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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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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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向自己。

    陈珍也正是窥破了张骏的心思,提出由谢艾率新近重组编练的州治宿卫精锐,驻节令居。一来可增强凉州的边防实力,若虏贼再度北犯,广武一线已有充足兵力可阻挡敌军进攻。二来便是让谢艾牵制李延炤,并调去一名与李素无交情的郡守,最大程度上杜绝任何反叛可能。

    张骏长叹一口气:“先公在时,孤曾顽劣不堪。那时承蒙先公恩泽庇佑,不知何为艰难,何为愁苦。直至今日,先公已然作古。事无巨细,都要孤一一过问,方知局面内忧外患,维持尤难。”

    “使君也不必过虑。李定东自雍秦流亡而来,又非高门子弟,了无根基,一时若论其有二心,未免失之公允。属下妄测,其许是为归乡复土之念所驱,时时不忘先公之愿。若使君驱使得当,此人倒也是大有可为。”

    陈珍一番宽慰话语,却也并未令张骏的神色轻松下来。他缓缓拿起桌上石砚,端详着道:“希如折冲所言。今后凡军国政事,若有疑难之处,还望折冲与孤答疑解惑。”

    陈珍诺诺连声。而张骏的面上,不仅没有分毫释然,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些许……

    李延炤率领诸将一路行回临时安置诸军暂住的宿卫营地。诸将之间皆是喝了些酒,又逢战功奖励,人人满面红光,得意不已。

    一路上所遇到的巡逻宿卫,皆是用带着些许嫉妒的异样眼神望着他们。白日中令居县兵押送俘虏入城的威势,这些宿卫也皆是亲眼所见。陈珍领兵日久,早知凯旋归来的兵将最是骄横,因此特命城中宿卫军营为令居县兵腾了不少空房,饮食供应也极尽优待,免得这些大爷心生不满,在使君眼皮子底下搞些什么事情出来,到时候他与李定东都交代不了,大家面子上也须不好看。

    诸将归营,便即各自回到自己营中,召集麾下兵将申饬一番军律,以防麾下兵众擅自出营,寻衅滋事,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李延炤今日喝的不少。虽然那种像醪糟一般的米酒没有带给他多少醉意,不过连日奔波,也已是困顿不已。躺倒榻上便沉沉睡去。

    县兵在姑臧城中又留驻两日,随着封赏与赐予陆续到位,李延炤又受召前去面谒张骏。将手中官印换成张骏发给的护羌校尉府长史官印。队伍随之又陆续补充了些粮草,随即启程,踏上回乡道路。

    此番征战西域,诸营中阵亡士卒合三百余名。因西域天气炎热,无法将之带回县中,便由将卒们一同择地将这些袍泽埋葬。而这些阵亡军卒的名册却皆已记录在案。回到县中,势必又要将这些名字刻成令牌与石碑,再送去忠烈祠中摆放。

    李延炤心中已是计划好之后要做诸事。上次卖首的资财,经发放抚恤及之后打造兵甲器械,已是花费百万钱。仍余下百万钱,李延炤却是想划拨一部分,用作开设数间学堂,以供军中将卒遗孤上学所用。

    念及这开设学堂之事,他不由得又想起课本的问题。一念及课本,便想到在历史上颇为神奇的活字印刷术。毕昇之前,之所以知识几乎被世家大族垄断,便是因为书籍皆是手抄或者采用一整块雕版印刷。手抄且不用说,效率低下,成本高昂。而雕版较之手抄,虽然进步不小,然而亦是面临着使用寿命、印刷内容的局限性,以及依然高昂的成本。

    活字印刷术,在人类历史上都可谓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毕昇将陶土制成一个个单字的小字模,而后烧制变硬。之后只需将不同的字排列组合完毕,便可以在排好的活字板上刷墨,随心所欲地印刷各种书籍。这一发明可以说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高门知识垄断,并使寒庶阶层的儒生、士子等,得以通过学习,渐渐形成文官势力,成为治理国家的中流砥柱。

