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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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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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昭见到后方的荒地上,堆放起来的诸多草木堆已是燃烧殆尽。正待要催促兵卒们奋力前进时,却隐隐从后方聚在一旁歇息的流民群中,传出一阵女子的柔美歌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歌声悠扬绵长,演唱者的功力至为不凡,将这首《诗经?国风》的诗中,所蕴含的女子思念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时间,本来举着刀斧竭力开垦荒地的广武军士卒们,手上的动作却是纷纷慢了下来。个个皆是竖起耳朵,用心捕捉着这飘扬的歌声。

    一曲终了,士卒们却仍是意犹未尽,不少人都回头张望,试图一睹这位演唱者的风采。然而看了半天,却并没有看清楚是流民群中的哪位小娘子所唱。于是各人面上,都是一副意犹未尽表情。

    李延昭眼见得自己诸多部下这番表情,心中已是有数,他直起方才弯着割草的腰,右手握着镰刀伸展了一下身体。耳中却是传来身畔不远处两名军卒的窃窃私语。

    “方才唱歌的,定然是流民中的苏小娘子。我等上月渡河侦骑时,接引回来这波几百人的流民,苏小娘子便在其中,据说她还是官宦之女呢。”一名骑卒不无得意地对另一名骑卒道。

    “这苏小娘子歌声如此动听,想必也是一难得的妙人儿。”另一名骑卒听闻同伴的炫耀。神色之中,不乏满满的向往。

    苏小娘子……李延昭听到两位下属的悄悄话,神色中略有所思地望向后方热闹无比的流民众。

第九十七章 邶风击鼓() 
眼见属下们为这一去曼妙歌声所倾倒,李延昭自是不能无动于衷,他将镰刀别在腰带上,大部向着那些流民众走去。

    流民们眼见一个身着皮甲,腰间别着镰刀的灰头土脸的兵卒向他们走来,因为捉摸不透这兵卒的来意,本来围着苏小娘子的人群,纷纷散开,惊疑不定地望着大步而来的李延昭。

    李延昭走近这伙衣衫褴褛,略显落魄的流民,而后找到方才寻他的那名官吏,淡淡一笑:“不知方才是哪位小娘子高歌一曲,不知尊驾可否引见一二。”

    小吏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旁边流民之中,已有一名中年人走上前来,对着李延昭连连作揖道:“后辈们不晓事,一时忘形,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我这就回去教导他们,令他们收敛一些。”

    那中年人袍服虽然风尘仆仆,沾满灰土,然而却不似一旁流民众一般衣衫褴褛,李延昭遂将中年人由头到脚观察了一番。

    他衣物料子看上去显然是上选,虽然目前身份尚属流民,然而其对待李延昭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谈谦恭有礼。并不似一般流民那般惊慌失措。已明了此人大抵便是此间流民之中宗老里吏一类,颇具话语权的人物。

    李延昭面如春风一般,笑着摆摆手道:“尊驾多虑了。小辈们并无冲撞之意,我心亦是明了。然则我麾下军卒听了苏小娘子歌声,俱是心向往之。所求不过是请苏小娘子再来几曲罢了。我代麾下军卒们冒昧相请苏小娘子再为将士们高歌几曲,不知尊驾以为可否?”

    中年人听了李延昭的要求,面有难色地犹豫了片刻,而后拱拱手出言问道:“家中小辈随意吟诵几句,却是难以上得台面。还请将军勿怪。”

    听闻那中年人口出拒绝之语,李延昭也不意外。只是指了指前方仍在割草伐木垦荒的自己麾下士卒们,语调缓慢而平稳道:“某麾下这些健儿,俱是军中一等一的精锐。平日之中,勤于操练,戍边卫国。流民入境,便放下兵器,助百姓垦荒,以期令百姓们得以安居。”

    顿了顿,李延昭又是昂然道:“如今虽冒昧相求,所请亦不过小事耳,君却何故推却?”

