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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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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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趟?

    莫非是说明日夏天的事?

    谢安之所以要跟吴哥套近乎,除了活跃船上沉闷气氛之外,还想套出他嘴里的话,抓住吴哥的弱点,方便他的逃跑计划。

    看得出来,吴哥这人不仅心怀忠义,还很需要钱。

    谢安虽很好奇明日夏天这伙要做的事,但他没有多问,毕竟问多了就会让人看出他的心思。

    吴哥说开了,又指着阿劲道:“别看阿劲平日闷声闷气,在广陵喜欢他的女孩可多了,今日难得同坐一船,阿劲你可得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阿劲只是微醺,但听到吴哥吐露心事,他的心也随着波涛轻轻荡漾了片刻。他知道吴哥说的那个厨娘,长得很好看,所以凶起来的神情更像是给柳眉抹了一道黛色,更添风情,但是阿劲喜欢的那个女人,却长得很普通。

    以至于他想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说不出她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不过最后他还是想起了,那个女人笑起来眼睛很亮,就像是井中铺满了月光。

    “她比我大,是长得很普通的卖花女。”阿劲在吴哥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她是流浪江湖的女子,不会留下来等我。”

    吴哥怔了怔,马上给阿劲又斟了一碗酒,“留不下来的人就别想了,世间那么多女人,等我们这次赚够本,让大老爷给你许门亲!”

    阿劲这次没有说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说得够多,半真半假才好,这是做卧底的守则注一,这话是阿丁说过的。

    虽然他并不擅长说谎话。

    船上喝的也是新酿桂花酒,并不容易醉人,只是桂香浓郁,与酒香调和在一起,很容易让人的心微醉,桂香宛若女子留香,香甜而馥郁,若是醉在酒梦中,第二日醒来时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柏舟这种工科男自然不会有什么儿女私情,他表情始终淡淡的,像是一个真正听故事的人。

    谢安看了一眼坐在船舱外的司药师,这中年人似乎被少年们的话题所吸引,不再去看他落下的捕网,反而听他们的故事。

    于是谢安替吴哥和司药师斟酒,然后道:“我还小自然没有女人话题可说,不过我可以说一个故事,一个跟海有关的故事。”

第五十六章 人鱼之灯() 
第五十六章:人鱼之灯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干宝《搜神记》里有鲛人的记载,干宝在王导府上为官,不但会写史书,还喜欢收集民间传说,如今他在编撰《搜神记》,王家的小朋友和谢安自然是第一批读者。

    不过谢安要说《海的女儿》的故事,鲛人也是人鱼,他将西方的故事改投换面,成了南海鲛女爱上捕鱼少年的故事。

    鲛女曾搁浅海滩,幸而遇到了捕鱼少年,少年没有将他献给县衙,而是将她放归大海,她便爱上了少年。为了追求爱情,鲛女不惜忍受巨大痛苦,求巫女帮她脱去鱼尾,换来可以在陆地行走的双腿,去寻找捕鱼少年。

    但捕鱼少年的心地善良,有一次他救下逃婚准备跳海自杀的富家女郎,他们很快相爱,许下一生诺言,鲛女知道自己无望得到少年的爱情,而她在陆地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到刀尖上的痛,而且她也不能说话。

    不能对即将成为新郎的少年表白,也不能唱出美丽的歌对他表达谢意与爱意,这是鲛人成为人类的代价。

    巫女告诉鲛女,只要将少年杀死,并使少年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她就能重新回到海里。

    可是海里并没有她心爱的少年,而留在陆地上,她又要看着少年与他人相爱,绝望之中,她在少年新婚之夜,慢慢走入海中,最终化为泡沫。

    “她死了吗?”

    谢安的故事说完,吴哥是第一个开口问的。

    “当然死了,她无法变回鲛人,溺死了。”

    谢安的口吻很冷静,让吴哥觉得这小郎君其实是个心冷之人,明明听故事的人都觉得心酸,他这个讲故事的人怎么能一点感慨都也没有?若让小雀儿和狗娃他们听到,恐怕会哭吧?

