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外一箭之地的贼军军阵中,部族首领与一票族人含恨对视,这场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部族首领看着围拢而来面色不善的族人,丝丝凉意从尾骨一直逆行而上传到天灵盖去。
秃发复孤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问着众人是不是想造反,想将他取而代之?沉默地围拢而来的人群却没有的回答。众多昔日里温顺服从的部下,此时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沉默地缓缓走来,一步一步地将他围拢在中心。爆发,渐渐在沉默之中酝酿。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不满的种子,便会成长为愤怒的参天大树。
秃发复孤终于忍受不了此时压抑的气氛,和温顺的部下们都愤恨地逼向他的心理落差。色厉内荏的喝令和吼叫没有收到成效,秃发复孤的心防渐渐地跌破底线。心防跌破底线,他便失去了理智。
失去理智的秃发复孤,不再无谓地喊叫。他噌地一声拔刀在手。此时的他双目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一滴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他的眉尖,然后在那里成一条小溪,再沿着他的侧脸直直而下,流进他的衣领中。
他那些愤怒的部下看到他状若疯癫地拔出了刀。大部分人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和畏惧。他们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毕竟虎老余威在,即使眼前的部族首领秃发复孤此刻众叛亲离,看起来不堪一击。然而当了许多年的部族首领,又岂能没有那一点点积威仍在呢?
然而依然有一小部分人,向着秃发复孤踏出了危险的一步。眼见得仍然有人步步逼来。秃发复孤的心防已经彻底崩溃,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脸上的冷汗更是涔涔而下,他毫无预兆地挥手出刀,手中的弯刀直直地劈开了身旁一个部众的脑袋。那部众惊愕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随后,他的天灵盖从他留在身体上的半个脑袋上缓缓滑下来,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他轰然倒地,颅腔内的红白之物洒了一地,喷溅在周围人的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随即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弥漫开来,使人闻之欲呕。
步步紧逼的众人见得此景,不由得心生畏惧地退开一步。不过须臾之后,看着倒在地上的同泽尸身,他们却俱是热血上涌。只是那一瞬间,他们从愤怒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绵羊,然而看到倒下的同泽尸首,他们又从温顺的绵羊变成了嗜血的狼。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同泽尸首,他们短暂地清醒了片刻,随即变得更加疯狂,他们纷纷抽出自己的刀,不再缓缓逼近那个众叛亲离的部族首领,而是纷纷举着刀,一拥而上,将手中的刀奋力向他的身上劈去!
李延昭站在城楼之上,将一箭地外的这一骚动的场面尽收眼底。见得此景,他兴奋地对身旁的任县令抱拳下拜:“托明府洪福,叛乱可定矣!”
任县令惊讶地望着那骚乱场面片刻,随即连忙扶起身侧的李延昭。声音略带颤抖道:“李什长,不,李壮士请起,不必多礼,若不是壮士屡出奇谋,庙算无遗,此时是何种局面尚难定论。本官且代长宁县城的万千百姓,感谢壮士慷慨赴援的大义之举!”言罢向李延昭深施一礼。李延昭连忙扶住任县令,口中连道不敢。
一箭地外贼军阵中的骚乱,只持续了小小的一会便告平息。不久之后,几名贼军便弃了兵器,提着贼酋秃发复孤的首级,高举着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兵器。缓步走到长宁城下。
城楼之上被捆着的秃发复孤的几名家眷,看到城下一人手中提着的首级,俱是恸哭起来。两名妇人直哭到昏死过去。秃发复孤的两个儿子也哭得不能自已。城楼之上一干贼军女眷闻得这悲切的哭声,亦都是暗自垂泪。虽然贼酋秃发复孤一意孤行,举兵造反,然而此刻闻得这声声嚎哭,才依稀让众人忆起,这位作恶多端,将他们的亲人带上战场,屡番置于险地的贼酋,却也是一个平凡的丈夫与父亲。
任县令见得有人提着秃发复孤首级前来请降,亦是下令打开城门。那几人进得城来,见了任县令,却也只是微微躬身为礼,随即将秃发复孤的首级掷于地上,便疾步向城楼之上奔去。在任县令的眼神示意下,城楼口的士卒便也没有多加阻拦。那几人上得城楼,找到自己的家眷,便即抱在一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与秃发复孤的家属不同,他们的呜咽,是劫后余生重逢之时喜悦的泪水。
