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笑道:“若是我遇上此等蹊跷事,也要小心几分,先生之话不为过。”
听了两个的话,刘唐焦躁起来道:“原来昨晚保正要我等先歇息,便是怕我三个将言语骗他。官人,保正不信时,却做如何理会?”
三娘耸耸肩头道:“刘唐兄弟,保正与学究先生都是村中良人,岂肯轻信言语?若不信时,这趟富贵,我与你加上公孙先生,三个也够了,自去取了那十万贯的金珠宝贝去。”
吴用笑道:“扈官人,你这激将法不中用来。这等泼天大事,你在这村口道边这般信口说来,就不怕被人听了去?”三娘也笑道:“先生不曾闻得一句话么?越险之地越安全!”
吴用道:“官人果然胆大心细,还请一起到保正庄上去,细说备至,方能道个明白。”三娘笑道:“先生还是动心了。”吴用哈哈一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险中求,走一遭何妨?”当下三个又转回晁盖庄上来。
走到半路,却见晁盖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见了三个急忙道:“那雷横何在?”三娘道:“回县衙点卯去了。”晁盖顿足道:“你两个可是来拦他厮杀?怎的如此不晓事?”
刘唐道:“保正息怒,是小人气愤不过来与他厮斗,官人赶来劝住了。”晁盖哦了一声,吴用道:“好教保正知晓,这个刘唐兄弟端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人慌忙出来间隔了。还有这位,保正令甥,三言两语便让那雷横去了,也真是有胆识,不知从何而来?往常时庄上不曾见有。”
三娘笑道:“先生的话虚实各半,我早已说了不是保正外甥,先生却还在这里试探保正。”吴用轻咳一声,面皮有些尴尬,口中道:“保正亲口说了,方才作数。”
晁盖道:“这位扈官人乃是大名鼎鼎的蓟州一丈青扈岚,只是未见手段,不知虚实。”刘唐却开口道:“保正与先生是不曾见扈官人手段,昨夜小人兵刃不趁手,斗那雷横落了下风,扈官人双刀接过去,只二三十合便杀得那雷横手脚麻软,带来的土兵上前相帮时,被她独自一个打翻七八人。”当下刘唐将昨夜相斗之事细说了。
晁盖这才信了几分,三娘笑道:“保正如何追来?”晁盖道:“昨夜细细思量了,只想着加亮先生智计高,却待正要求请先生到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扈官人与刘唐兄弟,枪架上朴刀又没寻处,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料想便是来赶雷横,我便慌忙随后追得来。既然此时聚齐,请同到敝庄,请了公孙先生,一同计较那事。”
当下三娘、晁盖、吴用、刘唐一同到晁家庄上,晁盖径邀入后堂深处,唤庄客请来公孙胜,五个都相互见礼,都认识之后,都是心头大喜,分宾而坐商议大事起来。
晁盖对着三娘、公孙胜、刘唐三个一礼道:“昨夜骤闻那件大事,小可不知底细,未敢直言相商,还勿见怪。”
三个还了礼,公孙胜道:“保正仔细,人之常情。”晁盖道:“其实除了不知底细外,尚有一件奇事透着蹊跷,是以小可未敢决断,便想请加亮先生一同参详后,方能定夺。”
吴用道:“不知何事?”晁盖道:“诸位来意,似乎正应我一梦。我前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七星上有颗紫光大星,斗柄上另有一颗小白星。我想星照本家,不知吉凶,今早正要求请教授。”
吴用笑道:“此乃吉兆,保正无需烦忧。适才小生也听扈官人说了那生辰纲之事,这等富贵,阖该当取。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不得。如今有保正、扈官人、公孙道长、刘兄、小生五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扈官人、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之星数?”
