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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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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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生气时,脸上表情仍旧端正优雅,只是眉宇间的锋锐如凛冽剑气般萦绕周身,唇角微弯的笑意也预示着危险的信号。

    棘奴露出孩子般的茫然,“他会武功?”

    小雀儿摸着红肿的脸颊,脑海一片空白,蓦地想起她和狗娃最初伏击他的那夜,他在黑夜里像是长了眼睛,挥着烧火棍挡下两个人的攻击。

    但后来真就没见过谢安动武,温和斯文,端正优雅。

    如今谢安提枪而上,一个呼吸间,就跃上海崖巨石顶端,落在羯人少年们的背后,没等羯人少年们反应过来,他趁势横扫的枪杆带着风重重拍在少年们的背上。

    谢安压上所有的力气,连过他自己,用一杆枪将大部分的羯人少年,从海崖上拍了下去,连接几个扑通声响起,然后少年们迅速被翻涌的潮水吞没,沉入海中。

    棘奴解气地笑了。

    小雀儿深吸口气,心总算落下,她没忘谢安的叮嘱,连忙跑去找大当家和沈劲。

    羯人少年们刚刚摆脱旱鸭子的阶段,还是有些畏惧水,此时被谢安一下子从崖边推入海中,少不得惊惶失措灌一肚子海水。

    而谢安早就不知跳过多少次,他迅速浮出水面,搜寻着狗娃的下落,结果狗娃那小子早在远处的海面浮着,对刚才汤饼下锅的场面大笑不已。

    狗娃边呛着水边叉腰叫着,“你爷爷的,太解气了,小先生就是厉害!”

    没被谢安推下海崖的羯人少年早已从旁迂回跳水营救同伴,等众少年上岸后,个个都是喝饱了海水,吐着吐着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我不过就是摸了摸她的手!”

    羯人少年在岸上抱怨着,似乎有围观群众在笑话他们。

    狗娃大叫,“你爷爷的,手也不碰,连头发丝也不能碰!”

    羯人少年倒会学汉话,狗娃跟他们吵得厉害。

    谢安懒得上岸,还在水里飘着,反正今天够任性,等着沈劲或吴哥来护驾,再不然让大当家石浩来。

    “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小先生的丫鬟也是随便碰的吗?而且你们是不是瞎啊!”

    岸上围观者中有一人笑得很大声,但那声音谢安觉得很熟悉。

    “我看这位小郎君长得比那丫头还好看,不如陪我喝酒吧?”

    久违熟悉的声音响起,那略带着痞痞坏笑的调侃话语从岸上一少年口中说出,少年从人群中走出,站在一块巨石上,脚下是不断飞溅的白色浪花,

    他的发与玄色袍裳在海风中被吹得人飘逸欲飞,嘴边叼着一块用醋腌过的昆布,手里还有几枚钱币在不断被他弹飞、落下。

    夕阳将海水与谢安的脸染成绯色,头顶发间的水渐渐滑落,让他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眼里如黑珍珠般闪烁着光芒,原来那少年还真是熟人。

    谢安道:“你若能从上面跳下来,你这话,我不计较。”

    少年摸着腰间斜挂的木剑,大笑着将木剑和外袍都褪下扔给同伴,“这高度,你小爷会怕?”

    估摸着也就两层楼高,谢安强忍着笑,看着少年跃下了水,像块石头般毫无美感地栽了下去。

    岸上的羯人少年巴巴地看他这般生疏的落水姿势,纷纷摇头。

    拿着少年衣服的同伴急急解释,“我们符哥打架可是很厉害的,就是水性不好……”

    不是不好,根本就是半个旱鸭子。

    谢安暗笑,赌遍建康的桓温桓小爷,最怕的是扎针和游水。

    只是桓温在建康待得好好的,怎么会带着一群游侠儿来到南沙呢?

    ……

    ……

    “我为啥会来?还不是为了你咯!”

