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犯忌讳,至为不妥……”
王强沉默着退到一旁。而辛彦叹息一番,便要转身回县府。然而望着内城四角不久前新立的望楼,又停住脚步。
辛彦向着城西北角望楼的方向行去。王强见状,便唤过几名得力手下,在旁紧紧随行。辛彦穿过街巷,不过两刻钟左右便登上望楼。驻守望楼的健锐营弩手,见辛彦前来,顿时整肃军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辛彦向营中望去,只见点将台前,通体黝黑的武嵬军大旗烈烈飘扬。而营中各将佐已将士卒纷纷集中起来。不多会,外城各营也相继带到,在营中校场上排列出一片片整齐的方阵。
各营将佐相继向李延炤报告了自己麾下士卒到场及值守情况。整个校场一片肃然。不明所以的士卒们纷纷注视着点将台前飘扬的那面通体黝黑的旗帜。李延炤在旗下站定,抬手指向军旗:“自今日起,本军更名武嵬,归属护羌校尉府直辖,但仍驻守令居。诸君不必忧心与父母亲眷分别。但我等既归属护羌校尉府,便要听从府中征调!”
此言宣布,场中士卒却仍是一脸茫然。不少人对于归属广武郡府,与归属护羌校尉府,感觉基本没有什么不同。而此时李延炤站在新制的军旗下,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件事情,仍使得不少士卒心中明了,此事并不是他们看来那样没有分别。
几名战锋营护兵自一旁扛着数面军旗行至面前,李延炤眼望军阵前列,喝道:“各营百人将跨前一步,准备授旗!”
话音方落,各方阵前已有数名将佐出列待命。之前李延炤召集诸将宣布成军易帜之时,他们各自心中已是有底。此番将县兵划归护羌校尉属,各人前程立时便大有进望。
如今营中有四位百人将,分别是战锋营百人将周兴,健锐营百人将王诚、雷融、新立射声营百人将魏旭,骑营百人将陶恒。另报请张使君批复,提拔了两名千人督。一个便是刘季武,另一个则是由别部司马升任的曹建。
提拔了刘季武与曹建,一方面是因李延炤念旧,另一方面则是以这二人之能,皆足以胜任千人督的职位。如此一来他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力便足够,二人倒也争气,立军之初,操练、粮饷、军械诸事皆是办得妥妥当当,下面诸将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延炤拿过一面军旗,展开一看,旗面上绣的却正是“武嵬骑营”。他望向缓步走来的陶恒,郑重地将这面军旗交到了他的手中。
陶恒接过旗,缓缓退回骑营军卒前列。随即,战锋、健锐、射声诸营,亦纷纷授旗完毕。李延炤眼望诸将,朗声道:“我辈出生入死,既勤于王事,也是为身后父母亲眷挣得一分安宁祥和。还望诸君切莫忘记我辈职责,守土御敌,责无旁贷!”
“长史训导,我等谨记!”最后一名接过旗帜退回队伍中的魏旭擎好军旗,抱拳俯首,声音洪亮道。随即,一侧诸百人将及麾下士卒,亦是纷纷抱拳俯首。连氐人头领雷融所部,也皆是动作一致。显然入营之后,这些往常散漫的氐羌武士,如今已是初步具备了军伍将卒应具备的基本素养。
抬起头来的魏旭静静注视着李延炤,眼中已隐隐有激动的泪光闪动。当初被李延炤撞破他参与倒卖军粮之事,虽然有合作之功,不过那时魏旭也曾一度以为自己今后便只有默默在营中,待到终老或是战死疆场。至于到今日境遇地位,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意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却是真切地摆在自己面前。如今武嵬成军,归属护羌校尉。未来诸将的境遇,只会更进一步。
站在望楼上的辛彦眼见此景,也是拍着栏杆感慨道:“定东实乃将才。军心可用啊……”眼下武嵬军虽然规模不大,军卒也不过两千余人。不过眼观营中将卒这番行止气度,辛彦已经坚信,这支军队,确非令居一地可以局限。
武嵬军的大旗插上了令居县城的四门,而李延炤出营望着飘扬在四门之上的那些军旗,坚信这只是一个开端。
走下望楼,返回县府的路上,辛彦看到正在营墙上注视四门的李延炤。他便缓缓行至营墙下,唤道:“定东!”