李延昭见状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在任县令的指示下,秃发复孤的人头被挂在城门口示众。家眷也被送到县衙的大牢之中严密看押。连守牢的士卒都换成了李延昭的属下。曹建刘季武看内牢,牛二壮、秦大勇、韩文灿、王强、丁越、廖如龙、崔阳、张兴八人分别把守外牢与牢门。可谓密不透风。
值得一提的是,秃发复孤的家眷之中,有一位女子看到他的人头,在城墙上哭了许久,然后一头撞在城楼的立柱上,死了。
另有一名女子,哭晕在城墙之上,然后被押到牢中,在牢中撞墙而死。听闻这些消息,不由得引得李延昭亦是一阵唏嘘不已。
第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建兴九年八月十九日,夜。
长宁县城的城头之上,挂着叛乱首恶秃发复孤的首级。城外叛军大部,业已平静下来。任由长宁县派出三百余士卒,将他们的武器如数收缴。此刻这六千余叛军,放下武器之后为自己扎好了营寨。营盘方圆近两里。其中燃烧着几十堆大大小小的篝火。交出武器之后的叛军,便三五成群,十人结伙,懒洋洋地坐在这些篝火旁边。这几日的奔波,使得他们也是身心俱疲。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叛乱首恶秃发复孤已死。前去长宁县城之中谈判的几名代表回来之后也告诉众人道,长宁县令信守承诺,答应不再追究众人从贼之罪,并且交出兵器之后,允许他们暂时驻扎在县城外。并允诺,在合理地安置众人之前,将会想办法供给粮食,并尽快上报姑臧,出台对众人的安置措施。
众人坐在篝火旁休息着,没过多久,果然见长宁县城的城门打开,一辆辆推车从城中列队驶出,直向营地而来。众人长久以来的疲累,紧张,俱是在看到这些运粮的推车之后烟消云散。众人开始有说有笑。营地之中渐渐开始恢复生气。
赵书吏带着县兵,将县令紧急调用县仓之中的一百石粮食运抵城外乱军搭建的临时营寨。那些乱军此时已平静下来,见长宁县城还为他们运来了果腹的粮食,皆是感激不已。赵书吏用胡语对围过来的众乱军讲了一通大义,并言道:“县君仁义,不计较诸位从贼的过失,只是希望诸位得以果腹,今后不管去哪里,都能够本分做事养活家人,切莫一念之差,再行不法之事。”
众乱军感激之下连连称是。赵书吏将粮食交割给乱军,并指定其中一名年长的小部族首领暂时代管乱军一应诸事务。约束属下,不得到处走动云云。那首领连连应承。并保证只要自己在此,这些乱军定然安分守己。赵书吏闻言很是满意,便带领众兵卒推着推车返回城中。
一百石粮食其实并不算多,大约只够供给城外那六千余乱军士卒吃上两顿。这却是李延昭的主意。虽然收缴了乱军士卒手中的兵器,然而在局势大定之前,李延昭认为依然要防范这些乱军士卒可能出现的变故,于是便建议任县令将拨给乱军的粮食分次发放,一次只发放供他们吃两三顿的粮食。这样无疑相当于是捏住了他们的命门。使得他们不得不就范,安分守己地待在营地中。
任县令对李延昭这种谨慎的建议深以为然,便下令将县仓中的粮食分批分次下拨。手下官吏便遵令照办。
李延昭随即想起一事来,他走下城楼,自去县衙大牢之中,牢门口崔阳和韩文灿两人正在值守,见得李延昭来,连忙迎上来,李延昭同两人交谈了几句,叮嘱两人道,务必得加强警惕。贼酋秃发复孤的家眷在牢中一日,便得一日小心行事。两人听闻李延昭的叮嘱,都是郑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加强警惕,谨慎行事。
李延昭进得牢门来,却见得牛二壮正趴在牢头值守的那张桌子上,睡得正是香甜。丁越、廖如龙、秦大勇、张兴、王强几人各自寻了板凳,在一旁坐成一排。见得李延昭进来,众人马上起身。秦大勇还上前到牢头桌前推了推睡的正香的牛二壮。
牛二壮被秦大勇推了几下,不情不愿地哼哼了几声。然后扭过头又睡了起来。
秦大勇见状惶急不已,连忙上去重重推了牛二壮几下,连道:“醒醒,醒醒!二牛!李什长来了!”
牛二壮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随后猛地从桌前弹起:“啥?李什长?”
他一起身便看到旁边的李延昭笑吟吟地看着他。他顿时有点慌神,连道:“李什长来了,李什长……”
李延昭却笑了笑,并无责怪之意,对牢中自己的众部下道:“大家这些日子奔波平叛,都很辛苦,我也知道。不过如今我等干系重大大家坚持一下。好歹奔波日子就这几天了。过不多久大家便可以返回广武,与亲人团聚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纷纷道不累不累。李延昭笑言道:“不累是哄鬼的!累肯定是累,我也累。不过责任重大,大伙还是轮班好了。两三人打盹,其余人值守,过一段时间换一下,只是须得提高警惕,小心行事便好。”众人听闻都是应是。
李延昭随即回头看着牛二壮:“二壮啊,离家这么久了,想不想你娘?”
二壮想起不久前夜袭敌营那一日,自己思家心切,差一点就当了逃兵。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声若蚊呐般地说道:“想。”
李延昭见得牛二壮如此姿态,却是哈哈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娘有什么可羞耻的。瞧你样子,跟姑娘家似得。”
众人见牛二壮扭扭捏捏的姿态,闻得李延昭如此出言调侃他,俱是哈哈大笑。牛二壮见状却急了,大声对众人道:“李什长都说了,想娘有啥可羞耻的,你们笑个啥!”
