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宇面前坐着一个气质如兰的平貌女郎,蓼蓝染的素服显露出此女郎平凡的身份,她只有一枚耳坠做首饰,垂在右侧的耳垂。
杜宇自有一派低调朴素的泥土气息。而这女郎也有着如兰的山间女郎的气质,倒是十分相称。
小烛坐在女郎身边还亲热地缠着她的手臂。
隔着重帘,谢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到底是何人?”谢安转头问沈临风。
沈临风轻轻吐出两字,“村姑。”
的确是村姑,但很显然杜宇好这一口,要不然也不会换了一身新衣了,谢安可以理解一个可能活了几百年的人见惯世间红颜变白骨,连花草也只爱兰草,对女人的兴趣大概真的就是这种出尘脱俗的村姑了。
而两人面前桌案上放置的并非是别的东西,自然是一盆盆兰草。
有的生了花。有的依旧油润苍翠,杜宇颀长的手指滑过草叶,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心上人。
繁花看尽,唯有兰草令人流连,它的素朴之美,让人心醉。
谢安故意拨动珠帘,发出声音让里面的人注意到他,杜宇回头见到谢安很是惊讶,忙起身去迎他,边走边好奇问道:“阿狸。你怎么来到这种地方?”
小烛却是抢白道:“这种地方是他来不得的么?爱来不来!”
花魁年纪小,脾气也大,呛得杜宇一时无法接话,那女郎摘了颗青果塞到小烛嘴里。“许你乱说话了?还不见过谢家三郎。”
小烛一听到“谢家三郎”的名号倒是对他的目光灼热了几分,谢安被她盯得别扭,不由也瞪着她,两人对视良久,终于小烛按捺不住对女郎道:“阿姐,怎会有小郎君被我盯着不脸红的?就算他年纪小。但小烛也才十四岁呀,小郎君这个年纪该动春心了吧?”
“因为他的兄长比你长得好看。”女郎伸手轻抚小烛的脸,跟逗宠物似道,“他的兄长是谢仁祖,你莫忘了儿时远远看了谢仁祖一眼,整夜同我念叨,这郎君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那样美。”
小烛难得脸红道:“我可忘了。”
见杜宇还在等自己回答,谢安无奈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本不想上来打扰,却见那御史大人心情不佳,只想见小烛一面,所以我自作主张上楼来请小烛。”
“钟大人?”小烛转了转眼珠,一脸不情愿道,“钟大人是来教我写字的,但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可不愿离开她。”
女郎话语中带着宠溺意味,“好小烛,你坐在这儿我倒没法跟杜先生谈事,不如你下去让钟大人好好教你练字?听临风说,他待你如同女儿似的,大约是他想起了早夭的孩儿,中元节近,他见你大约是想见到他女儿的身影吧?”
小烛极不情愿地离开,嘴里还嘟囔道:“阿姐你今夜可一定要陪我睡,不然我就一夜不睡,丑死算了。”
这花魁还真是小孩。谢安微微摇头,走的时候又被小烛目光从上到下洗礼一番,然后小烛偷偷伸手拽着他的袖子,“还杵在这里作甚?聪明绝顶的小郎君,我阿姐要谈事情,你跟我下去。”
谢安无奈,他本来就想弄清女郎身份,和他们要谈的事情,可没想还是被这小丫头给拽了下去。
小烛生得比寻常十四岁少女要丰满高大些,但脸蛋还是小如巴掌,她走路的脚步比谢安还要轻,像是在踏在云里。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钟雅,倒是拉着谢安去了内厢,谢安被她拽得眼花缭乱,差点迷失了方向,这阁子不大,楼层也不高,但曲折,加上繁花处处开,烛光迷离,琉璃盏晃着眼。若不是知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他早就走人了。
一进内厢,穿入数十层轻纱后的房间里,踏上厚重绵软的地毯。谢安蓦然发现里面还坐着好几位美人,年纪都不大,但看上去小烛是最年幼的。
小烛冲着倚栏读书的玄衣少女、正在低头绣花的少女道:“墨袖姐姐,宁馨姐姐,看我把谁带来了?”
