公,晋城之危,朝中大臣可有对策?”王美人起身还礼,顾不得寒暄,直接发问。
“守相申大人正与群臣连日商议,向四方调兵前去救驾。”
“我是女流,不懂军情,可是楚军前去救驾,匈奴人不会因此加紧攻城吗?”
“事已至此,陛下必须首先自保,与援军里应外合,方有可能脱困。”
“杨公说得轻巧!”王美人感到一阵愤怒,马上缓和语气,向杨奉道歉,“救子心切,杨公莫怪。我是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击败匈奴人,不是收回失地,而是保住陛下,陛下在,大楚终有复兴之日,陛下若亡,大楚必危。”
“群臣也皆以为是。”
“所以,不如向匈奴人求和,都说匈奴人贪财好利,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就是,只要能换回陛下。”
杨奉沉吟片刻,“若在从前,匈奴人倒也好打发,金银铜铁、丝绸布帛,乃至和亲,都能打动匈奴人,可这一次不同,大单于要的是土地与城墙……”
“那也给他们。”王美人厉声道,她不明白杨奉为何还不着急,“要什么给什么,我只要皇帝平安回京。”
杨奉躬身行礼,不愿与王美人争执,“好,我这就去转告群臣,看看他们的想法。”
王美人还礼,“陛下之命悬于杨公之手。”
杨奉道:“我必尽力,也请王美人多与皇后交流。”
王美人微微一愣,马上明白过来,皇后的父亲正在齐国平乱,手握兵权,崔宏未必能救得了皇帝,却能害死皇帝。
“陛下于我是爱子,于皇后是夫君,我二人同病相怜,自会同心同德。”
杨奉告退,对他来说,求和却不是挽救皇帝的唯一办法,更不是最好的办法。
大楚皇帝首先得为大楚着想,杨奉这么以为,他相信皇帝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与守相申明志等几位重臣商议之后,杨奉提出三条建议:
首先,派使者去与匈奴人和谈,不求成功,只求能够稍稍缓解一下晋城的压力,同时也能安抚一下宫中的王美人。
然后调集郡县兵力、征发男丁,全都向晋城方向进发,守卫洛阳以北、以东的各座重镇,绝不能再让匈奴人攻城掠地。
最后,杨奉建议选一位新皇帝。
新皇帝不是马上登基,而是先从宗室当中选择合适之人,放出风去,一旦晋城被攻破,无论皇帝是死是俘,京城立刻拥立新帝,以免天下无主,也能断绝匈奴人的更大野心。
其实大臣们早已想到这一招,只是没人敢提出来,杨奉是皇帝的心腹之人,由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再合适不过,至于他的太监身份,大臣们自动忽略,申明声郑重地要求将中掌玺杨奉的建议记录在案,一个字都不准改。
虽然这是最后一条建议,可是在此之后,前两条建议才得到认真对待,吏部尚书亲自出使匈奴,兵部尚书坐镇洛阳,监督关东诸军,杨奉则亲笔写了一封信,委托平恩侯送给大将军崔宏。
在这封信里,杨奉详细阐释了朝廷的对策与用意,表示京城已经选好一位宗室子弟,但是不够,群臣皆以为武帝幼子英王,虽然辈份高于当今皇帝,但是曾经参与过帝位之争,当时的四人一死两困,英王若能被救出,也有资格称帝。
这一招是为了分化匈奴人与临淄叛军,遭到挟持的英王若能称帝,叛军最重要的目的就达到了,没必要再与匈奴人勾结——即使他们还想勾结,匈奴人也会心生怀疑。
杨奉将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崔宏再无疑问,与柴悦、房大业兵合一处,将主力移至彭城,堵截南下的匈奴骑兵,同时向临淄城宣告,英王若是及时返京,还有机会称帝。
叛军没有给出回答,可是城外大部分楚军离开之后,他们也没有尽力突围,仍然固守临淄不动,显然内部发生了纷争。
对于楚军来说,这就够了,柴悦制定了一项计划,请求朝廷将调集到的军队尽量送到彭城,他先派出两万人,击退南下的一万匈奴骑兵,然后全军缓慢行进,抓紧时间补充兵力,不是去晋城救驾,而是直奔燕国。
大单于就在燕国,对临淄叛军的犹豫不决感到愤怒,几次催促无效之后,他决定从被围的皇帝这里弄一份停战圣旨,希望暂缓南方楚军的压迫,同时也想看看皇帝的威望与权力还剩下多少。
大单于并不怕南方的几万楚军,但他更在意塞外的军队,马邑城集结的兵力已经超过十万,如果能将这支军队击溃,则匈奴后方无忧,才可从容面对整个大楚。
马邑城里的争论比临淄城还要激烈,没人敢说不救皇帝,但是到底该怎么救,却是众说纷纭:直接入关最为简单,但是那要面对匈奴人的主力,胜负难料;留在马邑城等匈奴人进攻,比较稳妥,但是形势不等人,万一晋城在此期间被攻破,谁也负不起责任。
最关键的是,在马邑城内没有能做主的大将,钦差卓如鹤有机会统率全军,可是没等圣旨到来,他就率领一支军队入关救驾,结果兵败被俘。
辟远侯张印带兵最多,而且在皇帝的圣旨中指明由他指挥塞外军队,可张印指挥不动,他的口吃、他的职位都是硬伤,南军向来狂傲,不愿服从他的命令,一心想要入关与匈奴人决战,边塞军队来源复杂,多达二十路,更是各有想法。
张印只能向朝廷求助,希望能忙派来一位大将。
朝中已经没有品级够高的大将,只能派出礼部尚书和一位将军同行,绕路前往马邑城,可是这两人也没想好该怎么做。
京城的杨奉和申明志,也不知该如何调动塞外的这支楚军。
这时的邓粹正在路上策马狂奔,夜里休息的时候,还要听怀中美人的倾诉——他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总能立刻猜出对方的情绪,给予相应的安抚,令美人欣慰不已。
晋城百里之外还有一支楚军。
冯世礼率领的一万五千名北军驻扎在一处寨子里,他曾向使者表示绝不后退半步,但是在坚守数日之后,他还是趁匈奴围歼一支援军时,率兵后撤数十里,入住一座更坚固的关隘。
后方援军不停赶来,但是数量从未超过三万,冯世礼仍然不敢进攻。
蔡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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