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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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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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是一个关书的简单的动作,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已是满头大汗,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幽潭之上,几尾头顶幽光的海鬼鱼悄然探出水面,露出丑陋的头颅。

    “既然已经死了,就好好转生吧!若真的有来世!”

    谢安低低喝道,同时死死盯着红衣男子的双眼,两人对峙许久,谢安只觉得海潮水汽不知从何处涌来将他心头炙热一点点冷却。

    终于,红衣男子不甘闭上眼睛,重归宁静。

    谢安渐渐恢复平缓的吐纳,用尽全身力气将半部医典收入怀中,毅然转身离开。

    然而离开时,他耳边似听到红衣男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入他的耳中,“我有灵帝一剑,名为中兴,宝剑尘封,当真可惜,你可敢接?”

    原来他还没死?

    灵帝的中兴四剑,取“中兴兴盛”之意,中兴朝代自夏朝到汉朝都存在,目前最出名当属“光武中兴”,在乱战衰世后励精图治兴盛的朝代,方能称为“中兴”,而灵帝时,东汉已在末路上狂奔,所以这中兴剑寄了灵帝的希冀。

    然而这四剑之一却在建宁三年被红衣男子所盗取。

    谢安知道这天下可没有白拿的好处,心中问道:“为何要给我?”

    红衣男子道:“替我杀一人!”

    话音方落,谢安只觉得像是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按住了肩,然后隐隐有剑风扑面而来。

    然而,没有剑,只有无数小篆铭文涌入他的神识,牢牢印刻在脑海,竟然是中兴四剑的铭文。

    “剑和人都在秣陵鸡笼山的青云塔,他姓杜,若没有改名的话,应该还叫杜宇。”

    建康在东汉时就叫秣陵,姓杜的人,谢安蓦然想起太学院里种花的杜花匠,只是他来不及多想,只问:“你叫什么?为何要杀他?”

    红衣男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他耳边又低语了一阵,然后陷入沉默,如同真的死去一般。

    谢安心中隐隐不安,忍不住回头望向潭边,司药师还在急切地望着他,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

    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在神识中,外人不可能听到。

    谢安并没有答应红衣男子的话,杀人夺剑……他又不稀罕,凭什么去为一个死人杀人?

    他踏上回程,刚离开潭中之石,踏上旁边的石墩,就觉得脚下的潭水在震荡,接着光隐隐可见潭中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将发亮的鱼群猛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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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中兴剑:中国古代名剑。汉灵帝铸,文曰中兴小篆书,建宁三年铸同时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

第六十章 暗涌与蛰伏() 
第六十章:暗涌与蛰伏

    暗涌发出闷闷的水流声,猛地从潭底涌上来,将幽潭的水线瞬间推高了几分,谢安越走越快,司药师见状赶紧伸手想要拉他一把(乌衣天下60章)。

    谢安伸出抓着半部医典的手,司药师如见烫手山芋般想要将医典接过。

    也不知是不是被涌上的海水给吓到了,谢安手猛地一缩,司药师正屈身向前、重心不稳,连带脚下湿漉漉的岩石打滑,险些要落入幽潭中。

    但此时谢安握着医典手轻轻一松,半部被天下人视为救世良药的蓬莱医典砰地跌落潭水中。

    暗涌瞬间就将书简吞没,那司药师红了眼,不要命地伸出手,同那书简一同坠入海水中!

    ……

    谢安对此不能理解,但这也是某些执念非常强烈之人的要害之处。

    蓬莱医典若是落入水中,他们就会投水。

    若是落入火中,他们就会用血肉之躯投入火中。

    在那一刻,那些人忘了自己会死,只要得到想要东西,他们才会甘心。

    至于为什么要害司药师,那是因为红衣男子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

    “我离开蓬莱阁后因伤留在这里,不幸被一双兄弟所害,他们口说能带我去中州,却贪图我身怀蓬莱医典,在某夜对我下手抢去半部医典。不过也中了我的毒,如今一个有早衰寒症,一个有热瘴之毒……那人又来了,可惜如今我已不能动弹,在不死不活之间,望你帮我报仇,就算你不杀杜宇,我也会死得瞑目!”

