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白马骑兵!”
据说公孙瓒最初和属下十几人守卫渔阳抗击乌桓人,骑的正好是白马,那一次他们将乌桓人杀得片甲不留。此后,他便喜欢上了白马,常常统兵作战时非要率着清一色的白马骑兵,渐渐便有了白马将军的名头。只要胡人一遇到白马骑兵,便扭头就跑。
过去五年河北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马义从,在界桥一败涂地的白马骑兵,想不到此刻却重新出现在了袁军面前。
但出现的只有一骑。马上的人威武矫健,简易的弓横搭在自己手臂上,另外一只手迅速取出一支箭,随后手腕一抖,手臂一拉,整条弓弦拉成了满月。
袁熙叫道:“不好!是小胡子!快趴下!”
“嗖——”
弓似霹雳弦惊——
袁熙的话音还没落下,那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堪堪到了面前。
袁绍听到声音,急忙去看,也就一扭头的功夫,那弓箭从侧面敲中了他的头盔,头盔掉落在地,箭也被磕飞。袁绍的脑门嗡嗡作响,头发一下子散乱开来。
离袁绍最近的田丰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拉着袁绍道:“主公,我们快撤——”
“他娘的……什么东西……”袁绍一阵嘟囔,眼睛却睁也睁不开,扶着额头一阵眩晕,就此坐倒在地。
小胡子田予射完一箭,继续催马向前,随即从箭囊中又再取出一支箭来。他刚刚凭着目力准确分辨出了戴着头盔的袁绍,但这时候袁绍坐下,身边的卫士都聚拢上去,就又被遮挡住了,也不知道射中了没有。
这马在树林中跑不快,不能用冲锋的方式吓退对方,而对方是袁绍最精锐的亲卫队,也不存在被吓退的可能。田予一边耐心地前进,一边眯着眼睛捕捉着战机。
“麴义到底在搞什么?”即便是头疼,袁绍还是喃喃抱怨着。
周围的袁军士兵吓得将盾挡在自己身前,身体都不断哆嗦。万一刚刚那箭射向自己,自己不就完蛋了吗?一想到这里,他们就完全没了斗志,纷纷小碎步向后退去,整个阵型被挤压起来。原本就两百多人,这时更是被全部压缩到一块长条的狭窄区域,要不是有树遮挡,他们肯定支撑不下去。再往后退,估计就要掉头跑了。前方,后方,虽然号称有两千人,但是部队被阻截掉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就像一条蛇被打中了七寸,头和尾巴已经失去了呼应能力。
“主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田丰扶着袁绍,声音有些慌乱。
“怕个鸟!”袁绍大声嚷嚷道:“一箭射不死我,等我抓住了他,非要将他扒皮不可。”
他视线还有些模糊,刚刚的撞击使他看不清东西,但周围的气氛还是有所感觉。他戎马一生,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候,只要士兵们心头上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洪流尽泄,他也就只能狼狈逃命了。他用手在地上一摸,刚好摸到自己掉落的头盔,突然用尽全力,向前掷去,哐当一声,也不知道砸中了什么东西。
“打起精神!公孙老贼经此大败,身边没有多少人,不要被吓垮了,给我坚守住!老子不会退,也不会躲起来,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退后一步,再退后的,统统给我砍头!”
毕竟在这亲兵队中有绝对的威望,他这么一吼,所有人果然不再后退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力气不支,坐了下去。
田丰扶着他道:“这时候不是逞威风的时候,还是安全第一,显奕,来扶你父亲离开。”
袁绍一把推开他,道:“我说了不撤,公孙瓒就在眼前,我还能撤到什么地方去?显奕,你来,你替我指挥!”
“我?”袁熙正蹲在地上躲箭,闻言一愣。
“对,就你,你是我袁绍的儿子,我现在站不起来,你来替我指挥部队,一个都不许退,给我杀上去,他们才只有多少人……”
袁熙虽然也曾和徐大眼等人站在八百人方阵中,不是没有经历过死神的洗礼,但那更多的是战友间的责任和可预知的危险。可面对田予的弓箭,他是发自内心的害怕。上一次被射下马来,恐怖的回忆还萦绕在脑海中。为此,他走到哪里都要带上赵云,就是因为心里有了阴影。
妈的,站出来指挥,那不就成了靶子?但若是不站出来,等到士气都涣散了,也就完了。
他一回头,只见赵云灼灼的目光也审视着他。
拼了!
