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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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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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榴熟透,汁液如血,桓温跟八百年没吃过石榴般捧在手里啃,忽然道了一句,“广陵钱氏和落星楼都完了,不过他们在建康的靠山也将要倒霉,自从王敦之乱后,建康许久没动过兵戈,没砍过哪位大员的头颅,这勾结胡贼的罪,可够乱一阵了。”

    桓温有心事,以往心中坦荡的少年心中藏不住事,如今从广陵回来,整个人阴沉许多,当日救了许儒之子后,他又回到了落星楼,但与石虎对打的那一幕仍如巨石般压在心头。

    “石季龙很厉害啊,你能活着实在太好了。”

    “可惜我太没用,当时救不了你。”

    桓温仍会想起那夜如星辰般坠落的火焰,亦感到自己实力与强者的差距,若不离开建康,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这种热血激荡的体验,然而他望着自己的手,梦呓似的对谢安道:“阿狸,我杀了好多人。”

    “若有一日成为石季龙这样的强者,就该把无数人的头颅踩在脚下,可是有时午夜惊梦,总觉得……”

    谢安见他神情有些许恍惚,猜到他回来后异样,忙轻轻给了他一巴掌,“想想当年渡江前后咱们死去那么多汉人,而内外勾结更是大罪,你现在所做都是对的。”

    桓温眼中阴霾稍有减缓,只是有些事不是一时片刻就能释怀。

    自从桓温归来后,好消息颇多,褚裒在广陵将广陵钱氏尽数拿下,只待郗鉴从东海归来将人押解至建康,不过郗鉴还未归来,桓彝倒是先一步回来了。

    桓彝还带回两岁的幼子桓冲。

    这些年桓彝也回来过数次,然而宣城始终是建康西面重镇,时有骚乱,民生不定,所以桓彝也不敢在家中逗留太久,这次回来是小主公登基半年,于中元时分召见外守之臣,加之东海有乱,庾亮亦要着手对建康周边情况有所详细了解。

    桓彝在宣城与历阳苏峻一江之隔,庾亮本意是趁郗鉴清剿东海海寇回朝之机,将苏峻一并召回朝中商议政事,只可惜苏峻未有桓彝好说话,也不肯卖庾亮面子,又因新皇登基,建康诸人都加官进爵,连郗鉴也升了爵位,只有他苏峻被晾在一旁,最后冷冷回了一句道:“历阳一切安好,望小主公安心,只是为防石赵声东击西阴谋,臣不便擅离职守。”

    苏峻这些年一直自认不输郗鉴,两人皆是寒门流民帅出身,身受百姓拥戴,如今郗鉴占广陵,他占历阳,一东一西本是相安无事,但终是在先皇托孤封赏上输给了郗鉴。

    桓彝人缘颇好,与苏峻又相熟,这些年交往颇多,饶是他这个老好人也劝不回苏峻。

    回到建康后,桓彝见到家人,把担忧友人的烦恼暂且抛去,至于桓温的赌名他早有听闻,只是家中早被谢安和袁耽添置器物,最后倒只是将桓温训了一顿了事。

第三十八章 漏网之鱼() 
第三十八章:漏网之鱼

    夏日余热未散,七夕过后中元节也不远,佛教徒管中元节叫盂兰盆节,因盂兰盆****而来,支道林特来建康宣讲佛学,佛玄双修的少年还夜夜同人清谈,忙得不可开交。

    支道林来到建康少不得与谢安多多抱怨几句,近日天热,养鹤鹤病,养马马燥,定是被那麻襦给窃走了好运。

    中元节鬼节,又是小秋谷物成熟之日,一面祭祀祖先一面向祖先报告秋成,放河灯,道士建醮祈祷,讲究的是孝道,而佛教则普度无主孤魂。

    谢家往年有幼儿早夭,所以对每年祭祀先祖之事看得很重,谢奕身为长子,肩负绵延子嗣的重担,不过想到早夭的孩子心头还是隐隐作痛,近日有些郁郁寡欢。

    若非谢安归来,只怕今年中元祭祀,家中更是要愁云惨淡,如今忧心着谢尚安危,这香烛钱也花得比往年要多。

    也不知是秋燥影响人的心情,焦氏那日小心翼翼跟谢裒提了一下谢尚的事,因坊间传闻谢尚与刺杀先帝的妖女勾结,如今又杳无音讯,焦氏嘟囔了一句,“再这样下去只怕庾氏迟早要拿我谢家问罪,不如当阿尚死了……”

