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有些不自在。
他说要写日志,过一会再睡,未央没勉强,这时他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就睡了过去。
不过未央说他弟弟打呼噜,可他自己睡相也差,睡前是好端端蜷在床里头,可睡熟后一翻身,整个人呈大字状,脸朝里扑满整张床,谢安哭笑不得,草草写好日志后,拿着被褥睡在了地板上。
他自然是不会真的睡着,进屋前看了更漏时刻,这会算着时间等着时辰发行动暗号。
可是之前应付未央花了他些许精力,一时躺下来,稍稍闭着眼就进入了浅眠,但浅眠归浅眠,他的警觉一直都在,连中兴剑都压在被褥下。
正在睡意朦胧时,谢安忽然听得床上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一股气息更在靠近他,令他猛地清醒!
清醒归清醒,但他身子和眼睛都没动,那气息是未央的,呼吸缓慢近乎到无,这一听乍像是修行过的。
果然有些怪,谢安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生生撞上了一双发着幽光,宛如兽类的眼。
两人对视片刻,都没说话。
片刻后,未央轻轻道:“晕船,睡不着,你呢?”
谢安轻轻吐出三个字,“脂粉味。”
未央趴在床头,手托着腮道:“嗯,听闻你们江左郎君都敷粉戴香囊的,我这不是效仿效仿么?”
谢安一本正经道:“所以这味道呛到我了。”
未央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道:“还好吧?”
“我不喜欢。”谢安微微阖目,打个哈欠,“你若晕船就出去吐,别吐在我地上,这可是我的床。”
未央笑嘻嘻道:“小郎君,为何不上来睡?”
谢安道:“可以,我上来,你下去。”
未央掩唇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为何不一起?”
谢安叹了口气道:“男女授受不亲。”
未央故作惊讶道:“咦,男女?我是男儿,原来小郎君是小娘子啊!不过说来也是,你们晋人有些男子比女子都好看,这几****在历阳城里偷偷看过太守几眼,这风姿美仪,可真真是江左第一啊,不过他身边那位小郎君也不赖嘛,不过怎么堂堂谢家三郎怎么会沦落到睡地板的地步呢?”
谢安一听他提及谢尚,就知道来者不善,原来早就认出了自己,还在装傻,虽然他从未央登船时就认出她是女子……
谢安伸手握住被褥里的剑,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
未央朗笑道:“如今你我可都是旅者,而且,我似乎比你矮。”
她话音刚落,一只手就轻轻搭在谢安肩头,“不要拔剑,这么小的屋子里,你我若动手来,最容易伤到脸了。”
出手很快,看起来武功也不弱。
这几****曾偷窥过谢尚和他未曾被发觉,看来武功真的不错。
只听未央一面按着他的肩,一面轻轻吹响了口哨,不一会儿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猛在外打开门进来。
谢安望过去,那小少年也一脸惊讶地望着两人。
小猛问道:“你说吹口哨就进来,这是在干什么?”
未央一脸轻松道:“哦,现在正式介绍,小猛,这位英俊的小郎君就是谢家三郎,你现在把他杀了,以后那劳什子书就可以少看几本,方才你也不是没听到,这人连早就看完了,你是永远追不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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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宿命交锋()
第四十五章:宿命交锋
小猛听了未央的话,又看了谢安许久,问道:“谢家三郎?谢安怎么会在这里?”
未央得意洋洋道:“大概是有缘吧,本想着南下游历一番,来到历阳近距离看看谢尚,再往建康去,没想在此让我撞到他,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小猛,不要犹豫,他才是我们未来最大的敌人知道吗?”
小猛看着一脸淡然的谢安,摇摇头,“你觉得他有那么容易被抓住么?他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未央还抓着谢安的肩,不屑道:“啧,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制服了。”
……
谢安耐心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扯皮,只觉得他们的名字越来越熟悉,蓦然眼前一亮,“你是苻央?”
未央眨巴眼道:“你知道我?我竟有如此出名了吗?”
小猛低低吐槽:“白痴。”
谢安望向小猛,问道:“小猛?你是晋人?她方才说你看书是为了追赶我?你姓王吗?”
小猛闭上了嘴,表示默认。
谢安重新对苻央刮目相看,不仅仅是从她是女人的身份,而是她竟然提前找到了在中州流浪的王猛,而历史上名臣王猛在历史上第一次登场却是在多年后桓温北伐时,桓温求王猛跟他南下,可没想王猛拒绝,然后被苻坚截胡。
这可有些意思了。
王猛应该比自己只小几岁,纵然天才,也跟自己不相上下才对,看着这皮包骨的样子,一拳就能打出门的身形,眼下还是苻央比较棘手。
女人?多少岁的女人?看身形是十三四岁,但眼睛瞒不了人,一看就是阅历颇多,而且极有装疯卖傻的演技。
若然他此刻出手,制服两人胜算很大,但苻央既然敢和王猛单独出门,就证明此人不但心计过人,身手还不错。
月色微光落在三人身上,苻央见谢安不说话,又道:“啧,这眼珠转着,看来一定在想诡计。”
王猛沉吟片刻,果断推出门,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快走吧,这船不能待。”
小小年纪,倒是挺敏锐的。
反观苻央一脸莫名其妙道:“没胆子的,他就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谢安拍着地板道:“对啊,我孤身一人,哪有什么轨迹,小猛,过来坐坐,我们说说话。”
王猛站在门外,小心地伸过头道:“要说什么?”
