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吃不起这玩意。
可如今并无酒,宋衣本就被蟹毒弄得体虚无力,浓姜汤与寒食散的热度在体内翻腾着,宋衣望着谢安立在门前的身影,冷笑一声,“小狐狸懂得倒多,可你忘了,我能运气将五石散的热毒逼出。”
“可你运功之时,我早已逃了。”谢安并没有想过能用小小的毒将她放倒并且反杀。宋衣如今身体虚弱,能不能追到他并不重要,但谢尚一定就在附近,所以只要宋衣敢踏出棚屋,就要做好被谢尚截杀的准备。
宋衣强撑着一步步走向谢安,可谢安也非孱弱之辈,这几年被桓温“打”出了一身机敏的走位技能,他迅速闪到宋衣身侧,挥着白天从蒜子发间偷拿的簪子像宋衣刺去。
谢安下手力道颇大,动作也迅速,宋衣躲闪不及,被簪子在衣裳上划下一长条的口子,她衣裳并不单薄,但划破的口子处隐约见到泛着胭脂红的雪肌,可见谢安下手之果决。
银簪还在她完好无损的肌肤上划下一道伤痕,宋衣再度想起大腿的伤,极怒反笑,将被划破的衣裳褪去,寒食散的热毒难耐,若不脱衣,热毒难以离散。
宋衣尽褪衣裳,也自信自己的身材,并且很想要看看谢安的窘态,她不信谢安这小孩不会起异样的心思。
但她的心思又一次落空,因为谢安此刻目光平静如水,坦荡地看着她,漠然道:“宋姐姐身材不错,可惜对我来说,并无吸引力。”
上辈子他在画室学画多年,自然要对着人体模特心如止水地画画,身材如宋衣这般的模特不少,而且他也不是司马衍那情窦初开的小孩,宋衣惯用美色惑人,但用在谢安身上,倒是大大的失策。
“再也不见!”
谢安藏在身后的手向迎面而来的宋衣一挥,一把炭灰向她撒去,然后他破门而出,迅速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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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说晚上不要吃姜啊!
感谢扌斤宀子、小辰辰要睡觉、楠邶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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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第四十一章:黄雀在后
炭灰轻盈而细密,如一张密不通风地网罩在宋衣周身,落在她如涂抹了层胭脂的雪肌上,她急忙屏息,但这些脏东西还是钻了少许进入她的鼻腔,令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谢安如逃离猎人追杀的小兽般没入了夜色中,宋衣看了一眼随炭灰落地的银簪,想起白日船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似乎这银簪曾插在她的发间。
“你一直说我蠢,原来我真的很蠢,连一个小孩都能骗了我。”
她没有追上去,只是怔怔地望着夜色,双目盈亮含水,而后抱着赤裸发烫的身体,自嘲低笑。
谢安心跳如雷地跑出了棚屋,夜风徐徐,吹尽他身上汗渍,撞门时左肩似乎撞伤了,然而伤痛是是小事,逃命才是大事。
他按着患处在岔路颇多的流民区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方才自己真够大胆,也是这几日够憋屈,以致他来不及等谢尚就动手了。
早知会有今日,以前就该多跟桓温勤练武功防身。
他的脚步轻轻在黄泥砖石路上响着,流民区到了夜晚燃灯的住户很少,不过这样也方便他往光明的城区而去。
广陵即是后世诗情画意、盐业重镇的扬州,如今是军事镇地,城池高墙连绵,收纳的流民颇多,而乱世的流民要么就入伍从军,要么就沦为奴仆,要么就集成团伙行强盗之事,成群乞讨者更甚。
谢安往日即使是在剡县也未曾接触过如此多的流民,因为剡县属于吴地三郡,能在江南士族眼皮底下安家的流民最次也是寒门。
可这广陵郡的流民区不同,这里是江北,这里住着比佃户更为贫苦的平民。
经过某些个棚屋时,谢安还能隐隐听到屋内的哭泣、打骂声,听得他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他要去的地方是码头,堂姐的船应该就在码头。从瓜洲到广陵一带水路是春秋时所修的邗沟运河,但三国时广陵为孙曹兵争之地,河道并未畅通,如今东晋初年,国业未稳,这一段运河也未有多余财力维护。
其实若是广陵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联通南北成为经济枢纽之地,使得流民多得生计,不必再往南逃。
但经济的发展,还是靠国家的稳定,所以这才是王导在先帝当政期间,并未对留在北方抵抗胡人的将领施以援手的顾虑?
