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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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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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我军哨探来报,敌军围攻桑壁者,绝不少于五万众。结合目前所知的陇西地带情况,刘赵平定陈安之后,此次出兵,绝对是非同小可。”

    顿了顿,李延昭又道:“据末将所判断,此次刘赵大征陇西,其军不下十万!而我军,便是金城此地精锐尽出,加之被困在桑壁、冀城的我军精锐,也不过不到两万人而已。孙子曰:‘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目前我军若能严守壁垒,使赵军无法越过我等而进攻我州中土地,两方便是均势。”

    “如若强行出击,敌军多数为轻骑,其疾如风。我军骑兵不仅人数少,而且速度也远不及敌军。若我等为将者不察,便是以一击十,继而败退的局面啊!望长官深思而行!”

    韩宁神色颇为忧虑。他凝神细思了片刻,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李百人将的谏言,本将会权衡一番的。稍后大帐中召集诸将军议,我军目前作何等方略,待得军议之后,再做定夺。”

    闻言,李延昭只有郑重而恭谨地抱拳为礼,随后在韩宁的注视之下,默默退走,转身为麾下士卒前去安排营地以及马厩去了。

    韩宁若有所思地望向河南的金城,口中反复念叨着一个地名:“狄道,狄道……”

    与此同时,在陇西的山间密林之中,却有数支残兵在山林中穿行。他们显然是常年行走在山林之中,各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山林中穿行的他们,队尾士卒还拿着长长的树枝,捧着不少林中枯叶。待得大军行过之后,便小心翼翼地用那些树枝和枯叶,将身后长长的足迹等掩盖起来。

    几列长长的队伍各自行进着,不时有因为负伤而行走不便的士卒们无力为继,倒在一旁的树干上靠着休息。随即过不多久,便被后军中的相熟袍泽们拉起来,架着前行。

    也有无人问津的士卒,便只能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失去知觉,而后变成山林之中的一具枯骨。

    这支残兵,本就是忙于逃命。因此对于这些陆续在林中倒毙的袍泽,也并非个个都能兼顾。因此一面是惶恐不已,加速逃离的大队,一边是无力为继,倒毙林中的残卒,勾勒出一幅犹如鬼蜮般的景象。

    领头的将军,静静地看着跟随自己走到这里的袍泽,心中五味杂陈。他默默地走入林中,身后有几名忠心的卫士远远相随,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走向林中那些倒在树下,或已经没了声息,或微弱地喘气的部下们。

    当他走到一棵只有碗口粗的树下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的主人,是很早就跟随自己的一名忠实部下。他看着他在军中一步步成长,一步步由普通的士卒,渐渐成长为伍长、什长、队率。而后,成为他手下军伍中坚力量的基层将佐。

    而现在,那张面孔木然地望着他,双眼圆睁,却了无生机。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与控诉。那名他无比熟悉的队率,此时一言不发,仅仅是空洞与木然地望着他,已使得这位顶盔掼甲的将军心如刀绞。

    将军蹲下身去,他想拉过这名忠心部下的手,好宽慰他一番。然而当他的手伸到对方放在膝盖上的左臂上时,却只拽到一截袖管。而那袖管早已被鲜血所浸透,如今,将军手上,只拽着一截被血浸透之后,又晾干的干硬且空荡荡的袖管。

    “大有,你的手呢?”将军慌了神,颤抖着声音抬起头,望向那张木然的面容。然而,却没有声音回应他。那面容的主人,依然瞪着空洞深邃的眼神,如同方才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有!”将军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奋力摇晃了几下。那面容却是依然毫无表情,只是随着将军的摇晃,那空洞而毫无神采的眼神,却是偏向一旁去了。

    见自己的这位部下毫无生气的模样,随着摇晃,头部也如同无法控制地向一旁偏去,将军却是更加慌神。他伸出一只沾染着暗红血浆的手,伸到那部下的鼻子下面略微一探,却发现这位部下,早已彻底没有了生机。

    将军不由悲从心起,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扶上了部下的眼睑。仿佛是生怕惊扰这位生前忠心部下的安睡,他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动着,眼角已是有水汽氤氲着。而后,他慢慢地为这位已经死去多时的部下,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四周的林中静悄悄的,不管是林中躺着的受伤士卒,还是将军身后十几步远远跟随的忠心卫士,谁也没有出声上前,打扰他对于逝去忠心部下的追思。

    “梁文元!带你手下人来,将林中这些死去同泽掩埋,而后将伤者全部带走!”将军站起身,一脸哀痛之色地对着身后的十几步外的卫士队长说道。

    “将军……”卫士队长向前紧走几步,而后呼了一声,便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有何为难,不妨直言。”将军盯了一眼满面难色的卫士队长,而后出言问道。

    “将军。身后匈奴人一直在追击我等。我等便是如此跋山涉水,速度也是不快。只是凭借地利,方能甩开骑兵为主的匈奴人。如若将此地死去同泽掩埋,而后带上伤者前行,恐将被追兵所迫。”

    “追兵还有多远?”将军又举目环视了一番倒在林间的,或死或生的忠心部下,面有不忍,便问道。

    “方才有哨探来报。他们早已山区,如今有支数百人的先头哨骑,距我们已近二十里之内。”梁文元面上一副为难之色,轻声道。

    “让你麾下速度快一些,务必将死去袍泽掩埋。我便令其余人来带走伤者。”将军思虑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地言道。

    听闻将军如此坚定地下令,那名为梁文元的卫士队长也惟有抱拳领命,而后自返身回去招呼自己麾下,一同前行到林中,开始收拾那些死去袍泽的遗体。

    随后,一条命令便很快传遍了全军:“乘马将佐,皆下马步行!将骡马让给受伤军卒!”