谢安微笑道:“《六韬》我们来谈《六韬》,或者别的,你可知道三十六计?”
此时三十六计还未成书,他说出来,王猛自然是摇了摇头,表示极大的兴趣,却又不敢多问,苻央也来了兴趣,“三十六计?有哪三十六?”
谢安道:“三十六计,共分六套,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前三套是优势时用,后三套是劣势时用。你方才离开房间的那一招就叫走为上,劣势时所用。”
苻央见他说话慢悠悠,急性子地摇了摇他的肩道:“还有呢?还有呢?”
“本来是要收学费的,但既然与未来的敌人江湖相逢,如此有缘,那么免费再赠你一计,现在我被困在房中,还被一个疯女人要挟,此时就该用‘关门捉贼’!”
谢安说罢,口中无声念过一串铭文,苻央就见他原本黝黑的瞳仁中闪过一抹金色,瞬间凭空出现几道剑气猛地钉在她身上。
嘶……痛!
无端端地手背裂开一道伤口,痛得苻央连忙松开了谢安,谢安没有逃,反而是一脚踹门,将王猛关在了门外。
王猛若非是收势收得快,只怕现在就要被门板摔一脸。
“小敌困之。剥,不利有攸往!”
谢安边说边抽出了剑,毫不犹豫地往苻央心口刺去,反正对他来说,苻氏必须死,反正迟早要遇对上,不管是苻央,还是历史上的苻坚。
苻央身中三道无形之剑,其中一剑令得她发髻散落,长发垂落,面容狰狞,倒真有几分“疯”的样子。
见谢安如此翻脸无情,丝毫不怜香惜玉,苻央慌不迭抓起被褥挡去,中兴剑流利地将它从中划,棉絮满屋子乱飞,她退到屋子角落,委屈地拔出了匕首,道:“你得了什么宝物?如此邪门?”
谢安没理他,继续对门外的王猛道:“剥乃《周易》中剥卦。”
王猛不住点头,“极妙!”
谢安又补了一句,“不是我想出来的,你自己好好去体会吧。”
说罢,他挥剑已经和苻央拆了几招,屋子狭小,他的剑几乎是扫射全方位,若不是苻央的刀质量好,只怕早就断了。
苻央暴躁道:“废话,你也能进蓬莱阁是不是?”
“也?看来我等不到苻小坚了啊,多谢告知。”这话让谢安更坚定要干掉她的想法,至于此人是从哪来冒出来的,这些细节根本不用在意。
他出手愈发狠,苻央看出他要搏命的架势,忽然扯着嗓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原本他们这房间动静就不小,这么一叫更是响彻寂静江面,偷偷跟在商船后的桓温等人自然也隐隐听到了些声响。
只听得王猛蹬蹬瞪逃跑的脚步声,苻央欲哭无泪骂道:“小王八蛋,就知道养不熟!连门都不帮我打开!”
人声、脚步声匆匆响起,正朝着此地而来,只是这时间够杀人了。
谢安杀意毕现,苻央若不是之前已中了三剑,此刻也不会让他占了上风,这命悬一线之际,她不得不将匕首当作暗器朝谢安门面投掷而去,谢安只得偏头一躲,没料就听苻央低低笑了一声。
四周倏然静了下来,仿佛屋外的声音都被一种冷意隔绝开来,嘶……嘶……嘶的声音不知是从苻央口中还是从地面传来,越来越响。
“我知道,你是想逼我出招,你我都是喜欢做戏的人,所以你在逼我!”
谢安停止了挥剑的动作,浑身冒出冷汗,仿佛感到有无数条蛇从地面攀着他的双腿游上来,但应该都是幻觉,就跟这中兴剑气一样,是幻觉……
尽管如此安慰自己,但心还剧烈跳动着。
“本来这招想留着对付你的小青梅,可惜,现在你只有一个人,不得不要死在……”
苻央的手轻轻掐住了他的喉咙,可为何动不了?
一瞬可以拉得很长,此刻就是无比漫长。
谢安趁着尚有一丝清醒,果决地咬下了舌头,剧痛让他顿时清醒而来,僵在半空的手顺势一刺,斜斜刺入了苻央的侧腹。
就在此刻,“那瞬”顿时消失,四周的嘈杂声又回到耳际,房门猛地被人踹开,几盏提灯照亮了他们的脸。
“卑鄙!”
“无耻!”