    桓温一脸被辜负的痛心表情,赖在谢安那被小雀儿平日悉心整理的床榻上,觉得比家里的床铺要舒服多了。

    落水事件的结果是,谢安带着呛了一肚子水的桓温、现在名为符元的少侠回到山谷药庐,替他看病,后面还跟着桓温的几个小尾巴,不过此时被他挡在屋外,回来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桓温淋雨后还夸张地打着喷嚏。

    演技真是够烂的,也就唬唬小孩。

    谢安搬着几案和海鲜锅过来听这位小爷讲来龙去脉。

    桓温边吃边道:“去年十一月,你家就知道你被拐来这儿的事,不过有司徒王导和郗鉴将军力保,你在这边的安全应该没问题,只是奕哥担心,想亲自来保护你,被我好说歹说拦住了。然后我毛遂自荐从去找司徒大人,结果还没见大人的面,就被他的仆人拦住……可真好奇,你是怎么隔三差五就能偷溜到人家小娘子的闺院去的,琅琊王氏的府邸门禁那么严……”

    谢安将一碗酒塞到他嘴边,“别离题,你的时间不多,等会就该走了!”

    桓温抱怨道:“为何要走?我今晚就睡这里,你可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自从去年大冬天跟游侠儿们住在一起,我才知道这江湖不好混啊!”

    “别废话,继续。”谢安瞪了他一眼。

    桓温将一根吃光的鱼骨在谢安面前晃着,像逗猫儿般道:“司徒大人的仆人真是厉害,一出手就把我制服了,还道这事不能随便乱说,万一被人知道,会危害你的安全,还让我安置好家人,等十二月就去江北。”

    “等到了江北,我就见到一位大姐,真是很厉害的大姐,名叫阿丁。看着跟卖花村姑似的,若真的打起来,恐怕我要败啊,除非拼命……”桓温又说得偏题了,瞧着谢安快要生气的脸,连忙接着道,“后来阿丁姐带我混入在江北广陵一带的游侠儿中,有一晚,我和阿丁姐横扫了广陵三大赌场,闹得起飞狗跳,最后被一个江湖帮派看中,没想这个在江北大名鼎鼎的帮派也是广陵钱氏养着的杀手,收容些少不更事、无家可归的少年,我藏了些许武功,但也足够当他们的大哥了。”

    又是广陵钱氏,与江湖帮派有关系,难怪不让沈劲他们出手,看来是将沈劲当本家人,真正冒险的事还得江湖人做。

    而桓温这回就是带着人将司盐都尉的儿子给劫了,然后把人送到渔村,交给大当家看管,所以两人就这么碰上了。

    谢安问道:“司盐都尉主管河道,所以你们的任务就将司盐都尉许儒的儿子掳劫了?”

    桓温边喝着汤便含糊道:“是啊,将计就计,阿丁姐说我不但要配合帮派的任务,还要保护司盐都尉之子的安全,所以在海寇起事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谢安思忖道:“这是要逼着司盐都尉许儒就范啊!等到夺取河道之日,将他的儿子一亮出来,他不动摇也不行啊。”

    桓温吃得很饱,惬意地靠在床头不想动了,“许儒妻子过世多年,也不肯续弦,妾侍又无所出,所以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视如珍宝,只可惜这小子倒霉,带着歌伎到山里游湖,被我们轻易得手啊。”

    谢安沉默片刻,问道:“你们帮派叫什么名字?”

    桓温打了个响指,然后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划刀的手势,明亮飞扬的面上闪过一丝狠厉,“落星楼!”

    “在下不才,正是落星楼新晋的七楼主。因为在广陵那晚,那位输了又妄图想趁夜教训我的落星楼七楼主,被我给反杀。然后我将赢来的钱洒在他身上,潇洒地走了。”

    谢安脑海里立刻呈现出雪夜玄衣少年负剑杀敌的画面,这应当是桓温第一次杀人,比起谢安在海中山洞坑了司药师,要更凶险和紧张。

    那夜的雪应当与纷纷扬扬的钱币一起落在尚存温度的尸体身上,弱者身死,强者上位。

    谢安微笑,看着桓温的黑眼圈,道了声:“辛苦了。”

