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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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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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彦起先听得一首千钱,一刀万钱,不由得暗自心惊,只是听闻最后李延炤言明敌军器械旗帜等皆赠予,方才松了口气,拱手言道:“既是如此,我便前去禀明府君。此番我部携来营中之物,是五口大箱,每口装钱十万。且与司马权作定钱。稍后司马将一应之物交割我部,待府君归郡之后,再遣人装运来,交予司马。”

    李延炤不曾料到,堆积在南城之下的那些敌尸,在短短数日间就给他创收二百万钱。心道此番这些士族高门,倒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然而在这些举动之外,李延炤已是嗅到一丝不平常的滋味。这些高门大户拿着这些首级前去邀功请赏什么的,令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此次伤亡如此惨重,他确实需要这些资财来发放赏赐抚恤等,同时也要为将来做些准备。

    送走刘彦,李延炤带着三五护卫,出营上城中巡查。如今敌军已退,所部士卒除却收集敌军首级之外,亦是纷纷将己方阵亡袍泽的遗体拉去埋葬。街道上时不时便出现装满己方阵亡袍泽的大车。他们身上甲具等物已尽皆被除去,只待稍后拉到城外集中埋葬。街道之中尸首等也皆已被收敛,除去两侧民居之上溅的血,以及火焚熏烤的痕迹等,已是寻不见几分激战后的模样。

    李延炤三五护卫直向县府而去。辛彦此人虽是个有些意气用事的书生。然而此番与自己同守孤城的勇气,也令李延炤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府外值守的王强所部战锋营士卒,及府内值守的衙役等见李延炤前来,也皆是放其通行。李延炤未受到什么阻碍,直由大门一路行入辛彦当作寝居之地的二堂。

    二堂之前却有一老仆,正在院中洒扫。见李延炤前来,忙放下扫把等,向李延炤躬身行礼,待李延炤问起辛彦的时候,老仆一脸忧色道:“昨夜司马领军苦战竟夜,明府也是一宿未睡,执刀在房顶观战。府中衙役等也是持刀在手,随时准备前往支援司马所部巷战。”

    老仆抬头看了看李延炤,又道:“其间有一股敌骑进至府外,被王什长率士卒衙役等击退,斩级十三级。明府竟夜未睡,寅时末刻终是支持不住。见敌军已退,便返回房中歇息。此时大抵还在歇息吧……”

    李延炤垂头道:“明府既仍在歇息,我便不入房打扰了。还望待明府醒转之后,阁下能告知明府一声,便说李定东来过。此番退敌,惟望与明府共谋一醉……”

    老仆连声称是,应过李延炤所言之事。然而李延炤转身还未走,辛彦声音便已自身后传来:“定东既来,抚梁如何还能安睡?”

    李延炤转身,却正看到二堂房门大开,辛彦右手端着酒壶站在房门前,笑吟吟地望向他:“定东三千部众困守孤城,阻敌坚城之下,救民水火之中。胸中虽有千万言,亦不足彰其功。彦亦略备薄酒,愿与定东兄共谋一醉,定东兄,可赏抚梁薄面乎?”

    李延炤笑望着手持酒壶的辛彦:“人生得一酒友共谋一醉,已是难得。天下虽千万人,伯牙、子期之交,则更是难寻。今日定东既得偿所愿,求得酒友。又得一知己。心中欢喜尚且不及,又哪里会推辞?”

    辛彦闻言,罕见地哈哈大笑了一阵,而后向李延炤扬了扬手中酒壶,笑道:“既是如此,定东何不速速前来。”

    李延炤亦是哈哈一笑,而后上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盛装铜钱的小布袋丢给身后随侍的数名护卫,低语一阵。令他们归营。随后,他便快步向二堂而去。

    李延炤轻轻推开门,辛彦已在几案之上备好两只酒杯。他手中酒壶倾斜着,一股银线自壶口倾倒而出,须臾便将两只酒杯斟满。

    李延炤关上门,行至几案旁。只见辛彦端起酒杯:“定东,且为此番大捷干杯!”

    “干杯!”李延炤举起酒杯与辛彦碰了一下,而后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第三百一十八章 众正盈朝() 
刺史府中,年轻的凉州掌舵人张骏坐在主位上,下方各郡县以及刺史府属臣规规矩矩地坐成一片。张骏案头堆积着数封由竹简写就的报捷表章,他抬头扫视一圈,看着堂中神色各异的属臣及各郡方镇,暗自轻轻叹了口气。

    “建兴十五年四月丙辰,属下扬烈将军宋辑,随平虏将军陈珍出征,驰援令居。我部急进至令居西门,与破城之敌苦战竟夜,计斩敌首一千零五十五级,获敌百夫长、千骑长佩刀五柄。敌资、器械、甲杖无算。”

    “建兴十五年四月丙辰,属下武兴太守辛岩,随平虏将军陈珍出征驰援令居。我部尾随敌溃军追杀至敌营,战至天明,敌退。我部计斩敌首一千一百零三级,获敌千骑长佩刀二柄,百夫长佩刀五柄。敌军旗帜三十九面,敌军铠甲三百六十七领,其余军资器械无算……”

    张骏听着内侍将这两份报捷表章念完,起身笑吟吟地对堂中一应方镇将佐道:“孤尝闻圣人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此番刘胤逆天而行,竟集一帮乌合之众,越过大河,进犯我州。幸得孤属臣之中,文臣良将不绝,以至有令居之胜!刘胤大败而归,想必短期之内,不敢再觊觎我州。此皆诸公之功。孤心甚慰……”

    宋辑听闻张骏陈述,急忙举起手中朝笏,出列跪倒:“此番令居大捷,皆赖明公洪福,将士用命。明公之言,我等闻之有愧。”

    “宋扬烈不必自谦。你与辛太守力战破敌,使刘胤南遁,莫敢北顾。堪称国之干城!”