    此令传遍全军,正当官佐们纷纷一片哗然之时,却见将军牵着一匹马,马上驮载着一名腿部负伤的伍长。那伍长被强行扶上马背,此时心中正是不安,见犹在马上的诸多将佐皆是回头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去。

    然而那些本来牢骚满腹的官佐眼见此景,不由得皆是闭上嘴,而后安安静静地下了马,任旁边军卒将受伤袍泽放置到马背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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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伤士卒上马之后,这支残卒,很快又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领头的将军牵着马,与麾下这数千士卒一同,时而穿行在山谷中,时而密林,隐匿行迹。走在队尾的士卒们,忠心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用树枝和枯叶一丝不苟地掩盖着大队人马的行迹。

    然而临近黄昏,后队还是远远飞驰过来几骑,焦急地从行在谷中的大队人马身旁飞驰而过,径直向前而去,寻找将军的身影。

    将军此时正牵着马行走在队中,听闻侧后方急促的马蹄声,也是回头看去,只见几名哨骑,一路奔驰而来,纵马驰至将军左近,随即马背上的骑士便滚鞍下马,抱拳叩地道:“禀将军,后方追兵距我已近十里!”

    听闻此言,队中一干人等,都是勃然变色。先前的战斗中,对于匈奴人的善战和凶残,他们亲眼所见,早已心生怯意。此时俱都是睁着惊疑不定的双眼,望着自己的将军。谁都没有说话,然而他们眼中的畏怯之色,却是显而易见。

    将军抬眼环视了一番身边这些跟随自己到此的部下。他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畏惧和悔意。看到了对他做出的选择的质疑。也看到了,对于打败过他们的匈奴人,这些士卒已是有了一种深深的忌惮之意。

    将军随即回过头,用不容置疑地浑厚嗓音,高声命令道:“传我将令,全军加速前进!”

    随着士卒们高声传递,这道命令很快便传遍了全军。士卒们连日奔波,体能与马力都已近极限。然而此时听闻将令加速前进,仍然是没有多少犹豫,便迈开双腿,向着前方加速行去。

    队伍中,不少体力透支的士卒摇摇欲倒,随即很快地被身旁士卒架起,奋力前行。然而随着时间和体力的流逝,这种情形的士卒们,由于速度不济,已多半慢慢被一个个同泽所超过,慢慢向后队掉去。

    将军眼见麾下这些士卒们纷纷掉队,心急不已。他当初做出的决定,却在现在让他切实地认识到了落实这一决定所要付出的代价。想起山林中死不瞑目的大有,还有那绝望无助的部下们,他心中此刻心如刀绞。

    黯然神伤之间,他已是牵着马走到了队伍左侧。望着队中咬牙前进的士卒们,将军神色复杂无比。牵着的马背上,那名腿部负伤的伍长连唤他数声,他才回过神来,而后静静地望着谷中那些忠心部下,哀痛至极的歌声,已从将军喉头传出:

    “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讘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

    “十荡十决无当前,百骑俱出如云浮,追者千万骑悠悠。战始三交失蛇矛,十骑俱荡九骑留,弃我讘骢窜岩幽。”

    “天大降雨追者休,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阿呼呜呼奈子何,呜呼阿呼奈子何。”

    起初,将军浑厚苍凉的嗓音回荡在这山谷中,然而不久之后,随着几名,十几名,几十名乃至上百名士卒接口传唱,这首歌很快便飘扬在队伍中。在场的军卒边唱着这首歌,边奋力向西边前进。不少人都在回头望向身后的土地山林,眼中流下浑浊的老泪。

    陈安已死。然而他的部下们,也不仅仅只有墙头草两边倒的杨伯支、宋亭等人。感念其恩义,从而西撤者,亦是不乏其人。

    哀伤至极的歌声中,一骑飞马,又是自后方而来,驰至将军左近,滚鞍下马,甫一停稳,语调已是急促不已,道:“禀将军,匈奴追兵距我已仅仅五里之遥!”

    那哨骑的声音不大,却甚是急促。以至于将军闻言,也是呆立了几息,而后面色便凝重起来。他望着后方已隐隐传来马蹄声的山谷,眉头拧起,暗自叹道:“这么快?莫非天要亡我?”

    将军随后望向那名抱拳叩地的忠心哨骑,神色已是变得异常复杂。他颤声问道:“追兵大约有多少人?”

