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他特意绕行到将军府,心存侥幸,万一能带走镇北将军的头颅,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府内一片安静,老伯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过分大胆的计划,如果头颅就摆在某间密室里,他有八九分把握能够顺手牵羊,,至于拔刀杀人,他的功夫还不如一些普通的士兵。
老伯爬上土石堆,扒着墙头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守城的士兵明显增多,一队一队来回巡视,他只有极短的时间越墙而出。
老伯从包袱里摸出特制的三指铁爪,将绳子一头牢牢系在上面,趁着巡逻士兵拐弯,他贴着地面快速爬到对面,用铁爪抠住城墙,自己越墙而出,慢慢松绳下降,他计算好了时间,绝对够用。
脚踏实地,逃亡的第一步成功。
老伯轻轻晃动绳索,这也是一门功夫,能将铁爪晃下来,许多武功高强的好汉都做不到,老伯对此颇为自得。
绳索松动,铁爪从高墙上掉下来,老伯抬头仰望,双手快速收绳,在黑夜里接铁爪更需要胆大心细,得在最后一刻躲开,让铁爪自由落地,同时紧紧抓牢绳子,减少冲击,以免铁爪发出太大声响。
自从出师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嘿!”
附近突然传来一声招呼,老伯大惊,猛一回头,只见黑夜中有十余人正举着弓箭对准自己,他一心躲避城墙上的巡逻士兵,全没料到城外会有埋伏。
无数个念头在老伯心中闪过,只有一件事他给忘了。
“啊!”老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被自己的铁爪准确砸中,被送到将军府里时还昏迷不醒。
要跟柴家人算账,必须得有证据,韩孺子绕过自己的部曲士兵,那些渔民虽然忠于他,但是与江湖人同吃同住数月,交情不浅,也不用大将军韩星指派来的正规士兵,他们与江湖人不熟,却可能接受柴家人的收买,他派出碎铁城原有的几队士兵,以巡查的名义出城,任务只有一个,抓住任何偷离碎铁城的人。
韩孺子只是在碰运气,猜测王灵尚等人在城中可能还有同伙,他们要么继续刺杀镇北将军,要么逃亡,如果今晚抓不到人,韩孺子就只能将部曲营中的十几名江湖人通通囚禁起来拷问。
那是最差的选择,极可能冤枉真正的忠诚士兵。
韩孺子白天睡了一小会,虽然还有些疲惫,但是精神尚可,看着郎中为洪伯直敷药疗伤。
他记得这名瘦小的江湖人,甚至能说出此人的绰号。
疯僧光顶曾经说过,倦侯不懂得如何与江湖人打交道,所以留不住奇人异士,更不能让他们为己效命。
韩孺子看着昏迷的洪伯直,纳闷柴家并无侠名,如何能取得江湖人效忠?
郎中已经尽力了,说道:“天亮之前应该能醒过来,要是不能……卑职也没有回天之力。”
韩孺子点下头,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将军府看似平静,其实戒备森严,可他仍不放心,连部曲中都藏着刺客,还有谁值得相信?
韩孺子又一次想起太祖韩符,他在争夺天下时遇到过多次背叛,杨奉说太祖对叛徒从不手软。
马军校尉蔡兴海求见,韩孺子相信这名太监,城外的埋伏者全是碎铁城老兵,指挥者却是蔡兴海。
“暂时就这一个。”蔡兴海是来报告情况的,“我派人暗中查过了,名单上的其他人都在营中安歇,没有异常。”
韩孺子已将部曲营江湖人列入名单,严加提防。
蔡兴海没有告退,欲言又止,韩孺子说:“蔡兴海,在我面前无需拘束。”
胖大太监还是跪下磕头,起身道:“有件事我得提醒倦侯,希望倦侯能早做准备。”
“说吧。”
“倦侯出城时带着十七名勋贵子弟,有七人在荒山上阵亡,可能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那十几人无不家世尊贵,曾利用父兄的关系想调至神雄关,被韩孺子拒绝,带着他们伺察敌情,没想到真会遇上匈奴人。
“北军右将军冯世礼的侄儿是亡者之一吧?”
“是。冯世礼坐阵神雄关,指挥三万伏军,肯定……不会高兴。”
韩孺子叹息一声,“我明白。”
“老实说,所有勋贵子弟都是隐患,派上战场怕伤着,放任不管是祸害。”
“既然是打仗,就会有伤亡。”
“话是这么说,但是身为勋贵后代,总会有一点特权,一个人的命比得上百名、千名普通将士。”
韩孺子沉默片刻,说:“大楚就是这么衰落的,一人之命重于百千名将士,却连一人之力都发挥不出来。”
蔡兴海又一次跪下磕头,起身道:“无论如何,请倦侯轻易不要前往神雄关,在碎铁城,我们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得倦侯安全。”
韩孺子微笑道:“你觉得我的命比你们更重要?”
