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约感叹道:“难怪安石在五年前能从石季龙手中逃脱,这爱才之心,人皆有之。”
“那倒是,若石季龙占了寿春,一路南下攻了建康,说不准安石到时能为两位将军求情,让他放你们的子嗣一马。”
谢安没领情,临了抛下嘲讽的话,跟着苏峻一同过了江,留下祖约被莫名闷了一肚子气。
建春门外,谢安早派人去信,所以防守稀疏,谢尚和钟雅一左一右骑马候在门前等候,谢尚远远见着谢安的白马,长吁口气。
钟雅也松了口气道:“麒麟之子,拜服。”
入建春门一行,地面皆见士兵丢弃的盔甲枪矛,苏峻终是相信谢安所言,这台城已无防守,一想到即将位极人臣,不由感叹道:“古来行大事得江山者,牺牲区区几个小县而算什么?”
这话自然是说给谢安听的。
城墙在惨淡的日光下铺下薄薄的阴影,谢安微微仰头道:“为何天下,白骨铺的江山而已,望将军怜悯众生,少造杀孽,莫忘了,我们晋人尚是离乱之人,所谓江山,也仅仅只有半壁而已。”
……
……
一番辛劳,终是改变了历史的脚步,苏峻没有带乱兵进台城,没有在台城造成杀戮,后宫也未曾受到乱兵劫掠,苏峻也无纵兵驱使百官为苦力鞭打他们将府库的财物搬回营地。
因为王导让谢安许了苏峻府库的管理之职。
为了安抚流民兵,朝廷还送去了一批批食物和冬衣,免去了流民兵对百姓的骚扰。
无论如何,都要将损伤降到最低。
大殿之上,司马衍早已王导的教导下,端正威仪地坐着,等候苏峻的拜见,尚能动的老臣都护在司马衍左右侧。
苏硕完好无损在殿外迎接父亲,临了苏峻看了一眼谢尚,笑道:“谢氏子弟皆是不俗。”
谢安停在殿外,不再进入,王熙之偷偷从长廊那头探出个头来,朝他招了招手。
谢安走上前,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凝视对方许久,见着对方气色尚好,精神也不错,身上没有伤,这才放心。
王熙之懊恼道:“我之前怎会不信你呢,你说平安就一定会平安。”
谢安微笑道:“能被阿菟多好啊,这世间能让阿菟担心的人也不多呢。”
“谁说的,我担心的人老多了,从我琅琊王氏数不说,大白小白我也担心啊,还有小龙女,苏峻那帮泥腿子肯定没有好吃的东西给它……”
王熙之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着,谢安低低笑道肚痛,见她亮出虎牙做嗔怒状才正经问道:“怎么地来找我了?我本想着马上来找你的。”
“方才见到好多兵进了宫城,还好他们都停在各个殿外,只做守卫不进去,不过庾太后还是吓得够呛。”
王熙之手攥着小剑,说起这些脸上才露出紧张的神色。
谢安好奇道:“你不是留在后宫陪太后么?怎么出来的?”
王熙之指了指自己身后,谢安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做深沉状的桓温。
王熙之道:“太后不让桓符子跟长公主见面,早早把他赶出来了,连护卫也当不成,我又念着你安危,一直留在龙伯身边,见他可怜,就让他做了我的护卫这才没被赶出宫呢。”
……
谢安眨了眨,“你跟长公主……”
桓温哼了一声道:“乱废话,现在是说这个时候么?要不要去听听里面在说什么?”
谢安摆摆手,“要听也是听一肚子气,你最好别去,我怕你控制不住就揍他了。”
里面自然没有什么好听的,无非是安抚受封,说不准还要释放之前抓的几个王爷,再给庾氏兄弟定罪,再让苏峻祖约的心腹上位。
桓温遗憾道:“可惜现在不是杀了苏峻一人就能了事的,得大军临城才能将这万余兵马压制住。”
谢安反而更好奇桓温的事,不依不饶问道:“你和长公主到底怎么了?”
