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校尉得信一观,心中害怕张轨的威势,亦对自己擅杀刺史的行为痛悔不已,便投降了张轨。张轨将此事告知南阳王。南阳王大喜,遂将皇上赐给他的剑赠给了张轨,并与之言:‘自陇以西,征伐断割悉以相委,如此剑矣。’二年,王弥进犯洛阳,张轨派出军队打败了王弥。没过多久,又在河东击败刘聪。“
“京师一时人心大振,有歌谣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皇上大悦,欲进封张轨为西平郡公,张轨坚辞不受。彼时已天下大乱,各路诸侯拥兵自重,已少有听从朝廷令者,然张轨遣使朝贡皇帝,却从未断绝。皇帝欣慰不已,一再降诏慰劳。”
“及至京师陷落,张轨派去勤王的几员将领俱是殉国。中州人纷纷逃避到凉州避难。张轨安置流民,设置武兴、晋兴二郡收容流民。不久秦王司马邺关中,张轨便迅速传檄至关中,檄文说:“主上遇险,流落贼营,普天分崩,举国丧气。秦王司马邺天资卓越圣明仁德,神机武断以应天时。世祖之孙中,秦王今为长者。凡我大晋之人,食粮之民,占卜取卦克期效忠,光明险恶同心。应选择吉日,奉尊秦王登基继位。今日派前锋督护宋配率步兵骑兵二万,直抵长安,护卫天子,击退左右之敌。后怀帝被刘氏弑杀,秦王即位,遣使至凉州,拜张轨为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张轨又坚决辞谢。”
“这个凉州刺史,倒不失为一个忠直之臣。”李延昭听闻刘仲康讲了一通张轨的事迹,不由赞道。
“后张轨病重,立子寔为世子。建兴末年,晋帝内无粮草,外绝强援,刘曜日夜攻打,遂决定投降,临降前下表给张寔,言张氏世代忠良,镇守凉州,为朝廷的凭借和依赖。今进君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琊王远在江表,决定让其即位,今社稷倒悬,望张氏尽忠辅佐琅琊王,若不忘主,宗庙多有倚重。”
“于是张寔亦驰檄天下,推崇琅琊王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位。而张氏仍自用亡帝年建兴。”言罢,怔怔地望着道旁葱郁的农田出神。
回想起自己在关中河南之地的所见所闻,李延昭亦确是感慨不已。一边将千里沃土搞得人烟绝迹,而另一方却将一隅偏远之地经营得生机勃勃,高下立判。
众人又行一日,便已近广武郡城。一路上俱见道旁农田葱葱郁郁,百姓安乐富足。众人心中亦是燃起对新生活的希望。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郡城之上,为饱经沧桑的城墙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边。
李延昭抬眼望去,见那郡城高约两丈,未曾包砖,估摸着约是黏土混合米汤夯实而成。虽然简陋,然而却是修缮完好。内心对凉州的官吏评价不由又是高了几分。
众人在城外安搭窝棚,埋锅造饭,却是早有守门军士见了之后报知郡城官衙。不多时便有一干官吏来到城外,与刘仲康相见,询问了人口户籍之类的情况。
刘仲康自去行李中取来了他当里吏时期记下的全里之中的户籍册子,之中详细记载了各家人丁以及可从事职业之类情况。那一干官吏见之大喜。他们带着户籍册子回转郡城,对刘仲康言道稍待,城中会送赈济粮与这些流民。
果然众人在城外候了不过三四柱香光景。城中便出来了数辆满载粮米的车。将粮食发下,又予众人一批棉絮等御寒之物,便又回转城去。众人此前一个月在荒郊野外匆匆赶路。缺衣少食,受尽饥寒。何曾见过如此一般雪中送炭的嘘寒问暖?感动之余俱是纷纷落下泪来,纷纷对广武郡城的官府赞不绝口。卸下粮米,众人烧起了几口大锅,终于熬上了一锅锅浓稠的小米粥。
吃着一碗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众人一路的风霜疲惫已俱是不见,孩童的嬉闹声,妇人们的谈笑声又在营地中响起,重现了那种久违的生机勃勃。
李延昭满足地一口一口咽着浓稠的米粥。此前一路上吃了多少难以下咽的糠菜团子,好容易挺到了这个苦尽甘来的时刻,口中的米粥此刻分外的香甜。李延昭心想若是有一盘子榨菜下饭却是再好不过了。片刻又哑然失笑于自己的贪心不足。
美美地吃完粥,李延昭毫无风度地连碗底都舔了个净。李延昭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封建社会时期中国的老百姓都那么容易满足了。在连年战乱,遍布着饥饿、病痛、乃至死亡的时期,能如同自己现在一样吃上一碗浓稠的小米粥,是多么不易的事。这时候的百姓,他们的愿望都是那么的朴素而卑微。自己和家人能吃饱饭,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就使得他们感到满足,甚至乐于为此去卖命。
刘季武抱着刘家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向他走了过来。小家伙手里还把玩着李延昭送给他的那个玉观音,爱不释手的样子。李延昭看到他,便笑起来,上去轻轻捏着他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道:“小家伙,吃饱了没,米粥好不好吃。”
小孩子龇牙咧嘴地,似乎是李延昭捏痛了他,然后他想了想方才吃进嘴里的米粥,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好吃。”
李延昭笑了,看向刘季武。这个与他一般大的男子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诚恳地说:“李公子,家父与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一路上的帮助与扶持。”
李延昭闻言愣了愣,连连摆手:“不不不,反倒是我才须感谢令尊的收留之恩呢。若是没有令尊,我恐怕此时亦是荒野之中一具枯骨耳。感谢实在是不敢当了。”
“你虽然不曾提起,然而我知道,在陇西郡,为那几位患病乡邻求药的时候,你一定是用了自己的什么值钱物事。否则说好的六千文诊金,为何只用了我带去的一千来文呢。”末了,他又凑近李延昭:“却不知公子究竟是用了什么物事?”