公孙胜笑了笑接着道:“正是,保正梦中七星之外,尚有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紫一白两颗星,正和九人之数。七星北斗,该是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
吴用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北地上的好汉,有了!有了!”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第圩五章二星寻英石碣村 三阮聚会水阁楼()
话说当时五人商议时,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个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弟兄。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
三娘笑道:“这三个好汉我曾闻名,可请来共赴其事。”晁盖一拍大腿朗声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三娘道:“我与先生同去。”
晁盖大喜道:“两位同去,定能成事,几时可行?”吴用答道:“事不宜迟,我与扈官人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晁盖道:“最好。”
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吴用又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到,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生受,连夜去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刘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公孙胜道:“我与刘唐兄弟前去,也有个照应。”
吴用道:“也不忙这一两日,他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与扈官人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去,只费一二日功夫。”扈三娘却笑了笑说道:“那生辰纲路径之事包在我身上,不用劳动公孙先生与刘唐兄弟,少时便见分晓。”
晁盖见她说得满满,当下道:“既然扈官人有法儿时,公孙先生与刘兄弟便不用去了,只在我庄上等候。”
话休絮烦,当日吃了半晌酒食,至夜半三更时分,扈三娘与吴用两个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取了些银两,藏在身边,晁盖、刘唐送出庄门,扈三娘与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一路上两个闲话,吴用问起西北战事时,三娘将在西北军中事说了,最后道:“夏奴势衰,大宋数年年必定能尽数攻占横山,横山一陷,夏奴再无险可守,早晚前来求和。大宋心腹之患并不在夏国,而还是在北方。”
吴用奇道:“辽国与大宋已经许久没动刀兵,难道辽人又有南侵之意?”三娘摇头道:“并非辽人,而是现下正与辽人攻伐的女真人。”吴用皱眉道:“未曾听说。”三娘笑道:“那女真人早晚立国,不出十数年辽国必为其所灭,到时自见分晓。”吴用记在心头,复又赶路。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但见:青郁山峰叠嶂翠,绿依桑柘堆积云。四边流水绕孤村,几处疏篁沿小径。茅檐傍涧古木参,篱外高悬沽酒旆。鱼鹰凫水蓑衣渡,柳阴闲缆钓鱼船。
吴学究自来认得路来,也不用问人,引着扈三娘来到石碣村中,径投阮小二家来。吴用道:“乡间小村,令扈官人屈尊了。”三娘道:“不是这话,我游走江湖多年,什么地方没去过?这石碣村山清水秀,也是一处洞天福地。”吴用笑道:“官人并无江湖气息。”三娘也笑道:“先生也少书卷酸腐。”两个一起笑了。
到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只见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生得如何,但见:眍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四面连拳。胸前一带盖胆黄毛,背上两枝横生板肋。臂膊有千百斤气力,眼晴射几万道寒光。休言村里一渔人,便是人间真太岁。
那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慌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又见扈三娘时,见是个穿着富贵的小官人,也是一礼又问道:“这位小官人是哪位?”
吴用笑着答道:“这位小官人大有来头,便是威震西北的蓟州一丈青扈岚,久慕阮氏三雄,我特引来相见你兄弟三个。”
阮小二听得名头甚是欢喜,纳头又拜道:“怎不早说是扈义士,好教小人欢喜。”三娘急忙扶起笑道:“得见小二哥如此好汉,也不枉我与先生连夜赶来相见。”
阮小二心头欢喜,急忙道:“既然得见,小人且请扈义士和教授吃三杯。”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欲正要和二哥吃三杯。”三娘笑道:“还要与小二哥另外两位兄弟相见最好。”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在那里先吃,一路上我自唤他两个来相见。”吴用道:“最好,不知两位在何处?”