    焦氏也是无心抱怨,而且也是夫妻私房话,谢裒大动肝火,狠狠推了焦氏一把,几日都未曾理会过她,还让焦氏去祠堂跪了几天,最后还是谢真石给劝和。

    家中琐事自然影响不到小孩,谢安如今不用去东宫与太学,照常练字骑马玄修剩下的时间多是陪伴家中的小孩,又因桓温归来,少不得要去他家做客。

    桓冲这些日子都交给了桓温照看,只因桓彝出门访友难得在家中小坐片刻,桓温没法,干脆带着桓冲到处游玩,小孩才两岁,说话还不熟练,但总是笑着,也不吵闹,让人带着十分舒心。

    有一日谢安与王述聚会采兰台,干脆也让桓温带着冲儿去了,王述出门总带着坦之,两小孩年龄相近,正好作为玩伴。

    只是到了西口市,桓温的赌瘾便又犯了,往赌坊一钻,仿佛昭告天下般“你桓小爷回来啦”,谢安抱着玩累的冲儿同王述告别,心里已将桓温骂了几百遍。

    冲儿性子乖巧,若一个人时就会口中含糊背着古诗,背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时候,桓温钱袋空空回来,倒是像甩去心中阴霾一般,输了钱但心情舒坦多了。

    谢安正要劝解没料桓温已顺走了他的钱袋,带着两人快马过朱雀桥,到了桥南后钻进了军中小赌坊,江左军营近在水边,多是吴国留下来的营造,潮水拍岸声中夹杂着少年们博戏的笑声,惊得飞鸟也不敢多停。

    从赌坊出来已是傍晚,桓温赢了钱,心情更是好,将就对付了一顿,桓温熟门熟路带着去了巷中小赌坊,街巷狭窄入不了马儿,冲儿趴在桓温背上,手里拿着谢安折的纸鹤,口齿不清地在说些什么,河流声响竟将人声遮掩过去。

    桓温被冲儿揪着耳朵,咧嘴朝谢安笑了笑,“快帮我来带这小子,你在家中惯当孩子王了,我可粗手粗脚,万一不留神将他摔下去可就惨了。”

    桓温长了几岁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喜欢胡闹了,当年他见谢安一把将他扛上肩头,也不怕把人给摔了。

    “冲儿可要走路?”谢安无奈,牵着冲儿的手慢慢跟在他身后,桓温搓了搓手,紫眸里像是有火焰在烧灼,“好想去大杀四方啊!”

    赌钱自然有输有赢,钱在指缝中逝若流水,桓温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有一半没还上,输红了眼的少年干脆将桓冲给押上,说要回去取钱。

    谢安简直想揍他一顿,最后没法,让他去找袁耽或沈劲救场,自己则抱着桓冲待在赌坊等他回来。

    早知道出门时就带上家仆了,不然这时候还能去取些钱来。谢安在赌坊打手的虎视眈眈中安抚着不知所措的冲儿。

    赌坊老板见谢安衣着仪态均不像是一般小孩,又知道桓温赌棍大名,将谢安请到内屋小坐,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小郎君是哪家的?”

    谢安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是谢家的,否则传出去还了得?

    “我是从会稽来的。”

    这一口纯正的洛阳音除了聋子才会认为他是三吴人士,只是在这朱雀桥南已是平民区,没有什么人见过名声显赫的谢家三郎。

    老板见他不语,心中莫名忐忑,倒是对他十分客气,虽然他和冲儿都被抵押了,但看守的人也不多。

    屋子里有些闷,谢安干脆带着冲儿去后院吹吹风。

    “哥哥……回来?”冲儿抓着谢安的发梢,坐在他膝盖上,今日他见坦之总被王述抱着坐膝上,也有样学样。

    谢安安抚,指着后院一株矮树道:“你大哥等那月牙上了梢头就回来接冲儿了。”