    那名哨骑抬起头,迟疑地看着将军平静如水的面容,不由自主地便低下头,而后声如蚊讷般地说道:“追兵……足足有两千人以上。”

    末了,那哨骑鼓起勇气道:“将军,骑上马快走吧。他们,真的已经没多远了。”言罢,他的眼中已是噙满了泪,说不下去了。

    将军转头,望向那支仍然是在谷中奋力前行的队伍,颤抖着声音道:“这些部属,不愿曲身事胡,随我到此,我又怎能弃之而去?”言罢,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那名哨骑见将军如此,心中大急,连忙膝行两步,上前抱住将军的腿,颤声道:“将军,走吧!赵军已经追近,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日后将军若能提兵杀回陇西,为大将军报仇,我等即使在九泉之下,亦能含笑矣!”

    那哨骑话音未落,却已又是有人行至近前,将军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卫士队长梁文元。梁文元见将军一副为难神色,正有些欲言又止地回头望向来时道路。膝下一名哨骑正抱着将军的腿,一副流泪苦劝的姿态。

    “将军!”梁文元上前抱拳,又指了指膝下抱着将军腿的哨骑问道:“如此又是何故?”

    将军尚未及出言回答,跪在地上的那名哨骑已是转而向他叩首道:“梁司马,胡儿已追近至五里。眼看便要到达近前务必速速把将军带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将军禁闭双目,仿佛是细细思虑了片刻,终是睁眼斥道:“休得胡言!我堂堂一军之将,怎能抛弃部属,独自逃走?此话再也休提,胡儿若追至近前,我便与汝一同死战!”

    那哨骑见将军态度坚决,转而向梁文元叩首道:“梁司马!事不宜迟,且请速走!我愿带军中哨骑,前往挡上一阵!”言罢,那哨骑的面上,已满是决绝之色。

    “且慢!”梁文元牵过身后一匹骏马,对面前的将军道:“将军,事不宜迟,还请速速上马,而后迅速带着同泽们西去,此时已近夜,我率中军健儿借前方山口阻挡个把时辰,以期将军速走!我等对陇西知之甚多。凉州张使君早已觊觎陇西之地,若得我等助力,势必不会亏待。还请将军速去!”

    言罢,梁文元已是双目决绝,不容拒绝地看着眼前的将军。

    “众人忠心可鉴,一直跟随大将军东征西讨,如今至此,我怎可弃众而去?若胡儿追来,我便在此地与胡儿血战一场,方不负大将军与我恩义相结!”

    “将军!若在此地事败,今后还有谁人,能记得大将军?”梁文元提起陈安,面色已是带上一股悲切:“将军速去!文元为将军阻挡片刻,还望将军切莫负我!”

    言罢,也不待将军首肯或是拒绝,梁文元已去行进中的队伍中,大声高呼道:“中军健儿,凡站得起身,拿得动刀的,出列随我来!其余人,前进!”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行进的队伍之外,已是聚集起了数百人。他们虽然不知自己将要去做什么。然而出于对梁文元的信任,他们还是站了出来,提着刀,聚拢在了一起。

    将军已经骑上了马背,望着梁文元带领数百人向身后山口走去,耳畔一直回响着梁文元方才离去时的话:还望将军切莫负我!

    将军口中念着这句话,泪水已不知不觉便涌了出来,模糊着视线中梁文元的背影。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城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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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武郡兵入驻金城大营之后,被太府司马指定暂代金城一线调度与指挥任务的,是金城太守张阆。然而张阆率领金城郡兵严守金城。目前还在组织工匠等军械与守城器械,暂时无暇分身。

    如此一来,北岸大营之处调度,便交由韩璞侄子,时任左都护的韩宁来负责了。

    韩宁在大营中军帐中,进行了一场军议。而后众将多数认为应固守营寨,而非主动出击。如此让韩宁备受打击。然而诸将见目前我弱敌强,自然都是力求稳妥为上。

    见诸将意见坚决,韩宁也便不再勉强,而是转而令各部四处伐木,加固营寨。目前虽然敌军未至,然而未雨绸缪,加固营寨总没有错。

    加固营寨的同时,北岸大营也不断地向陇西腹地派遣哨骑,以哨探此时敌军可能采取的各种行动。

    如今,哨骑已是两日轮替。每次哨骑依然是一队五十来人。不过相较之前,哨探的范围已是增加了不少。

    保守些的队率,如同宋庆属下梁思秦、韩连成,在此时也通常驱使自己部下骑卒们深入陇西百余里。而类似曹建、邵雷这等较为激进的队率们,通常两日光景,便能深入哨骑陇西之地两百里,并且返回。

    如今,这些骑卒们哨骑之时,常常直抵狄道城下。狄道城中留守的休屠王石武部,看到这些哨骑每每绕城而过,均是严阵以待。陇西之地各方的角力,已经要一个白热化的阶段了。

    又一个普通的清晨,空气中飘扬着细小的秋雨。而刘季武已是带着自己手下的五十余名骑卒,披蓑戴笠,踏上了渡河侦骑的路途。

    随行的还有刘季武手下队率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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