    吴哥很不甘心道:“鲛女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

    谢安低垂眼眸,“因为这世间并不是付出了就有回报的。”

    阿劲不语,只是抱着酒坛紧紧抿着唇,像是有什么心事。

    司药师轻抚着心口,热毒似乎又发作了,灼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柏舟面带微笑,走出满是酒香的船舱,他并没有被这故事所影响心绪。

    谢安讲了一个绝望的故事,触动着每一个求不得的人的心弦,他将言语变成迷惑人心的毒药。

    言语是武器,有时是锋利的刀,有时是夺命的剑,有时是振奋人心的擂鼓。

    谢安才九岁,柏舟忽然很想随他去建康,伴随他成长,看他会成为怎样的人。

    海风徐徐,夜空深邃如璧,柏舟摸索着来到船舷,刚一靠上去,就发觉船头猛地一震,几乎让他抓不住船舷,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上面。

    柏舟怔了怔,紧接着第二波撞击袭来,他惊觉回神,牢牢抓着船舷大叫:“有大鱼入网!”

    本沉浸在病痛中的司药师猛地睁大双眼,几乎是跑着扑出,迎着风浪跌跌撞撞来到船头。

    谢安扶着桌,探出头去,只见船头那盏灯的烛火在风雨中巍然不动,没有丝毫被扑灭的意思,这一点光亮也让他看清了司药师此刻脸上的兴奋神情。

    吴哥和阿劲已循声追出去,吴哥搀着柏舟回到舱内,阿劲正想上前帮忙将网放开,却被司药师阻止了。

    司药师在风浪中大喊:“不能放!这是引路蛟!”

    ……

    引路蛟?

    谢安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东海这边被称为“蛟鱼”的,其实就是鲨鱼。

    也只有这种大型鱼类才有如此猛烈的撞击力,这艘捕鱼船并不大,几乎可以被蛟鲨的蛮力带着转变航线。

    谢安想到也许藏有蓬莱医典的山洞很隐秘,所以需要蛟鲨带路,但阿劲和吴哥是蒙在鼓里的,他们只知道要去海岛采药。

    兴趣使然,谢安不顾阻拦,跑到司药师身边,双手紧紧抓住船舷,船头溅起无数水花将他迅速打湿,然而船头那盏灯却依旧安然无恙,没有熄灭的意思。

    而且一靠近这灯还能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谢安大声问道:“莫非是这灯引来蛟鱼的?”

    司药师没来得及回答,让阿劲扛起脚边的木桶,木桶里装满了这两天捕捞的鱼,阿劲将鱼尽数倒入船头的网中,虽然大多数都落回海中,真正能让蛟鲨吃到还是少数。

    也不知司药师在鱼里放了什么药,蛟鲨猛烈撞击船头数十次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只见司药师借着微光打开海图,又对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如释重负道:“让引路蛟带着走,就能到山洞去了。”

    谢安对这种引路法还是第一次听闻,但看样子司药师已经试过数次了,心中十分笃定。

    一番折腾下来,三人身上衣裳尽湿,谢安回船舱的时候又瞧了一眼船头那盏灯,满满的油膏,一根棉芯,被黄铜罩着,露出小小的一束光。

    绝对不是普通的油灯。

    回到船舱换上干净的衣裳,成为谢安的保姆——阿劲又少不得责怪他,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万一摔下船可没人救你。

    谢安浑身湿透,怕自己生病,破例饮了小碗酒暖身,忙拉着司药师问道:“船头黄铜灯用的是什么油?香味怪怪的。”

    司药师脸上浮出神秘的笑容,“小郎君博学,不如猜猜。”

    谢安其实早在猜想,缓缓道:“听闻秦始皇陵地宫以人鱼膏为烛,常年不灭……我闻这灯油气息,又见它从开船之日就点起,遇风雨不灭,莫非是比人鱼膏还要神奇的油灯?”

