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你我是邻居,以后常来我家玩。”
王胡之也没多想,露出笑容,“好呀,阿狸!”
小孩子就是好唬弄,谢安心道,我可要忍住,一定不能生气啊,
众人入了“小竹林”,周边一圈青铜火炉将人烤得极为暖和,刚一落座,天果然下起雪来,仆人在王敬的命令下早去拿了伞和风袍来,保管不冷到任何一个小孩。
而且他们是坐在一个大亭子里头,上面有层层竹叶与薄草垫遮盖,并不会有多少雪落下来,就算有雪落,早在半空就被热气给蒸发了。
“熙之真是神了。”顾悦之那张酷酷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她是如何每次都能预知天气的?”
这下连温氏姐妹也挑不出毛病,两人喝着热茶,一脸不高兴。
总算正式开始小竹林聚会了,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坐一块,先暖了手脚,再吃着茶点,不一会儿顾悦之和陆纳已经开始下棋,熊孩子谢万和纪友拿着小羽箭玩着投壶。
再一会年纪最大的诸葛文彪道:“等天以入夜,点灯时,都要交一件作品哦。”
古人晚饭吃得早,谢安这才反应过来,吃了半顿饭,现在天还亮着。
一听要交诗,熊孩子谢万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谢安。
估计正厅那里大人们早就玩开了,古代娱乐无非是下棋弹琴、饮酒赋诗、投壶双陆,懒得动弹就看乐舞伎表演。
小竹林这边呢则喝着果子酒,个个小脸微红的。
谢安与王胡之性情十分投契,而且王胡之刚看了谢尚的舞,现在还在回味,直夸谢尚哥哥才貌双全,可惜自己病弱,时常见风头痛,不能常出门,只能成日闷在书房里练字。
除了跟王胡之说话外,谢安真真觉得快被闷死了,于是击掌数声,对众人道:“我们来玩绕口令吧。”
古代绕口令多是晦涩难懂的诗文,并不普及,众小孩望着谢安,不知他要说了什么绕口令。
谢安清了清嗓:“大家可以跟我一起念,青葡萄,紫葡萄,青葡萄没紫葡萄紫,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若要不吃葡萄非吐皮,就得先吃葡萄不吐皮。”
这一段倒不难,谢安念了两遍后,众小孩都跟着念着顺畅了。
他们未曾听过这般通俗的绕口令,着实产生了兴趣,谢安见状道:“这只是先让大家适应适应,我这绕口令只求一口气说到底,中间不许磕绊,若稍有停顿,那要从头来过。”
连顾悦之与陆纳这两位高冷小孩也跟着将葡萄皮念了一遍,饶有兴趣等他的后续。
温氏姐妹一向伶牙俐齿嘴不饶人,一遍听下来就记住了。
“我在乡下住的时候,家中有一佃户名叫刘老六,这六十六岁刘老六,修了六十六座走马楼,楼上摆了六十六瓶苏合油,门前栽了六十六棵垂杨柳,柳上拴了六十六个大马猴。忽然一阵狂风起,吹倒了六十六座走马楼,打翻了六十六瓶苏合油,压倒了六十六棵垂杨柳,吓跑了六十六个大马猴,气死了六十六岁刘老六。”
谢安说完,众小孩被这一串六给弄懵了。
最高兴的人当属熊孩子谢万,他早就在家中听谢安念过这绕口令,自己觉得好玩也抄下来念过多次,当下便噼里啪啦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得意洋洋地从摆满茶点的桌上拿起一壶醋,“谁念不好,可是要罚喝醋的啊!”
温氏姐妹一时记不下来,又催着谢万多念几遍。
谢安趁此偷偷溜出了小竹林,天光渐暗,路上已有灯盏点起,出了竹林就见着了雪,棉絮般落下,他还记着路,很快就小跑到了王熙之的院子里。
院门半敞,除了偶尔传来一声鹅叫,并无其它声音。
从门缝中看,王熙之正握着一支笔,笔在盛着芝麻糊的碗中沾得满满的,她自娱自乐地玩得不亦乐,然后咬着唇,将沾满芝麻糊的笔落在了几案上,像是要写字。
谢安探头正欲看得真切,不小心用力将门推开,吱呀一声门响,王熙之手一抖,将笔扔回了碗中。
王熙之眉宇间似乎有些许怒意要冒出来,但一见撞进来的人是谢安,神情立马恢复如初,
她向他招了招手,“阿狸!”