李延炤闻声向下看,当看到辛彦之后,便立时满脸堆笑,飞速自营墙上奔下去,而后行出辕门,握了握辛彦的手,道:“抚梁,如今营中之事既已初步告定,我便还有些事,想交托于你。”
辛彦面露惊讶:“既是如此,定东为何不早说?”言罢,辛彦一指县府方向:“走,定东,回县府坐而对饮,慢慢道来。”
二人一路行至县府,辛彦命两名家仆匆匆准备了些酪浆糕点之类,在内堂之中摆了一桌。二人便分坐在一张几案的两端,拿起酒杯,对饮起来。
“前番征讨西域之时,我便与左右诸将有议,归于县府之后,便要自行筹集些财货,在县中开办一所学堂,收取忠烈遗孤恩养、进学。而前段时间军中事务繁多,尚无暇顾及。如今诸事已定,便又想起这桩事。然而最近风传使君正在募集诸军,准备进取陇西,想必依然抽不开身……”
李延炤话音未落,辛彦却已哈哈大笑起来:“定东所议,倒是件好事!缘何如今才讲?忠烈遗孤,于情于理,本该县府照拂恩养,只是至今府库仍称不上宽裕,故而才屡屡搁置。我也曾想募资筹建一二学堂,供忠烈子弟进学。而内心却每每惶恐,生怕僭越,故而不曾提起。既然定东也有此意,彦便可以放心施为了……”
李延炤听闻辛彦所言,当即也是一笑:“炤这些年,与抚梁一同买卖牛羊马鞍,除填补公帑,及军中各项所需之外,结余亦有十数万钱。如今便不妨将这笔资财皆交予抚梁,望抚梁早日促成此事。一应花销,可令王强做一账目,炤待戎马倥惚,再回来一观。”
辛彦笑道:“好说。定东身负军务,便放心前去。彦若不能促成此事,甘受定东诘问。”
李延炤点了点头,随后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仰头望向辛彦,又问道:“如今书本匮乏,抚梁可有妙法?”
李延炤所问,却着实将辛彦问愣了。他皱眉思索片刻,随即便抬起头道:“如今书籍,多为手抄。且纸牍并行。彦以为,可只将书本给予先生,令先生讲书。子弟们听书即可……”
李延炤随手拿过一旁几案中一本线装书册,翻阅了一番,问道:“抚梁若是手抄如此一册,大致所需多久?”
辛彦迟疑了一下,随后望了望那书厚度,踌躇道:“若事务不忙,或十余日。事务繁忙,足月也未必能抄成一本。”
李延炤大笑着道:“确是如此!然我有一妙法,不知抚梁肯不肯一试?”
辛彦闻言,面现异色,当即便好奇问道:“何种妙法?我之前只闻抄成一部书,所需时光经年累月。定东既言及妙法,自然要试一试。”
李延炤哈哈一笑,拿起旁边一根筷子,筷头向上摆在几案中央,问辛彦道:“抚梁觉得,我若是在这筷子尾端刻上字,再刷上墨,取一纸覆于其上。再加以按压,筷子上刻之字,是否会印于纸上?”
辛彦端详着那根筷子,思索半天,仍是一脸疑虑地望向李延炤:“莫说一部书,便是一页之上所容纳之字也足有数百。这又如何处之?”
李延炤哈哈一笑,随即唤过堂外一名侍者,请他拿了一把筷子上来。李延炤将这一把筷子攥在手中,而后排列一番,让它们排列起来。李延炤又笑着问辛彦道:“抚梁且看,如此一来何如?”