阮小二道:“我们去寻他两个便了。”三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只,便扶着吴用下船,三娘却是轻轻一跃,便立在船头,那船头只是轻摇几下,身形不得半分不稳,甚是稳当。
阮小二赞道:“扈义士好身法。”三娘笑道:“小二哥,也别叫我义士了,已经离了西军,不做义士许久,称官人便可。”
阮小二笑道:“扈官人真是直率。”当下树根头拿了一把桦揪,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吴用坐在船里,三娘却立在船头,船身摇晃时,身如柳絮摇摆,但却稳稳当当。阮小二见了道:“扈官人如此稳当,可识得水性?”三娘笑道:“游走江湖多年,自然识得,只是不及小二哥精熟。”吴用笑道:“这个自然,二郎乃是水里养大。”三个笑了一回。
正荡之间,只见阮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三娘、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船来,船上立个大汉。那汉生的如何,但见:疙疸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腮边长短淡黄须,身上交加乌黑点。浑如生铁打成,疑是顽铜铸就。世上降生真五道,村中唤作活阎罗。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只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引一位豪杰来与你们相见。”阮小七道:“原来是教授,好几时不曾相见,是哪位豪杰?可是船头这位?”
这时两船靠拢,三娘笑道:“正是我,小七哥。”吴用将三娘姓名说了,阮小七哎呀一声拜道:“原来是扈义士,小人无礼。”便在船头见了礼,三娘笑道:“小七哥我们一同去吃杯酒。”阮小七道:“恁的正好。”
两只船厮跟着在湖泊里,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有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
三娘却笑道:“十赌九骗,这等雕虫小技我也是精熟,小七哥不信时,待会儿到了酒店,我演与你看。”吴用笑道:“扈官人这等事也熟?”三娘笑道:“会了不去骗人,只防他人骗我。”几个皆是笑了。
两只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钱,下来解船。阮小二道:“五郎来了。”三娘与吴用看时,但见:一双手浑如铁棒,两只眼有似铜铃。面上虽有些笑容,眉间却带着杀气。能生横祸,善降非灾。拳打来,狮子心寒;脚踢处,蚖蛇丧胆。何处觅行瘟使者,只此是短命二郎。
那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围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阮小五不答这茬,只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船头这位官人却是哪位?”
阮小二道:“五哥,好教你欢喜,这位便是蓟州一丈青扈岚扈官人,快来相见,同去去水阁上吃三杯。”阮小五慌忙去桥边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只船厮并着划了一歇,到了船头纳头便拜,三娘急忙扶起,两个见了礼后,都是心头欢喜,吆喝着将船并到岸边,早到那个水阁酒店前。
只看那水阁酒店是,但见:前临湖泊后映莲,槐柳绿荫浩如烟。一荡荷花红照水,两只鹚鹭凫波光。凉亭窗棂开碧槛,水阁斜风动朱帘。休言三醉岳阳楼,只此便是蓬岛客。
当下三只船撑到水亭下荷花荡中,三只船都缆了。小二扶吴学究上了岸,三娘却是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三个都喝一声彩来,相携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一起坐定。
第圩六章吴用水阁说阮氏 扈岚草亭结三雄()
水阁内,阮氏三雄请扈三娘坐了主位,吴用坐了下首,三个自一带做了,五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店小二把五只大盏子摆开,铺下五双箸,放了五盘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
阮小二道:“有甚么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阮小五道:“扈官人、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顺。”三娘道:“得见三位,心头甚喜,此顿我来相请,休要争顾。”吴用笑道:“扈官人正是财星,三位不须客气。”
三个一起笑了,三娘对店家道:“酒肉只顾上来,休得要问。”催促店家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三娘只在那里饮酒,笑吟吟的看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见吃了一回尚不够,三娘又吩咐再切三十斤牛肉来吃,三个又吃一回,方才得七八分饱醉。
又吃了一回后,见三个慢了下来,三娘才道:“听闻三位近日赌钱,都输个赤条条的。须知十赌九骗,却非晦气,此等勾当,终非正当营生。”阮小五道:“官人说的是,却才直输个腚光。”阮小七却道:“官人这话我却不信,我等也是手眼伶俐人,岂会看不出?”
三娘微微一笑道:“可有赌具?我使来看。”阮小五从怀中取出一副骰子,三娘接过笑道:“小七哥,你说要掷个什么来?”阮小五瞪眼道:“我的爷,要什么就能掷出什么来,岂非神仙?”阮小七道:“我却不信,官人就掷个满堂红来看。”
三娘笑道:“这个容易。”将那一副三粒骰子使个巧劲,扔在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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