    那中年人听了李延昭的话,面色却变得凝重起来,眉头也渐渐拧成了一团疙瘩,目光却凌厉如同刀剑向李延昭刺去,正待张口说些什么,予以言辞拒绝。流民后方却转出来一名少女,款款走到那中年人身旁,先对李延昭裣衽为礼,而后转向中年人,温言问道:“小叔却又是所为何事,与人争执?”

    李延昭见这小娘子,明眸皓目,柳眉弯弯,樱唇轻启,虽非绝色,然而亦可称自己这一世所见诸女子中难得的美人。她虽身着一身粗布衣裳,然而观其面目表情,言谈举止,无疑可以肯定,她绝对是一个有着良好家教的士族女子。

    中年人凑近小娘子耳边,与其低低耳语了几句。那小娘子起初眉头微蹙。听得中年人一番耳语之后,眉头却是舒展开来,随后对中年人笑曰:“这些军士帮助乡人开垦荒地,我便是为他们高歌几曲,又有何不可?”

    中年人听这小娘子所言,面现苦色,低声道:“宛云,万万不可啊……”

    中年人的话说了一半,那小娘子已是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而后转头望向李延昭,道:“去为将士们高歌几曲,此事却是毫无问题。只是不知将军可否为我寻一只鼓来?”

    听到那小娘子应承下来此事,李延昭顿感大喜,抱拳深揖道:“小娘子高义,某至为佩服,既然小娘子开口寻一鼓伴奏,不论如何,某自当为小娘子寻来。在此,某特为属下士卒们谢过小娘子。”

    谢完那小娘子,李延昭又转而对那中年人深深一揖:“也谢过尊驾引见。某自当约束部属,不得唐突小娘子,尊驾如有担忧,不妨同往移步一观。”

    李延昭一语道破那中年人心中所想。令那中年人也委实无话可说。见那小娘子也已答应为军卒们演奏歌曲,他也是不好再多做阻拦,只能随着那小娘子和李延昭,向远处那些仍在劳作的军卒们走去。

    后方的那些流民眼见此景,亦是跟在后面,一同成群结队地尾随在那几人之后。

    到得军卒们劳作地点左近,这支特别的队伍停下脚步。正在伐木割草的众多兵卒早已见众人前来,此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略带疑惑或是兴奋地审视着,李百人将带来的这一支特殊队伍。

    在队伍前列,仅在李延昭身后半步远跟随的苏小娘子,此时面对着眼下荒野里,这些军中的汉子们或兴奋、或疑惑、或热切的目光注视,她亦是感到略微有些许不自然。

    然而想起来此的目的,她还是略带羞怯地走上前来,向着这些注视她的军卒们微微裣衽,而后朗声道:“婢子前些日子与乡亲一同逃难来到凉州,路上便承蒙诸君照拂,如今诸君更是前来助我等乡人垦荒,此恩婢子难言谢,唯有为诸君高歌一曲,聊以解乏。”

    听闻苏小娘子前来为众人演奏,此时荒野之间的军卒们,却都是精神一振。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喜形于色。

    李延昭早唤过手下军卒找来一只军中所用的鼓,并鼓槌一起,就近找了一树桩,而后置于其上,苏小娘子见状,款款而来,接过李延昭手中鼓槌,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一番,而后便拿起鼓槌在鼓面上轻敲起来。

    而后不多久,伴随着苍茫的鼓点,苏小娘子悠扬的歌声便传遍了这旷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苏小娘子朱唇微启,穿越千年的诗句,此刻缓缓地从她唇齿之间悠悠而出,霎时间为这旷野之中的听众,描绘出了一幅壮士出征的画卷,令手持斧子镰刀的这些士卒,望着她却迷离着双眼,仿佛沉浸在了苏小娘子歌声所为他们描绘的画卷中去。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悠扬的歌声方落,苏小娘子手持着的鼓槌,敲打的节奏却是急促起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伴随着急促的鼓点,苏小娘子唱这两句诗的时候,语调也是急促起来。李延昭听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眼眶不由一湿。蓦然无语间,便想到自己前世死于车祸的未婚妻来。