谢安很佩服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还有闲情想这些,若那宋衣不要命光着身子要跑出来追杀他……那说不定她还真的敢做。
其实他给宋衣吃寒食散俨然等于给她下药了,是下三流的手段,但这等事做完他却一点愧疚都没有。
只是接下来的变故告诉他,平生第一次真正做坏事,总要受到些惩罚。
还未出流民区,谢安就发觉自己迷路了。
这回他终于可以狠狠骂自己一句“废柴”,摸着瘪瘪的肚子,他寻了一处墙根坐下,掏出藏在怀中带着体温的面饼,小口咬下,慢慢咀嚼。
今夜多云无月,夜虫时鸣时隐,老鼠吱吱过街,若谢安真是九岁小孩面对此凄惨境况还会哭一哭,但他真不是啊。
面饼在口中慢慢化着,他得空检查了下左肩的伤势,肿得跟馒头似的,他慢慢揉着患处,跌打伤药应该在堂姐船上备有,只要见到堂姐,剩下的事就交给谢尚去处理了。
不管是否迷路,碰到有路就走吧,街巷曲折但条条巷路相连,总会找到出口的。
他正欲起身,猛地发觉在黑暗中似有人在窥看他,之前一路走来他的喘息声颇大,加上逃出时的如雷心跳,足够将追踪的脚步声给忽略。
身上唯一的武器是跑路时在地上顺走的烧火棍,他紧握着棍子,在四周霍霍乱舞了一圈。
黑暗容易令人产生恐惧,说不准是他自己想多了?谢安心里没底,握紧棍子继续往前走,道路并不平坦,走着走着就会踢到石子,还会打个趔趄。
流民区的夜晚很静,没有夜生活的小城,到了夜晚最大的动静就是主街上传来的打更声,这附近没狗……因为狗会被流民混混给填饱肚子。
现在应该是子时。
谢安这几日一直没吃好睡好,精神永远紧绷着,重新静心行走片刻,连听觉都变得敏锐起来,隐隐能听到细碎的步子悄悄跟在他的附近。
那应该是没有穿鞋的脚,踩在硬邦邦的泥土上发出的声音,只比猫的肉垫踏在地上的声音大那么一点。
谢安脑海里想着吐纳行气之法,让整个人静下来,最高的境界当是与这风与夜融为一体,可惜他目前还办不到。
就在他调整着呼吸、准备凭借着的风声调查周围追踪他的人时……就发现,临阵磨枪,未必奏效,玄修这种急需天赋和运功时间的功法,在黑拳与棍棒的围攻面前,也只能被迫中断。
因为跟踪他的人愈发嚣张起来,连脚步声也懒得掩饰,他们一直在加速,棍棒破风之声几乎已经大到可以让谢安这种玄修四年的人,听清它的方向,并且循声躲避。
然而,谢安刚一闪开身子,立刻发觉围攻他的不只一道棍棒,四个方位,四道破风声在黑暗中如夜蝠般向他扑来。
闷棍、黑拳沉默地招呼了过来。
瞬间,谢安脑袋里那些吐纳口诀如排列整齐的骨牌般一一倒下,他只能凭着危机、求生意识挥舞着烧火棍格挡。
砰砰!
刚刚挡下两道棍风,他就发觉有人弯着腰冲着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双腿,然后用力地往后扑。
谢安一时没了重心,双腿被抱得死死地,左肩还受了伤,如今只有右手能够派上用场,可这是用来练书法的右手啊!