两人同时骂道,然后又道:“彼此彼此。”
苻央侧腹受伤,顿时跌坐在床上,谢安满头大汗,唇齿满是血,心神消耗过度,脸色惨白,众人纷纷问道出了何事。
谢安望了望自己手中染血的剑,无力笑了笑,“在下犯老毛病了,好梦中杀人。”
“……”
这等谎话只有傻子才会信,但是苻央没说话,只顾着往自己腰上倒金疮药和缠布条,众人商议一番,于是决定让谢安去乘小船上岸,让他明日再找船,行船人多是迷信,出了这么诡异的事,自然是赶人了。
小船绳索连着大船,谢安顺从地跟着一名船员坐上小船,王猛此刻趴在船舷隔着江月看他,谢安不假思索大喊道:“小猛同学,建康太学院欢迎你!”
苻央染着半身血,将王猛往后拽,不望大叫一声:“滚!”
总算是离了商船,船员半夜被吵醒,满心不悦地划着船,谢安扔了一袋钱给他,这人总算听到些悦耳的声音,顿时也划得快了些。
谢安算好距离,知道方才在船上一番变故已经让桓温那边有所不安了,于是掏出系在脖子上的骨哨,吹响了寂静的夜。
骨哨声与风声差不多,不会太突兀,也不会让人分辨不出。
桓温听到哨声,加快了船速,同时几艘小船先落水,偷偷往商船划去。
隐隐见到小船跟来,谢安这才安心,再度抽剑,当着那船员的面,将连着大船的绳索给劈断了。
“……”
谢安不语,又扔了一袋钱给他,冷冷道:“多做事,少废话。”
那人立刻变了笑脸,“是是是,小郎君。”
下面劫船的事就交给桓温去办了,谢安远远让那船员追着商船划去,其间两人还聊得颇来。
这人生在武昌,今年刚满十七岁,第一趟出船,不过平日住在江边,水性好得要命。
谢安看到一个人影翻上了商船,顿时心情愉悦,虽然如今舌头的血还没止。
那人感叹:“未曾想过第一次离家就遇到劫匪,小郎君怎么看也不像啊。”
谢安道:“这叫人不可貌相。”
那人满头大喊称“是”,谢安握着剑,靠着船舷闭目养神,让他边跟着商船边汇报船上动静。
那人充分发挥口才,实况直播讲了半天,忽然惊叫,“起火了!”
谢安蹙眉,猛然睁开眼,身子前倾望着商船,那人结结巴巴道:“船、船上可全都是易燃之物啊!”
“废话,我们当然知道,所以这火当然不是我们放的!”谢安立刻反应过来,“是那女人!”
他让那人划得离商船近些,可火已经烧了半圈的底舱,江面弥漫着香甜的油香……船员苦笑道:“定是有人打翻了麻油坛子啊!”
“不是故意的,是有意。”谢安估摸着苻央的智商和情商,这个时候放一把火是最划算的,只是两个北方人,会游水?
这时可苦了桓温,本要劫船,却变成要灭火。
谢安让船员划船靠近,盯着江面的境况,不多时就见两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坐上一条小船,准备出逃。
谢安解开一个钱袋,掏出钱币,一枚枚朝苻央那艘小船打着水漂,忙乱之中,虽不是百发百中,但十有五发打过去,已经是好运的。
只见如雨的钱币朝苻央和王猛掷去,这钱币又没什么力道,但打在船身和人身跟蚊蝇绕身一样烦,苻央远远朝着谢安大叫,“臭小子,你等着……哎哟!”
“喊那么大声,伤口裂了吧?”王猛一面低头捡着钱币,一面嘲讽道。
苻央奋力划着船,恨恨问道:“你是不是要叛变了?”
王猛道:“他很有钱,而且还很有学问,饭食和书都不会少。”
苻央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然后呢?你方才为何不跟他走?”
王猛两手攥着钱币,塞进苻央的钱袋里,远远与谢安对视一眼,然后垂下头道:“我是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饭食。”
……
这边谢安已浪费了一钱袋的钱币了,在船员痛心疾首的劝阻下才收手,“这是何苦呢?又打不死人。”
“泄愤。”谢安义正言辞道,“因为我算漏了她会放火这一招。”
见苻央越划越远,他总算是死了心,再看商船,这可一把火可是烧得壮观,整片江面被烧得一片红,等到火扑灭,天也微微亮了。
劫是劫到了,但个个灰头土脸,货物损失大半,出师不利,真是丢脸。
桓温一上岸,见到完好无损的谢安,顿时气上心头,揪着他的衣襟问道:“你怎么当内应的?!”
谢安不语,张口,桓温倒吸一口冷气,“你的舌头咋了?”
“如果不咬,我就死了。”谢安这时才慢悠悠、夹杂略含糊的口音将遇敌的事讲了一遍,大意是遇到了石虎的探子,被认出身份,半夜要杀他云云。
桓温吃惊道:“这么巧?不费一兵一卒躲得寿阳的那个苻央?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都是命啊。”谢安望着天空道,“上天安排得最大,造吗?而且那苻央就是个疯女人,别脑补娇滴滴。”
知道苻央被谢安刺了一剑,桓温颇有些遗憾,“若我们两人联手,定叫她逃不掉,总之这一回,很丢人!”
谢安道:“两个男人对付一个女人,就算我们提倡男女平等,也很丢脸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