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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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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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闪已经来不及。李延昭匆忙之间,松开刚才那人,左手紧握成拳,大臂迅速抬起护住头部。那棍棒已经带着风声呼啸而至,挥舞这棍棒的人力量奇大,一击击在李延昭的左臂上,咔嚓一声,棍棒竟从击打点整个断成了两截。

    那人见棍棒都断了,不由得一愣神。李延昭强忍住手臂的吃痛,瞅准时机右拳一拳挥出,正击打在那人肋骨下三角区,太阳反射神经丛处。

    那人闷哼一声,连退几步,而后便双膝一软,捂着肚皮趴到地上,随即大吐特吐起来。先前那人亦紧抱着手臂犹自在地上翻滚着呼痛。李延昭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那把牛角尖刀,右膝一跪便用刀刃抵住先前持刀人的脖颈:“说,尔等何人?”

第四章 曹氏兄弟() 
用刀抵住喉咙,令方才那人面有惊色。然而他们二人先后分别偷袭出手,却都不曾是面前年轻人手下的一合之将。现在细细想来,他觉得自己二人委实不冤。

    此时手肘处的痛感依旧,他面上的汗水涔涔而下。脸上却现出灰败之色,他捂着手肘,强忍痛楚,深吸了几口气。而后看着李延昭,缓缓道:“尔等可是胡人探子?我等便是胡人欲捉拿的要犯,你尽管拿我二人去请赏好了。”语毕双目一闭,径自侧过头去,竟不再看李延昭一眼。

    李延昭心下恍然,原来这两人竟是拿他当做了胡人的狗腿子,故而出手相袭。想通此节后,不由问道:“你二人犯了何事,令胡人动用如此大阵仗拿你二人?”

    “我等杀了逼税的胡人狗官,因而被追缉捉拿。”那人心道自己已断无生理,竟也毫不相瞒。

    李延昭听后,结合前后情形,觉得此非虚言。心道此二人不甘被压榨奴役,而奋起反抗,杀官造反。端得是一条好汉。

    他扶那人坐起身来,对他道:“某现在便要医好阁下这条胳膊,还请忍耐一点。”语毕抬起左手抓住那人右手腕,右手看准了他被自己折的略有内弯的肘弯处。忽然发力往外侧猛一推。这一推却也牵动了他自己之前被打那一棍子的伤处,不由得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那人方才受伤的肘部被这么猛力一推,竟也是痛到惨呼了数声。片刻后感觉痛感褪去一些,稍微一活动,手肘灵活度竟是已恢复如初。只是那种痛感仍然令人难以忍受。

    刘季武与之前探路的那青壮皆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确认此二人并非对他们执有敌意的匪类,却也是心神稍定。只是一概对李延昭的身手佩服不已。

    李延昭又走到趴着依然干呕不止的那人身旁,将他翻过身来,对他道:“我方才那一下虽然疼痛难忍,然而并不致命。你歇息一会便好。”言罢又转头对拿刀那个人拱手为礼,问道:“还未请教阁下二人姓名?”

    那人脸色略显苍白地回礼:“我等乃是兄弟二人。我为长兄,姓曹,单名一个建字。那位是吾弟,名参。”顿了顿,犹犹豫豫地看着李延昭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对着李延昭道:“在下及兄弟一起带着家人亲属逃脱官兵追捕,他们此刻还在山后藏着,阁下能否准我兄弟二人返回,带得家人们逃难去。他日若遇,必重谢阁下此时高抬贵手之恩。”

    李延昭心知,此人此时这么说,已是将家小的命都交在了他手上,他们的来历之类的,想必不会作假。于是拱拱手:“我等亦是在逃难,兄台若是不弃,不妨一路同行何如?”