    所以谢安就顺手做了,司药师若不贪婪,也不会追随半部书掉下去吧?

    这算是给红衣男子一个交代。

    你到底是死是活呢?

    谢安凝视着红衣男子的身躯,心知服食水银的人应该是活不了了,但他来自蓬莱阁,活了一百五十多年,定有其延寿之法。

    但在阴阳之间徘徊,还不如死了干脆。

    看来这人还是不瞑目啊,至于中兴剑与杜宇的事,等到回到建康再说,一切事顺其自然吧,既然遇到了你,若有缘分,定然也能遇到杜宇。

    而且太学院青云塔藏了汉朝的宝剑,这可是非常稀罕的事。

    谢安在潭边等了许久,暗涌填满了幽潭,一直蔓延到岸上谢安的小腿之上,看来这幽潭与岛外的海域有连接通道。

    潭水里的发光游鱼被水冲散,红衣男子所盘坐的石块此时如浮萍般在水面飘着,但越发看不清了,随着发光游鱼的消失,谢安只远远看到一束人鱼灯的光点。

    始终没有见司药师上岸,看来要么是冲到别处去,要么就是淹死在潭底。

    海中暗涌威力巨大,再好的泳者也要遭殃,何况身体孱弱的司药师?

    世间的海都是相通的,希望司药师能怀抱蓬莱医典,随着洋流飘往他梦中向往的蓬莱阁吧。

    水越来越深,等候在甬道的吴哥和阿劲已等不及冲了上来,两人皆是一副狼狈的模样,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吓。

    吴哥摸了胳膊,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的娘!外面那些蝙蝠都炸了!本来安安静静地,但它们不知道收到什么惊吓,哗哗地飞来飞去到处乱窜啊!”

    “这里怎么这么多水?司药师呢?”吴哥见谢安脚边浮着司药师落在地上的那盏人鱼灯,将它拾起。

    阿劲的样子看起来比吴哥吓得更惨,他的外衣已经褪下,冷得脸色发青,对谢安道:“柏舟被我的衣裳罩着脸,没事。”

    蝙蝠冬眠被惊醒了?看来暗涌的威力能让蝙蝠听到,因为它是用超声波定位的,眼睛几乎没有作用,所以它通过发射超声波根据其反射的回音辨别物体。

    暗涌潮水之声响在山洞里,自然影响了蝙蝠们的睡眠,所以才会到处乱窜。

    谢安没有忘记自己目前是个九岁的世家小郎君,于是装作害怕的模样道:“司药师在下面……”

    吴哥摸着小心脏,刚被蝙蝠群吓一跳,如今又被这个消息又给吓到了,“掉下去了?水里?多久?”

    谢安微微颔首,“他去取蓬莱医典……结果水忽然涨高,然后就……已经很久了,我吓得,不敢动。”

    吴哥对司药师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好歹也是大活人,说淹死就淹死,这让他有些懵,望着已经看不到边界的池潭,和越来越高的水线,当即拉着谢安往外走,“先出去再说!这里有些玄乎,蓬莱医典这事之前我都没听过,原以为你们来这里取药,难怪神神秘秘的不让我们进去,这下好了,真是……”

    吴哥还没啰嗦完,谢安余光瞥见阿劲举起手刀,劈在吴哥的颈上,将他打晕,然后一手见他的身体托住,十分严肃地对上谢安,问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告诉我,司药师是怎么死的?”

    谢安没料到阿劲会来这一手,这是唱得哪一出?

    吴哥和阿劲不都是广陵钱氏的人吗?