    上一句的音调方落,鼓槌也悬停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了几息的光景。而后伴随着鼓槌落下,在鼓面上敲打出了摄人心魄的乐章,苏小娘子才将最后一句诗循循道来。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这一末句,苏小娘子轻声唱来,伴随着清越的鼓声,连唱了两遍。

    一时间,不管是军卒、流民、那中年人还是李延昭。但凡在场的人,都沉浸在苏小娘子和鼓所奏的这一曲诗中。颇有余音绕梁,袅袅不绝之感。

    苏小娘子唱的这首诗,出自《诗经?邶风》。诗名就叫《击鼓》。大意乃是一名出征在外的士卒,难以归家,思念家中的爱人。心中想着曾经发誓自己要拉着爱人的手,同她一起老去。而死生聚散,太久不能让我们相会,太久,使得当初的誓言难以实现。

    苏小娘子的歌声,无疑勾起了李延昭关于前世中的一些,美好抑或是伤心的回忆。听着苏小娘子那或轻柔,或急促的语调,早已是泪流满面。

    片刻的失神后,李延昭才发觉苏小娘子的演奏早已结束,此时她正用略带怜悯的凝重眼神望着自己。

    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李延昭赶忙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略带尴尬神色回望着苏小娘子,却只见苏小娘子掩嘴轻笑,一时间刺激得李延昭颇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

    好在李延昭举目四望,见四周的士卒们,亦有不少在暗暗抹泪,心下顿时宽慰不少,好歹在此间哭鼻子这事,自己也并不是独一份。

第九十八章 垦荒事毕() 
苏小娘子的歌声让旷野中垦荒的士卒们一阵失神。众人或沉浸,或陶醉其中。然而没过多久,随着李延昭的呼喝,士卒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听了苏小娘子的曼妙歌声,众士卒此刻都是沉默了不少,心中犹在回味那歌曲的余韵,手上的动作,却是快了不少。

    当日众位士卒垦荒,足足推进了四里有余。当日开垦成果的竞赛,却是袁敬守所带领的那一什拔得头筹。李延昭所跟随的秦大勇这组,因为李延昭这个不擅农事的大包袱拖累,只得敬陪末座。

    竞赛结束,李延昭一脸无奈地,将先前自己发出的悬红一吊钱递给了袁敬守。一脸痛心疾首之色。随在后面跟着烧荒的流民众行至此处的苏小娘子,眼见此节,不由得心生疑窦,当她知道此事缘由,又看到李延昭的一脸吃瘪之色,不由得又是掩嘴轻笑起来。

    李延昭顿时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冤的冤大头。掏了一千钱,还让自己以及自己的部属值守一晚的哨卫,简直是蠢到极点的花钱买罪受。

    虽然念及如此,不过李延昭一心顾及自己作为骑卒营将首的权威与影响,自然不好耍赖,于是告别了苏小娘子与那永登县小吏,返回营地的路途中,便制订起今夜值守哨卫的哨表来。

    莫名因为百人将的拖累,而凭空多出值守一夜哨卫苦差的新任什长秦大勇,面对李延昭的时候也是一脸苦色。然而逃难路途中便在一同相处,秦大勇也早知这位百人将并非农人,因此手法生疏,他倒也能理解。加之军营之后,对方一直是自己的上司,其所树立的权威,早就不容撼动,于是内心虽然腹诽了一番,倒也并未出言抱怨。

    之后,骑卒们与流民们一同,用了十余日光景,将县府新划给流民们的荒地如数烧荒完毕。这块地位于永登县北部逆水畔,自甘家庄起,直至下湾谷口止。面积足有两百余顷,已足够供永登县所安置的这部流民们耕种。

