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拿了玉佩,却没有放走谢安的意思,又怕他再继续和小孩们待在一起感情会更好,在出门之时,不但带走一众小孩,还将谢安捆起来,命人将他扔进外院的枯井里。
原来那口枯井是用来关人的,难怪小雀儿进屋时要往里面扔个鸡蛋,原是为了给井里的人吃。
小雀儿在他耳边轻轻道:“小先生莫怕,井底被我们挖得很大,现在有很厚的草垫子,扔下去的时候只会有点小小的痛。”
再挖大一些,就可以搞地道战了是不是……
谢安被扔下黑洞洞的井里时,冷得边打寒颤边腹诽着。
至于这么顺从地被扔下来,他完全是倚仗着还有谢尚这个外挂,仗着谢尚对他严苛的溺爱。如果再长大些,他就没有理由享受哥哥们的照顾了吧,做小孩做了五年,让他从前世一个内向的孤儿变成如今无比依赖兄长的幸福的懒人。
这种福气,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而且他还很好奇,被关在井里的是什么人,小雀儿那么在乎他,把贫民舍不得吃的鸡蛋给井里那人,那人一定不是坏人吧?
他揉着被摔痛的屁股和肩膀,靠着尚有微微水汽、长着青苔、冰凉的井壁,好不容易适应井底的黑暗,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人正从芦苇垫子里爬起来,朝他走来。
然后那人长得很高,他俯下身,将一样东西塞到他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就又缩了回去。
那东西是个鸡蛋,看来是小雀儿刚才扔下来的,这人并没有吃,反而给了谢安。
谢安舒展了下双腿,然后走过去,将鸡蛋重新塞回他的怀里,“小雀儿给你的,我很饱,不用吃。”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把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出了一半,谢安坐了下去,准备开始搭讪兼查户口。
“我叫阿狸,你呢?”
“……小木。”是个少年的声音。
小木,不是小名就是化名,大家彼此彼此啊,谢安没有在意,名字并不重要。
谢安十分耐心继续问:“你多大?我今年九岁。”
“十三……不十四吧。”
“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我是被他们打劫的,不过他们已经拿走我的玉佩了,应该不会太为难我吧?”
“出不去的。”
小木说话简短,珍字如金,谢安一下子变得要多话痨有多话痨,但小木还是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
小木声音波澜不惊道:“井里的人会被卖给贩子。”
等等?卖给贩子?井里?也就是说吴哥不但会拿走他的玉佩,还会将他卖掉?
谢安终于有些不安了,又追问道:“卖去哪里知道吗?”
“东海边。”小木犹疑片刻,呆呆道。
这少年是不是被打傻还是吓傻了?怎么会如此冷静?
卖到东海边?就是隔壁东海郡么?谢安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懵了,卖到海边干啥?他绞尽脑汁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卖给海寇。
但是海寇应该不缺人啊,现在没有户籍的流民那么多,如果要卖,那么肯定就是卖特殊人才?
刚才吴哥知道谢安讲课的事,那吴哥是不是就认为他是个读过书的世家小郎君,觉得可以当做文化人才卖掉?海寇需要学读书认字?这是要从良了?怎么可能啊!
那么他旁边这个小木呢?又是什么人才?
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否则这口井应该难不倒个高的少年。
猜来猜去也是瞎猜,谢安见他那么实诚,干脆直接发问,结果真的得到这少年的如是回答:“我会修船。”
这真的给谢安猜对了,海寇船队需要人才,看来是要做大的架势,东晋初年,海寇都是零散部队,在江左入海口一带活跃,可惜东晋内部刚刚稳定,又有北方的威胁,自然无暇大规模去剿灭海寇。
小木不过十三、四岁,竟然会修船,谢安不由再问:“小木你以前住在海边?”
小木呆呆的声音多了一丝伤感,“没有,我从未见过海,以后就算到了海边也看不到海。”
谢安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小木平静地道:“因为我看不见。”
谢安猛然抬头,仔细看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井里漏下的光稀薄如轻雾,他们靠得那么近,但他还是只能勉强看清小木脸庞,应该是长相颇为清秀的少年。
谢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着,他的眼睛连眨都不眨。
“我的双眼生有白翳,三年前就不大看得见东西了,若是有光还好,能模糊地看得到近处的东西,但就跟隔着浓雾似的。”小木语气清淡而伤感,“但我会修船,所以也算有用吧。”
听起来他像是自愿被卖的?
哪个桃花源出来的老实孩子啊!真是傻!
谢安想说,这眼翳,我师公葛洪会治啊!
但是有用的信息,应当用在恰当的时刻,毕竟他现在处境似乎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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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情人节,谢小安和新队友在井底相对无言,海贼王副本即将开启(别信)。替谢小安喊一句:好想回建康欺负桓小温和被熙之打手板啊!