    “小郎君其实猜对了,不过遇风雨不灭是因为黄铜灯罩的缘故,但里面的灯油确实是常年不灭的人鱼膏,这灯是从山洞里拿走的,山洞附近有蛟鱼守护,常年闻嗅此香气,所以能够引路。说起来,这人鱼膏就是用鲛鱼和鲸鱼脑油而制……”

    司药师难得不吝啬地透露那么事,除了谢安,其他三人对“山洞”都听得云里雾里,但只有谢安知道,司药师所说的山洞大概并不只是普通的山洞,而是类似墓穴的地方,只是不在海底,而是在海中石岛上。

    睡下后,谢安还感觉到引路的蛟鲨想要挣扎出网猛撞了几下,只是他太困醒不过来。

    也不知司药师用什么材料做的网,竟然如此坚韧。这是柏舟睡前所想的事。

    而吴哥还想着谢安讲的那个鲛女化为泡沫的故事,他竟莫名感同身受,若是自己赚不够钱回广陵,就娶不成喜欢的女人,因为有时候努力也不见得有收获,还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睡到半夜,谢安被人猛地摇醒,他睁眼一看是柏舟,再看舱内其他三人不见了,柏舟无奈道:“你倒是睡得死,咱们的船撞到礁石,搁浅了。”

    谢安紧张起来,忙问:“船坏了?”

    柏舟揉着被撞肿的额头,“就是船头被撞坏了,引路蛟将船引到暗礁群,还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我猜是司药师给它下药太重。”

    “难怪我睡梦里觉得有动静,只是太困醒不来,你头撞了?”谢安想他一定是被睡着时被冲撞力磕到脑袋,不由检查自己全身,好像没有哪里有伤。

    柏舟无奈道:“是阿劲用手护着你的头,刚把这个重任托付给我,他们下船去了,等会我要检查船,所以才叫醒你。”

第五十七章 荧惑守心() 
第五十七章:荧惑守心

    船卡在明礁暗礁并存的浅海,谢安走出船舱时,天色阴沉,海天界线处墨色云海藏着千万道金色光芒,欲破未破。

    柏舟听着吴哥描述船头被破坏的程度,阿劲忙着找修补船的材料,司药师在研究航海图,只有谢安清闲得打量起蛟鲨的伤。

    这条蛟鲨并不大,可怜兮兮地被困网中,如今撞得头部有一道裂口,血早已被海浪冲走,但还是能嗅到血腥味。

    真是作孽啊,谢安回到舱中抓了一把茜草,草叶在药臼里捣碎出汁,草根在锅里炒成炭色,小心翼翼地下船,不顾阿劲的劝阻在礁石间跳来跳去,最终接近了蛟鲨。

    药汁落在蛟鲨头部患处时,这小家伙还痛得挣扎数下,还好谢安站得稳,不然就被吓跌落海了。

    礁石群后就是一个方寸大的小岛,但也长满草木,有鸟类栖息,今日修船要耽搁时间,司药师和吴哥干脆决定去岛上寻些淡水,以备不时之需。

    正要离船时,吴哥忽然指着远方大叫,“飞鱼啊,我们运气真好,看到飞鱼可是吉兆!”

    一群体型如鲤,生着双翼的青鱼飞过阴沉的大海,在半空滑翔了一段距离才重新落入海中。

    “文鳐鱼!”谢安也是第一次看到飞鱼,想起曾在王熙之书房里看过残缺的《山海经》,不由脱口而出。

    “小郎君读过郭璞先生编注的《山海经传》啊。”司药师微微叹息,“可惜郭璞先生虽为天师道杰出子弟,玄修、星象、占卜、堪舆术无一不精,可惜死于逆臣王敦之手,实在可惜。”

    郭璞不仅精通玄术,还是有名的文人,后世流传的《山海经》就是他编注的版本,虽然《山海经》在汉朝时就有记载,但在这个世界里,《山海经》也传说是从蓬莱阁流落到人间的典籍。

    提及郭璞,正在忙活钉木板的阿劲眼中露出向往神色,想他是学星象之术,对郭璞有所耳闻,并且带着些许仰慕吧?

