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毕竟是金子,拿去救济穷人也是好的,干嘛要毁掉呢?”韩孺子劝道。
泥鳅只好又收起金簪,“这些官儿好阴险啊,说是只想交朋友,别无所求,其实都藏着坏心事,这么说来……跟着陛下还真是一件累活儿。”
张有才哼了一声,韩孺子却大笑,“你知道这是累活儿,就是好事。张有才,你没交几个大臣朋友?”
张有才吓了一跳,急忙摇头,“我可没有,向来公事公办,除了传召,平时连话都不说。”
“可以聊聊……”韩孺子心中一动,对泥鳅说:“交给你一项任务,办好了,大功一件,到时候让你挑媳妇儿。”
泥鳅脸更红了,“陛下尽拿我开玩笑,陛下给的任务,我还能不做?跟娶媳妇可没关系……”
“这项任务很简单,以后再有官儿送你东西,你照收就是,过后拿给我看一眼,就不算你受贿,那些官儿说什么、要什么,你也都要告诉我。”
“就这么简单?”
“嗯。”
泥鳅呆呆地想了一会,“我这算是奉旨受贿吗?”
“怎么说话呢?”张有才斥道。
韩孺子笑道:“算是奉旨,但你只要有一件事、一句话隐瞒,就是逆旨不遵,你接受的每一笔贿赂都要加在一起定罪。”
“啊?那我万一忘了一句,岂不是倒霉了?我明白了,给皇帝办事,就是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到处都是陷阱。”
“那你要不要接受任务?”
泥鳅皱眉想了一会,“陛下最后会将这些行贿的贪官都给收拾了吧?”
“当然,这就像是钓鱼,你是鱼饵。”
“这可不像,我以前总钓鱼,一块鱼饵只能钓一条鱼,有时候还钓不着,再钓鱼就得更换鱼饵,我这一块鱼饵,怎么能钓那么多官儿?”
韩孺子无奈地说:“这只是一个比方,不用处处相似。”
“嗯……好,我做,贪官儿什么的最可恨了,居然找到我头上,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们。”
“心里恨就行了,可别表露出来。”张有才提醒道。
“放心吧,我明白。”泥鳅真上心了,晚上睡觉时也不打呼噜了,不停翻身,在梦里打贪官。
韩孺子不愿扰民,所以就住在城外的军营里,独居一顶帐篷,躺在床上,只觉得腰酸背痛,比骑马打仗还累,不由得想百姓真是辛苦,为了秋后的收成,要受多少罪。
他还没睡着,中司监刘介的声音在外面传来:“陛下休息了吗?”
“进来吧。”韩孺子勉强坐起身。
刘介手持烛台走进来,另一只手小心地护着火苗,“陛下劳累一日,身体必然酸痛,不宜太早入睡,我找人为陛下推拿一下,可以舒筋活血,以免明日颠簸受苦。”
刘介不仅是骨鲠之臣,还是一位极为细心的太监,一下子说中了皇帝的心事,韩孺子揉了揉肩膀,“营里有懂得推拿的人吗?”
“有,陛下稍待片刻。”刘介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同时点燃了另一根蜡烛,帐篷里一下子明亮不少。
刘介退出,没多久,推拿者进来了,不是韩孺子以为的太监,而是张琴言。
韩孺子一愣,早已觉得刘介在琴师这件事上举止有些奇怪,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怎么是你?”
张琴言没有抱琴,也没有再用魅惑的目光看皇帝,只是跪在地上,像是在恳请。
“你懂推拿?”韩孺子还是没办法将她撵出去。
张琴言点头。
“那就……试试吧。”
张琴言起身,细步走到床边,跪坐在上面,仍然不肯看皇帝,做手势请皇帝躺下。
韩孺子俯身躺好,感到有手指按在背上,初时力道很弱,一点点加强,顺着穴道缓缓移动,先是觉得身体更加酸痛,很快就变成了舒适。
恰在此时,帐篷外面传来琴声,不是空音曲,虽然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与推拿配合,却让韩孺子更加放松。
“你是琴师,怎么也懂推拿?”韩孺子问道,背上的手指停顿片刻,“对了,你不会说话,真是遗憾。”
手掌的力道固定了,不轻不重,手法繁复,推、拿、按、摩、揉、捏、点、拍等等俱全,韩孺子虽然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按来按去,凭感觉也能判断张琴言十分精于此术。
手掌离开后背,张琴言轻轻嗯了一声,韩孺子转过身。
张琴言依然低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下留下两片阴影,平添几分神秘,一手按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入皇帝衣中,在他的胸上推拿。
又是另一番感觉,手掌的力道更弱一些,好像也不专在穴道上移动,柔和得如同一杯美酒。
韩孺子猛然警醒,一下子坐起来,张琴言没有防备,身子一倾,差点摔下床去,轻轻地啊了一声,一脸的惶恐,仍不敢看向皇帝。
“够了,去叫刘介进来。”
张琴言向皇帝磕头,慌张下床,退出帐篷。
刘介立刻进来,“陛下找我?”
