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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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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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这座焕然一新的金城郡,李延昭不由得会心一笑,对着城头助威的军士又是抱拳道谢。他心中其实不知,眼下这些细微地方,处处留心并着力将它们完善的他自己,正在小心翼翼地撬动着历史的轨迹。

    路过金城之后,李延昭放出警戒哨骑,一行骑卒便向南而去,一路上且遇到不少零零散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众。想必陇西爆发战事,依附于陈安的氐羌之众,也没少做打家劫舍的恶事。

    这些流民大多十数人,三五十人为一伙,偶尔见到一两股百人规模的。他们眼见这条通往陇西的蜿蜒谷地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一队衣甲鲜明的骑马军卒,俱是神色惊恐地向着山林中逃去。

    望着这些远远看到他们,便慌不择路逃离的流民众,李延昭心中犹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霎时觉得气闷不已。这些流民被迫逃离家园,想必路上没少遭流匪乱军的迫害,不少人的家人可能都因此而死。以至于一见到兵卒,第一反应先是转身逃命。

    对于这种情况,他也缺乏心理准备。之前在郡中之时,民户们看到本郡军卒,感觉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般。曾帮助过的乡民们见到熟识的军卒,总要在路上打个招呼攀谈一番。即使那些宗老里吏,见了军中什长队率之类的官佐,也总要恭恭敬敬地打个招呼才走。

    然而如今陇西这片战乱之地,民众对于兵卒的感觉竟已恐惧至斯。李延昭一边传令,严禁部下扰民,一边派遣骑卒,追到山林中去寻找那些流民们的踪迹,并将他们带出集中。

    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派遣出去的骑卒们又大多是空手而归。偶尔有一两个骑卒带着些许流民们走出山林,也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以及行动不便者。一路上缺衣少食严重地危害着他们的健康,使得他们跑进山林不久,便再也无力为继,这才被自己派出去的这些骑卒们请了出来。

    骑卒们护送着在林中寻得的这些老弱妇孺,各自互相搀扶着走出林中,来到李延昭身前,陆陆续续地过了大概两刻钟,眼前的路旁,已经聚集起了二三十人,有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老者和老妪,也有微隆着腹部的妇人,以及被自己的爷爷奶奶或是母亲牵着,看上去才几岁的垂髫童子。

    本来犹在山林中啼哭的那些童子们,见这些军卒将他们从山林中请出,也并无伤害他们以劫财之意,各自的抽噎声也越来越小,还时不时地抬眼偷偷望一下周遭这些神情肃穆的军卒们。然而一俟有人转动视线望向他们时,他们不知是羞还是怕,便纷纷垂下首去,躲避着他人的目光。

    一名童子正被一位腹部微隆的妇人背在背上的背篓中,此前他是哭得最响亮的一个,此时却也停下了抽噎,好奇地望望四周这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卒,而后又用脏兮兮的小手擦了擦眼睛,回望着身侧的乡人们片刻。突然不安地带着哭腔问背着自己的妇人道:“阿母,阿父去了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了?”

    妇人正为不知这些军卒将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流民而感到忐忑不安,此时听闻幼子发问,却不知如何回答。踌躇间,却听得背后背篓中的小孩子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哽咽道:“阿父!阿父!你在哪里?阿母,我要见阿父,我要见阿父!”

    妇人唯恐自己孩子的哭闹引起身边这些军卒的不耐,连忙面带惊恐地将背篓放下,而后一把便捂住了小孩子的嘴,一边紧张到张口结舌地说道:“豚儿不闹,不闹,阿父就看着我们呢,他一会就来,一会就来。”

    那小孩子乍然被捂住了嘴巴,此时无法出声,只是犹自抽噎不休。然而妇人力气甚大,直捂得那孩子不多久便发出缺氧的呜呜声,小脸也渐渐变得青紫。

    李延昭见状,心知那妇人正是畏惧自己等军卒,因而才使出那么大的力气捂住自己孩子的口鼻,意欲使其停止哭闹。他眼见如此,心中却觉不忍,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小娘子莫怕,且放开那童子吧,眼见他要闷死了!”