    向寒庶阶层,普罗大众普及教育,还有最为明显的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打消当下这种阶级固化严重的局面。士族高门之所以可以垄断着各条上升通道,便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年代的寒庶卑流根本读不起书。无法获取知识,自然不能与这些高门士族相抗衡。

    不过文明在发展的道路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变革。今番在姑臧城中,李延炤不经意间登上营墙望楼,便看到他终身难以忘怀的一幕。在城北洪范门左近有一间大院,院中坐着不少儒生打扮的半大孩童。看样子便是一所学堂,只是这学堂与一般学堂还不大一样。其中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皆是用手语在沟通交流。

    后来李延炤才知道,这所书院正是凉州首任刺史张轨命属官设立的。张轨晚年自己患了中风,瘫痪在床,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虽然自己仍有衣食供养,不过念及那些不会有供养的普通百姓中的聋哑人,便生出设立这一间特殊学堂的念头。

    张轨的这一决定,使州治中每年多出一笔不菲的开支,来作为这间特殊学堂的经费。而这一举动虽然落到实处,却也并未引起士族高门多么激烈的反对。或许是这些自视甚高的士族家庭觉得,这些聋哑人对自己的利益与位置并无威胁,方才默许这所学堂延续道了现在。

    李延炤生出这个想法,一方面是想为那些军中阵亡将卒的遗孤寻一条出路。另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储备人才。毕竟如今他成为护羌校尉府属官已成事实,这个护羌校尉虽一般都是由凉州刺史兼任,不过张骏亲领此职,率军出征的可能性显然是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将来极有可能发起的收复陇西的军事行动,便多半由州治委派一名主将,代行护羌校尉职责。而谢艾与李延炤,一名主簿,一名长史,便势必作为副将从征。至于打下陇西之后寻得哪块地方来治理,并将之作为自己手中稳固的后方,现下还不是他能够操心的事情,只不过他却想到,若有那天,自己手中一定要有一二可用之人,不至于临了再抓瞎。

    自姑臧返回县城,诸军又走了三日。而当三日后黄昏时分,李延炤领军出现在令居城北的时候,却在北门之外,看到了一脸焦急无措的廖如龙。

    初见廖如龙,李延炤心中还有些奇怪。而廖如龙早已是飞马奔上前来,不待坐骑进至李延炤身前,已是滚鞍下马,声调中带着哭腔道:“属下疏忽,罪该万死,请司马治罪!”

    李延炤见他神情模样,一种不祥的预感乍然涌上心头。他面色肃然地望向廖如龙:“可是小娘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廖如龙跪伏于地:“属下有负司马重托……还望司马治罪,属下万不敢辞……”廖如龙话音方落,李延炤手中马鞭已是愤而甩出,正抽中廖如龙的背。

    抽完这一鞭子,李延炤倒也是恢复了几分理智与清明,他从马上探身,一把拽起廖如龙,道:“起来,这里并非说话之处,且同我一起进城,再细细道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下落不明() 
李延炤沉默地站在县府内堂。辛彦看到满面煞气的李延炤与一脸灰败的廖如龙,适时而知趣地走了出去,并将门带上。

    “说,小娘子怎么了?”李延炤大马金刀地行至几案后坐定。而廖如龙,则早已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委顿于地。他垂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地,不敢回望李延炤一眼。闻李延炤厉声喝问,也只是战战兢兢道:“前番属下如往常一样,率麾下弟兄们在司马宅邸左近护卫。护卫弟兄乃是分为两班,一班前半夜,一班后半夜。清晨属下照例巡查之时,却发现小娘子居所后窗大开着。当即感到不妙,便连忙进屋查看,却只见小娘子屋中,已是空无一人……”

    听了一番廖如龙的陈说,李延炤当即便皱起眉头。按说这小娘子平日也算本分,要说有什么仇家,李延炤是端得不信的。然而这种情形又委实太过诡异,不由得他不浮想联翩。

    “小娘子住进宅邸时,可还带有什么别的亲眷?”李延炤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毕竟苏宛云知书达理,不辞而别的几率不高。而如若她带了别的亲眷同来,又一起消失的话,李延炤倒觉得自己真该下功夫去好好找一找了。

    “小娘子去到别院之时,还带了一个侍女……”廖如龙抬起头,犹疑不定地说道。他话音方落,李延炤已是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那侍女现在何处?”