……这才是邻家萝莉正确地打开方式嘛!
不知为何,谢安刚才在人前被她忽视的不悦迅速烟消云散。
第二十章 丑小鸭与鸿鹄()
第二十章:丑小鸭与鸿鹄
“阿菟,你在写什么?”
谢安见萝莉正把一张纸往身后藏,不由窜到她身后,瞄到一眼,方寸大小的藤纸上落了一点芝麻糊。
王熙之反应慢,被他看了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小声说,“我上次见你写,今天想来觉得有些好玩。”
这超长的反射弧,果然只有王熙之独有了。
她想了想将藤纸对折塞到谢安手里,“喏,送你,平日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
好吧,若是别人给的礼物,谢安定要腹诽一番,这算是什么礼物啊,涂鸦纸也能做礼物?但眼下这张涂鸦纸是王熙之送的意义又不一样了。
谢安仿佛天生就懂她的想法,将那折好的藤纸放进怀中,“这是阿菟四年来第一次写字?”
王熙之微微抬头,眼睛亮晶晶,“阿狸好聪明。”
谢安觉得愈发跟她在一起,自己就真跟个小孩似的,也忘了问刚才她为什么不理会自己,没想王熙之先说了原因。
“方才不理你是怕被人知道那不倒翁是你做的,他们会笑话你。”王熙之有些伤感,“早知道我就不放在地上玩了。”
“反正我是乡下回来的小孩,让他们笑话去。至于不倒翁,以后用木头给你做一个结识的。”谢安拾起地上的伞,挡在两人头顶,王熙之坐在席上,仰头望着他。
鹅池里的鹅游来游去,丝毫不畏惧冰雪,流水浮冰声如梦幻泡影,谢安第一次发觉这院子虽然幽僻,但胜在雅致,草木繁多,花丛一溜的素色腊梅,梅上覆雪,暗香流动。
王熙之忽然感慨,“快点长大就好了。”
谢安感同身受,他才是这世间最迫切想要成长的人,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但他没想王熙之下一句是,“这样阿狸就会比我高。”
……
“阿菟,你这是在损我?”
“今天阿狸打扮得挺好看。”王熙之顾左右而言他,“是士族小郎君的模样。”
“咳咳,”谢安转了转眼珠,“司徒府要闭关,所以明年春天我们才能见了是吧?那我给你讲个故事,给你解闷。”
谢安说的是《丑小鸭》,当然到了晋朝就要把故事里天鹅给换成人们熟知的鸟类,于是他想到了鸿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嘛。
况且鸿鹄之意,鸿指大雁,鹄指天鹅,在传说里又有白凤凰的意思,反正用鸿鹄比喻来得更好。
“我要讲的故事名字叫《丑小鸭与鸿鹄》。”他刚说题目,王熙之就举手提问,“就是可以吃的鸭子和白凤凰?”
能不能不要三句不离吃啊我的大小姐。谢安内心吐槽着点头。
“故事里要是是丑小鸭,这个丑字是很重要的。因为它本来是一只鸿鹄蛋,结果不小心出生在鸭群,它长得跟鸭子不一样,所以被鸭子们认为它很丑,不接受它,还啄它、排挤它、笑话它,让这只丑小鸭感到很自卑,而且连隔壁的公鸡也欺负它,所以它只好逃走了。”
“在逃走的路上它遇到了对它性命产生威胁的动物,比如狐狸、狼、野猪、猎狗什么的,但它每次都能险中逃生,于是她就认为,因为我长得丑所以连猎狗都不敢咬我,这样的鸭生真是又幸运又悲伤啊。”
说到这里,王熙之扑哧一声笑了,但她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巴。
再笑我就不说了啊,还不是为了哄你这个笨小孩啊,谢安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以后,这只丑小鸭遭遇了许多磨难,但它内心已经变得坚强,不再纠结于美丑。当它偶然一次遇到水面飞翔的鸿鹄时,因向往它们的身姿而走到水边,”谢安故意放慢了语速,“于是啊,它发现水面上的自己倒影原来长得跟鸿鹄一模一样,原来历经磨难的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美丽的鸿鹄了!”