市井打架他从未经历过,但如今看起来,这种凭借人多与蛮力而为的打斗,在对付谢安这种身量未长成的小孩非常管用。
他被扑倒在地,被地面的凸石碾得腰骨疼痛。
看起来对方应该起码不少于五个人,谢安自认倒霉,放弃了挣扎,低声道:“住手!不打了!”
这无赖的以多敌少!
虽然认输投降,但对方剩下那两道没接住的棍子还落了下来,只不过黑灯瞎火的,一棍稍稍偏离打在谢安的肩头,另一棍反而打在他们自己人身上。
一声抱怨响起,“哇靠!小心点成不成!小爷的头再打就真蠢了!”
谢安忍着痛,听着那声音正是抱着自己大腿的人所说,而且那声音似乎还在变声期,有些许稚嫩的沙哑。
错打队友的人细声怯道:“狗娃,对不起,我刚挥棍子的时候太用力,差点没握住飞出去……”
居然还有个小女孩的声音。
“啊,原来是小雀儿啊,不怪你,要怪就怪这小子那么机灵,之前看他的穿着应该是落难世家小郎君,没想居然还能挡下几棍子。”
叫狗娃的小男孩见谢安躺得很安分,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谢安撇了撇嘴,无力地喊了声,“啊,壮士饶命。”
狗娃立刻乐了,颇为得意地对手下道:“我就说他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小郎君受不得打,这下好了,不费吹非灰之力就能将他带回去,小雀儿这个月的任务总算能够完成了。”
其余几个小孩颇为开心地长吁口气。
唯独那个叫小雀儿的女孩抓着棍子,在黑暗中对谢安低低道:“对不住了小郎君。”
绝对是专门打劫的小混混吧,从他们言语中得知的信息,看来他跟宋衣进城时就应该被广陵城里的流民混混盯上了,而且像是有专门的组织,不然几个小孩也不会谨慎耐心地等到晚上才动手。
宋衣长相身材那么出挑,绝对是她惹的祸!
谢安就算将这个锅让宋衣背,但宋衣的现状似乎比他更不好过。
因为如今她赤身露体地躺在破席子上大汗淋淋、备受热毒煎熬辗转反侧时,早有一伙人在周边蛰伏已久,此时偷偷来到屋外,准备对她下手了。
第四十二章 梦中人()
第四十二章:梦中人
宋衣在谢安逃走之后,原本是有能力去追的,即使是光着身子她也无所谓,因为外头那么黑。
但她没追上去的原因是,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旦抓回了谢安,她怕会将这只小狐狸一剑杀死。
因为谢安之前那段话已经大大刺痛了她的自尊。
童言无忌,字字诛心。
当一个以身体与容颜为傲为生存本钱的女人被一个小孩这般轻易无视,她的内心愤怒着,同时也愈发空虚起来。
其实宋衣并没有做过很详细的打算,包括去刺杀皇帝,杀完之后怎么逃走,天下那么大,她要去哪里看一看……这些事情其实她都没有具体设想过。
作为一个自幼生活在笼中的金丝雀,她过得足够好,却也足够卑贱,她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灵魂和人生,等到她真正想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时光已经在她身上流逝了近四十年。
她侥幸刺杀了同床共枕过的皇帝,将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建康城搅得天翻地覆,这种快意支撑着她迎来谢尚这个敌人。
她与谢尚捉着迷藏,手上捏拿着谢安的性命,她的空虚就能满足一点点。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笼中鸟。
她的一生都像是生活在噩梦里,洛阳沦陷,被送给王敦,入宫,再被赶出来流落阮府。
如今她被一小孩用最简单的方法耍得衣不遮体,体内燥热、无比凄凉地躺在破旧的棚屋里。
寒食散食用过多能麻痹人的精神,使人沉醉疯癫,即使身在破败之所也能通过这味药看到桃源。
于是她放弃了将热毒运气散出,宁愿沉醉在这虚幻的梦境里。
她最好的梦在洛阳,在绿珠还没坠楼而亡、石崇还是洛阳最富的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每日在石崇的花园里看花、听曲、穿着最美的衣裳跳舞。
那时蝴蝶还会被她身上的香粉气息所吸引,与她共舞。
那时是西晋末路上一抹短暂的回光返照。
如今她过了江,想回到洛阳,可洛阳如今是废墟,她回去再也见不到昔日相识之人,石崇的花园也早被摧毁,她其实一直都在做梦。
从刺杀皇帝之后的北逃之路,都在做梦。
不知不觉,在寒食散的炙热幻觉中,她渐渐感到了一丝秋风的清凉,然后她张开了泪眼朦胧的双眸,缓缓地从席子上坐起来,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对屋外的人道:“看了这么久,不想进来么?”