这年头,要是表现地像头狗熊,也就混不下去了。曹操,刘备,孙策,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英雄?要让手下人服,首先得自己服自己。
袁熙直起身来,照着一块树墩站了上去,马上矗立在人群中,高人一等。眺目望去,依稀能看到骑着白马小胡子的脸。
“同志们!”袁熙挥了挥手,胆战心惊道:“我是袁熙,我与你们同在,现在我命令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祈祷着对方的箭不要射上来。虽然有赵云站在他身前举着盾,但他是站在树墩上的,高出一个头,而这该死的弓箭,却是不知道会从哪里射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弓箭无疑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如果没有弓箭,就没有暗箭伤人,双方就得堂堂正正用兵器决胜,实力强的一方就能稳压实力弱的一筹,诡计就没有施展的空间。他袁熙也就不用这么哆哆嗦嗦的了。
但是,反正已经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里了,颤抖也好,害怕也好,都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豪气一点,想到这里,他耳旁似乎响起了音乐:“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旋律一起,他觉得心中一热,腿也不抖了,脸也不冷了。
“敌人的箭射不死我们,敌人的马踩不死我们,他们无法浇熄我们心中的火焰……你们的勇气在哪里?你们是最精锐的士兵!都站直了!我就站在你们身后,我就站着不动,你白马义从不是牛逼吗,你来射啊,来射我啊。小胡子,我就站在这里给你射……”
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
远处田予举起弓朝他瞄准过去,但过了片刻,他还是放下了手。袁绍躲了起来,杀掉这个人完全没有意义,对方现在有了防备,万一射不中,还鼓舞了对方的士气。他手一招,从树林中钻出来了不少人,开始向袁熙这边猛扑过来。
“哈?”袁熙的眼睛都直了,只见幽州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是白马义从,应该是后来才收拢起来的残兵,但数量足足是他们的四倍,人人拿着短刀,没有穿铠甲,就是近身搏斗的姿态。
“报——”一个传令兵从外围杀了进来,喊道:“麴义将军已率军到来,就在左近了……”
他声音刚落,马上摔倒在地,只见他背后早插了一支箭。
众人的士气振奋起来了。
袁熙握紧了拳头,连忙喊道:“大家听见了没有,先登营来了,我们有救了,大家坚守住,挡住他们——”
对面似乎也听到了这话,他们的动作顿时加快,舍命扑了上来。
白热化了。
第55章 宿命的对决()
袁绍从地上爬起来,田丰搀扶住了他。袁绍问道:“麴义来了吗?”
田丰激动地点头道:“来了。毕竟是先登营,公孙瓒这次完蛋了。”
袁绍点点头道:“麴义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周围的呐喊声响起,夹杂着公孙瓒的喊声:“不拿下袁绍,咱们就都死定了,大家拼了命上啊。”
“哦哦哦——”
幽州的士兵真的是拼了命,简直是不计生死。一个人扑上来抓住盾,然后另外一个人拿着刀隔着盾捅进去,等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原先抓住盾牌的人也活不成了。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打法,让袁军这边死伤惨重。整个树林成了修罗场,到处是鲜血和惨叫。
一个半边身子全是血的幽州兵,看到眼前全副武装的袁军士兵,仍旧扑了上前,转眼一声惨叫,尸体被挂在了盾牌上。
袁军士兵真的是因为援军到了,士气大振,否则这么一个死伤比例,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这些幽州人简直不是人,是死神。
公孙瓒心中也在淌血,这些人是他最后的力量了。自己这么些年南征北讨,留下了一些底子,如今全都消耗在这里了,如果砍不死袁绍,他就算逃回易京,接下来这几年也会很难熬。百战老兵,那是一笔财富,不历经岁月的磨难,那是不可能锻炼出来的。
田予悄悄走上前来,轻声道:“主公,麴义来了。得随时准备撤退了……”
公孙瓒眉毛一轩,道:“撤?撤什么?连袁绍这个窝囊废都死不后退,我堂堂白马将军会撤?这次赢不了袁绍,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田予道:“话虽如此,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轰轰烈烈死在这里,还不如……”
公孙瓒挥手道:“不用多说了,我一定要看着袁绍死在我眼前。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田予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
公孙瓒翻身上马,拔出雪亮的长刀,那坐骑雪云骓突然如同离弦之箭蹿了出去,极为灵活地避开了林间的小树,三四步一趟,就达到了最高速度。
袁绍正在田丰的搀扶下,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着站在高处的袁熙,道:“显奕指挥军队还有模有样的……”
田丰道:“二公子有勇有谋,有主公当年的风采。”
袁绍心中一阵恍惚,仿佛冲着士兵大喊大叫鼓舞士气的人是他自己。可明明一点都不像,脸长得不像,身材也不一样,那气质更是千差万别。难道仅仅是由于血缘?如果袁熙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不不,这绝没有可能。一来他不是长子,二来他也没有他的兄弟那么出色,甚至连弟弟都比不上。
他还在沉思,突然前方一阵骚乱起来。马蹄声在湿软的泥泞上并不明显,但地面开始震颤起来,那马蹄落在地面敲打出的声响,如同一个个鼓点踩在每一个人心头。
公孙瓒的马就是冲着袁绍这一堆人来的,首当其冲的一群士兵,正好在和敌人纠缠在一起,听到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被撞开了去,敌我双方,均是人仰马翻。
“袁本初,接刀——”
袁绍闻声抬头,却见一匹马已经冲到了面前,去路已经被人堆挡住,再也前进不得,随即马的身体直立起来,只有两只后蹄着地,而前蹄高高举在了空中。紧紧贴着马背的公孙瓒侧面对着袁绍的方向,雪白的刀光倾斜而下,长长的刀尖在空中划过一条闪亮的弧线,往袁绍面门落下。
这一刀如果下去了,那整个河北的局势就完全改写了。冀州将四分五裂,公孙瓒将南下,就算白马义从已经全部消耗殆尽,他也可以依靠着冀州的财力,重新培养出一支新军来。而袁氏江山也将随着拥有巨大威望的袁绍逝去,而不复存在。袁绍剿过黄巾,杀过宦官,还是讨董联盟的领袖,声名卓著,这样一个人才能镇住河北的豪强,换作是袁谭,袁熙,袁尚,都没有这个能力。
胜负的天平在一刹那往幽州方向倾斜。
公孙瓒的牙齿咬紧在了一起,手中的刀劈开空气,直直坠落下来,颌下的胡须被风吹得偏向了一边,侧面缺少耳朵的伤疤狰狞可见,而冷酷的眼神则和袁绍搅在了一起。
宿命的对决!