    面对谢安淡然冷静,一副死也不说出真相的目光,阿劲低声一字一句道:“我、是、王、导、派、来、的。”

    王导,琅琊王氏,建康。

    不过仅仅一月,身在茫茫大海的谢安就觉得过往变得有些遥远。

    谢安没有任何犹疑开口反问:“凭证?”

    阿劲微微一怔,然后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句诗是谢安写给郗鉴的求救信,按照贺鸾所说,应该只有郗鉴家中的人看过,但不排除贺鸾把信给别人看了。

    阿劲在他孩童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脸,明明是个孩童,拥有清澈的双目,但警惕性比堪比兽类,一丝情感都没有外露,漠然得让人心生敬佩与畏惧。

    这样的眼神,阿劲曾经看到过,那个时候,他的家族败亡,他被人所救,然后在泥泞的街巷里,被王导的人将他捡了回去。王导总是带着笑,连眼睛也含着丝丝笑意。

    只是若认真与王导对视,阿劲会发现,在承载人类情感的眼睛里,王导什么情绪都没有放进去。

    那时是太宁二年,琅琊王氏的半边天倒塌——王敦的头颅被挂于朱雀桥,衣冠冢被掘为尘土,而王敦的属下亲信,通通没有被司马氏年轻的皇帝放过,王导隐忍着,微笑着,收拾着王敦留下来的残局。

    而阿劲的父亲,阿劲的家族,连同他的人生,他的姓氏,通通埋葬在王敦之乱中。

    只有王导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阿劲,随阿丁去江北吧。”

    于是阿劲去就了,五年来再也不曾见过王导,但如今他在东海的孤岛幽洞里再度见到了这种眼神。

    他发了很久的呆,想到了很多东西,直到谢安忽然笑出声来,打断他的遐思。

    此时,谢安刚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绳子很是残破,但上面吊着一枚五铢钱,似乎被主人总是摩挲,使得钱币表面很是光滑。钱色青白,隐有外郭,轻而小。

    钱币一面刻有两字“五朱”,而另一面则刻着几个蝇头小字。

    谢安缓缓将上面的字读出来,“沈充初铸,赠吾儿劲”。

    阿劲面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贴身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谢安手上。

    谢安又道:“我当然信你,刚才不过是考验你罢了,看到这五铢钱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武康沈氏沈充,吴兴豪强,深得王敦器重,后铸沈郎钱,通货于江左。再后来沈充与王敦共谋叛乱,太宁二年因王敦落败而受牵连,被旧部吴儒杀死,传其首于建康。吴兴沈氏也因此一朝败亡。”

    阿劲面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谢安这比他矮了一个个头的小孩,将他视为性命重要的五铢钱在半空轻晃着,钱币轻盈,青白之色,宛如柳絮。

    随后那钱币就被谢安放回了阿劲的手上。

    “其子沈劲,按罪当诛,但为乡人怜悯藏匿,幸免一死。如今就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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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这段想写一段孤独的少年成长时光,以及沈劲、东晋初年的羯人借海寇入侵、小冉闵、羯人石虎以及郗鉴。故事铺得有点长,刚被人说索然无味,有点玻璃心,所以在这里啰嗦一下。本文不会是为了九品中正制选官而努力读书练字学清谈的脉络,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他不用费那个劲。反正有人看,就不会坑。ps:沈劲在历史上死得很惨,壮烈殉国,最后一段说他的身世是真实的,倒霉孩子。

第六十一章 谢家轻絮沈郎钱() 
第六十一章:谢家轻絮沈郎钱

    这枚沈郎钱是谢安在船上无意间寻到的,在后世,榆树未生叶时先长榆荚,这榆荚就是因为形如沈郎钱那般青而轻,才被叫做榆钱(乌衣天下61章)。

    “做他的学生?为什么?”