    “小娘子独居正堂之中,而那侍女在厢房居住。数日前小娘子不知所踪,那侍女便一直待在厢房中,不曾外出一步。送进去的餐食酒水,她也不吃。就这么在里面饿了几天……”廖如龙观察着李延炤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军卒们每每进屋想让她吃饭,都被他连踢带咬地赶将出来……自昨日起,已再无人敢接近那厢房……”

    听着廖如龙断断续续的描述,李延炤对于当下情形已知大概。便是那小娘子不知所踪,而她忠心耿耿的侍女想要绝食明志。心下不由平添几分敬佩之意,他望着廖如龙,淡淡道:“既如此,便去屋中,看看那侍女,说不定她对于小娘子的去向,能略知一二。”

    言罢,李延炤便令廖如龙在县府外等候,他自去营中,向刘季武与曹建嘱咐一番,并暂时交割营中庶务,随即便骑上马,又牵过一匹,行至县府外,令廖如龙随他一起上马,一同向郡府驰去。

    两人行了大半日光景,郡城城门便已遥遥在望。李延炤念及当初离开此处之后,尚且首次返回故地,一时也是颇为感慨。两人放缓马速,行至城门处下马,而后牵着马向城中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已至城北这间属于他自己的宅邸外。

    此时的宅邸早已在郡府与廖如龙所部将卒的重重护卫之下。那日苏小娘子失去行踪以来,郡府中辛翳听闻也是大为光火。当即便对此地严加保护。苏抚知晓自己堂妹就此失踪,也是愈发焦急,亦派出书名忠心耿耿的部曲家兵至此护卫。这间十丈见方的小院周围顷刻便布满军卒部曲。李延炤行至门前,还遭到两名不知情的军卒阻拦,直到他亮出自己的官印,那两名军卒方才放他入内。

    李延炤随廖如龙一路行入院中,廖如龙指向正堂一侧的一间厢房,便对李延炤道:“那厢房便是小娘子侍女独居之处。如今将卒们皆是不敢接近,属下便随司马前往罢……”

    李延炤摆摆手:“你且在外候着,区区一个女子,伤不到我分毫。”言罢,李延炤便上前推开厢房大门,迈步而入。

    厢房中陈设颇为简单,一张榻摆在墙脚,上面还放置着枕头与被褥,另一侧墙角处放置着一个简易梳妆台,少许胭脂水粉等便在那上面散落着。而靠近门口则摆着一张几案,几案前后摆着两张胡床。案上则铺着两张纸,李延炤行至一旁,细细看去,竟是两张乐谱。

    而在几案后方的胡床上,则摆放着一张琴。李延炤望去只觉似曾相识。这张琴多半便是苏小娘子爱不释手,数度用它演奏的那一张。他侧头望了望呆坐在梳妆台前的侍女,见其头也不回,面容映照在铜镜中,显得一片木然。顿时心中也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迈步行至几案后,便要伸手去抚摸那张琴。

    身在梳妆台前的侍女自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她厉声制止李延炤道:“放开!你们也配动小娘子的琴?”

    那侍女的厉声制止令李延炤停顿了一下。而后他却恍若未觉,依然一手掀开琴布。苏小娘子那张式样古朴的琴便展现在面前的胡床上。

    而那侍女自铜镜中看到李延炤全然不理会他的阻止,立时心中又惊又怒。他起身面向李延炤,而后全力向他奔去。屋中不过三五步的距离,转瞬之间,侍女便奔到李延炤背后,她扑上来照着李延炤的手臂就是一口。

    此时李延炤早已除下铁甲。那侍女拼尽全力一口,正咬在小臂之上。然而许是数日未进食,她的力道无疑小了不少,李延炤只觉最开始那一下稍感疼痛,之后便无甚感觉。而那侍女虽用尽全力咬了下去,然而李延炤出征旬月,虽然不至于不曾换衣,不过西域缺水,不曾洗澡倒是真的。也不知曾多少度汗透重衣。那侍女只觉一股难以名状的奇异味道在自己口腔中蔓延开来,当即便松了口。

    李延炤转身,右手按着那侍女的头,回望着她苍白而憔悴的神情,出言问道:“你可知你家小娘子去向?”