    “没钱钱吃果果了。”冲儿这倒是很明白,一脸幽怨。

    “明儿到我家来玩?”谢安捏了捏他的鼻子,“我家有好吃的,还有小狗玩。”

    冲儿一听就安心下来专心去玩棋子了,谢安在思索着如何开导桓温的办法,赌一事,无论贫富都爱沾染,穷的想搏大钱,富的当做消遣,今日桓温赌得兴起,一来是派遣心情,二来是赌瘾未除,还欠一顿打。

    院子里的桂树香气迷醉,龙蛇混杂之地人声不绝,比起夜来门户静谧的乌衣巷,这里确实充斥着烟火气息。

    赌坊打手不少,每每走过冲儿面前时,小孩还会紧张得本能抓住谢安的衣襟,不过就谢安来看这些打手身材还不如桓温健壮,年纪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建康自然也有江湖帮派,只是他平日接触都是庙堂中人,听着江湖游侠这些事仿佛还在里似的。

    而朱雀桥南这些大大小小必然都在江湖势力的控制下,打手们多是浪荡的少年可以看出,乱世生存不易,有个依靠混口饱饭还能佩剑挥拳是多少意气风发啊。

    “小先生?”

    谢安正胡思乱想着,蓦地有一经过的打手忽然停下步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月色和烛光映照下,那打手举起手中提灯,走进了他。

    谢安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在阴影中的少年,隐隐不安,能叫他小先生的,也只有在东海渔村那些人。

    那些人要么是广陵钱氏的帮手要么就是海寇……

    谢安抱紧了冲儿,镇定问道:“你是何人?我可不是什么先生。”

    “落星楼。”

    那少年冷笑声如刀剑相击声在谢安耳边响起。

    落星楼?游侠儿?桓温带来的手下?那时候他教他们游水还给他们看病,还常听他讲课,他们随着大家叫他“小先生”了。

    灯光中少年声音微颤,“小先生你居然还活着?”

    谢安记不清这少年叫什么,只隐约记得他常跟在桓温身后,对桓温十分崇拜,但落星楼前阵子不是起了内乱么,桓温这次回来也跟逃难似的。

    谢安干脆继续装傻,“我不认识你。”

    他正想着将少年忽悠过去,没想身后有人兴冲冲地叫着他的名字。

    “阿狸,我来……”

    桓温声音跟捡到宝似的,但刚一靠近就嘎然而止,与少年的双目对上。

    那一霎,桓温怔住了,谢安暗叫不妙,而那少年咬牙切齿地低喝,“符元?!你真是符元?”

    符元是桓温卧底落星楼时的假名。

    少年双目陡然充血,怒喝:“你这个叛徒居然还活着?!”

第三十九章 柳生之月() 
第三十九章:柳生之月

    桓温只怔了一瞬,反应迅速,立刻冲上前不着痕迹地将谢安与桓冲挡在身后,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些微醺的懒怠,“阿润原来你没死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原来都躲到建康来了。”

    这叫阿润的少年攥紧手中提灯,赤红的双目里迸出一道杀意,他低吼道:“我没死了,柳楼主也没死,可你马上就要死了,老天有眼,竟然让你我在此相遇!”

    “符元!你背弃江湖道义,把歃血盟誓忘得一干二净,当被天打雷劈!”

    桓温见阿润怒急攻心的模样,反而嘲讽地笑了,“何为江湖道义?你们为了所谓道义而陷我江左百姓于不义,你们也算游侠儿?狗屁!你们就是一帮没有脑子的蠢蛋,柳生那王八蛋最好不要死了,小爷还没亲自将他的头斩下,挂在那朱雀桥上任万人唾弃!”

    阿润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他仍不能忘记眼前人在广陵所做的一切,反驳道:“柳楼主说那司盐都尉鱼肉乡里,暗中借着盐运收受多少贿赂!我们只是借胡人之手将恶官擒拿,再说了当今门阀世家才是晋朝南逃的罪魁祸首,许儒这种中正选官的废物杀一个是一个!”