    谢安在与沈劲对上暗号后,猛然得知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竟然成了“王导的学生”,这个学生的身份份量比起什么太子侍读更要重,从而忽略了,王导坑他来海边的缘由。

    因为王导是士族首领,属下遍布朝野,若非他有意避让皇帝锋芒,又好无为而治,恐怕皇帝当年杀了王敦之后,马上就是找理由解决他了。

    沈劲道:“其实你与他很像。”

    谢安猛地摇头,“我与司徒大人是不同的,他都忍出风格和水平来了,就是因为身边的兄弟根本不听他的,王敦之乱时还自相残杀来着……但我谢家不同,我生在兄弟和睦的家庭,断然不会像他。”

    沈劲道:“世家子弟出仕,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成为大官,譬如你谢家,谢尚扬名,那么谢奕谢据只能靠边站,你与谢万同龄,日后少不得要牺牲一人。”

    看来沈劲倒把谢氏调查得很清楚,只是有点笨,谢安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我谢家子弟个个都是人才,谁做门面都一样,但遇到事情,我们自然都有商有量,才不会像他琅琊王氏落得只靠王导一人。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样也未免太凄凉了,即使是琅琊王氏能成为最高门阀,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我谢家如今有堂兄,我就算当他文书也满足啊。”

    历史上谢安就是年少拒官归隐东山,后又出山辅佐谢万,虽然谢万不够争气,但现在世界线不同了啊,熊孩子自幼被他调教,机智得很。

    再说,不听话可以打啊!

    当然这话他不会说给沈劲听。

    沈劲似笑非笑道:“我懂了,你这小孩就算什么官都不给你,但你只要在幕后动脑筋出主意,就足以影响很多人。而且司徒大人要收你为学生,你长大后的前途无量,若如今能平安归去,等到太子登基,你身为他唯一的朋友,必然成为他的心腹。”

    谢安点点头,“孺子可教。”

    沈劲忽然有些不爽,“你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吃定我以后要追随与你?”

    谢安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缺一个护卫,但让吴兴沈氏唯一的血脉做我的护卫未免太奢侈,所以以后我们做兄弟吧?”

    你刚那动作是当我马儿还是大狗了?沈劲别扭得很,但没有躲,只因为有一个人也喜欢这么摸他的头,那就是阿丁(乌衣天下61章)。

    但沈劲又问:“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什么意思?”

    “欺负你读书少啊,‘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所谓富不过三代,你家都能制钱币,不也是土豪么?可惜到了你这代……所以说,不但要修身努力,还要目光独到,不能站错队。你看看我大伯谢鲲,当初也跟你父亲一样在王敦手下为官,但大伯表明立场救了我谢氏满门,而你父亲却因此而葬送沈氏。”谢安有感而发,还想起《红楼梦》里那衰亡的几个世家,“作为自警,我常常想这句话。”

    虽然大伯还是死了。谢安晃了晃头,将这几分莫名愁绪给甩走。

    沈劲沉默片刻道:“我自幼跟着父亲经商,后学武誓杀仇人为父报仇,如今大仇未成,我没心思读书。”

    谢安安慰道:“别的书不用多读,有些书读了是为正身立志,你性情忠正,只是略有浮躁,那是年少的缘故,等跟我回到建康,多拿些兵书给你看。”

    “你这小孩说话真的很让人讨厌。”沈劲眼中露出笑意,“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我也想看兵书,练好武艺。你方才说站队之事,我孑然一身,站在哪里都不怕,只要有人助我报杀父之仇。”

    “目光要放远些,等以后,再让这沈郎钱传流于世吧?”

    “家父是叛臣……”

    “不是用来商业流通,而是用来寄情,当作纪念品。”谢安言语恳切,目光真挚,“叛臣又如何,其实若王敦成功了,你父亲就是大忠臣,也不想想司马家的江山如何来的?既然他死了,这事就翻篇了,如今你要为自己谋算,报仇之后,应该有更远大的志向。”

    “惊鱼拨剌燕翩翾,独自江东上钓船。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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