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故意问道:“这一路带着那几个商贩去,就是给刘胤赔礼道歉去了,怎么,你还想再加一笔?”
桓温道:“反正都劫了,一次两次又有何关系?你太学院不是缺钱么?”
上回抓到几个商贩被他们塞在船底,身份是江州人士,而且沈家总不能养着吃白饭的废物,该送回去的还是要送回去。
谢安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老师说让我问尚哥,他若同意就行动。”
桓温满足道:“尚哥一定会同意的。”
这江景看久就容易犯困,桓温想了想干坐着也不是事,他也不如谢安那般可以坐很久修行,干脆下了舱底,找那些商贩晦气了。
等到谢安去找桓温才发现,这人已经开了小型赌场,专坑这些商贩,一个下午的光景就让他们打了一叠的白条。
桓温痞气毕露,握着那叠白条敲着手掌,“各位大爷,这白条可是白纸黑字啊,我好歹也是驸马,你们可不能骗我。”
众商贩见到谢安,反而见到救世主般纷纷喊冤,谢安面无表情道:“吃饭了,你们要吃的话,也要打白条啊,这叫做饭票。”
“不吃白不吃,若是不想花钱就饿着吧。”
“饭票?”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位小郎君才更坑人,哪有不给俘虏吃饭的道理,哪有给俘虏打白条赤果果要钱的道理,这些世家郎君平日不是过得很好吗?怎么这会跟穷疯了似的。
桓温吹着口哨跟在谢安后面去享用晚餐,谢安没来由问了一句,“你是在攒私己钱?”
“……还是你聪明,这没办法啊,娶了公主,就得顺着她的性子咯。”
“其实每个成亲的男人都这个烦恼,比如我爹,不用自卑。”
“你怎么一副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安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钱这种俗物,她怎么会在意?”
桓温苦笑道:“这种俗物能多来一点给我吗?”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谢安提着菜篮子去给舱底那群人打白条去,桓温这才注意到沈劲,不由像见到了金泥捏的娃娃,不由开口道:“沈少主可有什么赚钱门路?”
“嗯,其实我不懂的,具体事宜还是阿狸知道得多,我只想要有一日当上将军,为国征战。”沈劲也是微醺,心底话轻易说出口,“就算战死沙场也无所谓,只要能以此为我沈氏名扬……”
“傻孩子。”桓温拍了拍他的头,沈家的事说起来也是冤枉,沈劲能活下来,未曾对朝廷有满腹仇怨,倒也是难得可贵。
阿丁站在船头独酌,朗月清风,月下的村姑也似仙姑似的飘飘欲仙,沈劲望着她的背影发痴,久久凝视,蓦然,阿丁回头,正对上少年炽热的眼神,不由摸了摸脸自嘲一笑,“不好看是不是?”
“才不是。”沈劲低而含糊地答着,视野里的女子分出几个虚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睡时是三个男人挤在一间房中,阿丁独自一间,桓温睡不着,谢安正写着日记,沈劲醉了睡得正酣。
桓温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最终坐起来道:“阿劲少年怀春了,他是不是喜欢阿丁啊?”
谢安在微晃的船上稳稳地写着日记,慢悠悠道:“是你怀春吧?我知道你刚新婚,身边没人抱着睡是不太习惯。”
桓温脸一红,“你怎知道我是抱着……咳咳,你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装着老多了东西。阿劲就是傻恋,跟你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一样,要不要我打你一拳,让你可以睡个好觉?”
桓温委屈道:“我发觉你越发无情了。”
“桓驸马就是太多情了。”
“说不过你。”桓温成功被噎到了。
谢安合上日记簿,严肃道:“郭默的武功高强,你若是真的睡不着,那跟我出去练练手吧?”