    曹建听闻,登时大喜:“自无不可。”

    “我等正是因为前方有官兵搜山,故难以通过,遂到此处观察官兵行止,想法通过此地。”李延昭道。

    曹建听闻,不由得神情略微有些尴尬。正是自己引来的官府追缉,官兵搜山,才使得这些人亦是被困此处。不由有些歉然。沉默了半晌,他看向李延昭:“兄台家眷有多少人?若是人不太多,某知道有一条山路,可绕过对面山上官兵的视线范围。”他见李延昭言语举止和蔼,称呼遂也从阁下变兄台。

    李延昭听闻,不由得苦笑一声,对曹建道:“我等一起逃难的,可能有两百多人吧。”

    曹建大惊,后又沉默下来。李延昭见他不再说话,心中便已道他定然是觉得为难。遂淡淡道:“兄台若是觉得不便,便自去带领家人逃难吧。只是官兵此刻搜山未果,前路之上定然会多设关卡,兄台自己多加小心。”

    曹建却苦笑道:“并非是兄台所想。某只是觉得,若有那么多人的话,恐怕今日事难免得等到入夜,搜山的官兵散去,我等才能赶路了。”

    李延昭微微颔首,这曹建却也并非一个莽夫,所思所想竟和自己不谋而合。

    “不若这样吧,李兄不妨先带我等同去队伍歇脚的地方,再做计议。李兄意下如何?”

    李延昭闻言点点头:“如此甚好。”便吩咐探路青壮留在此地监视对面的官军,自与刘季武搀扶着曹氏兄弟二人缓缓下山。曹建自在前指路,四人迤逦而下,在山脚,曹参力有不逮,便歇息了片刻。之后沿着曹建指的路行了约一里半的样子,林子边果然歇了老人及妇孺七八个。却是曹氏兄弟的父母,曹建的娘子,小儿,及弟妹若干人。曹建自上前一一介绍过,谈起了方才的相遇,只是略过打斗一节未谈。

    那曹参挨了李延昭的那一拳可不轻,又是击打在神经丛这种敏感的部位,李延昭觉得必然难忍。然而此刻的曹参却是神态如常,全然看不出方才遭受过如此重击。

    曹氏兄弟二人也倒是孝顺。李延昭心里暗想。口中却是对曹家老者极尽恭敬,说道了刘仲康带着一里乡邻亦在逃难,因为官兵对曹氏兄弟的搜捕而不得不停驻不前。老头闻言不住表示歉意,李延昭却道无妨,顺便提出让曹氏一家过去一起同行。老头闻之,喜不自胜,连口应允。

    李延昭便引着这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虽然两边人直线距离不过三里的样子,然而刘仲康带领的乡邻在山的另一边。李延昭见曹家拖家带口,又多是老弱妇孺,便放弃了翻山之想,沿着山脚下的路老老实实地往回走去。

    待得众人绕了一个大弯回到出发之处时,已近傍晚时分。李延昭自向刘仲康讲明了曹氏一家的来历,言道曹氏兄弟知晓道路,可带众人走出此地。刘仲康不由得喜不自胜。自与曹家的长者攀谈起来。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前方留在山上监视官军动向的青壮已经返回。告知众人道官兵已经撤离。李延昭不由得精神一振,随即便去找刘仲康。建议赶路。

    之前众人休息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一些干粮,刘仲康又召集了大伙,众人便有条不紊地前行而去。

第五章 百里秦川() 
在后世的时候,李延昭曾经从卫星地图上看过现今他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这是一片龙兴之地。它孕育了中华文明,并先后成十三个朝代的都城。它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正因此,从上古一直到后世的几千年间,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遭受的苦难、战乱和兵祸不知凡几。

    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篇选入了后世语文课本的是一首元曲。这一个下阙形象地描述了千年之间,这片土地上的风起云涌。然而在兴盛,衰亡的背后,受苦受难的却总是那些平凡普通而又卑微的百姓。

    西都长安,此名起源于汉高祖刘邦,取“长治久安”之意。然而她却从未真正地长安过。

    渭河流域冲积而成的关中平原,正是一片广袤而富庶的土地。东可据潼关以拒中原,南有秦岭天险,西有宝鸡峡进可攻退可守,北界萧关可拒河西。是一片类似于纺锤形的冲积平原在群山的环抱之中。

    据有此地,退可自保,进可逐鹿中原成就霸业。故而千年之间,屡遭兵祸。李延昭现今所处的时代,更是历史上最乱的一个时期。五胡十六国,百多年战乱不休,百里秦川又将几度易手,百姓又将横遭多少大难!

