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刺客反应快,“我们是替北军蔡将军送信……”
身后突然响起严厉的质问:“哪来的北军士兵?”
三名刺客转身,看到五名南军士兵站在道边的一根火把下方,正警惕地望着他们。营地里总有人走来走去,刺客没有特别注意这些人。
不等刺客开口,崔腾严厉地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你们的上司呢?让他来见我!”
崔腾自以为高人一等,可他一直被软禁在白桥镇,又没有将领的服饰,迎风寨里的士兵大都不认识这个人,听到喝斥,反而更怒。
“我们不敢放肆,只想问明白一件事:他们是北军士兵,为何穿我南军的盔甲?白桥镇发生什么事?北军是不是对南军动手了?”几名士兵没有退缩,反面上前几步。
附近的士兵听到争吵声,立刻跑来,说话间就已达到十五六人。
崔腾有点紧张,“你……你糊涂啦,你问的这是一件事吗?是好几件事。”随即低声道:“快进来。”
三名刺客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意外,怎么说都不对,只好点头,迈步跟着崔腾进门。
外面的南军士兵愤怒了。
赵蒙利治军极严,麾下将士有恨他的、怕他的,自然也有喜欢他甚至崇敬他的人,昨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将官们胆小,不敢报仇,士兵们却越想越不对,倦侯只是一个人,头衔是北军大司马,就算身上有圣旨,凭什么毫无理由地杀死南军左将军?
整个夜里,寨中的南军士兵都在讨论这个问题,虽然一直没人出头制定成形的计划,可他们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多,三名“北军士兵”的到来,终于将这股不满激发出来。
“把话说清楚!”“北军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哪来的南军盔甲?”十几名士兵一边质问一边冲向议事厅,叫的声音比较响亮,寨中还有许多没睡的南军士兵,听到叫声从各个方向跑来,越聚越多。
崔腾嘴上不肯服气,命令外面的人不许多管闲事,却不停地冲三名“北军士兵”招手,让他们快点进来。
刺客无奈,只好先进屋再说。
“等天亮我再收拾……”崔腾急忙关上门,手忙脚乱地准备上闩。
三名刺客趁机观察周围的情况,厅内很暗,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两盏油灯,远远地能望见主位前方站着一个人,那名高手卫兵却不见踪影。
“不用关门。”韩孺子开口道。
崔腾吃了一惊,捧着门闩说:“妹夫,这可不是开玩笑。”
“让他们进来吧。”韩孺子仍不改变主意。
崔腾一愣神的工夫,外面的士兵已经冲到门口,用力撞门,崔腾急忙让到一边,士兵冲进议事厅,也看到了暗影中的倦侯,纷纷止步,向两边扩散,不敢再往前跑。
三名刺客也没敢上前,倒不是害怕倦侯,而是忌惮那名看不见的卫兵。
涌进来的南军士兵越来越多,等到三名刺客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崔腾跑到倦侯身边,小声问:“你能对付得了?”
韩孺子没理他,等进来的士兵大致稳定之后,他说:“出来一个人说话。”
五六十名南军士兵站在门口,外面还有更多人,却没有人站出来。
韩孺子等了一会,又说道:“恕你无罪。”
终于有一名南军士兵被推出来,虽然他们真正不满的事情是赵蒙利被杀,却不敢当面提出来,仍然指着那三名“北军士兵”说:“我们……我们就是想知道白桥镇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三个人明明是北军士兵,为何穿我南军的盔甲?”
“嗯。”韩孺子转身回到虎皮椅边坐下,“问吧。”
崔腾吃了一惊,门口的南军士兵吃了一惊,三名刺客更是大吃一惊。
大厅里安静了一会,带头的南军士兵慢慢转身,面对三名“北军士兵”,硬着头皮发问:“你们从白桥镇北军营地来的?”
三名刺客尴尬不已,只好点头,一人说:“对。”
“白桥镇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我们奉蔡将军之命来通报倦侯。”
“既然一切正常,你们为何要穿南军盔甲?”
北军盔甲以黑色为主,南军服饰多有赤红,区别非常明显,三名刺客一句话说错,陷入了困境,想说明真相,又觉得南军士兵未必会支持自己,脸上不免变颜变色,更加引起怀疑。
“说,快说!”
刀枪加身,就算是绝世高手也逃不出包围。
一名刺客急中生智,“我们是南军士兵,受命替北军通报消息,因此自称北军,蔡将军说这样可以少点麻烦。”
南军士兵的疑惑却没有减少,“之前怎么不说清楚?你们是哪个营的?将军是谁?”
“十七营,将军是杜坤。”这三名刺客跟着花缤在南军营地里待了很久,总算记得几位营将的姓名。
韩孺子招手叫来崔腾,对他耳语几句,崔腾大步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三名刺客,突然道:“你们说谎,杜坤率十七营随我父亲返京,怎么会留下三个人?”