“饶命啊!”桓温饮了酒,懒懒不想动,哪知谢安神来一笔,真是少年气血旺盛,桓温被他拽出被褥时,不由检讨是不是最近他太过贪恋儿女私情了。
夜风清凉,尤其是秋时的夜风,爽朗得让人一扫困倦,谢安没有使中兴剑,这对打过招最好还是用木剑,船行逆流,不急不缓,又无大型浪涛,但是行得很稳。
两人许久未过招,一来二去战了百余招,谢安进步神速,百招后气不带喘,他抹了汗,道了一句:“再来。”
桓温摇头,一屁股坐下,擦着虚汗摇头。
谢安随手搭过他的脉,沉吟片刻道:“你需要补一补了。”
“补你个头,我是喝多了好吗!”
“哦。”谢安故作面无表情道,“明早做黑米山药粥,很补的,我那还有很多补的方子,要不要……”
“谢小猫儿你欠揍了是吧?”桓温面红耳赤威胁道。
谢安捧腹低笑,“好了,不逗你了,不过明日吃点黑米粥总是好事。”
历阳离建康近,若是顺流差不多一日可达,但如今是逆流,就要打个折扣,出行前他早有送信去,行到第二日傍晚,远远见到历阳城,逆光见着霞光铺满江面,颇为壮观。
而且谢尚数月未见弟弟,很早就出城到码头接船,一时间,那站在波光粼粼河畔的美青年颇为打眼,谢安站在船头远远见着他挥手。
桓温仿佛想到了去世的父亲,幽幽道:“你这个弟弟做得真幸福。”
谢安宽慰道:“冲儿以后也会觉得做弟弟很幸福的,因为有你撑起桓家。”
“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哎,难怪人见人爱。”桓温笑着叹气,“什么时候能成为尚哥这样的人,才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啊。”
若说谢安是目前江左少年的榜样,但青年一代绝对是以谢尚为事业标杆,若说哪家郎君长得像谢仁祖,那可是要大大加分的。
虽然谢安对中正选官颇有不满,但觉得若自己当皇帝,满朝文武都长得赏心悦目倒也不赖,可惜就苦了那些长相一般却才华出众的人才了。
谢安一落船,谢尚就迎上去,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赞道:“好像又长高了。”
谢安笑道:“何时能你一样高就好了。”
“才十六嘛,还有得长。。”谢尚望了一眼来人,见到那被沈劲押出船的一群灰头土脸的商贩,不由笑道,“各位辛苦了。”
商贩也是带眼识人,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劳烦太守亲自来迎接,实在惶恐。”
谢尚眼皮也没抬,淡淡道:“历阳有水牢,刚处理一批匪人,如今正好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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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未央与小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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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水牢,众商贩大惊失色,就见这青年太守又笑了笑,对谢安道:“要不要去见识一下水牢?”
“好啊,历阳是兵家必争之地,此行老师让我游历见闻,还得写游历日志,这历阳可得好好逛逛。”
谢安跟着谢尚进了历阳城,众商贩在忐忑不安中跟着一起走,最终被安置在一处院落,这才松了口气。
历阳处长江下游转折处,而长江下游有两个出名的渡口,一是京口与广陵的渡口,名为瓜洲渡;二是历阳与对岸的采石通道,名为横江,顺流而下能迅速到达建康。
正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所以当时苏峻驻守此地时,庾亮才会多加忌惮,想要将他召回建康,以解散其势力。