    李延昭静静收回思绪。前进的线路早已拟定好,便是一路沿陈仓,略阳郡,天水郡,到达陇西郡,再折向西北,过了金城郡,再走不远便是凉州地界了。

    虽然李延昭深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然而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曹家兄弟带着自己家人加入队伍,李延昭将几位老人妇孺安排坐上牛车,免去徒步赶路的辛苦。曹氏兄弟的感佩自不必言。他二人就是自小在这里长大,对附近的道路地形等自是轻车熟路。兄弟二人中,一人带着青壮先行引路,一人跟随大队前进,待得队伍休息时,兄弟二人再互换。倒也算是安排得当。

    因为害怕引来官兵,所以刘仲康与李延昭商讨过后决定队伍行进中尽量少生火,饮食方面只好以干粮为主了。天天吃着野菜糠面窝头,李延昭感觉自己身上都掉了不少膘。然而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条件恶劣,加上饮食粗陋,难免会使得体弱众人患病。在逃难途中病倒的话,必然是凶多吉少的情形。李延昭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自己前世在行伍中学的那点救护也只能治一治外伤,离了后世那些西药和中成药,他连最简单的伤寒感冒都会束手无策。

    李延昭听刘仲康说过,队中倒是有两户人家粗通医术。然而出来的路上过于匆忙,竟未顾及准备药材之类。李延昭言道如遇城镇,可采买一些,以防路途之上有人害恙。刘仲康连声称是。

    又走了四五天的样子,便了陈仓地界。这便是汉高祖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陈仓。此地南面秦岭,北有渭水流经。乃是关中扼入川蜀的要地。往西南而去不过十几里便是散关。古兵家尝言道,北不得散关,无以图汉中、巴蜀;南不得散关,无以图关中。故而千百年来,此处遭兵祸不知凡几。太平年景既少,亦是弥足珍贵。

    此刻展现在李延昭面前的,就是一副赤地千里的景象。

    路旁肥沃的土地无人耕种,本来此时正是秋播的季节,然而田里的野草已经长得及膝深。偶尔见几具尸骸压倒一片野草倒伏在田里,见之触目惊心。

    众人见得此情此景,均是不忍卒睹。刘仲康叹道:“山河破碎,祸及黎民。真是可哀可叹。大郎二郎,你俩带几个青壮去把他们埋了吧,死者为大,终归还是得入土为安啊。”

    二人齐声唱了个诺,遂去队伍中找寻了几名青壮,又去牛车上拿了几根锹镐,便自去田间刨土挖坑。李延昭对刘仲康道:“老丈,此时日头渐西,我等不妨在附近找个歇脚处,权且暂作休息,待得他们安葬了田间的尸骸,我等再做计议。”

    刘仲康连称善,李延昭道,此处既有田地,附近便自然有村落,我等慢慢往前走走,寻得村落便入内歇歇脚吧。

    果然沿着渭水向前走了不到三里的样子,一个村庄的轮廓已显现在众人眼前。李延昭同刘仲康一齐入内,却是想找当地里吏,道声叨扰,顺便了解了解路途状况。

    哪知二人走进,村落中却是异常地安静。连鸡鸣狗吠之声尚且不得闻之。李延昭心中惊疑,便自走到村口一户人家门前扣了扣门。

    无人应答。连呼几声,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李延昭推了推,门却应声而开。他走进去,见得院子里乱糟糟的。堂屋前的水缸被打翻在地,院里到处是散落的粟米。李延昭心道不妙,疾步上前推开堂屋的门。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他惊骇莫名的景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首异处,尸身倒在堂屋前供奉的土地神香案前的地上,头部却与尸身分离,掉落在几步开外。双目犹自大大睁着,双手直直向前伸着,仿佛是向什么东西抓去。一个老人家侧坐在墙边,上身向一旁歪斜着,前襟上全都是血。手中还牢牢握着一把菜刀。一个年轻妇人赤身果体死在神像前放供奉的香案上,腹部已被剖开,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妇人表情痛苦,显然生前遭受了非人的凌辱。