从好几年前,两人就结成了死敌。公孙瓒的弟弟公孙越因为袁绍而死,后来公孙瓒夺走了袁绍的根据地南皮,两人的冲突就此爆发。公孙瓒拉拢袁术作为盟友,彻底激怒了袁绍。而在袁绍的挑动下,公孙瓒被迫杀害刘虞,也成了公孙瓒由盛转衰的关键。随后两人在冀州和幽州的边界上不停产生摩擦冲突,双方死的人越来越多,亲属,战友,只有用鲜血来洗刷仇恨,绝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如今,也该见分晓了。
袁熙看着公孙瓒在刀光剑戟中一刀劈向袁绍,不由心中骂道:“袁绍就这么挂了?历史都是骗人的……”
袁绍挂了,他这个二公子恐怕也就危险了,什么江山霸图,什么美人如玉,简直就是一泡屎。能不能从这个树林里活下去都成奢望。
袁绍啊,你千万不能挂啊。老爹啊,我真心喊你一声爹,你要撑住,撑住——
袁绍大概是听到了他真挚的呼唤,也真是巧,他之前扔出去的头盔正好被亲兵给捡了回来,现在就在他脚边,他眼疾手快,出于本能,将手边一切能拿来的东西拿过来挡,正好就是这个头盔。
这个头盔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毕竟是金属做的,只见他用力向上一挥,头盔的顶部正中公孙瓒的刀刃。
两相一撞,发出一声闷响。
刀势明显在空中一滞。
随即袁绍向后一仰,又躺在地上滚了开去。
刀,劈在了空处。
公孙瓒坐骑的马蹄落下,敲碎了两个人的骨头,随后刀光剑影一齐朝他身上招呼。
这马也是神骏,不等公孙瓒扯缰绳,就飞快地朝一旁奔出,虽然公孙瓒身上多了许多刀伤,鲜血渗了出来,但终究没有把命落下。
袁熙紧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吐出一口气,险啊。
周围响起了袁军士兵们的一声欢呼。公孙瓒没有砍死袁绍,而且还落荒而去,引得众人精神一振。
公孙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周围的幽州兵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袁绍的亲兵队伍慢慢聚拢起来,虽然损失惨重,但还堪堪守住了。
袁绍一骨碌爬起身来,头上冒着冷汗,看着公孙瓒远去的身影骂道:“胆小如鼠公孙瓒,竟不敢留下和我一绝死战吗?”
田丰差点吓出心脏病,要是公孙瓒再回来,非得被吓出神经病不可。
袁绍拉着他的手问道:“麴义呢?他不是很早就来了吗?怎么现在都没看到人影?”
“报——”一个传令兵突然跑过来道:“麴义将军已在外围列阵,他让我们一定要坚守住,等他的人马准备好,就开始合围上来。”
“放他娘的狗屁!”袁绍大骂道:“让我守住?他在旁边看戏?等他准备好,我早就叫公孙瓒砍了!你让他马上滚过来!”
第56章 冷酷与固执()
树丛中安安静静,先登营的士兵一个个紧靠着树木,用人拉成了一张网。前方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惨叫,但在这里,却愈发显得死寂。
袁绍已经派出了第三个传令兵,这个传令兵碰到了眼圈发黑的麴义,急忙禀告道:“里面实在撑不下去了,还望麴将军速速相救……”
麴义仍旧穿着有些破旧的军甲,挺着个将军肚,宽大的肩膀厚实的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盯着密林深处,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将军……”那传令兵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
麴义道:“你回去禀告,就说先登营马上发起进攻。”
传令兵苦着脸道:“前两次你也说是马上,可仍旧按兵不动,将军啊,袁公真的撑不住了,连二公子都带家伙上了,身上全是伤,真的是不行了……”
麴义斩钉截铁道:“这次是真的,让他们再撑一撑。”
传令兵脸上一喜,拱了拱手,马上转身回去复命。他刚刚走出两步,远离麴义所在的地方,回头看了看,先登营还是没有动静,所有人的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盯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傻瓜,但每个人的身体仍旧扎在原地,就好像一棵树一样,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他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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