    那妇人闻言,低头一看,果见自己幼子脸颊青紫,于是忙不迭地将其放开,见其大口喘气不休,才安下心来,抬头羞愧不已地看一眼李延昭,而后自垂下头抚着依然在抽噎不休的幼子心口,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娘子莫怕,我等乃是凉州军兵卒。尔等此时逃难,多半便是往凉州去罢?我且派几名军卒护送你们前往凉州,可否?”李延昭见那妇人垂头不语,于是便试探性地询问了一番。

    那妇人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望李延昭,却不知如何作答。然而身边一干老弱妇孺听李延昭所言,都满是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

    待得他们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位老者率先跪地叩首:“此去本已觉希望渺茫,然上天好生之德,降将军护持我等,我等已是至为感激,不敢劳动将军麾下军爷护持,我等先前惧怕,故而躲藏,还请将军恕我等不敬之过。”

    老者话音未落,面前这二三十老弱妇孺,已跪倒一片。那妇人眼见此景,膝盖处也是一弯,便要跪下。

    李延昭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扶住那妇人,并指了指她怀中的孩子,示意她不要跪下。然后又赶忙转身紧走两步,一一扶起身边跪着的人,语调中却已带上一片酸涩:“我凉州军,本便为光复故土,守牧一方百姓而来。某无寸功于诸位百姓,如何受得起诸位大礼?诸位速速请起,切莫折杀我等。”

    等这些百姓纷纷起身之后,李延昭望着他们瘦削的脸,脏兮兮的衣装,孩童们无助的眼神,心如刀绞一般。

    他命令手下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一日分量出来,拿给眼前这二三十百姓。五十来军卒毫无一丝迟疑,纷纷解下干粮袋,从中拿出一些胡饼,炒黄豆等物,集中在李延昭拿着的一只空干粮袋中。

    收集好了这些干粮,李延昭便拿着它,走上前去分发给众人。众人或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然后用衣物兜住。总算是各人都分得了一些。

    想必自己这些军卒所给予的干粮,也足以让他们支用三日他们撑到到达凉州的那一刻。

    李延昭正要吩咐手下分出几位军卒,护持这些百姓去往凉州时,却突然听闻身旁不远的林子边,传来一声呼喝:“豚儿!”

    之前因为哭闹差点被妇人捂得背过气去的那小孩子,听闻这声呼喝,忽然兴奋起来,对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呼道:“阿父!阿父!豚儿在这边!阿父你啊!”

    过了十几息的功夫,便见那山林中,冲出一位灰头土脸的男子,他身上的短褂被林中灌木几乎刮成一根一根烂布条,此时破烂不堪地挂在他身上,显得分外滑稽。

    然而望着这位奔跑出来的男子,李延昭的神情却是变得严峻起来。看着那男子跑到流民队伍中,一脸欣喜地抱起自己的幼子。李延昭却已是不苟言笑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方才,你为何抛弃妻儿,独自逃走?”李延昭怒视着面前这位背对着他的男子,厉声喝问道。

    那男子听到背后有人厉声怒斥,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转过身来,正迎上李延昭那喷着愤怒火焰的双目,一瞬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男子张口结舌,却慑于李延昭身上的威势,正在脑海中思索,该如何得体地回答眼前这位将领的质问。

    “危难时刻,抛妻弃子,你也配当一个爷们?”李延昭的声音不仅愈发严厉,而且渐渐增加着令嗓音都为之颤抖的怒气:“来人,将这个抛妻弃子的孬种,给我拿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略惩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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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李延昭的一声喝令,旁边几名士卒自顾下马,而后拿着套马索走上前来,就欲将那男子擒下。