“谢家三郎哦!”
那两位还没发话。一个侧身躺在榻上的少女忙手忙脚乱地躲到了屏风后,她探出半个头冲着小烛发脾气,“坏小烛,随便带外人进来作甚?你姐姐我衣冠不整的,丢死人啦!”
小烛抿嘴浅笑,“唐糖你定是沐浴后又懒得穿外袍,不过三郎是小孩嘛,让他看看也不吃亏啊。”
谢安无语,只觉得有种到了盘丝洞的感觉。
倚栏读书的墨袖忙放下书,露出秀丽文雅的脸庞。打量着谢安道:“是司徒大人常夸的小猫儿?”
宁馨放下手中的绣样,走到谢安跟前,看了片刻道:“真的啊,是小猫儿,生得也漂亮,不愧是谢家的男儿,虽然不如谢仁祖大人那般出挑,但再过三年,却也是风姿绝佳啊。”
“三年?男孩起码要到十六方才有些风采,不过三郎的眼睛……”墨袖微微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这双眼睛却跟看到了司徒大人似的。”
宁馨连忙宽慰她,“姐姐是太过想念司徒大人了吧?他近来身体不好,连曹夫人也见不着人呢。”
“阿宁你那件缝给司徒大人的衣裳也做了数月。初冬时他应能穿上。”
“都不知道老头子有什么好喜欢的。”小烛撇了撇嘴,这话却说得极为小声,小得只有谢安听得到。
女人一谈话,谢安顿时就没了存在感,完全被淹没在她们的话题里,然而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因为谢安从她们话语知道,这里是……王导的小后宫?
谢安的压力顿时很大,一想到曹夫人和雷夫人的脸,总觉得若这里被她们知道,一定是要火烧撷芷阁的。
早听闻王导收纳妾侍家伎众多,没想到这撷芷阁也有他的份,说不准这间阁子能开起来还是他的扶持。
小烛跟墨袖和宁馨说了几句话,撂下谢安就进自己的房间去了,那躲在屏风后的唐糖伸出一只柔白的手出来,掌心躺着几颗糖……
“小猫儿可要吃糖?”
我特喵的不是小孩啊。谢安无奈,一会儿墨袖宁馨又围着他说话,说了没几句,话题又落到王导身上,待小烛换装出来时,谢安才深深明白她方才那句吐槽,老头子有什么好喜欢的啊,你们这些蠢女人。
小烛拿着笔墨带谢安离开了盘丝洞,路上她对谢安道:“这些笔都是钟大人送我的,沈家养着我们无非也是为了与世家搞好关系,但钟大人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钟雅此刻还茫然不知。
谢安倒也没假惺惺安慰她,因为小烛的口吻并没有觉得委屈,她见谢安没答话,像是明白了什么,停在廊上对他道:“阿姐会救沈少主的,你莫担心。”
“你的阿姐是不是阿丁?”谢安没理由让一丫头安慰,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烛看他的眼神微微淌出几分漾光,明晃晃地灼人,“难怪墨袖宁馨他们说你跟司徒大人有几分相似,原来这双眼睛不是猫儿,是狐狸。”
谢安默笑,“既然此阁跟司徒大人有关系,那么如今能救出阿劲的女郎,只有阿丁了。”
小烛展开自己的一幅字让他看,凑近他身边问道:“三郎觉得我写字如何?”