“所以啊,等阿菟长大后,就会变成鸿鹄的!当然,我可不是说你丑,你懂的吧?”
王熙之眼睛一直亮亮的,像是含了水,听完这个故事半晌没说话,想了半天,哼了一声,“我懂啦。”
谢安想起之前离席时揣的柿子,连忙拿了出来,放在王熙之手上,“司徒大人没让你入席,想来也没有柿子吃了,所以我偷拿了来。”
王熙之一手握着一个,问他,“你吃了吗?”
谢安摇头,“都是给你的,你放着再软些更好吃。”
王熙之握着尚有体温的柿子,低低地笑了。
又聊了会,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谢安才想起还有小竹林诗会的事,王熙之提着裙子说要跟他一起去看看。
今天王熙之也穿得很好看,藕色裙裾,鼠灰色的风袍,被一路上的灯火染上层暖黄色,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并没有被温氏姐妹的找茬给影响到。
冬至时,蚯蚓因阴气深重而在深土中蜷曲,所以冬至三候中一候名蚯蚓结。
王熙之边走边提着灯在竹林土间照着寻蚯蚓结,凸出的土面也许就是,还寻到几个冬笋,不过两人也没敢去挖开,只是王熙之听他说起什么冬笋虾饺、四喜丸子馋得不行。
王熙之道:“看来阿狸在乡下吃得比我们好多了,其实乡下也并不差啊,我阿爹就住在乡下呢,其实以后住在山间最好,钓鱼划船,清静得很。”
谢安想起历史上书圣在暮年称病辞官隐居剡县的事,而他又刚从剡县回来,虽然如今书圣已成萝莉,但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确实这样奇迹般地有了重合点。
谢安不由逗她,“还要放鹅,到山里养鹅,说不定它们汲取天地灵气,会变成鸿鹄呢。”
王家真大,不看路地玩,还会走错路。
幸好冬至之夜灯火通明,即使是在竹林里,也能在疏叶之间望见朦胧的光。
如果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建康城外应该有更好的风景,而且谢安连建康城都没怎么逛过,不过王熙之应该更没怎么出过门吧。
耳边是竹叶风沙、雪落轻灵声,他们在竹林间钻了许久,终于磨蹭到了“小竹林”。
可这时小竹林只剩谢万和纪友在对着纸张发呆。
谢安这才知道,其他人完成作品就被接回正厅,这作品出来后是要呈给司徒大人首先过目,还要当着宾客的面当众品评。
纪友用笔敲在熊孩子谢万头顶,“顾悦之作了画抵诗,刚被你罚醋罚得狠了吧,走的时候脸色臭臭的。”
“罚人喝了几杯醋?”谢安将闹得更欢的熊孩子谢万拉到一旁问。
“三哥,你真是我的亲哥啊!这几人连着三次都没说顺溜,特别是顾悦之,被我罚了醋后,连诗都没心思写。”
谢安笑道:“你当时可背了十多遍才说得顺,现在就给人三次机会?”
谢万岔开话题,一见躲在三哥身后的王熙之,惊讶无比,想到自己之前吃了她的鹅,吓得跟什么似的拽着写了两句诗的纪友,“阿友啊,在这干坐着想不如边往回走边想!”
纪友击掌,“对啊,这灵感可是要找的。”
两熊孩子立马叫上仆从拿着笔墨纸砚就开溜了。
这下好,就剩谢安与王熙之了。
“阿狸,可有想好的?”王熙之见他脸色笃定,于是放心观看。
谢安已经着手取纸开笔,仆从正帮他研墨。
他跪坐于席上,握笔想了会,对王熙之道:“我也会画画,你可要看?”