李延昭见得他窘迫姿态,倒也是无心再取笑了,连忙出声让众人不要再笑话牛二壮,然后李延昭郑重地对牛二壮道:“二壮,想娘了也没什么要紧,正好我这有个差事交给你。我写一封信,你拿着,骑上马速度回到广武郡城,将信交给府君,然后你就回家去,好好见见你娘吧。就不用再回来了。待我们班师回郡城之后,你再归队便可。”
“啊?真的啊?”牛二壮闻言惊喜交加,出言问道。
“我让你去办事,还有假不成?”李延昭笑着拍了拍牛二壮的后背,对他道:“走,我去写了信,然后交给你。”
“哎!这就去。”牛二壮惊喜之下,连忙收拾了自己的兵器,干粮等物,然后便直向外面的李延昭奔去,留下牢房之中众人俱是用艳羡的神色看着他的背影。
除了须向太守报信之外,李延昭想到还需知会马都尉,以及派信使去西平郡城报告此消息。而且俱是得连夜。想了想马都尉在外,飘忽不定,还不知道去哪才能寻见他们。然而他们肯定有哨骑尾随着乱军,想了想,便也不用专门派人向他传递消息了。倒是西平郡那边,派谁去呢?想来想去,李延昭突然想起来连夜来长宁之前随自己一同去哨探贼军眷属的那名骑卒,似乎叫成闵。于是他连忙向着诸骑卒暂时栖身的瓮城走去。
李延昭进得瓮城去,却见得众骑卒俱是疲累交加地握着武器,坐在地上倚靠着城墙根沉沉睡去。心中亦是不由得顿感一股倦意袭来。他强打精神,对瓮城之中呼道:“成闵!成闵!”
一名在城墙根处躺下尚未睡熟的军士听闻李延昭连着数声呼喝,都是无人应答,便起身循着自己身边仔细看去,不一会便找到成闵的身影,却是睡得正死。连忙上前推推他:“成闵,起来了,李什长有事找你。”
成闵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才站起身来问道:“谁呀?”
李延昭却站在瓮城内门处,对着他招招手:“成闵,来一下。”
成闵见是李延昭,连忙走上前去,仿佛犹自是双眼惺忪,问道:“李什长啊,有事儿?”
李延昭摸了摸腰间,摸出来一小袋钱,约莫有个几十文的样子,将它递到成闵的手上,道:“叛乱已平,得需一得力人手前往西平郡城报信,此乃紧急军情,耽搁不得,权且麻烦仁兄前往走一遭。这是我一点点心意,仁兄且拿去换几碗酒喝,切莫嫌少。”
成闵将钱袋拿在手中,瞌睡已醒了大半。推辞了一番,见拗不过李延昭,便将钱袋揣起来了。随即便收拾了一下兵器。自去瓮城之外寻得自己的马匹,随即出得城门往西平去了。
李延昭又找到赵书吏,向他借来了笔墨纸砚等物,粗粗磨了磨墨,便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李延昭将信写好,随即封上,将信交给正在一旁靠着城墙根呼呼大睡的牛二壮。牛二壮醒来,见信已经写好,双眼之中却是放出光来。他连忙将信仔细地揣到怀中,然后拿过兵器。亦是去找了自己的马,上马便出得城门,直向北面广武郡的方向而去。
做完这些,李延昭却是向县衙而去,向任县令报告了遣人通知军情一事。任县令正在苦思冥想地写将要送去姑臧的捷报。听闻李延昭已遣人向广武与西平分别送信。倒是省去了自己安排的一番麻烦,大喜。连连称赞李延昭。李延昭谦虚了几句,便即告辞出门。
李延昭回到城楼之上,找了根胡凳便坐在城楼旁,看了看外面风平浪静的乱军大营。方才的困意又是汹涌而来,他觉得自己眼皮不住在打架,于是便不再勉强,将头支在城垛之上,沉沉睡去。
第三十九章 姑臧援军()
李延昭在城楼之上一觉便睡到了四五更时分。他醒来之时,天边却正好是泛出一丝鱼肚白。他连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而去。天边的日光渐渐地扩大,黑夜笼罩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退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现出一点日头,那日头一点一点变大,很快便将遥远的天边渲染成了炫目的橙红色。
城外乱军营地之中,已升起了袅袅炊烟。营地之中的那些归降的乱军士卒们,纷纷一边笑闹着,一边取来水米,众人皆是为新一天的生活而奔忙着,神态之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叛乱平定,这片土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延昭眼望着城外满怀希望的降军诸人,心中亦是踌躇满志。他已在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时代里,踏上了一个坚实的足迹。一个属于他这个来自一千七百年后的人留下的独特印记。站在城楼上欣赏着日出美景的他,蓦然间觉得这轮初升的旭日,就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李延昭难得心情大好,便绕着城墙走了起来。城外山川美景,俱是映入他的眼底。经历了这些事情,他已是渐渐没有了当初的那份迷茫,不时生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情怀。或许前世的那个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活在当下这个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千古基业,名垂青史,才是活出了真正的自己吧!也许若干年后,自己功成身退,或约几个昔日战友,或同些许文人墨客,在自己参与建立的太平盛世之中“回望神州,千载风云变幻。谈古论今,多少悲欢离合。”亦是自己的一番夙愿吧。
想着想着,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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