谢安收敛笑容,将她的字过目几遍,然后面不改色道:“若是我的老师,定会说此字要再练上十年才能给她过目,否则她会很生气要打手板一百下的。”
小烛懵了,“不对,钟大人之前还夸过我……有天赋……”
谢安又道:“就是因为有些许天赋,然则不用心不费功夫在墨道,凭借小小天赋花巧将书墨当作娱生弄色的陪衬,所以她当然会生气。”
“你的老师可真怪。”小烛涨红了脸,却又无法反驳。
谢安悠悠道:“但是可爱,可爱就是正义。”
小烛听不懂,气鼓鼓地拂袖走了,谢安留在原地,也不急着去找阿丁,他临江而立,江水在阁楼脚下淌过,夜色沉沉坠落,将浪涛染成了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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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救人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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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救人计划
待到谢安回到席间,王述早急得不行,低声道:“可曾见到人了?”
正指点小烛写字的钟雅此刻面色舒缓,朝着谢安绽放了些许友好的笑容,小烛仍是气鼓鼓的,作为花魁她本有专属席座,可钟雅喜欢这一隅,说临江可见远山与青云塔。
钟雅书法之名不如他祖上,但也朝出常人大一截,此刻他正宽慰小烛,“三郎所说的老师是王家小娘子,比你小三岁,如今可入了墨魂榜三品,周岁就能读蓬莱法帖,她若要打你手板,你该感激涕零,那是因为她愿指点你。”
一听到旁人谈论王熙之,谢安不由问道:“钟大人很欣赏她?”
“我见她楷书深得我家祖上神韵,想来是多年揣摩,此等天赋若再练数年,当可自成一派,只可惜是个女孩。”钟雅颇为遗憾,“女孩就该如小烛这般娇养,她这些年想必过得孤独……我这想法若被祖上知道,他定要说我迂腐,可是这么小的女孩,自幼备受非议瞩目,能够隐忍十年,可敬可佩。”
“我替熙之谢过大人夸奖,来日若得空,她想亲照临写元常先生的亲笔《宣示表》,不过她现在定会叹息自己还不够努力,还不够功底。”谢安连忙与钟雅套好关系,这钟繇留下的手帖连王导和卫夫人都没有弄到原本,弄得王熙之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对着临摹的帖子叹气,就像一个爱美少女求而不得珠宝胭脂的那般。
钟雅也是大方,笑道:“只可惜错过了青云塔评选,不能亲会王家小娘子,三郎同她熟稔,这自然再好不过。祖上亲传当被墨道知音赏悦。”
两人谈得正欢,小烛不屑地放下笔道:“不就是出身得好么?琅琊王氏的生活怎可与我这等贱民相比,听闻王家小娘子过得比公主还舒坦,我倒可怜那公主了。若我衣食无忧,整日练字又有何关系?不过那等孤僻之人就算长大也是不通人情世故……”
小烛正说着,有样事物远远穿过打在她的嘴上,吓得她差点要叫出来。
那事物落在案上,发出清脆声响。竟是一枚白玉棋子,掷棋的人正是那相貌平平,气质淡雅的阿丁女郎,众人也不知她何时到来,此刻她脸上带着浅笑,但眼眸色冷,小烛连撒娇的心思也没了,顿时被吓得像见到了鬼。
阿丁上前轻抚小烛朱唇,声音轻缓而冷厉,“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有些是非也不能乱议,出身天定,天赋天赐,但若要有成就,还有一样不可缺,就是勤勉。三者缺一,都不能成事。”
小烛脸色刷地惨白,像是见不得阿丁生气,忙道:“阿姐,我错了。”
阿丁这才放开她。对钟雅展颜一笑,“小烛被我们宠坏了,钟大人可得多担待。”
御姐啊!谢安心中感叹,他瞥了一眼小烛微肿的嘴唇和乖巧的脸色不由心情顺畅。难怪沈劲这么服帖,这阿丁训人手腕倒是十分雷厉风行。
他拾起桌案上的棋,对阿丁道:“这位阿姐可否愿与我手谈一局?”
“我不会下棋。”阿丁爽快道,“不过五子连珠倒是会,三郎可嫌弃?”