“刘介,朕以为你是骨鲠之臣,为何做出此等不耻之事?”
刘介急忙跪下,“陛下恕罪。”
“你以美色进献,受了河南尹的多少好处?”
琴师父女都来自河南尹韩稠府里,韩孺子由此推论刘介很可能是受韩稠指使。
“陛下,虽然我担不起‘骨鲠之臣’四字,但也不至于为外臣所用。”
“那你为何三番五次向朕进献张琴言?耽于酒色、玩物丧志的道理你不懂吗?”
刘介不吱声了,似乎有难言之隐。
韩孺子更加恼怒,“刘介,别让朕后悔带你出征。”
刘介磕头,“是陛下的母亲……”
韩孺子一愣,“她让你向朕献美?”
“她也是一片苦心,希望陛下能够早生皇子。”
韩孺子呆住了,突然担心起宫中的皇后崔小君。(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选妃之争()
崔小君仍跟从前一样,每日早晚两次去给太后和王美人请安,宫中清寂,这就是最重要的日常活动,她并不觉得辛苦,只是很难与婆婆直视。
自从那晚之后,两人就没再有过私下交谈,崔小君对皇帝守口如瓶,不打算报复,王美人也好像忘记了一切,每次见面微笑以对,但是极少说话。
因此,这天傍晚请安之后,王美人在庭院中叫住皇后,请她入房一叙,崔小君非常意外,还有点紧张,她很清楚,这位真正的婆婆比太后还难对付。
在房里,崔小君再次请安。
王美人坐在椅子上,坦然接受皇后的礼拜,没有赐坐,抿了口茶水,说:“有件事情,本应是太后负责,可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没有多余精力,只好有劳皇后了。”
“婆母尽管吩咐。”
“你也知道,皇帝老大不小,今年整十七岁。”
“是。”崔小君没太明白,十七岁算不上“老大不小”,但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的确不算年幼。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男子尚且如此,何况陛下至尊之体呢?大楚连遭灾厄,群臣悬心、万民仰望,都希望帝位稳定传承,不要再出任何意外。”
崔小君醒悟,回道:“婆母的意思是……”
“宫中近日颇有传闻,说皇后有孕在身,为何太医院没有通报此事?”
崔小君脸色微红,“都是谣言,我还没有……没有……”
王美人轻叹一声,“真是遗憾,如果皇后能产一子,足以稳定乾坤——无论怎样,太后与我都希望两年之内能看到至少一位皇子诞生,皇后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
“当然,皇嗣昌盛,利国利民。”崔小君生长在富贵之家,早就受过教育该如何当皇后,顿了一下,主动说道:“皇帝登基三年该当选妃,明天我就向宗正府和礼部传旨,督促他们拣选有德女子入宫。”
王美人微笑道:“皇后如此大度,实是陛下之幸、大楚之幸,想必你也明白,嫡长子为大,无论谁先生出皇子,皇后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后与我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子嗣众多,不要再出现桓帝突然驾崩之后的混乱局面。”
崔小君回到寝宫,明知不符合皇后的礼仪,心中还是感到委屈,与此同时充满了对倦侯府的怀念,怀念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小鸡小鸭、每一刻与倦侯相处的时间……
次日一早,给太后请安之后,她还是写了一份懿旨,一式两份,以秋信宫的名义送给宗正府和礼部,要求两部司着手为皇帝选妃。
当天下午,宗正府和礼部还没回信,崔府突然传来消息:老君病重,临终前希望能看皇后一眼,恳请太后恩准。
这封请求信直接送到了太后面前,单是看到“崔”字,太后就感到厌烦,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请求,站在一边的王美人来不及阻止,也没办法阻止,她现在还不是第二位太后。
天黑之前,皇后出宫归省崔府。
府内气氛凝重,崔小君下轿之后直奔后宅,将跟随的宫女与太监都甩在身后。
祖母的卧室内药味浓郁,一大群妇女站在床前哭哭啼啼,看到皇后到来,全都让开。
崔小君看到了母亲,点下头,移步到来床前。
老君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似已昏迷。
想起祖母对自己的种种宠爱,崔小君悲从中来,坐在床边,握着祖母干枯的手,片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宫女跟进来,秋信宫女官立刻下令,只有皇后的母亲、两个姐妹、一个嫂子能留下,别人通通退出。
房间里宽松了许多。
“太医怎么说?”崔小君含泪问道。
“太医说老君年老体衰,肠胃不好,想必是积食不畅、偶染风寒所致,让我们准备后事。”小君的母亲生性懦弱,多半生都活在婆婆的阴影之下,到了别离之际,却有几分真正的伤感。
“啊……”躺在床上的老君突然开口发声。
“老君。”崔小君急忙擦去眼泪,双手握着祖母的手,等她睁眼看自己,“我来看你了。”
“是小君吗?”老君有气无力地说。
“是我。”
“皇后……回来看我了……那是谁?是我眼花了吗?屋子里怎么有外人?”