谢安一行在历阳住下,未定西去之期,一来是等谢尚拿到武昌方面的消息,二是打探刘胤最新一批私货何时东下。
历阳不但是交通要塞,矿产亦有分布,煤铁山皆有,而历阳属扬州部,仍是王导的地盘,只是河对岸的宣城芜湖一带被庾亮分去,大大伤了琅琊王氏的元气。
昔日谢尚带回来的北府兵已在历阳操练,是由谢尚亲自带出来的精兵,他听到谢安想要再劫刘胤的商船,亦十分有兴趣。
谢尚从谢安带来那些商贩中得知刘胤商船东下的消息,每月将有三批南下,一旬一批,再过两日就能截住一批。
桓温自告奋勇当先锋,与数十名北府兵一齐乔装改扮成匪盗,正好谢尚前阵子刚剿灭水匪,正好夺得一艘水匪的船,方便他们行事。
刘胤的商船这一批货要运往广陵一带,所以先是停在历阳补给,谢安扮做平民搭船客,对方本不想搭运外人,但谢安好说歹说,对方又见他孤身一人要前往广陵投奔亲戚,不由起了怜悯之心,让他上了船。
船在历阳只停一个白天,夜晚时将开,谢安生得俊俏又常带笑脸,不多时就跟船上的人熟悉起来,谢尚与桓温在暗中观察,见谢安跟商贩水手混得很熟,还一起在甲板饮酒吃肉,兄长自然是感慨自家孩子长大了,桓温则啧啧道:“就我说,将他扔到胡地,就算语言不通也能如鱼得水了。”
谢尚颇为自豪道:“若有机会去胡地,我猜他在去之前就将胡语学会了。”
谢安此刻不知人在夸他,********打探武昌的消息,无论是刘胤还是郭默,知道越多越好,不过那些商贩说得无非都是谢安此前知道的消息,那些人还道,如今郭默赖在武昌白吃白喝的,刘大人早就看他不顺眼,只是没有借口赶他走罢了,而且郭默还想向刘胤要盘缠,也不知开了多大的狮子口,连家中敛财巨富的刘胤也没答应。
还说那郭默早年间就是干水匪的勾当,永嘉之乱时,带着人驾着渔船抢劫旅客,后来还成了巨富,也就是靠这笔钱才让他收留了一批流民,当上了流民帅。
谢安听后笑道:“那郭默倒是一世英名扫地,竟沦落到讨钱的地步了。”
商贩皆是刘胤的人听了自然是很高兴,吃饱喝足准备扬帆起航,谢安也帮着忙,商贩们见他一表斯文,一看就是读书人,忙让他坐到一边吹江风去了。
船即将开,谢安正想休息,以应对晚上的“劫船”,这时听到岸边有人叫着要搭船,还道自己是从北方来的,从未坐过大船,遇到如此气派的商船,可不能放过。
谢安俯身一看,见到了个身形矮小的绯裳少年,胡人的打扮,身后还跟着个一脸不情愿、低头看书的灰衣少年。
说话自然是那个绯裳少年,他声音稚嫩清脆,而且妙语连珠,一席话下来,居然也让她登了上船。
“小猛,别看啦,快上船啊。”绯裳少年对身后的人道,看书的少年打着哈欠,懒懒地跟着他上船,之后绯裳少年向众人介绍,他俩是从北方来的流民兄弟,想要搭船去江左看看风景。
这船上了不相干的人,顿时让谢尚与桓温警觉起来,看了片刻,谢尚道:“是女的。”
“哪个?”桓温眨了眨眼,恨不得从暗中出来仔细看看。
“红衣那个。”谢尚笃定道。
桓温问道:“……这要如何分辨?都是平胸脯,这么远也看不清喉结。”
谢尚淡淡道:“因为我看女人看得很多。”
桓温腹诽,那又没见你娶媳妇,腹诽归腹诽,但他口中仍问:“还按原定计划,今晚出船?”
谢尚道:“那当然,区区两个外人而已,交给他办吧,反正他上船就是当内应的。”
……
此刻谢安也在犯难,说好今晚动手,忽然来两个外人却成了麻烦。
那绯裳少年十分健谈,肤色比中原人白皙,是胡人的种,但五官精致,惹人喜爱,而且汉话还说得好,他那弟弟倒是汉人,只是手不释卷的模样,看着有些怪异。
虽汉人与胡人的关系不好,但这年头五胡入侵,就算是胡人也有流落的平民,他年少,但看起来却像是流浪了许久似的。
绯裳少年自称未央,自幼生在长安,名字就取自长乐未央宫,这人在船上逛了一圈,最后看到翩然立在船头的谢安,朝他笑了笑。
未央身材不高,看着跟他那十岁出头的弟弟也没什么年龄差距,但他饭量颇大,一人吃了几海碗的米饭,还可怜兮兮道:“真是许久没吃白米饭了,北方可没怎么软香的米饭呐。
”
那一边吃饭还在啃书的小猛吃饭时很也生猛,生怕玩一会就要挨饿,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敢情是来了两个吃货?