“正合我意。”谢安随着她走时,让沈临风带着王述去用夜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实在太晚,今夜就在这里过夜好了,谢安想,大不了明早回去被阿姐训一顿,反正阿姐定是会瞒着兄长和父亲的。
阿丁带着谢安径直下了阁楼,临江岸边停有乌篷船,阿丁一撩裙摆就跳了上去,点燃船灯,摇浆载着谢安向东行去。
“广陵一别,三郎愈发沉稳。”阿丁将船停在江心,四周夜幕做屏,将他们这一艘孤灯小船笼罩在一隅,随波逐流,十分惬意。
谢安听到她话已想到,当日在广陵被抓,又被卖到东海,想来阿丁早已在旁观察保护。
谢安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比阿甲阿乙靠得住。”
阿丁抿嘴一笑,“你倒是名副其实地会说话,阿甲是木讷孩子,阿乙是个小滑头,阿丙行踪不定,司徒大人知道我喜欢到处走,就让我做些跑腿的事。”
秦淮夜航,孤月化影,若是谈些风月到别有风情,只是眼下这谈话的人不对,谈及的事也无关风月,倒是有些辜负这清朗月色了。
阿丁铺开棋盘,捻子落棋,“京中人情错综复杂,这个你比我更清楚,若要动那位王爷,还得扫清些障碍。”
五子棋就是图一个快字,谢安边下边抓紧时间问道:“若我不查合欢,那是不是会错过你与杜宇相识这条线索?可杜宇,我想他并非与司马宗勾结,也许他知道内情,只是冷眼旁观多年,不想先帝竟然会身殒,他才生气将合欢赶了台城。”
“难怪司徒大人说,若你连这个也查不到,那也没资格当他的学生,如今看来,你又过关了。”阿丁很是欣慰,随即眉峰一挑,“这么多年他只收一个如你这般特别的学生,是认准你长大后有能力驾驭我们这些人,阿丙很不服气你这个外人,但阿甲和阿乙倒是看好你,大约你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吧。”
“你呢?”
谢安并无意外地快速终结了这一局,阿丁一脸潇洒地推翻再来一局,口中漫不经心道:“还在观察,不过就看你今夜没有被美色迷惑,不以貌取人,倒是比司徒大人有趣多了。”
谢安笑道:“谁不爱美色,只是对人不同,就杜花匠来说,阿丁姐姐在他眼里比小烛美多了。”
阿丁嗔笑,“你这小孩莫套我话,杜花匠眼中明明只有兰草,我是卖花的,他是买花的,所以见我自然亲切,他不能离开这个城。所以我们一直都有交易,我踏遍江左山川为他寻花。有些人如同纸鸢身被牵绊却用不能落地,有些人如同佛像永伫孤庙,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阿丁说到最后。虽是笑着,但眼里已满是落寞,她的话语如她的身份一样淳朴,她是从山里来的女郎,外貌平凡却气质不凡。她是王导的心腹,她的身世前尘谢安不并知晓,只是觉得在此人身边很安心,值得托付重任。
谢安正欲宽慰几句,却又觉得这洒脱的江湖儿女,并不需要自己安慰,果然阿丁很快笑吟吟地望着谢安,“三郎喜欢什么花儿?”
他想了想道:“菡萏白梅兰草都挺美,也并没有特意喜欢的。”
“你若不喜欢花,怎么会被合欢骗去那荒苑呢?”
“因为要送给阿菟……”谢安说到一半猛地顿住。“阿丁姐姐也在取笑我?”
“阿乙说,用小主人的事逗你,一准上钩,方才我若不打小烛,想来你以后会十分讨厌她吧?所以我觉得你比司徒大人有趣多了。”阿丁正笑着,定晴一看棋盘,一个不留情,又被谢安五子相连了,这棋若老是输,下得可真没意思。
“说正事吧。你与杜宇到底谈了些什么,我想快点救出阿劲,若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请尽管开口。虽然我现在能力不大,但不想当坐在家中干着急的废人。”
谢安打个哈欠,这具身体毕竟还是小孩,一到夜里容易犯困,他靠着船舷,望着清冷夜空那孤零零的月。心道,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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