王熙之当然点头,“你要画何物?”
“当然画你喜欢的。”谢安穿越前可是美术专业的,虽不是国画专业,但爷爷喜好收藏画,他倒是会画些动物,而且画鹅所需技法和色彩都不多。
晋朝时纸张并不大,正适合他在纸张一角涂鸦,用墨将笔舔得尖细,回忆着鹅池鹅的模样,细线勾勒轮廓,长颈圆肚翘尾,浮于水面。
王熙之十分高兴,“真像!”
他又取来朱砂,注水调色,然后将蘸了朱砂笔交给王熙之。
“你来涂红鹅头。”
王熙之也来了兴趣,当即在趴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填涂起来。
谢安接着又画了几只鹅,王熙之一一填上朱砂,待到纸张风干后,谢安早就准备好写什么诗了。
咏鹅。
两个大楷端正写在最右侧。
古代鸟字下面是四点,所以谢安特意留了最后一点,又将笔交给了王熙之。
“阿菟帮我写最后一点。”
谢安觉得王熙之不能学习书法,见书帖就晕肯定是心理障碍,绝对跟天赋没有关系,若有动笔的念头,那么一切都会好办。
“万一我写不好,坏了你的字就不好了。”
“不好就不好,又不会怎么样。”
“可这诗要送到正厅当众让人品评的。”
“反正我是小孩子,这次写坏了就下次再写好呗。”
两人争来推去,最终王熙之拗不过他,嘟囔句,“阿狸真是怪人。”
可她还是乖乖地接过笔,对着画着鹅群的纸张发了许久的呆,手臂微悬,一直未曾落下。
就谢安观察,王熙之虽说如外人所言没有碰过笔墨,但笔一上手,就是极为标准的手势,手腕悬案一纸之距,整个人精神都集中在笔尖,平日空洞呆然的眼瞳变得深邃起来。
细雪悄然落在屋顶,四周寂静唯有呼吸声。
王熙之终于落笔,右侧点,只需一笔。
写完这一点,她屏息不语,然后那微努的嘴唇,慢慢展开了笑颜。
谢安忽然就唯心地相信着,她本就是鸿鹄,本就是书圣。
第二十一章 鹅鹅鹅()
第二十一章:鹅鹅鹅
小孩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神童并不罕见,曹冲五岁称象,项橐七岁为圣人师,骆宾王七岁写《咏鹅》,甘罗十二岁拜相。
更何况后世的小孩自幼开始各种才艺培养,绝不落于人后。
当谢安拿着自己的诗稿回到正厅时,听到王导正与众人品评顾悦之与顾清越兄妹的合画。
顾悦之初春满七岁,喜好画风物景致;顾清越五岁,独爱画人物。
今次小竹林聚会,顾悦之画的就是竹林雪景,云幕微光下,清萧竹林,长叶托雪,霜风轻抚,叶斜絮落,笔触或深重或轻浅或劲峭,意境已成,独有风味。
顾清越则在余下空白处画上了今夜聚会的孩童,顾悦之与陆纳在下棋,小郎君们眉目传神,一人在颔首长考一人执棋欲落。
顾清越颇为遗憾道:“并未画全在场中人,怕失了阿兄画中清寂意境。”
王敬、王胡之、陆纳早就呈上了自己今晚的作品,谢万与纪友也稍后上交,谢安最迟,编了个迷路的理由就糊弄过去。
谢安交上今晚诗稿时,隐隐有一种期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自己是插班生,并没有人对他太苛刻,而且之前在席上他让菜的举动已博得多人好感。
尤其是纪友的爷爷,那个看起来病怏怏但气度非凡的纪瞻,对他更是笑得慈祥。
纪友在纪瞻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跑到谢家席位上跟谢安说,“爷爷让你们有空就去我家玩。”
纪瞻家算是乌衣巷里最奢华的住宅,毕竟纪家是江左士族首领,经营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