    桓温虽看似兵痞赌棍,但世家子弟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些日子他受的苦比谢安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桓温抱着他的枕头,装着睡觉。

    定然是赖着不肯走了,谢安无奈,出屋同桓温一起来的人说,你们符大哥刚吃了药就睡着,想来最近周居劳顿,明日再让他回渔村吧。

    打发走人,回到屋里,桓温正坐在他放药材和书籍的桌前,翻着他在桌下放着的几叠纸,都是最近他抄写的《黄庭经》。

    桓温抬头,紫眸里是温润的光,他像是有些疲倦,但却笑着道:“阿狸,你长大了。”

    屋外,仍是绵雨纷纷,草色青黛,夜晚的山谷像是浸润在水墨画里,贝壳门帘轻轻响着,屋内烛光朦胧,远志在窗台开出了紫色的小花。

    该是离开这里,去海边的时候了。谢安想。

第六十八章 告别这片海() 
第六十八章:告别这片海

    五月初的海与天,白日是湛蓝晴空,夜晚是幽蓝星河。

    谢安自从搬回渔村去住后,那些新来的羯人少年看到他就腿肚子打颤,再看到他身边别着木剑的少年游侠符元更是反射性地想要躲开。

    羯人少年怕谢安,因为他们曾经调戏过他的侍女小雀儿,结果被这瘦弱的小先生给撞到海里去,后来大当家和于管家都知道了此事,于管家倒没说话,大当家石浩当即就罚他们帮小雀儿磨了几罐海蛤粉,磨得他们手软背酸。

    后来谢安还从石浩那里拿到了惩罚羯人少年的权力——每天每人要捡一筐海菜,还要跟着谢安学汉话,说不好就要下海去泡一个时辰。因为北方国都襄国开始流行说洛阳话,国主石勒为整顿朝政,招纳不少留在北方的汉人为官,无论南北一向视晋朝旧都洛阳的方言为官话,更听说石勒有意迁都洛阳。

    毕竟想要在中原立足,长安和洛阳都是国都第一选择。

    只是要迁都洛阳,那么肯定会激起江左朝廷的愤怒,为了和平,为了休养生息,石勒也只是想想,比洛阳次一点的选择就是昔日曹魏的邺城,因为有曹魏的建设基础,王都尚存,适合做国都。

    无论如何,洛阳话被南北默认为是当今的官话。

    而羯人少年们害怕化名为符元的桓温,是因为桓温在渔村重操旧业——开起了赌场。

    虽然桓温再三向谢安解释,这是腐化敌人、削弱敌人意志、拉拢敌人的方略,但谢安对此抱以怀疑,严重怀疑是桓温手痒难耐。

    赌场是夜晚开,瞒着大当家暗设在谢安院子的柴房里。

    羯人少年们哪有桓温会赌,有些输得裤子都没了,但桓温并没有生气,还允许他们打白条。

    一时间,风雨欲来的五月,谢安和桓温心情如同天气一样好。

    五月夜空的星河灿烂,沈劲时常划着船带着谢安去海上观星,不过谢安是去睡觉和潜泳的,赌坊实在太吵,但为了桓温的笼络人心计划,他忍了。

    其实若要逃,他们有很多机会逃走,建康那边也来信让沈劲寻机会送谢安走,但谢安坚持不走,此时若走,反倒会引发海寇的不安。

    夏季星空,银河特别明显,沈劲认得牛郎织女星,也会背“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他还记得这是当初阿爹为了让对星象而感兴趣,跟他讲的故事。

    星象的学习有利航海,以前沈家有出海的渔船,阿爹打算让他十岁就出海历练,没想到沈家衰败,他也从锦衣玉食的小郎君险些沦为阶下囚,沈劲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船另一头睡着的谢安。

    “看着我做什么?”谢安敏锐无比,近来玄修多有进展,沈劲呼吸节奏一变,他就醒了,微光中,谢安眼睛里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沈劲笑了,老实道:“羡慕你。”

    谢安怔了怔,“确实,如我这样的人生,真的不够励志。”