    眼见得此景,那妇人与孩童,此时俱是一脸惊诧地上前牢牢护着那男子,不让军卒们接近他。士卒们也是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纷纷扭头望向自己的百人将,似乎在期盼他拿个主意,好传达给自己新的命令。

    李延昭见手下士卒们迟疑不动,于是无可奈何之下,便自行上前,到得围成一团的一家三口旁边。那妇人和孩童见状,此时都已带着惧意看向气势汹汹而来的他。

    李延昭也并没废话,上去一把便将那男子向拎小鸡一样从他妻子的护持下拎了出来,而后正当拖着他向自己的兵卒们走去的时候,却感到腰间束甲的皮带被人牢牢地抓住,使得他寸步难移。

    李延昭回头,却正见那妇人泪眼婆娑地双手奋力抓住自己的腰带,而后哭求道:“将军,奴家……奴家求求您,我家可就这么一个男人。您若是杀了他,我们孤儿寡母……今后却是怎么活呀……将军,奴家求您了……”

    李延昭闻言哭笑不得,却也暂时没理会那妇人的哀求,而是将那男子丢给自己的部属,言道:“捆起来!押到林中去!”那几名士卒便拿着套马索,依言而行,将那男子捆了个结实。

    “不!二郎——”那妇人眼见自己丈夫被那些军卒们捆上往林中押去,更是撕心裂肺地哭嚎道。一旁的小孩子也顾不得步履蹒跚,亦是哭唤着“阿父!”一边向着自己父亲的方向追逐而去。

    “将军!将军!求您开开恩,放过我家二郎,奴家……奴家就是给您当牛做马,只要能换回二郎一条性命,我……我便也认了!”

    李延昭回转身来,那妇人见拖住李延昭,依然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被兵卒们拖走,便也放开了李延昭的腰带,由先前蹲着,变为现在的跪着,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从眼中滴出,砸在面前的黄土之中,摔成碎粒,而后逐渐湮没在尘土之中。

    李延昭忙上前,一边扶起她,一边温言道:“小娘子莫怕,我不杀他,只是对此等抛妻弃子之人略作薄惩,使其日后,再也不敢如此为之!”

    “将军……将军勿怪。他本是要留下保护我们母子的,只是奴家行动不便,生怕拖累了他,因此才逼他快走……还望将军恕罪!”她说着说着,眼泪依然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滚过脸颊,而后摔碎在地面上,渐渐地,消失不见。

    先前去追逐阿父离去方向的小孩子,此时也是被李延昭麾下的士卒们挡下并抱了回来。此时那小孩子已是哭得满面通红,边哭边道:“阿母,我们见不到阿父了……见不到阿父了……阿父被拖走了……阿父要被杀了……就像我们之前的那些叔叔们一样……呜呜呜……阿父啊……”

    妇人已听眼前这位将军承诺,他不会杀她的丈夫,只不过此时见孩子哭得伤心,她的泪水也依然是滚滚而下,只知抱着小孩重复一句:“豚儿不哭……豚儿不哭……阿父不会死的,阿父不会死的……”

    哭了半晌,那小孩子突然回头,然后挣脱了那妇人的怀抱,怒气冲冲地走到李延昭面前,而后扬起胖乎乎的小手,一把便打在李延昭的腿上。一下打完之后,仿佛仍是不解气,就犹自一下一下地奋力击打着李延昭的腿。因为这小孩子也只能够到他的腿部。

    李延昭哭笑不得间,就听闻这小孩子边哭边打,也不顾小手都打红了,仍然哭闹道:“你还我阿父!你还我阿父……呜呜……”

    那妇人见自家孩子上前去打那位将领,顿时吓得面色都白了,也顾不上哭闹,赶紧快步上前,将自己的孩子抱了回来。

    李延昭见那妇人孩童也不再纠缠,于是便自顾走向树林中去,便要教训一下那位抛妻弃子,独自逃跑的男子了。

    那男子此时正被捆在一棵树上,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深深地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感到担忧。