    那侍女先前种种踢打咬皆是源于惊恐,无助与畏惧。自小娘子失踪以来,她不再信任身边的每一个人。因此看到那些送饭的军卒、进屋查看的李延炤,才会如先前一般喝骂驱赶,乃至于踢打咬。

    可是此时,被李延炤死死按住脑袋的侍女一边徒劳地挥着手臂,一边倔强地望向李延炤,道:“我不知……我若知晓小娘子去向,必然一早就去找她去……”

    李延炤望着那侍女苍白而畏惧神色,加之数日未进食,挣扎反抗也显得微弱不已。心中顿生恻隐。他索性放开手,望着她淡淡问道:“之前与小娘子有数面之缘,倒是从未听她提及自己还有一侍女,不知如何称呼?”

    侍女犹疑了一番,先前那些兵卒前来送饭送水时,对待她可谓是唯唯诺诺。而此人却有些不同。听到他提及小姐,当即便充满担忧与委屈,立时便委顿于地低泣起来。

    李延炤行至她身旁,轻轻道:“若还想见小娘子,便切莫自弃。我等皆会尽力寻找。若你知小娘子有何可能的去处,也尽可对我言说,我必全力寻找……”

    侍女伏在一旁,带着哭腔颤声道:“小姐从未与人结怨,对乡邻亦是礼敬有加。所接触之人,除去堂兄苏都尉,便再无旁人。我……我委实不知,小姐能为何人所掳……”

    她说着说着,哭声又更大了些:“如今苏明府也已不在,若再失去了小姐……我……我一介婢女,又有何颜面苟活……”

    她哭得梨花带雨,许是连续三两天未曾进食的缘由,抽噎着几欲昏厥。李延炤忙唤过外间值守士卒,命其前去取了些水与餐食端进来,他自扶起这侍女坐到几案旁,又令士卒将餐食与水一齐端上来。

    那侍女也是饿的久了,此时已有些脱力。见她端起面前盛着水的碗便要开灌,李延炤忙伸手阻挡。将盘子上的调羹递到她碗中。

    饿久了的人若是进食太快,很容易引起身体内脏的不适反应。李延炤命军卒们端来的餐食中,也主要以流食为主。那侍女拿着调羹,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碗中水一勺一勺地喂入口中,喝完水之后,又抱起一旁小米粥,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吃了下去。

    吃喝完毕,这侍女面上也恢复了几分神采。李延炤唤过士卒,将她面前碗碟等尽皆收走,而后轻声问道:“方才你还不曾答我问,小娘子如何称呼你?”

    那侍女许是首次面对陌生男子如此注视,加之李延炤一双眼炯炯有神,长期军旅早已磨练出杀伐决断的气势,那侍女在这种注视下有些浑身不自在地扭来扭去,显得窘迫不已。

    李延炤见她一副窘迫模样,心知许是自己目光太过逼迫,于是稍稍收回视线,方听得那侍女声如蚊讷道:“小娘子……小娘子唤我……兰儿……”

    李延炤点了点头,郑重道:“既是如此,兰儿,你且便居于此处,切勿擅自出院。屋外值守军卒皆我麾下,你若有事,可随时支使他们。”

    李延炤取出一袋铜钱,放置于侍女面前:“小娘子暂时不在,你且将这些钱收着,但有所需,便拿钱给门外军卒,令他们前去与你采买。我等自会全力寻找小娘子,一旦寻到,便即刻将她带回来,让你们主仆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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