“重要万倍。”蔡兴海认真地说。
韩孺子又笑了笑,“我明白了,你退下吧,我会小心的,洪伯直若是醒了,立刻通知我。”
“是。”蔡兴海退下,比倦侯更加忧心忡忡。
韩孺子拿出几页纸,上面列出了十几名江湖人的姓名,还有十一名柴家勋贵。
说是柴家勋贵,大都却不姓柴,各个姓氏都有,都是通过姻亲关系与柴家紧紧捆绑在一起,被视为“柴家人”,还有更多的勋贵子弟与柴家有着或远或近的亲属关系,就连韩孺子本人,也因为老公主的原因,算是柴家的亲戚。
蔡兴海说一名勋贵的性命抵得上百名、千名普通将士,从影响的广泛上来说,确实有一点道理。
韩孺子打算休息了,张有才突然推门进来,“主人,那个家伙醒了。”
韩孺子将几页纸折叠,放入怀中,迈步走出房间,要去亲自审问洪伯直,对于收买刺客的柴家人,他绝不会手软。
外面天还黑着,韩孺子和张有才迎面遇见了东海王与崔腾。
“还好你没睡,我找你有事。”东海王说,他也住在将军府里,崔腾不是,傍晚时来见东海王,一直没出府。
“我有要务,待会再说。”韩孺子急着审问犯人。
东海王却不肯让路,“我的事情更重要,进屋说话。”
东海王的脾气在碎铁城收敛许多,这还是第一次坚持己见不肯让步。
韩孺子看了一眼崔腾,崔家二公子站在东海王身后,他刚刚立下大功,带着柴悦等人救回镇北将军,这时却脸色苍白,神情慌张,好像犯下了大错。
“好吧。”韩孺子向张有才使个眼色,让他去通知蔡兴海好好看守洪伯直。
韩孺子习惯素净的屋子,住进将军府之后,几乎没有添置任何摆设,墙上连幅字画都没挂,桌椅也都是从前的旧物。
韩孺子和东海王坐下,平时总自认为是“一家人”的崔腾,却垂手站立,不敢入座。
“崔二,你自己说吧。”东海王略显气愤。
“什么都说?”崔腾还有点犹豫。
“废话,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难道非要让倦侯自己查出真相?”
崔腾皱眉想了一会,突然跪下了,哭丧着脸对韩孺子说:“妹夫,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真会动手,我跟他们说过要等我的命令,没想到……”
“原来是你收买的刺客。”韩孺子怒火烧心,真想起身拔刀,狠狠砍下去。
“没花钱,是别人介绍来的。妹夫,我是曾经想过要为柴韵报仇,可我发誓,我没想杀你,就算为了妹妹,我也不会这么做……”
崔腾不停自辩,韩孺子连摆几下手才将他打断,“谁把刺客介绍给你的?”
崔腾看了一眼东海王,沮丧地说:“是花虎王。”
韩孺子一愣,自从宫变失败之后,花家人不是身陷囹圄,就是亡命江湖,没想到居然在碎铁城与他又发生了联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招供()
俊侯丑王布衣谭,名扬天下不虚传。
俊阳侯花缤既是皇亲国戚,也是江湖豪侠,在朝堂的时候,花家连着江湖,逃至江湖的时候,花缤与朝堂的关系并未中断,就在一片紧锣密鼓的追捕声中,花缤与儿子花虎王仍受到一些勋贵家族的庇护。
衡阳主发誓要为心爱的孙子报仇,一怒之下,甚至声称谁能杀死倦侯谁就可以继承侯位,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任何一位柴家子孙,只要与谋杀废帝扯上关系,都将必死无疑,就算是宠爱她的武帝还活着,也不会宽恕这样的罪行。
她需要非常手段,需要那些传说中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的刺客,为了找到这样的人,她首先需要找到逃亡在外的花缤。
柴家与花家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衡阳主无处寻找隐姓埋名的逃犯,就在这个时候,崔腾登门了。
崔腾与柴韵的交情非同一般,即使打得不可开交,也是朋友之间的冲突,崔腾怀念与柴小侯一块寻花问柳的日子,尤其是在诱引富贵人家女儿的时候,唯独柴韵同时兼具胆量与手腕,剩崔腾一个人,就只能以势压人,他试过,效果非常不好。
崔腾前往柴府吊唁,与衡阳主抱头痛哭,很快就提到了报仇,尽释前嫌之后,又提到了俊阳侯花缤。
花虎王是崔腾的另一位知心朋友,虽然比不上柴韵,但是彼此信任,花家父子逃亡的时候,曾在崔家的庄园里住过,几张通关文书也是从崔腾手里拿到的,因此一直保持联系。
花虎王颇有豪侠气派,接到书信之后亲自回京面见崔腾——当然,他也没什么可怕的,愿意保护他的勋贵不只崔家,只要不是招摇过市,没有人真会抓他——还带来了衡阳主期盼的江湖高手。
可惜,这些高手做不到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谁杀死倦侯,都会牵涉到柴家,于是花虎王定计:让四名江湖人混进倦侯的义军,到战场上伺机暗杀,栽赃给匈奴人,柴家人不受任何影响。
崔腾那时候真想杀死倦侯,在马邑城,以及前往碎铁城的路上,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只是时机不对,他只能强行忍耐。
在碎铁城,崔腾改变了主意。
“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们一样。”崔腾仍然跪在地上,时不时懊悔地拍打自己的脑袋,“所谓打仗就是来玩玩,顺便避避风头、拣点军功什么的,当你撵走多余的随从、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在装样子,无非是为了显示你与崔家无关,以此讨好太后……”
崔腾想给自己一巴掌,手举起来,又有点舍不得,于是改为在额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手掌生疼,脑袋也有点晕沉沉的,轻轻晃了两下,继续道:“可是到了碎铁城不久之后,我觉得你可能真是要做点事情,等你亲自出城当斥候,我终于相信你不是闹着玩。”
东海王呸了一声,“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瞒着我。”
“是花虎王特意提醒我不能向你泄密,他说你想法太多,不会专心为柴韵报仇……”崔腾倒是没有隐瞒。
东海王又呸了一声,“当然不会,柴韵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报仇吗?”