    没过多久,先前那名斥责自己的将领,便大步而来,直勾勾地望着他,直望得他满面羞惭,恨不得地上裂开条缝让他钻进去。

    “你可知,我为何请你来此?”经过短暂而尴尬的沉默,李延昭终于率先开了口。

    “我……我不该抛弃妻子,独自逃跑。”被妇人唤作二郎的那名男子,也甚是识相,此时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也并未再多作狡辩。

    李延昭对他的这种合作态度深感满意,于是便沉声道:“身为一个汉子,是要当起家中顶梁柱!可你倒好,危难关头抛妻弃子,独自逃跑,如若我等是歹人,你的妻儿会是何等下场?你可曾想过?”

    那男子垂下头,用令得李延昭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道:“正是不忍目睹她们母子遭逢不幸的惨象,余……余才独自逃命……”

    闻言,李延昭霎时对这人这种清奇的脑回路而感到佩服不已了。不忍见自己妻子遭逢迫害的惨象,便可以抛弃她们独自逃跑吗?

    “身为一个汉子,你不知为他们娘俩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你不知拿起身边能够用的东西,锹镐,木棍,石头,来反抗吗?你没想过用你自己的血,为她们争得一线生机吗?你也配叫爷们?”李延昭越说越觉心中气愤不已,扬手一马鞭,便已是抽到了那二郎脸上,霎时间,一条殷红的血印,便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那汉子闻言羞愧不已,思虑了半晌,终是垂下头道:“将军您教训的是,在下谨记。以后若是遭逢危机,我当拿起身边一切东西,以护得她们母子逃出生天。”

    对于他这篇剖白的话语,李延昭心中并不相信。人的武艺等等或许可以依靠后天练成,然而血性这些东西,应当是先天就具备的。

    对于眼前这个怂包软蛋,李延昭并不抱什么期望。然而也不能将他一刀砍了,从而使那对母子失去丈夫与父亲。

    “你且记好了。”李延昭抖了抖手中马鞭,对他言道:“此事你且谨记,为使你加深印象,某便要略施薄惩,你且忍忍!”言罢右手一扬,一鞭子已是甩出,直直抽到那汉子胸口,那汉子猝不及防之下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痛,便已痛呼出声。

    “忍着点!”李延昭已经懒得跟他废话,只是一马鞭接着一马鞭连绵不绝地向着那男子抽去。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十鞭子已是抽完,李延昭仿佛完成一桩伟业一般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唤过身边不远处的一名兵卒,一边解下自己的干粮袋,一边叮嘱那兵卒道:“给他分一日份干粮,然后松绑他滚蛋。”言罢看也不看那汉子,便自行转身离去了。

    那军卒望着李延昭的背影点点头,而后自从他的干粮袋中取出一日分量,又呼唤同伴前来给那汉子松了绑,将那一日份干粮交给他。那汉子不顾身上伤痛,连声道谢。而后便自离去了。

    “百人将如此,却为哪般啊。”一名士卒叹息道。而后静静地望着那汉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惩治完那汉子,李延昭自去召集了一众部属,而后令邵雷选出几名秉性较好的军卒,护送这些流民前往郡城。

    待得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李延昭便率领着剩下的骑卒们,踏上哨骑的路途了。

    此时正是六月间,昼长夜短,大约戌时前后,天色方才擦黑的时候,李延昭方接到前方哨骑报告,大抵行进至距狄道不过十里左右之处。

    放出警戒哨骑之后,李延昭令众骑卒下马休息片刻。然而还未休息半个时辰,队率邵雷便已带着一名瘦高骑卒气喘吁吁地走到了李延昭左近处。

    “禀百人长,我部侦骑探得,驻守狄道与桑城的匈奴休屠王石武部,约四千余骑,正在集结出发,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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