    “柳生那王八蛋倒是挺会给你们说的,你们这些蠢蛋,若你们自行起义小爷没话说,可被柳生骗就是另一码事,如今江左民生渐安,一旦胡人海寇攻占海虞,你好好想想,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几个世家或几个贪官了!”

    桓温一把揪住阿润的衣襟,将那本就瘦弱无骨少年拽到自己跟前,“你给我听清楚了,小爷我可不是什么符元,我叫桓温。你曾叫我老大,那么让你死个明白,小爷的父亲是江左八达桓彝,谯国桓氏现在可能只是比许氏稍微名声响亮那么一点点,但等你现在死了,十八年再活过来,那时候你会听到你老大的名字名扬天下!”

    桓温干脆利落地说完,紫眸里闪烁着狡黠的笑,一如阿润往常所见,那面生七星的少年狠狠地掐住了阿润的脖子,“愚蠢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阿润被他掐得直翻白眼,但又无能为力,他原本就有伤,肩头的刀上在挣扎中渗透了衣裳,他被桓温拽离地面几寸,然后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他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声,那声音惊飞树梢的鸟儿,蝉鸣在一瞬似乎停止了。

    谢安在桓温身后见阿润无力地闭上眼睛,这才缓缓松开了堵着桓冲的耳朵,虽然这不一定能完全避免小孩听到。桓冲一脸茫然地钻进了谢安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胸口,像极了温顺的宠物。

    桓温掐晕了阿润,撇了撇嘴对谢安道:“在你和冲儿面前,我就是下不了狠手啊。”

    “得了吧,哪有人在杀人之前那么多废话的,还名扬天下呢。”

    桓温望着眼前的累赘,不知该将他扔在地上还是拖走,“现在怎么办?”

    “扛回去。”谢安拍了拍冲儿的头。

    “你家还是我家?”桓温装傻。

    “废话,去采兰台,阿劲自然会找到安置这蠢小子的地方。”谢安觉得桓温异常欠打,又拾起地上风灯仔细看了阿润一眼,“嗯,年纪也不大,若是好好教还能改过来,广陵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待会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桓温扛起阿润,敷衍地应了一声,三人在这闹了些许动静,也是该开溜的时刻,毕竟这里人来人往的。

    后院墙院不高,谢安先踩着砖石跃上去,然后伸手接过冲儿,然后跳了出去,先一步离开去取马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杀猪似的叫喊,“杀人啦——”

    看来是赌坊的人撞见了桓温扛“尸”的场面。

    谢安也不敢耽搁,轻轻捂住冲儿的嘴,抱着他向巷外走去。

    来的时候是漫游信步,如今可是如茕兔般东走西顾,还抱着分量不轻的桓冲,谢安生怕被这并不平坦的巷路让他有个闪失伤到了桓冲。

    桓温有没有跟上来他可管不了,心中隐隐不安地踩着这落在石板路上的月光,因为地上有水,所以他才能用月光辨路。

    好不容易跑出巷子,那栓在街口饭馆旁柳树下的马儿灵敏地朝他来的方向踏了踏蹄子,军营的马儿就是警觉,连主人不安的心绪都似乎能感应到。

    建康多植柳,柳多种堤边,河道颇多,这一出街就是满面河风与柳影斑驳,他正打算上前将两匹马儿解开绳索,若桓温逃出来,立马就能骑着马儿跑路。

    身后巷子原本就嘈杂,这会被平白吼了一声“杀人啦”,立刻更是热闹随风传遍,谢安还没走几步路就听坐在柳树下木桌上喝酒的客人叹道:“这建康城可真热闹。”

    正给他斟酒的小二附和道:“可不是,这杀人啊要命啊日日都能听见好几回,不是赌得连媳妇都抵押了,就是连南逃时祖宗带来的器物都输光了。”

    “反正连家都没有了,还要什么北方旧物?”那客人冷笑连连,又迎风轻咳几声,“不过过了朱雀桥,到了桥北就是另一番情景了吧?”

    小二道:“那是啊,桥北尽是衣冠风流,这乌衣巷就是贵中之贵,就这巷口还有人守着,不是住在里面的世家子弟可不能进去,要说那世家子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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