感谢扌斤宀子、小辰辰要睡觉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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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一命换一命()
第四十五章:一命换一命
谢安在井底坐着很快就睡着了,他睡着之后,那名叫小木的少年将一方薄薄的被褥盖在了他身上,这是井底唯一的被褥。
谢安睡得并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短暂的噩梦,看来是往日安逸的日子过多了,连日不安定的生活已经偏离他所预期的日常,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然而当他大汗淋漓地醒来时,周遭仍是昏暗无比,仅有一束微光自井口照射进来。
小木没有睡,他正在用小刀削去竹子上的枝叶,再将它表面磨得光滑,他虽然看不见,但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准,双手尤其修长灵巧。
谢安轻咳了声,“在做什么?”
“给小雀儿做只笔。”
“你还会做笔?”
“做笔只是最简单的活,我很小的时候就会了。”
制作笔杆只是制笔环节中最简单的一环,选毛、制作笔芯、固定笔头等等数十道步骤才考验功夫。
魏晋时的毛笔工艺尚在发展演变,远不如后世那样工艺高超适应多种书写风格,但小木这个年纪会制作毛笔,已经很了不起。
看来这个小木的来历不简单啊,从小会制笔,还会修船,虽然看不见了,但握刀的手却已经稳当精准,从这里可以看出此人性情坚韧淡然。
谢安骤然生出把他带回建康的念头,不管这人还有多少本事,但光是会修船这一门手艺就能很出彩了。东晋在建康建都,继承东吴水师船坞,在应对胡人南侵,长江一线的水师算是最后的防线,很需要这类人才。
任何时代渴求工科人才啊,谢安转念问道:“你会做诸葛连弩吗?”
诸葛连弩原是诸葛亮发明的连弩,一次能发射十支箭,但因体积和重量的缘故,单兵无法使用,只能用做大型攻防战。魏朝机械发明家马钧曾对其进行过改进,据说是能一次能发射五十支箭,但也只是据说了,因为工艺复杂,箭矢也需特制,所以晋朝并没有掌握这门技术。
小木也并非真老实,他眉头微蹙,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会做小的,那个太大没试过。”
看来有所保留啊,谢安莫名兴奋起来,“多小的?能小到藏在袖中那种么?”
“如果可以藏在袖中,那应该是一个小巧的箭筒或箭匣,箭矢的杆要短,最好能在二十步、十步内能伤到人……具体我也说不清,都怪我是艺术生啊,反正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这种的暗器。”
小木安静听着他说了那么一大堆,原本有些不安的表情渐渐柔缓,大约是被他所设想的事物吸引,他出神地在脑海中构想着,但手中小刀修整笔杆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可谓是一心二用的天才。
小木渐渐话变得多起来,“若做成刚刚可以握在手里的箭筒,目前我还不行,越小越复杂。你一小孩为何想做这种东西?”
谢安叹了口气,“若我有这种东西防身,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啊。”
要有袖箭暗器这类的东西,早在第一次遇到谢尚的河边,他保证能来阴的留下宋衣。
“阿狸家在哪里?”小木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建康城,小木呢?”
“我住在山里。”小木似乎不愿透露太多,但对他的见识有些好奇,“阿狸是世家子弟么?”
“算是吧。”
小木点点头,“难怪他们怕你逃,因为若是一般流民小孩为讨得一口饭食,去做海寇又什么关系呢。”
原本关系似乎有些友好起来的两人,在谢安说出自己是世家子弟后,小木脸上淡淡的笑意就消失了。
时间似乎才过去不久,谢安愈发感到寒冷,日出前的温度是最低的,所以他粗略断定现在还没有天亮。
真是漫长的一夜。
但是似乎这一夜还要发生更多的变故。
他刚又睡去没多久,就见井口抛下一道绳梯,有人顺着梯子跳下,对他道:“跟我走一趟。”
来人是小雀儿狗娃的老大吴哥。
……这话咋这么别扭呢,跟你走一趟,好像谢安犯了什么事似的,他还没开始打逃跑的主意呢。
莫非是谢尚上门要人了?
不对,他这个时候应该在收拾宋衣才是,而且谢尚也没啥江湖阅历,要找谢安还得靠当地的士族或官僚帮忙。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谢安被鼻子贴着膏药的吴哥一路押送,跌跌撞撞带到了一处小宅院,屋里奢侈地点着好几盏油灯,窗前人影挤成团。
小雀儿和狗娃听到动静都跑出来迎他,不过两人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小雀儿吸着鼻子,声音哽咽道:“小贺先生……不行了,他想见你。”
为何见我?谢安与那人素未蒙面,被要求临死前见一面,倒是稀奇,难怪一路上吴哥都一声不吭的。
进了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躺在席上、袒露胸前狰狞剑伤的青年,他失血过多,如今脸唇皆是苍白如纸,他的身子用枕头支撑着靠着墙,双目微阖,呼吸时而微若游丝、时而喘息急促。
而他身边一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双手已沾满鲜血,但还是一手用不知名草药在按在他的患处,一手搭在腕口听脉。
小贺见到谢安到来,颤抖地摊开了攥得很紧的手,手心放着谢安的玉佩。
他双目带着恳切望向谢安,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说着。
“那女郎说得对,我堂堂一个读书人做出贩女卖幼的肮脏事,迟早是要受到报应的!”