房门突然被撞开,张有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情惊慌,伸手指着崔腾,韩孺子点点头,示意这里没事,张有才退出,将房门关上,另一间屋子里的洪伯直显然已经招供。
崔腾继续往下说:“我发誓,改变主意之后,我立刻命令王灵尚等人罢手,他们答应得挺好,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你的话当回事。”东海王冷冷地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神情,“你也不想想,那些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他们的义气都在花虎王和花缤那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利用你而已。”
崔腾垂头小声道:“花虎王亲口要求他们听我的命令……”
东海王怒极反笑,向韩孺子摇头道:“瞧,就是这么一个蠢货。”
韩孺子端正坐姿,开口道:“我不杀你……”
崔腾立刻面露喜色,韩孺子抬起手掌,表示自己的话没完,“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带着援兵救过我,而是因为你是小君的哥哥。”
“是一母同胞的哥哥,崔家的兄弟姐妹当中,小君和我的关系最好……哦,你接着说。”
“可你对我动过杀心,亲情已断,从此以后,不要再对我提起小君。”
“别这样啊,妹……倦侯,给我一次机会。”崔腾一下子急了。
东海王轻叹一声,“笨蛋,倦侯的意思是说你得将功补过,或许还能恢复亲情。”
崔腾疑惑地看向倦侯,见他点头之后,才露出笑容,“那还好,等你下次遇险,我一定拼命救你。对了,城里还有一名江湖人……”
“洪伯直,他已经落网了。”韩孺子说。
崔腾脸色一变,摸着自己的脑袋,“还好我认错认得早。”
韩孺子心里清楚,这份“功劳”属于东海王,也不点破,说:“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你问吧,我肯定老实。真的,我知道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废物,可我生在崔家,又不像你们两个有机会当皇帝,不当纨绔子弟还当什么?其实我也想建功立业,只是没有机会,在倦侯之前,我还没遇到过真敢训练勋贵子弟并让我们上战场……哦,倦侯想问什么?”
“花虎王,还有那四名江湖人,有没有向你提到过望气者?”
“望气者?”崔腾仔细想了一会,“没有。”
“淳于枭、林乾风、林坤山、方子圣、袁子圣……望气者不只一位,名字很多。”
“花虎王提起过一个人,叫……鲜于雄。”
“就是他,花虎王说什么了?”
崔腾更加仔细地回想,“大概意思是说,这位鲜于雄正在帮助他父亲东山再起,我说‘花家犯的是不赦之罪,怎么可能东山再起?’花虎王就不再说了。”
韩孺子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站了起来。
刚刚获得原谅的崔腾,吓得一哆嗦,马上哀求道:“我还没成亲,没给崔家传宗接代……”
韩孺子没理他,看向东海王,“我犯了一个错误,把林坤山派到神雄关去了。”
“你觉得望气者要杀你?可是……没理由啊。”
韩孺子慢慢坐下,“望气者没想杀我,起码现在还不想,他们……顺势而为,可大势到来的时候,他们得保证自己真能有所为。望气者在悄悄布局,等待一个时机,或者杀我,或者辅佐我,那些江湖人本应一直潜伏在军中,可他们不了解望气者的真实用意,提前动手,坏了望气者的大事。”
“你把望气者想得太厉害了吧?”东海王笑道。
“不止如此。”韩孺子起身向外走去,崔腾和东海王不明所以,留在原处。
在门口,韩孺子转身道:“崔腾,你留在这里,不准出屋半步。”
“我留下,一个指头都不出去。”
“你跟我来。”韩孺子推门出去。
东海王不情愿地站起身,对崔腾说:“谁都有居于人下的时候,你不也是说跪就跪了?”
崔腾笑道:“我没想当皇帝,所以不在乎居于人下,你不一样,嘿嘿。”
“口无遮拦,有勇无谋,崔家早晚会亡于你手。”东海王出去追韩孺子。
崔腾愣了一会,大声道:“崔家才不会灭亡,起码不会亡于我手,还有大哥和三弟呢,喂……”崔腾起身,喃喃道:“将军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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