谢安默不做声观察着两人,想着晚上动手前将他们引到厨房打晕算了。
夜幕降临,商船开出历阳码头,谢安坐在船头吹风,顺便观察情况,坐了没一会,就听到身后有人道:“小郎君,闲来无事,可与我手谈一局?”
未央随身还带着棋盘,若换做桓温应该就带着赌棋的家伙了,可未央亮出来的却是黑白围棋。
谢安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我下得很差。”
未央自顾自坐在他对面道:“无妨,我也是刚学。”
自称对弈没天赋的谢安与自称刚学的未央就开始闷闷地下起棋来,那叫小猛的少年静静地坐在他们身边看书,谢安瞥了一眼,淡淡道:“原来令弟喜欢看兵书。”
未央不屑道,“这都是古作,看了也是落后的战术。”
谢安问道:“文、武、龙、虎、豹、犬六卷,可都全看完了?”
小猛这时才懒懒抬眼道:“都看过了,如今在细读。”
中最出名的就是“文伐”思想,“以文事伐人,不用交兵接刃而伐之也”,是谢安当年看时很推崇的用兵方略,说白了就是从敌人内部扩大矛盾,进行瓦解和削弱。
“十二节备,乃成武事。所谓上察天,下察地,征已见,乃伐之。”
谢安吟出最后一句时,小猛眼睛一亮,问道:“你也喜欢?”
谢安淡淡笑道:“不用死太多人,我最喜欢。”
“纵观过往,越灭吴正是用了此法,无怪诸葛孔明与孙仲谋都十分推崇兵法。”小猛白了未央一眼,“你看都没看,就否了这书的意义,岂不是太过武断?”
未央正与谢安在棋盘一角呈胶着状,听到被弟弟斥责,面子挂不住,当即就跳起来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要是博学,要你何用?”
小猛哼了一声道:“你其实很多字都不识吧?”
未央仿佛被戳到痛处,顿时掀了棋盘,黑子白子顿时落了谢安一身,就见未央磨牙跟小猛扭打起来,这两人打架没个章法,简直跟小兽撕咬没啥区别,谢安不忍直视,也被眼前的状况给弄懵了片刻。
这是什么脾气的兄弟,一言不合就打起架来。
最后两人的头发都扯得变成鸟窝状,未央气鼓鼓回到谢安身边道:“今晚我跟你睡,这小子晚上睡觉呼噜声忒大!”
商船宽裕,本是给谢安单独准备了小房间,未央这时要挤过来,让他有些为难,可又不好拒绝。
谢安只好如此安慰自己,那就在睡梦里打晕他吧。
小猛很淡定地顶着鸟窝头继续在微弱的油灯下看书,让谢安看得有些羞愧,这年头的小孩咋这么用功?
棋没下完就被毁了,未央提议两人回房再下,推搡着谢安往房中走,谢安简直要被他吵得头晕,没法答应,临走时,又回头看了小猛一眼,少年对着书本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融进了书页里。
谢安被未央缠着下了几局,若是他赢了,未央铁定要重来,可若是未央赢了,他又说谢安放水,最后下到谢安都想掀翻棋局时,未央才道自己困了,决定睡觉。
被褥两床,但床只有一张,未央卷了被子就往床里滚,谢安站在床边,一时没法适应,又不是阿劲和桓温,跟个陌生人睡一床,实在有些不自在。
他说要写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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