桓温无言,朝王熙之使眼色,可偏偏王熙之又没看懂他的意思,道:“其实我觉得桓符子做驸马不错啊,也不知太后为何不喜欢他。”
桓温气极道:“你这小丫头跟着小狐狸学坏了,这等事岂可是你们女子能随意谈论的?还有,你以后少在人前同他往来,防着被外人说你们……”
“我和阿狸有何不妥?”王熙之蹙眉道,“桓符子真当迂腐,男女行事坦坦荡荡,你若喜欢她,就不要藏掖,我晋人可不是你这种缩头缩尾的风范,何况你跟长公主只是互相喜欢而已,又不做苟且之事,如今乱臣临城,你若真的关切她,现在就该去后宫守着她,万一那苏峻想攀皇亲,求太后让他娶了长公主,或是让他儿子当驸马,这可不好说呢。”
没想被平日都不怎么说话的王熙之当头棒喝一顿,尤其是后面那句话令桓温想到司马休逃走那晚还掳走长公主准备献给苏峻的事,脑中嗡响了起来。
谢安轻咳一声,“据我所知,目前苏峻没这个打算。”
三人不想在大殿附近多待,谢安准备回后宫面见太后,告知他庾翼的消息,免得她担忧,只是刚走没多远,就被苏峻带进来的流民兵拦住,那人一看是谢安,忙和颜悦色道:“原以为三郎要一同进殿受封的。”
谢安微微一怔,道:“我还未及冠,区区一介平民而已,不过现在想去探望太后,可否行个方便?”
那守卫将他们一路带到后宫,还道:“将军再三叮嘱,让我等不得惊扰后宫女眷,所以都未曾有人敢进去过。”
“辛苦各位。”谢安满意点头,不动声色塞给那人一件玉佩,打发走人。
桓温啧啧道:“看他们这样殷勤,我还以为你真的投敌了。”
“眼下跟投敌有何区别?”谢安白了他一眼,“在那大殿里都是忍辱负重的大人物,如今只盼咱们中书令快些把陶刺史给哄好罢!”
谢安在宫女的带领下去见太后,宫中妃嫔都聚在太后殿中忐忑不安的模样,一见来人是谢安,个个几乎要哭出来了。
古来宫变,这后宫受难最重之地,无论是太后皇后都少不了受到兵卒欺辱,想来她们几日都睡不好,尤其是庾太后,兄长逃走,幼弟赴死,简直就是多重打击。
庾太后心绪不宁问道:“谢、谢安,我家小庾呢?”
谢安道:“去找他二哥去了,他在我身边反而会碍事,这不一切都很顺遂,后宫亦会安然无事,只是这些日子在吃穿用度方面会有所缩减,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庾太后听他将现在的情况一一道来,才终松了口气,长公主手缠着鞭子立在窗边望着桓温,桓温没敢进来讨没趣,两人巴巴地望着彼此,此刻颇为怀念往日能吵架的日子。
庾太后叫了一声司马兴男,谢安见她一脸失落地回去,不由微微叹息。
直到黄昏时分,大殿的朝会才结束,苏峻果真封了一批自己亲信与祖约亲信、司马宗司马羕等人的官职,但别的大臣官职都原封不动,王导更是百官之首。
最后那苏硕要去寻谢安,才知道他已回了乌衣巷,不由跟苏峻颇为遗憾道:“阿爹,看来他真的不喜欢我们苏氏。”
苏峻道:“虽是早慧,但终究是少年,经历种种,换是成人也要疲惫胆怯,何况是他,要不然当日他那一箭射的可不就是你的马,而是你了。司徒大人眼光太好,寻来个文武全才,还是那种能屈能伸的性子,十年之后,朝中诸臣老的老,死的死,便就是他的天下了,只盼那时,你父亲还能坐拥这半壁江山。”
若这话被谢安听到,定会吐槽苏峻,这才掌握了个建康,何来半壁江山?真是想得太美了。
而如今谢安任务完成,无事可做,只得祈祷庾亮快些拉拢陶侃,早日杀回来。
……
……