“她们是宫里的人,跟我一块来的。”
“去,去,都出去,我不要见陌生人,全都出去,你,你,还有你。”老君抬起另一条手臂,挨个指去。
“那不是陌生人,是大姐和三妹。”崔小君提醒道。
“我不认识,出去。”老君脸上泛起两团潮红,像是将死之人的激动。
崔小君示意宫女们出去,大姐、三妹也讪讪地离开,大姐平恩侯夫人出嫁多年,很少回府,没被老君认出来也就算了,三妹却是嫁给冠军侯不久又回府的,发现老君竟然不认自己,不由得大悲,哭个不停。
崔小君唯独让母亲留下。
崔夫人自觉地退到一边,尽量不让婆婆看到自己。
“都走了吗?”老君颤声问道。
“走了。”崔小君道,看到祖母神智混乱,心中更加悲痛。
老君突然挺身坐起,崔小君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跌下去,脸色都变了,“老君,你……”
“我好得很。”老君声音一点也不发颤,看向崔夫人,命令道:“别光站着,去门口看看,门关紧没有?外面有没有人偷听?”
崔夫人比女儿还要惊愕,可是顺从惯了,闻命立刻去做,很快回来,小声道:“没人。”
老君嗯了一声,反手抓住皇后的手,“我的傻孙女,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怎么让宗正府和礼部给皇帝选妃了?”
崔小君脸一红,嗫嚅道:“陛下登基已经有三年,年纪也不小了……”
“呸,还是一个小毛孩子而已,先告诉我,皇帝跟你同床没有?”
“老君……”
“哎呀呀,这里一个是你亲娘,一个是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快回答我。”
崔小君点点头。
“怀上没有?”
崔小君摇摇头。
“确定?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可能不懂……”
崔小君坚定地摇摇头。
老君呆了一会,“我就知道皇帝的信是在骗人,好个奸诈的小子,不过他喜欢你,这就够了。”
“老君在说什么?”崔小君困惑地问。
“别管了,我再问你,给宗正府和礼部传旨是你自己的主意?”
崔小君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婆婆的不是,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太后还是王美人?”老君逼问不止,见孙女不答,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崔家的女儿,就算皇帝喜欢你,你也喜欢皇帝,可他在外面打仗,京城之内全是谄谀之徒,排队讨好王美人,现在就把她当成了太后,你能依靠谁?还不是崔家!”
“是陛下的母亲对我说……”
“不就是多生皇子稳定大楚那一套嘛,都是骗人的。我告诉你吧,母凭子贵,谁生下儿子,谁受皇帝宠爱,到时候对别人多深的恩受也都渐渐淡了,到最后别说是皇后的位置,你连命都保不住。”
“陛下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他是男人吧?那就一个样,看看你母亲,性子懦弱,没有主见,持不了家,更担不起大事,为啥能成为‘崔夫人’?还不是因为连生了两个儿子?你原先有一位大母,很受你父亲的宠爱,可她生的是女儿,拼命还想再生个儿子,结果你父亲天天赖在你母亲房里,她没机会,抑郁而终,给你母亲让出了位置。”
崔夫人的脸色比女儿还红,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吱,比粗使丫环还要安静。
“我还是相信陛下。”崔小君低声道,“而且……而且我也没办法拒绝,选妃是早晚的事。”
“等你生下太子,皇帝就是选一千、一万个妃子也没关系,可现在不行,王美人就是要让皇帝分心,打败了你,就是打败了崔家。嘿,王美人与太后早已是一丘之貉,她迟迟不肯接受太后的称号,就是为了掩天下人的耳目,将一切坏事都推到上官太后头上。可太后失势,旨意没人听,所以王美人要利用你的懿旨选妃。”
老君将王美人想得如此阴险狡诈,崔小君更不敢说出自己曾被婆婆拒之门外的事了,“怎么办?我已经传旨了。”
“没关系,选妃与一般的朝廷事务不同,皇后懿旨也不像圣旨那样立竿见影,通常要来回沟通几次,宗正府与礼部才能着手选妃。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崔府,对回文来个不理不睬,能拖就拖。皇帝总不至于一辈子在外面打仗,等他回来——你能把皇帝留在身边吧?要不要找人给你一些点拨?唉,侯门之女就这点不好,有时候放不开……”
“老君,别再乱说了。”崔小君已是面红耳赤。
“行,我不说,你们都是大家闺秀,就我出身寒门不懂礼仪,看你们母女走投无路的时候找谁帮忙。”
“杨奉。”崔小君脱口而出。
“杨奉?那个太监?他凭什么帮你?”
“我只是……感觉他会帮我。”
老君死死盯着孙女,过了一会说:“你不用管了,我会派人去与杨奉接洽,你就留在府里,千万不可回宫,也不要接受宗正府和礼部的回文,明白吗?”
“明白。”崔小君觉得很不踏实。
老君躺下继续装病,小君坐在床边颜色憔悴,进出送汤送药的妇人看在眼里,都说老君、小君祖孙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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