辛彦登时恍然大悟:“定东莫不是说,将这些字排列好,再盛装于书本纸张大笑的木框之中,而后刷墨,按压,便能印出一页书?若有大量这种字块,排列成每页所需字块,便可大量印书?”
辛彦举一反三,自己想通了这种印刷术的妙用,也令李延炤感到欣慰。他笑道:“抚梁见微知著,果非常人。如此一来,忠烈子弟至学堂进学,人人皆可奉上书本。然此法终归只是炤之浅见,如何施为,尚还多多有托抚梁。”
“不过,这字块刻制之时,需刻成反字!”李延炤说着,便抽出一根筷子蘸了些酒,在几案空白处,写下一个反着的“李”字。道:“如此一来,印出的字,便是正字!”
辛彦见状,连连点头,随即又问道:“既是如此,这印书所用字块,当以何种材质所做?”
李延炤望着桌案上那个反写的“李”,思忖片刻,便道:“可用木,可用黏土烧制,也可用铅、铜等。其中黏土烧制所耗资财颇为低廉,使用时限尚可。用木则使用时间最为短暂。用铅、铜等可用最久,不过所耗资财也是最多。个中实行,便请抚梁自行斟酌定夺。”
“好,好!”辛彦笑着拿起手中竹筷拈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得此妙法,何愁学堂不立?定东宽心,彦必大力督办此事,以慰各位忠烈在天之灵!”
“有托抚梁!”李延炤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稍后我自将积攒资财送往县府,抚梁做成此事,炤与忠烈之灵,皆是感激不尽……”
第三百四十一章 活字印刷()
李延炤所言及的活字印刷术中,所使用的活字材质各异,确以李延炤所说泥制活字为最简便,最易于制造。辛彦听李延炤详说一番,早已跃跃欲试。次日他便前往工坊,找到李良,将此法详说一通。
李良正拿着一个刨子在刨制弩臂。木屑飞扬,汗如雨下。见辛彦前来,也是不敢怠慢,忙起身相迎。辛彦喊上李良,前往工坊中一间空置房屋,李良搬了张几案与两个胡凳,请辛彦落座。二人坐定之后,辛彦便拿出一支已被截断,然后刻了一个“一”字的筷子,请李良过目。
李良迟疑地接过那一小截筷子,细细端详了半晌,抬头一脸疑惑地问道:“不知明府执此物事,却是何用?”
辛彦望着李良手中那半截木筷,淡淡一笑道:“此物是为印书所用。一个或不足支用,但若是有很多,置于加框铁板上排列妥,再行刷上墨,以纸覆其上,加压,匠头以为何如?”
李良望着手中那半截刻了字的木筷,忽然萌生出试一试的想法。他起身去一侧拿过一张草纸,又在书架上的砚台中找了些残墨。他将手中那颗辛彦现学现卖现制的木活字在残墨中蘸了蘸,而后带字的蘸墨一端便向下,牢牢地在草纸上按压片刻,他才缓缓将手拿开。
李良拿开手,细细端详那草纸,果见草纸上出现了一个“一”字。他神情忽而兴奋起来,又反过手来再度仔细地看了看手中那截断的木筷。而后向辛彦道:“此法,确为妙法。或许只印数本书籍,不觉速度有快。但若是印成百上千,则数月可成。”
“却不知,明府采用此法,要印何物?”李良将手中那一小截木筷制成的活字摆在辛彦面前,好奇问道。
“并非我想印何物,乃是李长史心中觉得,应召集县中忠烈子弟,开堂进学。或令之读书明理,将来可胜任各府属吏。或习得一二傍身之技,将来可自谋生路,以使殉国诸将卒英烈,能够瞑目……”
听辛彦所讲,李良亦是为之动容不已,他思索了片刻,而后便拿起桌上那张草纸,对辛彦道:“不瞒明府,如今似乎大战在即,长史命工坊中赶制一批弩弓。我等目前皆在全力经办此事,暂无足够人手用以制备印书用字。”
辛彦闻言却有些迟疑:“既是如此,李匠头可有妙法施为?”