    沈劲摇头,“不是羡慕你的出身,而是你的心态,你年纪小小,但这几月相处,我发现你无论遇到多么让人生气的事,都能淡然处之,即使要发怒,也不会让人看清自己的意图。我本来是最讨厌你们这类人,但其实就是因为我自己不能拥有,才会羡慕吧,若我能像你这样……”

    谢安转身趴在船舷,伸手去捞浮在海浪中星光,声音从海浪声里模糊传来,“你像我这样,就不好玩了啊……”

    正说着,他回头朝沈劲一笑,翻身跃入海里。

    沈劲哑然,刚夸了谢安自持淡定,怎么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做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这片是浅海,应该没有蛟鱼这样富有攻击性的大鱼,而且谢安这几个月里的潜水功夫练得极好,因为玄修吐纳的底子,他最长的一次能在近海潜上两百个数的时间,跟自幼在海边长大的渔民有得一拼,可谓是天赋异禀。

    所以沈劲才羡慕他,又为跟他生在同一年龄的小孩感到惋惜,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旁人的光芒相比就黯然多了,就如同这星空,即使星辰繁盛,但真正明亮夺目的只有那么几颗。

    虽然谢安跟他解释过,有些星比较亮是因为离得我们近,有些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明亮不同。沈劲听得似懂非懂,之前还听谢安跟柏舟两人讨论什么望远镜,还说做好了,送一个给他当礼物,免得他整日望天把眼都看穿了也没看清月亮上其实都是坑。

    ……

    谢安潜入了海中,是因为他想要寻些东西。

    熟悉水性后,原本令人生畏的海水也成为了亲昵的伙伴,寻找水流的方向,能够使泳者如鱼般更省力,他潜下水后,游了一会,跟着一条发光的鱼找到了个大牡蛎。

    渔村海寇出海多半也是为了寻海中的珊瑚、母贝之类的珍宝,谢安之前潜水也曾见过,只是多半是小如沙粒的珍珠,捡到后都给狗娃,让他留着当老婆本。

    但这个似乎与以往不同,起码有六斤以上的重量,他浮出水面召唤沈劲来弄上船。

    最终两人将牡蛎费力撬开,剖开肉一看,真的有珍珠,而且还是一颗黑色的大珍珠。

    “我还发愁什么时候能找到大珍珠送人,现在可算找到了,这几个月潜水没白学……”谢安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你学潜水是为了找珍珠?”沈劲这才恍然大悟,谢安最近潜水勤快得很,自从熟练之后,每次都会在海底找牡蛎。

    “当然,不然我一堆海带紫菜干和鱿鱼干回建康吗?”谢安欣慰地将珍珠小心翼翼地收纳,“这趟没白来。”

    “送谁?司徒大人?”沈劲随口问道。

    谢安浑身湿漉漉地被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含糊道:“住我家对门的小娘子。”

    你家对门?比司徒大人还重要?你一回去可是要当他的学生啊?沈劲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若是旁人有这机会攀上琅琊王氏,早就奉上家中至宝……等等,陈郡谢氏住在乌衣巷,他家对门,好像是……

    “你家对门是?”沈劲边给他取来干的衣裳换,边好奇问道。

    谢安比他还莫名其妙,“都大半年你还没弄清我的资料吗?以后怎么当我的密探和心腹?我家对门就是琅琊王氏的府邸啊。”

    琅琊王氏府里如今只住着一位小娘子,那就是被整个建康笑话、被认为是书法世家污点的王熙之。

    沈劲默然,之前一直奇怪为何王导会看中谢安,接触大半年,他总算认可谢安的资质,但没想两家还有这层关系,王导看得比自己孩子还重要的侄女……居然跟谢安很熟的样子?

    莫非以后王谢两家会联姻?

    只是历来世家女高嫁,陈郡谢氏这二三流地位,谢氏子弟只能娶比他门户更低的世家女,尤其是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些一流士族,历来女孩儿都是嫁给皇室巩固地位。

    “你发什么呆,快划船回去啊,我要是病了,你要被桓小温骂死的!”

    谢安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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