“小郎君的玉佩太过珍贵,若用我的命换幼妹一命,小郎君可否同意?”
“幼女无辜,只因生在南下途中,病体虚弱,常年需参药吊着性命……”
小贺气若游丝地说着,他眼中含泪,亦夹杂羞愧与留恋。吴哥本要去将他的母亲和妹妹带来,见他最后一面,可这倔书生硬是不肯,还道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这副罪有应得的模样。
失血过多,创口又深,跟当时宋衣杀皇帝的手法一模一样,毕竟杀手的剑术只要会一招就行了。
虽不是一剑毙命,但能吊着半口气活着就看谁用的药珍贵,补血补气的稀罕药材流民医师只得去药店买,这种药自然卖得贵。
小贺拒绝用贵重的药材延续一时半刻的命,他宁愿用钱换来医师救治幼妹的承诺。
谢安送出去的玉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并不在乎这些钱,眼前这种情形是他第一次见到,士族与平民之间差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是要一命换一命了。
为了保持最后的尊严与气节,小贺请求谢安将玉佩送给他救治幼妹,而不是用抢的。
谢安轻轻点头,屋内烛中人影在秋风中轻轻晃着,老医师为结束小贺的痛苦,又给小贺喝了一味安神的药,让他得以缓缓入睡。
最终这位姓贺的青年将在睡梦中死去,梦里他应该会看到多年后健康活波的妹妹吧?
没钱治病的人多如牛毛,而如今东晋身份最尊贵的皇帝还在众位太医的精心竭力救治中,尚存一丝气息。
而姓贺的青年在微熹的晨光里,只有一卷草席裹着被众人抬去城外的乱葬岗,吴哥最终尊敬他的决定没有通知他的家人。
老医师答应用玉佩做诊金救治小贺的妹妹。
但此刻谢安意外地从小雀儿口中得知,他将代替小贺,被吴哥送往东海海寇处,说最多一年就能放他走……说是送,也就是卖啊,而小贺的家人也只会知道小贺去了东海谋生计,要去很多年。
小雀儿告诉谢安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边脸颊还是红肿的,像是被人打过,她眼睛哭肿得跟核桃似的,但她还是很坚定地跟谢安保证。
“原本我们说好,拿了小先生的钱就要放你走,但是吴哥不答应,他说小贺先生死了,东海那边凑不够人会被罚,只好将小先生卖过去了。”
“我们跟吴哥说了,若是小先生真要去东海,那么小雀儿和狗娃也要跟去保护你!”
傻丫头,这卖一送二,是亏本买卖啊!
谢安真是快被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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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大写的惨,算起来这是本文第一个无辜牺牲品,特此留念。新人写得略慢,抱歉不能二更,感谢每天投推荐票的书友。
感谢书友150806131152303、扌斤宀子、小辰辰要睡觉、古坊书还去的打赏。
第四十六章 玩脱了()
第四十六章:玩脱了
当谢安意识到自己大意的时候,从狗娃口中得到更确定的答案,他们这个流民帮派的主人家已经派了人来清点卖往东海的人数。
狗娃已经快哭着跪求谢安原谅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他们拿了谢安的玉佩就该放他走。
谢安自责,当初在巷子里被他们打黑拳的时候,应该拼着宁受伤也要逃走的念头才对,心心念等着谢尚外挂到来,贪婪享受小孩的特权……这不是建康啊,你面对的也不是战五渣的世家子弟啊!
平日桓温对他挺不错的,每次比武被“揍”那几下根本不算痛,让谢安高估了自己武力值。
玄修才学个基础,书法还处在被王熙之打手板的苦修中,针灸丹药医术也只是皮毛,儒学玄学书籍看了些,但遇到不讲理的人,还是无用……这些年都特喵学了啥啊!
此刻谢安被五花大绑关在救治小贺的老医师家的厨房,怨念丛生。
他需要一个能防身的武器。
他要加强武术或玄修,随便什么只要能打就好了。
他还很需要个侍卫,武功要跟王熙之家阿乙一样好的,而且还要忠心,就跟小雀儿和狗娃这样对主人家的忠心——因为就算他们对谢安表示愧疚,发誓要跟他同甘共苦,但死活也不肯帮谢安去码头或官府通报他现在被困的消息。
在忠义两难全的选择题上,单纯的小孩选择了两个都不背叛,忠是对养育保护他们的帮派,义是对被他们当做朋友的谢安。
谢安总算服气了,如今逃出去的希望没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看来就落在老医师身上了。
老医师姓司,白发、佝偻身躯,还似乎重病缠身,谢安在厨房傻捆着都能听到他老远传来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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