李良点了点头,缓缓道:“前番逃难而来民户,如今皆在县府外城安家。卑下听闻如今田地紧缺,不少人似乎尚未能妥当安置……”
辛彦眉头微蹙:“李匠头是想,从这些民户之中重新挑选匠人,来制办此事?”
“明府何不如此作想。此法既是长史说与明府的新法。我等必也不知其详,即使需要制办此事,也唯有从头研究。此时征募流民另立一司,这些民户也是从头开始。但如此一来可解县府安置之难,明府觉得是否如此?”
辛彦眼睛一亮,随即望向李良,道:“若讲事实,确实如此。李匠头平日虽不言语,此时却有大智,实是令抚梁刮目相看。”
李良一拱手:“卑下也只是觉得长史之法颇为可行,所为又是县中那些牺牲阵亡的兵户子弟。确为好事。故而想出这等方略。若能为明府及长史分忧,卑下也顿觉荣幸之至。”
辛彦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前去一试。李匠头既然身负重任,抚梁便不再停留。若有叨扰之处,容抚梁告罪,还望匠头勿要放在心上。”
“明府折杀小人了。”李良躬身为礼,目送着辛彦行出工坊。
辛彦行出工坊,便立即转去一旁军营。营外值守士卒见辛彦前来,纷纷施礼。辛彦瞅着辕门上值守的官佐,问道:“李长史可在营中?”
那官佐一听,抱拳回道:“长史一大早便率健锐营出营操练,至今尚且未归。”
辛彦闻言,略感失望,但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向辕门上那官佐道:“若李长史复归,还望老兵相告一声,便说某有要事,想要找他详说,请他移驾前往县府一道。”
辕门上的值守官佐不敢怠慢,忙抱拳言道:“明府放心,末将必定代为传达。”
回到县府之后,辛彦便即召集府中衙役捕快等,前往外城各坊。各坊坊官那里皆有人口统计等,每家现状想必也有记录。如此一来,可以直观地查阅到尚有哪些民户未得妥善安置,进而可以从这些人里,挑选出一些来充任制造活字和印书用工。
外城虽是新近建立,然而其中建筑等,仍是土坯加茅草为主。青砖加瓦的军营在其中显得突兀不已。先前在难民营中,对于营地布局、排水及公共卫生等,不论是军中将佐,还是县府中官吏,皆已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在新城区建立和修缮的过程中,也借鉴了难民营中的经验,每条街道都经过平整,并且夯实成中间高,两端低的形制,以碎石铺路,以保证降雨之后,雨水能够自动流向道路两侧地势低的水沟之中,不至于使主路长时间泡在雨水中,给民户们的出行带来不便。
除此之外,每坊中如今都建立了一个公共厕所。便设置在坊墙之外。由坊官告诫各家需集中定点去往厕所排泄,以免乱排泄污染水源等,成为瘟疫的致病隐患。总的来说,如今令居外城中这些民户及部落民的生活条件,较之先前在难民营中,还是优越不少。
县中有先前被虏贼屠戮的部分民众留下的无主田地,辛彦与李延炤计议一番,已是先行挑选出一部分军户眷属,将这些田地分给他们,以求令他们足够糊口。然而除此之外,仍有近千户流民暂时没有土地耕种,也没有其他恒业。仍暂时靠着县府每日两碗稀粥赈济。
辛彦首次听说如此玄妙的印书之法。如今需要招募人手,他却心中没底,不知征募多少是为合适。便先将诸坊之中这些名册都收集起来。想着等到晚上之后,与李延炤碰个头,再计议一番。
辛彦自己比较属意李延炤言及的泥造活字法。思来想去,还是派了数名压抑提着布袋,去河边收集了一整袋湿漉漉的黏土。他拿出书本,对照上面的字迹大小,自己在院中掏了一捧泥土,正在试图将这些泥土捏制成制造活字所需的字坯。
辛彦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个个大小一致,但却有些不太齐整的泥制字坯在他手下成形。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