    目送吴哥与司药师上岛,这时柏舟已下船检查船头状况,虽然他看不清,但有阿劲做他的眼睛,谢安给蛟鲨敷药完毕,准备上船做朝食。

    可他刚剖开一条鱼,就发觉脚下的动静不对,原本船是卡在礁石间的,如今怎么忽然就晃起来了?

    ……是涨潮了?

    在海边生活月余,倒是让他懂得了些海洋知识,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清晨就是涨潮的时间。

    他满手腥味地跑到甲板,顿时有些懵了。

    就片刻功夫,这小船已经被潮水带出了礁石群,来不及上船的柏舟被阿劲背到了小岛附近的海滩上,而此时晕头晕脑的蛟鲨醒了过来,大概是患处被止血药给刺激到了,兴奋地开始带着小船往深海而去。

    船锚忘了下,谢安知道已经迟了,而这时的船锚还是最朴实的碇石,用筐装着,需要停泊时就放下船。

    可是他如今根本没这个力气将这筐碇石给放下。

    回建康后,一定要让柏舟做个四爪铁锚才方便!

    最重要的是,谢安不会掌舵控帆,如今到了海里,他跟废物没什么区别,看来以后还得去回建康水师历练历练。

    刚将柏舟放置安全之地的阿劲看着越飘越远的船,而船头的谢安一脸不慌不忙的样子,真是要气死人了。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看着瘦,但确是练过的。

    阿劲跃入水中,拼命地往船的方向游去。

    其实谢安脸上的表情早就练过多年,若遇到惊慌之事,他也很少露出就惊讶的神情。

    阿劲追了半里水路,精疲力竭之时,风和潮都渐趋平缓,他才勉强搭上软梯,爬上船后恶狠狠地对谢安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卒子的命,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惹事。”

    也不知阿劲哪来的气,谢安十分无辜地望着他,“老兄,我有得罪过你吗?这船飘走应该不是我的责任吧?”

    “你若不治这蛟鱼,它怎么能生龙活虎地拖着船走?”

    “多谢你夸奖我的医术,可这不过是一点止血草而已。只是你刚才说卒子无用?这可不对,棋盘之上任何一子都有用处。”

    阿劲滴着水掌舵,被冻得瑟瑟发抖。

    幸好这船刚被修好,不然这般出海可要糟糕,只是蛟鲨受到刺激力量过大,一时还真拗不过它。

    “再等等,它就安静了。”谢安趴在船头望着蛟鲨游过之处的血色痕迹,判断这家伙又要失血过多而晕倒。

    可惜这个“再等等”,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被拽出十几里的船终于停了下来,蛟鲨精疲力竭再度晕睡过去。

    阿劲及时调好帆,可是一时找不准方向,唯有等到夜幕之时,计算星辰的方位和海流速度再寻他们来时的小岛。

    他回过头,就见谢安捧着一方干净的巾子和温酒,“暖暖身子?”

    阿劲冷着脸却之不恭,谢安对他刚才的责骂并没有生气,笑眯眯的样子,太像建康城里那位士族首领,阿劲别扭地坐在甲板上,正喝着酒,就见谢安又拿着一副针具过来,十分严肃对他道:“你双臂的肌肉一直在抖,我给你扎几针。”

    过度疲劳,谢安只是粗浅地断定。

    阿劲难得安静地喝酒,脸上的怒意也渐渐消散,扎完针后,他的手臂总算舒服多了,他羞于道谢,只是在吃着谢安煮的鱼时,结结巴巴道:“你、你也喝点酒?”

    是不是表达友情的方式都要喝酒?谢安腹诽着这个对他阴晴不定的少年,在莫名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终于觉得是得喝点酒防感冒了。

    冬季星辰虽不如夏季繁多,但胜在亮。

    入夜后,阿劲终于借着星辰方位,调整船帆方向往其他三人所在小岛而去,蛟鲨已经晕了一个白天,两人都猜它是不是死了。

    暮色中海天一线,谢安有种错觉,他们的船会一直开到海的尽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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