李延昭不由哑然失笑,亦是压低声音对刘季武道:“不瞒你说,我用的那物事,在我那里并不算得多值钱,然而那掌柜觉它可抵五千文。”李延昭倒也不算说谎,后世时候,那么一个两克左右的黄金饰品,也不过就两千块左右。视金价还可能会更便宜。若是综合粮价及物价,大抵也就是这个时代一两千文钱的光景吧。
刘季武却是郑重地抱着小孩子,向李延昭深深鞠了一躬:“不管公子用的是什么物事,公子都是救了我等与近两百乡邻一命受季武一礼。”
李延昭连忙上前扶住刘季武。感慨之余不由得想起前世。自己尚且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可是来到这个时空呢?自己真是一无。他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随后他拍了拍刘季武的肩膀,道:“我已没有亲人,承蒙众人不弃,待我如同乡邻兄弟。求医问药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再莫提起。”他揉揉泛红的眼眶:“日后我与大伙俱是兄弟,望相互扶持,共患难,亦同富贵。”
刘季武受宠若惊,忙道:“那是自然。家父言公子必非常人,日后如有需要的地方,听凭吩咐。”
二人攀谈许久,见得天色已暗,刘季武自是告辞而去。李延昭亦是回到二壮帮他搭建的那个窝棚中,睡了来到这个时空后的第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次日,郡府依然派来了官员,找到刘仲康,商议众人的安置问题。李延昭亦在一旁旁听。郡府欲抽几户通晓医术、木工、铁匠的手艺人入府衙听用,余者迁至令居县,县府分与田地安居。
愿入军中为世兵听用的,官府亦是欢迎云云。二人皆无异议。前来的官吏显然对刘仲康非常配合的态度甚是满意。刘仲康亦是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塞了一袋钱与那官吏,直道:“郡府的父母官辛苦,自己这行人连日奔忙,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那官吏受宠若惊,推辞一番之后倒也便收下了。
众人皆是欢喜,入郡府的几户手艺人家已打点好行装,在一些官吏军士的指引之下往郡城而去,余下人等却是不忙,郡府官吏言明日会安排众人一同前往令居县城。
见得众官吏即将回城,李延昭忙赶上前去。找到了方才与刘仲康商议安置之事的官吏,紧走几步对着那官吏一个长揖:“尊驾请留步。”
那官吏本来背对着李延昭,听闻有人在自己背后喊道留步,回身一看,却是见之前看到的那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对着自己长揖到地。心下一惊,连道使不得。遂上前扶住李延昭。问道却有何事。
李延昭从怀中取出一个紧紧卷起的纸卷,双手奉上,对那官吏道:“烦请尊驾呈于此间府君案前,待得他日,延昭必有厚报。”
那官吏惊诧道:“此是何物?”
李延昭依然双手捧着那纸卷:“尊驾展开,一观便知。”
官吏依言展开,展现于他面前的,却是陇西郡至此地间的地图。不管山川河流,险隘峡谷,郡县村镇,俱是标注得清清楚楚。图左侧下首还写着一行小字落款:“陇西河南地图李延昭献。”
“某便为你呈于府君!”那官吏郑重道。
第十章 太守召见()
两晋时期,地方首官往往都手握着一地军政大权。军政不分家这一问题也造就了为数众多的草头王,算得此间乱世的一大诱因。加之此时科举制度尚未诞生,延续了西晋制度的凉州在选拔官吏时,依然套用的是曹魏时期开始实行的九品中正制。要职往往把握在一些世家门阀手中,余者官职皆“举孝廉”。顾名思义便是由各地地方长官,甚至于世家来推举一些当地才能德行出众的人来任用官吏。这一制度直到三百年后隋朝才告落幕。
作为一郡的军政长官,此时的太守不仅是郡城及其属地的治理者,更兼管一郡的军事。士卒操练,制备军械,选拔将吏,皆是太守职权。若需要进行一些军事行动的话,当地太守还可调动所属军队,独自出征,或者协助上官出征。
既是这样,一地的太守往往授予某某将军称。一般情况下也往往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李延昭并不怀疑自己奉上的那幅地图的价值,他唯一担心的是,郡城里的那位太守大人能否认清他的价值。
本来,被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李延昭,只抱定了一种想活下去的消极态度。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穿越回自己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过自己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小康日子。
然而穿越来之后一月许的所见,已使他打消了这一个念头。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此乱世之中,若是他不能拥有权力,便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此一来,待得一朝凉州覆亡,他又将何去何从呢?他还能在这个时代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好好活下去,以期再遇到机缘巧合然后穿越回后世吗?