建康城外,浔阳城中,此刻离庾亮抛下建康如丧家之犬离开不过数日,幸得江州刺史温峤分了部分兵马给他,两人共同驻守浔阳,同时商议去信请陶侃出兵之事。
西行长江一路皆是逃出建康的人,只是这日少了许多,庾亮与温峤不知建康城境况如何,好不容易寻到一位刚离开建康的年轻人,问询之下才知,如今苏峻大军还停在青溪栅一带,未曾过江,只不过台城已在苏峻之手,因为苏峻下令勒令士兵不准扰民,所以今日逃出来的人渐渐少了。
那年轻人还道:“听闻是谢家三郎一人前往敌营议和,都为他捏把汗,没想他竟说服了苏峻,不过城中亦在散发这种名为报纸的东西,里面都是写庾大人的事……”
说着,那年轻人还将折叠好的报纸掏了出来,庾亮看完通篇论述他罪责的文章,倒没生气,反而是两个弟弟气道:“若让我等知道是谁干的,定叫他人头落地。”
那年轻人气定神闲道:“是谢家三郎做的,在下带着它逃出来就是碰运气,想将如今好不容易赢来的大好局面告知庾大人,还望庾大人速速带兵杀回去,还建康城一派清明。”
庾亮沉吟许久,这几日奔逃已让眼中精气皆散,问道:“还未知这位郎君姓名?”
“在下姓范名汪,字玄平,区区一介平民而已,不过要论及家世,倒是能与庾大人攀上一些关系,在下的外公是新野庾氏,与你们颍川庾氏本是一家。”范汪淡淡一笑,“还望大人早早做决断,莫负了司徒大人与三郎争取的局面,若大人能用得上在下,任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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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朱雀离航()
第二十八章:朱雀离航
这范汪顺利地当了庾亮的参军,同时江州刺史温峤去信给了陶侃,请他一同出兵,让不要因庾亮所作所为而按军不动。
原本陶侃因先帝诏书未曾把自己列为顾命大臣而耿耿于怀,还怀疑是庾亮所为,幸而他是在荆州驻守,有苏峻在前头,不然早落得苏峻起兵反叛的地步。
陶侃与苏峻同因驻军一方,被庾亮所排挤,原是不想再进这趟浑水,同时听闻苏峻已攻入建康,心忧生死未知的儿子陶瞻,回信拒绝联盟之事,言明自己是外臣,不便越矩是管朝廷的事。
陶侃态度强硬,温峤连连碰壁,不过事情因陶瞻乘船抵达父亲陶侃之处有了转机。
陶瞻应允了谢安之约,陶侃对父亲言明是谢安救了他,同时带来司徒王导的口信,“请陶公务必拼弃前嫌出兵勤王”。
陶侃见儿子完好无损站在面前,又同时听闻建康的停战之局,顿时感慨,“为国者,当属琅琊王氏,王导不出,天下难平,可为父不见与庾亮为伍,弃城而逃,弃主而走,是乃有损士人名声。”
陶瞻继续劝父亲道:“几方兵马中属父亲驻军最多,联军盟主之位非父亲莫属,到时候勤王成功,庾亮不再得人心,幼主亦想要亲政,到时候必不会委屈了父亲。”
“而且父亲若心有不悦,如今庾亮孤身在外,想除掉庾亮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陶侃深深看了一眼他,“此话是谁人教你的?”
陶瞻笑笑:“前面的话是谢家三郎所言,后面是儿子揣测父亲的心思,父亲虽然为国守西疆,但这些年受尽委屈,如今前往勤王,不但会得主公感激,亦卖给司徒大人面子,而东面郗鉴将军自来不喜出风头,此番得益最多还属父亲,那庾亮如今还有何面目立足江东?”