几声猥琐的笑声响起。
“女郎美貌惊人,我等不敢亵渎,只想请女郎随我等走一趟。”
声音冷静温和,倒是有个会说话的……小贼吗?
宋衣手臂挡住身体重要部位,冷冷道:“我已是入了籍的乐伎,你们将我卖了可知下场如何?”
“女郎如此美貌,定然是从哪位世家高门里逃出来的家伎,我等自然不敢贸然送出,不过将女郎卖入妓馆也过于暴殄天物……”那人似乎还看过些书,说话斯文入耳,“只不过近来我家主人想在广陵扩建建赌坊,白日见女郎容姿,正是我家主人需要之人。”
宋衣轻轻一笑,体内余热未散尽,使得她声音娇柔更甚从前,“如果我不去呢?”
屋外的人皆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唯有一直与她交谈那人依旧淡定道:“女郎应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勾当的,那么我等只能不客气了。”
宋衣低喃:“原来人口贩子在建康之外当真如此猖獗。”
那人继续道:“我等贫贱之民为求生计,赡养家人,自然什么罪恶之事都做得出。”
两人淡然隔墙对谈,虽然木墙缝大得足可以让外面的人将宋衣看得一清二楚,但总算是还保持着男女之别的礼数。
但那人的同伴似乎有些不满,“小贺你他娘的说那么多干什么!若她不愿意,我等进去将她打晕了,扛回去便是!”
被叫做小贺的人微叹,“女郎可想清楚了?”
宋衣体内残存热毒令她浑身酥软,只是被这般挑衅和轻视,令她心头更是光火,她拿起一块碎衣挡在胸前,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时自然又看到大腿上的伤,恨得更是牙痒痒。
她干脆将破衣也扔了,坦荡地站在屋中,士人吃寒食散纵酒脱衣裸形还被称道名士风流,她这般落魄又何必计较,这般遮掩反倒碍事,
“想清楚了。”宋衣微笑盯着屋中一盏微光,杀意充斥着胸臆,一道剑气挥落,烛光熄灭。
屋外的人微微一怔。
第二道剑气立刻接上,棚屋破烂的纸窗如纸片般刷地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子夜宁静,这一声响极为突兀。
屋外的混混们立马反应过来,但没等他们做出行动,第三道剑气就追出来了。
这一道剑势从宋衣身子的右侧划到了左侧,足足有四五尺的长度,剑气横切,直接将棚屋从中劈出一道口子。
口子的外面,正是混混们躲藏偷看之地。
这个女人……很美,很媚,而且还会武功!
还是杀人的武功!
外面的人惊恐地发觉这个事实。
一声尖叫凄厉地响在宁静的巷子里,其中一名混混的脸上被剑气所伤,鼻子生生被割去了一半!
其他人全凭好运,只是感受到了剑气的余锋将他们的垂发削落,落在脸上、颈里,痒痒难当。
这一剑气势虽强,但宋衣也不好受,正如谢安所说她修得驻颜术需保持极阴体质,但如今身体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