次日清晨,众人吃过粥,百无聊赖胡思乱想的李延昭看到城门处,一名小吏冲着营地奔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起身,见得那小吏奔到营地近前,高声呼道:“哪位是李延昭?府君有请!”
营地中众人俱是闻得小吏此话。众人面色一惊,都是转头看向李延昭。
李延昭向众人一拱手,却是随那小吏而去。众人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往日在他们的眼中,一郡太守都是通天的人物。许多人活了几十年,却是连远远地看上一眼太守的车驾都不曾有。然而这样通天的人,居然要召见同他们一起逃难月余然后来到此间的李公子。一时间众人便又是纷纷赞叹不已。
刘仲康抚须笑对左右道:“老夫早道小友绝非凡人。”随后便是一通爽朗的大笑。左右众人均是看着李延昭离去的方向,一通艳羡之色。
李延昭跟那小吏进了城门。一路之上,他细细看着街边景象。广武郡城的街道虽然不宽,然而却是砖石铺就。显然是有人负责清扫,虽然此时人流如织,街道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街道两旁的商铺亦是井井有条。杂货铺、铁匠铺、医馆、粮店、酒楼妓馆等一应俱全,端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一副繁华景象。
小吏引着李延昭穿过城门内那条笔直的大街,城中心建有一个钟鼓楼,此时恰巧鸣钟。两人绕过钟鼓楼,往前走,又拐了两拐,小吏在一个略显气派的院门前停下。李延昭放眼望去,见那朱漆大门前,两尊略显瘦弱的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前一排拴马桩立在一旁。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用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广武郡府。
小吏打开侧门,对李延昭招了招手。李延昭会意,便随着小吏进了一旁的侧门。小吏让过李延昭,随即将侧门关好,又走到前面带路。李延昭跟随而行。前院里不时走过一两个抱着一摞公文匆匆前行的小吏,见李延昭跟随另一小吏进得院来,都是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他一眼,随后依旧匆匆而行。
小吏带着李延昭穿过前院,进得二门,二门后还有一道照壁,青砖砌成。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便是郡府的大堂了。
堂上首座坐着一个面白长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绯色袍服,面前放着一张几案,正一手端着一盅茶,抿了一口,随后又拿起几案上的一张纸,看来看去,赫然就是李延昭进献的那幅地图。堂前还站着两名武士,按剑而立。
进了前堂,小吏向首座方向长揖到地:“禀府君,人带到了。”
那中年人抬头看了李延昭一眼,便即和颜悦色对小吏道:“做得好,你便去忙公务吧。”小吏依言退下。
李延昭学着电视剧中的模样,跪下对着首座拜了一拜。口中还道:“草民李延昭拜见府君。”
“不必大礼起。”太守虽无时无刻不和颜悦色,然而李延昭却从中看出了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
李延昭爬起来,只是垂手肃立一旁。前世加上今世,一郡太守这么大的官儿他尚且是头一回面对面,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太守和蔼地望向他,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指向对面的那张几案,对李延昭道:“请坐。”言毕又对内厅里喊了一句:“辛恪,奉茶。”
李延昭依言走到太守所指的几案后,地上铺着一张蒲团。李延昭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们说的“坐”便是跪坐在蒲团或者榻上。于是便依记忆中的模样,两腿跪下,将臀部坐在脚后跟上。
不多时,堂后便有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盅茶。他走到李延昭的几案之前,亦是跪坐下来,将托盘置于几案上,双手将茶盅端在李延昭面前,又鞠了一躬。李延昭受宠若惊,连忙回礼。然后目送着那仆人起身,又向着首座的太守微微躬身为礼,而后方才端着托盘向内厅走回去。
看来这个时代真的是礼节多多。李延昭心想到,自己以后还是得多注意才是。之前在逃难路途之中,与刘仲康一干乡民交往,倒是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大伙也都不怎么讲究这些。然而若是以后经常与官吏打交道的话,这些事情倒是难免的了。
“此图可是足下所绘?”太守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李延昭道。
李延昭连忙拱手道:“此图确系在下于逃难途中,观陇西河南之地地理,粗粗绘制。承蒙府君错爱。”
李延昭看向太守,太守频频点头,须臾又道:“足下绘制此图,却是什么用意呢?”
李延昭坐直身子,思虑片刻,便道:“今天下大乱,胡戎据有关中、中原,谋弑天子,屠戮百姓,致生灵涂炭,田地荒芜,天下恶之。然胡戎兵强马壮,士卒习战,世人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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