    垦荒初期的烧荒工作既已完毕,剩下便是翻土与挖掘沟渠了。县府从郡府早先购置的那批壮牛中选取了一些,下拨给永登县使用。永登县又将这些壮牛分给诸流民们他们可以使用这些畜力来开垦荒地。

    翻土作业,便是由这些牛套上犁铧,下到田垄之间,将烧荒完毕的土地犁开。而后再以人力,将翻开的土块锄碎。使得地中的土质与先前烧荒的草木灰充分混合,一方面便于积肥,另一方面也便于接踵而至的耕种等诸事。

    翻土期间,还需将土地按区域划分,以翻出来的土垒出阡陌,以便于平日进行作业的农人能够方便地通过。李延昭又令邵雷所领的那一队骑卒专门负责此事。于是他们便跟随在驾牛翻土的流民之后,挑土到田亩之间,随着那小吏划分的区域垒出阡陌来。

    垦荒之事,听刘季武安排,待得翻土之后,还需挖渠引水,将逆水中的河水引至挖掘的沟渠之中,以方便农人灌溉。只不过李延昭见逆水西岸,自己这部所开垦的土地甚是辽阔,最宽处距离逆水河岸,足有四里远的距离,因此如数挖掘沟渠,引到每一块田地周边,无疑工程量巨大。

    这么巨大的工程量,凭着自己这些人,完全不能够在夏粮播种之前完成。于是不得已之下,李延昭只得知会那名小吏县府或调集更多人力,或调集几位善于打井的专业人士,前来协助自己所部。

    最终,经过那名小吏的协调,县府还是向这边派遣了几位打井人。

    鉴于目前的现实,李延昭决定在西岸近河地域采用挖掘沟渠的方式来灌溉,而离河较远的地域,便采取打井灌溉的方式。毕竟较之耗费人力颇巨的沟渠灌溉来讲,井灌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是要小上许多了。

    这片新开垦的荒地又处于逆水西岸。逆水乃是大河支流,水量充沛。所以在两岸打井取水,也并不困难。

    刘季武鉴于这种情况,又将骑卒们分成几组。李延昭带着他兼任百人长的那百余骑卒去协助流民们翻土;宋庆领他所辖那百人前去挖沟掘渠;刘季武自己则带领他属下百余人,协助永登县府所派来的专业挖井人,在远离河道的新垦荒地周边打井。

    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众骑卒方才完成郡府所交派的这一系列垦荒任务。放眼望去,新垦农田一望无际,阡陌交错。田边新挖掘的水渠,也是源源不断地将逆水河之水引到田间地头来。

    水渠操作也很是方便,县府这项工程,曾经驱使不少木匠赶制了数个木闸,此刻便安放在水渠的各个要点上。当需要灌溉田地的时候,便将这些木闸打开,逆水河中水便会源源不断地向田间地头流去。而灌溉量足之后,只需关闭这些木闸便可。

    远离河道的田地左近,也是打了不少用于灌溉的水井。这些井上都安了用于取水的绳轱辘。只是灌溉便没有沟渠灌溉那么方便,仍需使人力取水灌溉。

    好在流民众们对目前所得的这一切已感到满意。县府平衡这些不便,将远离河道,无沟渠灌溉的一系列农田分配给了丁口众多之户。如此一来,这些丁口众多的人户,也可凭借更多的劳动力来进行井灌作业,从而取得较多的农业收成。

    望着自己率领属下骑卒众,配合流民们垦荒,短短月余便将先前草木茂盛的一片荒地,变成了适于耕种,可以产出粮食,增加税收的良田。李延昭心中骄傲得意之情,更甚于手下这些懵懂士卒们。

    收纳流民,增加人口田亩,以及税收。以此来编练一支脱产的精兵,正是在这乱世之中的立身之道。虽然当下凉州并未受到来自外界的军事威胁。然而周边虎狼环饲,凉州的战略缓冲地带——陈安并不知能支撑多久。

    只是依现今形势来看,陈安的败亡,很可能愈发临近。陈安若是覆亡,不说别的,凉州便将直接与匈奴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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