    李延昭不忍地转过头去,震惊莫名。虽然自己了解的历史中对这段惨象也多有耳闻,然而亲眼看见的时候,他觉得仍然超越了他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

    不过片刻之后,刘仲康亦是进了堂屋。看着屋内的惨象,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走上前去,将三人均是死不瞑目的眼睑合上。三人尸身僵硬非常,显然是已死去多时。

    刘仲康正待转身查看别的院落,忽然从这间屋的里屋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李延昭看向刘仲康,二人均是震惊莫名。刘仲康三步并作两步,循着那啼哭声传来的方向而去。那啼哭一声接着一声,在此刻这个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的堂屋内,响亮地昭示着生命的力量。

    李延昭回过神来,也疾步随着刘仲康而去。进到内里的厨房,啼哭声正是从灶台中所传出的。

    那是一个土砌的灶台,刘仲康小心地上前去看,灶口还塞着一些破布之类的东西。刘仲康取下那些破布,啼哭声愈发响亮起来。他小心地扫去灶口的一些草木柴灰,然后将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从灶台内捧出一个婴孩来。

    李延昭看着那婴孩,小小地一团,裹在红色的襁褓中犹自挣扎哭闹着。刘仲康熟练地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边拍边哄他道:“娃不哭不哭啊,再哭胡儿听到了就来捉你喽。”

    那孩子突然抽噎了一声,便奇迹般地住了口。刘仲康爱怜地看看孩子,对李延昭道,他多半是饿了。李延昭仰头四顾,厨房里的米缸什么的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哪里还有吃食?

    刘仲康同李延昭一起出了小院。转过头对他说:“走一同去看看别家。”言罢抱着孩子自顾而行。然而之后去的每家,要么空无一人,要么都是如同先前那副惨象。刘仲康也是自顾叹了口气,对李延昭道:“公子,不若我喊些青壮将村里的百姓尸首都收敛安葬一下,今晚权且在此处安歇吧。”

    李延昭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完了他也动手随那些青壮一同将各个屋子的村民尸体抬出屋子。村后已有一些青壮在挖坑。他们的遗体被安放在旁安葬。

    前世的李延昭也见过遗体,然而记忆中的那些人逝去的时候,面目或安详,或遗憾。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这几十具遗体,面上却是无尽的愤怒,痛苦,抑或是恐惧,那些表情看得李延昭无比的压抑。他真想放声大吼几句,为这一幕人世间的修罗地狱而痛骂老天。这些百姓,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想吃饱饭,有衣穿,养家糊口,抑或是自己和家里能存下一些小钱,过自己的安乐太平的日子,然而现在他们却都在这个乱世中,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青壮们将那些村民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叠放在坑中,李延昭双眼泛了红。命运把他丢到了这个时代,他自己究竟该要何去何从呢?乱世之中,他目睹了眼下的八百里秦川成一片修罗地狱。没有强大的武力保护,自己或许也就会像这些百姓一样,任那些胡人奴役宰割。若在平安盛世,或许可以文治天下。然而眼下的乱世,只有武力,才能平定兵祸,安靖四方。

    青壮们叠放完了村民的遗体,缓缓地填土。人人脸上皆是不忍。很快,一个大大的坟茔完成了,众人出神地看着它,却都是无语。有几人心有余悸地在哭。倘若当时不是刘仲康带领他们逃离家乡,或许此时很多人的命运都会与面前坟茔中的村民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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