迎风寨里的士兵不清楚白桥镇那边的调动情况,三名刺客毕竟是江湖人,就算跟着大军行进,也分不清哪营是哪营,被崔腾这一喝问,心中立刻慌乱。
一名刺客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拔刀出鞘,大喝道:“我们是崔太傅手下,来杀倦侯,南军将士听我……”
崔腾后退几步,也大喝道:“我是崔太傅亲儿子,从来没见过这几个人,他们鬼鬼祟祟,既非南军也不是北军,肯定是冠军侯派来的刺客,挑拨南、北军的关系……”
普通士兵拔刀就是要战斗,要依靠前后左右的同伴保护自己,江湖人却是单打独斗惯了,拔刀亮势,先求自保,一下子就显出与士兵的不同。
崔腾的话还没说完,众多南军士兵已经动手,他们对江湖人的不信任比对北军士兵更甚。
“我们是崔太傅……”三名刺客气急败坏地大吼,却根本制止不住疯狂的南军士兵。
高手就是高手,身被数创仍能发起反击,刺中数名士兵,可高手毕竟也是人,面对众多刀枪,同样无能为力。
三具鲜血淋淋的尸体倒下,杀红眼的南军士兵没有收起刀枪,而是一块看向阴影里的倦侯。
崔腾脸色更加苍白,慢慢后退,不敢再提自己是崔家二公子。
韩孺子站起身,走向众多士兵,对崔腾的无声劝阻视而不见,对染血的刀枪同样视若无睹。
但他拒绝与任何一名士兵对视,目光一直盯着那三具尸体,走到近前,离最近的长枪只有几步远,说:“瞧,这就是京城混乱的证据,冠军侯派出刺客,意味着他对皇帝和太后也要动手了。”
说这些话时,韩孺子当然无从知道冠军侯已经毒发身亡。
“朝廷的安危、大楚的存亡,如今都握在诸位手中,随我平乱,可建不世之功,赏金封地不在话下。”
韩孺子抬起头,迎向众人的目光,“纵然在边疆征战一生,你们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带头者说:“我们……我们只是……”
“你们是来救我的,我明白,如今刺客已死,我会记得你们的功劳,冠军侯则会记得你们的罪过。”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放下刀枪,随后又都恭恭敬敬地退出议事厅。
崔腾用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倦侯,“妹夫,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真想杀我的人,不用寻找借口。”韩孺子自有判断之法。
“现在怎么办?”
“我必须尽快回到京城。”韩孺子看向崔腾,“需要你给我带路。”(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太后的嘱托()
皇宫里门户众多,在进入两道门之后,不要命被拦住了,第三道门前,英王被带走,他睡得正熟,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已经更换。
只剩杨奉一个人,在数名太监的带领下继续深入,他们互相认识,路上却装作陌生人,一句也不交谈。
巷子里站满了人,有太后的仪仗,还有大量侍卫,他们显然接到过命令,让出一条通道,带路者停下,示意杨奉自己往前走。
院子里的人比较少,看到杨奉,都露出几分惊讶神色,崔太妃扭过脸去,假装不认识这名太监,崔小君恭敬地向他行礼,但是没有开口,王美人微微一笑,也没有开口。
“杨公请进,太后等您多时了。”一名宫女说。
太祖衣冠室按规矩要远离灯烛,室内一名太监双手捧着一盏灯站在角落里,兢兢业业地盯着火苗,好像他一挪开目光,整间屋子就会陷入火海似的。
太后跪在蒲团上,面朝太祖衣冠,侄子上官盛站在她的身后,等了一会转过身,走到杨奉面前,“你不该来。”
杨奉微一点头,没有接话,他不是来跟上官盛争吵的。
上官盛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走出衣冠室。
太后没有起身,也没有转身,说道:“你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
“从前在宫里服侍太后的时候,多少认识几个人。”
“嗯,‘多少认识几个人’,大臣们都跟你一样,宫里就没有秘密了。”
“帝王如日月高悬,众生景仰,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
“呵呵,杨公没变,还是那么喜欢传授帝王之术。”
“那也只是在帝王面前。”
身为太监多年,杨奉还是很会吹捧人的。
太后沉默了一会,“有一件事我想请教。”
“太后请说。”
“帝王的权力到底在哪?”