陶侃淡淡一笑,“为父年事已高,如今的前途都是为你们所挣,你大哥洪原是最得力的,未曾想身子虚弱英年早逝……苏峻攻城,为父日夜担忧你的安危,幸而你能平安归来,这回到建康头一桩事就是要谢过谢家三郎。”
“那是自然。”陶瞻听到父亲终于松了口,当夜替父送信去浔阳告知温峤,即日将与父亲领兵东下,望诸位做好军备事宜。
温峤收信大喜,已距苏峻占领建康入台城有五日,再等陶侃集军东下,最快也要半月,同时温峤还要联合周边诸城太守集合义军。
此刻建康城倒是一派平和,苏峻分派军马,让一部分人去降服建康周边诸州县,同时扩展军马,未曾想周边州县皆闻风而降,唯有桓彝所在的泾县拒降,与苏峻属下韩晃死战,桓彝不听将士劝说不愿假投降,建康城防封锁,桓温与谢安根本无从知晓此战,不然两人会取信劝桓彝忍一时之气再从长计议。
但桓彝的硬气远超他的属下所想,名士自有名士气节,这小县之战从一开始就是持久战。
……
泾县仍在攻城战中,苏峻这方已将司马衍单独移至石头城,形同软禁,而陪同司马衍的人只有谢安,台城仍由苏峻王导主持政事。
惊蛰之后,春雨降落,司马衍坐在御车上,隔着雨幕回望台城,再三告诫自己要忍耐。群臣送行,谢安骑马落在后方,苏峻命人为他撑伞,他没接受,只道:“还望苏将军少烦劳我家老师,他年事已高,放他回乌衣巷静养可好?”
苏峻道:“如今本将军刚接受内库,这里外都很忙碌,无司徒大人从旁辅助实在很难。倒是安石,你往日是主公伴读,如今再成伴读亦是好的。若你想留下来助本将军……”
谢安不以为然道:“安石只会读书写字,闲时也能为主公奏曲解闷,倒是够用了。”
谢安不难猜出苏峻的心思,首先石头城已有苏峻重兵防守,若盟军勤王,他可以随时将重要的人质撤到石头城当作筹码,而盟军必不会挑易守难攻的石头城为先攻之地。
说不准再过几日,王导和朝中重臣也要往石头城搬,眼下就看陶侃和郗鉴的动作快不快了。
乌衣巷无疑是此时建康城最为安全的地方,流民兵退于朱雀桥不许前进,谢安将小龙女留给王熙之照顾,她整日骑着马要去朱雀桥溜一圈,从末雪寥寥、春风凛冽等到春雷乍响,可今年的柳堤不再发出新芽,树被烧得实在厉害,弄得她心情十分糟糕。
幸而她和谢安还是时常书信往来,赤鸦每日在苏峻头顶飞过,没人敢将它射下来,更没人能抓住它,后来苏峻听王导说,这是青梅竹马间的书信,将军都将他们分开了,若这通信不许倒是十分残忍。
苏峻那日见王熙之抄的报纸十分欣赏她的字,后来得到“入木三分”的那一块木板,观摩许久,还想请王熙之为自己再写一幅字,也就不再拦着两人通信,也打消了想与琅琊王氏的联姻的念头。
这发展家族是苏峻之念,联姻又是重中之重,其实如今京中女郎人选最适合不外乎几位公主与琅琊王氏等士族,士族中琅琊王氏权势盘根错节,可听王导之言,这门亲虽未摆到台面上来说,但王谢联姻势在必行,苏峻担忧一旦拆了这桩婚事,只怕会被谢安恨一辈子。而那王熙之性情古怪,曾亲眼见南岳夫人升仙,有上仙庇佑,玄修天赋惊人,能通蓬莱阁,连司马宗都曾有言,天命之女,凡尘之人最好少沾惹,若要强求,只怕这新婚之夜就是你苏家灭门之日。
不过江南士族顾陆家中亦有适龄女郎,可如今江南士族的势力大不如前。
所以思来想去,改变苏氏血脉的最好选择是娶公主,长公主是庾太后亲生,这有庾氏的血脉,令苏峻十分不悦,只是司马休等人倒十分好看这门亲,就是因为长公主有庾氏的血脉,又是皇族嫡女,这才显得贵气。
且不说王熙之听到这苏峻对京中女郎挑三拣四十分生气,长公主听闻后更是想要离开后宫与苏峻拼命去了,若非桓温给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庾太后连日惊惧忧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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