“嗯……我不太明白。”
“聪明如杨公,也有听不懂的话?”太后站起身,转向杨奉,上下打量了两眼,“我一直在巩固宫里的权力,可是我发现,权力越稳固,也会越生涩,运转不畅,像是几十年没动过的旧车,看上去完整无缺,可是推之不动、拖之不走,到了最后,我甚至觉得皇帝其实可有可无。”
杨奉伏地而跪。
“我不要你磕头,要你回答问题。”太后的声音稍显严厉,站在角落里的太监微微颤抖了一下,灯光随之一晃。
“未得太后宽赦,我不敢胡乱说话。”
太后冷笑一声,“无论你说什么,即便是大逆不道,我也赦你无罪。”
杨奉这才站起身,“名不正则言不顺。”
“我以太后临政,天下人对此不满吗?可是曾经有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支持他。”
“这正是天下人的聪明之所在。”
“聪明?我觉得更像是懦弱。”
“一回事,有时候,懦弱就是聪明。”
太后大笑,突然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捧灯太监,“你很聪明吗?”
太监一脸惊慌,不敢乱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能不回答,“我……我……”
太后收起笑容,对杨奉说:“我明白了,至刚易折,懦弱却显得无害,想在帝王眼皮底下生存,一定得做出懦弱的样子,这就是武帝留给后代子孙的遗产,他以为这样一来,皇帝的位置就会……很稳固。”
杨奉点点头,太后既然已经明白,他就让太后自己说下去。
“可懦弱者也有自己的手段,他们不反对,可也不支持,他们不惹事,但也不做事。我最初停止批复奏章,就是想看看大臣们到底能无为到什么程度,事实证明,他们比我能忍。嘿,这半年来,唯一做事的人居然是……”
太后的神情微微一变,突然明白杨奉的用意就是要将话题引向倦侯,可杨奉总共没说几句话,太后找不出明显的破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杨公追捕望气者多日,看来已经深谙望气者蛊惑之术。”
“不敢当,略有小成而已。”
太后转身看向太祖衣冠,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瞻仰,怎么也看不够,“乱世出英雄,太祖手下没有懦弱者。我在想,要不要重来一次……”
“天下大势仍在韩氏手中。”
太后长叹一声,问道:“如果我立英王为帝,会是什么结果?”
“天下人皆会沉默,太后的权力更加稳固,大臣们更加懦弱,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人置身事外,则大楚倾危,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我唯一的儿子死了。”太后喃喃道,“我究意为谁守护大楚江山?”
“为天下人、为上官氏。”杨奉答道。
太后再次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意,因此显出几分疯狂,笑声渐歇,“妹妹很幸运,她认准了杀死思帝的人就是我,所以不顾一切地向我复仇。”
角落里的太监瑟瑟发抖,他不应该站在这里,更不应该听这些对话,他希望自己真能像木头人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杀死思帝的人不是我。”太后的声音变得冰冷,充满杀机,“另有他人,一只肮脏的手,就藏在皇宫里。”
太后原地转了一圈,抬头看着房顶,“像蛇一样,躲在阴暗之处,趁人不备,吐出几滴毒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太后收回目光,看向杨奉,“于是我用一个绝佳的诱饵吸引这条蛇,终于让它露出破绽。”
杨奉神情一变,他虽然略微猜到一点事实,可是听到太后承认,还是让他感到震惊,并且明白了一件事,太后的疯病并没有痊愈,而是与她整个人融为一体。
“太后不该这么做,皇帝毕竟是皇帝……”
“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太后露出狡黠的一笑,似乎抓到了杨奉话中的漏洞,“皇帝遭到两次暗害,第一次手段与暗害思帝的一样,可我已经找到解毒之药,救了皇帝一命。我知道,毒蛇还会再次出动,所以我等待,耐心等待,就在刚才,那条毒蛇果然又来了,这一回,我抓住了它的尾巴。”
“匈奴大兵压境,南军……”
“这些都不重要!”太后厉声道,灯光摇晃不定,“如果皇宫里都不安全,帝王又有何意义?说什么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当皇帝,就要先从自己身边开始。”
杨奉无言以对,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在这一点上,他与大臣们一样“懦弱”。
太后的声音缓和下来,“你总说望气者的手能够伸到宫里。”
“望气者只是手上的一根指头。”杨奉纠正道。
“你还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确信无疑。”
“但你错了,我抓住了毒蛇的尾巴,拎起来一看,还是老熟人,我早就怀疑到她,若不是受杨公影响,我甚至早就对她下手,现在好了,证据确凿,我不用再犹豫了。”
“太后三思。”
“与杨公一样,我也确信无疑。”
“既然如此……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大楚虽然不如复仇重要,但也不能弃之不顾。”太后扫了捧灯太监一眼,太监吓得傻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太后目光稍显严厉,他才醒悟,急忙向屋外走去,半路上被杨奉拦住,交出灯,匆匆推门而出,像是从兽窟里逃出生天。
“我的仇人都聚齐了,崔家,还有他们的走狗、爪牙。”
“崔太傅尚在城外。”
“我派人给几名南军将领许下诺言,谁能杀死崔宏,谁就是南军大司马,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并非每个人都像你说的那样懦弱,抛出一点奖励,还是有人会扑上来。”
“太后要我做什么?”
太后望着门口,轻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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