    张骏说着自几案后起身,行至宋辑身前,弯下腰握住宋辑举着朝笏的手,动情道:“自我晋祚衣冠南渡以来,武公、昭公、成公及孤,四代人孤悬河西一隅,只盼得以涤荡胡尘,复我晋祚。前汉孝武皇帝得卫霍,因而逐匈奴,漠北尘清。后汉光武皇帝有新息侯,得以西破羌胡,南定交趾。今日如宋扬烈、辛太守等方镇将领,便是我之卫霍、伏波啊!”

    “属下惭愧,万万当不得明公如此赞誉……”宋辑低垂着头,举着朝笏,一脸惶恐不安的神色。而一旁属臣之中,辛岩亦是出列叩首,面色中感激与惶恐交织在一起。

    “诸君驰援令居之前,我曾有言在先。斩获千级者,州中将遣信使,前往江左为之请封。宋扬烈与辛太守既已立下这等赫赫功勋,孤身为一州刺史,自是不能食言。为二位请封的表章孤也已写好。只待稍后时日,安排使团去往江左,便提及此事,也好让忠心卫国之士得以彰显,封妻荫子,世代富贵!”

    张骏扶起宋辑、辛岩二人。而后起身环视众人:“诸君可还有表上奏?若是无表可奏,便请各自归府。今日议事,就此便罢。”

    张骏转身行回主位,还未高坐,便闻堂中一人出列高声言道:“属下左司马阴元,有表上奏!”

    张骏手扶几案坐下,而后抬头望向阴元,眉头稍微挑了挑,故作疑惑:“阴司马有何事?也不必呈上表章,便明言罢。”

    阴元侧着眼,阴恻恻地望了一眼宋辑与辛岩的方向,随后抬头朗声道:“属下尝闻宋辑、辛岩二人。与令居司马李延炤互相串通,沆瀣一气。买卖敌首以冒功!望明公明察!另参临羌县司马马平,未得军令,擅离职守,私自出兵。虽集众前去驰援令居,然却使临羌城防空虚。倘虏贼轻兵直入,则后事难料!恳请明公查实处置!”

    张骏闻言,面色一下便冷了下来。他回头望着仍在堂中尚未及归队的二人道:“你二人说说,阴司马所言,可是属实?孤本以为汝等战功,皆汝等自己挣得,却不意竟有此事?临羌司马马平,随后听调,交割军权,解入州治!”

    宋辑、辛岩二人听闻阴元所言,急忙跪倒,辛岩率先言道:“明公明鉴,我部战功,皆麾下部曲用命,将士齐心,为报沃干岭一箭之仇奋勇追击死战,南逐虏贼至大河边所获。惟请明公明辨是非,州中有今日局面不易。万不可因听信一时谗言而致将士离心!”

    “是啊,明公不可草率。辛府君所言极是。如今虏贼南遁,正是我等休养生息,以便来日再起大兵平陇西、定关中的关键时刻。若明公听信谗言,致将卒私怨离心,则诚为不智!”

    见二人表态坚决,首座上的张骏神情出现一些犹疑。而将此事捅出来的阴元则冷笑一声,而后大步出列道:“既然如此,二位将军可是否认此事?你二人部曲加起来不过两千出头,如何各斩敌首一千有余,而自己部曲的伤亡,却是寥寥无几呢?”

    宋辑闻言,抬起头,面色已涨得通红:“阴元,你勿要血口喷人!辛府君领军追击虏贼,我乃是亲眼所见。至于我部,则是在西门与李部、马部一同对残敌展开围攻,后又追击一支敌军残卒。与辛府君所部一样,追至大河北岸,敌军落水者不计其数。我部在河中牵起大网,又令士卒反复刺杀捕捞,方得众多敌首。你部赴援之时,安坐中军。不敢寸进,又见不得他人摘取事功,便出此谗言。阴元,你究竟是何居心?”

    辛岩对此也是恼羞成怒,正待开口,却闻阴元又是一番冷笑道:“你二人做的事,自然是你二人圆。此事究竟有无,也就是你二人红口白牙说得算。”言罢,阴元转头,看也不再看那二人,只是对上首拱拱手道:“明公。此二人之事暂且不论。临羌司马不遵军令,擅自出击之事,明公万不可轻轻揭过!若明公不予追究,则日后众将皆不遵令。何以治军?无以治军,又何以卫国?”

    阴元双膝跪地拜倒:“望明公敦促此事,对此等行径,万勿姑息为恶!”

    阴元话音方落,刺史府正堂中,凉州十二郡六十九县大部副文武官,及刺史府属官近百人齐齐跪下,同声道:“望明公对此等行径,万勿姑息为恶!”

    辛岩与宋辑眼见方才阴元攻击他二人不成,转而将话题及风暴的中心转移到了一个小小的县府司马身上,在不明情况之余,两人也稍稍有那么一丝庆幸之意。此时见刺史府堂中这一票各州郡文武副官皆跪地拜倒。也惟有有样学样,跪地叩首。

    他们二人对临羌县司马马平本就谈不上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见自己的问题和危机被此事掩盖过去,二人也是忙不迭地松了口气。却根本不曾仔细去想,这貌似众正盈朝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番考量。

    张骏自即位以来,从未面对他麾下的这些属臣们如此齐整地施加压力的情况出现。此时见得这番景象,立时便有些无措。他来不及去细想这些事情背后藏着怎样的玄机。在这样一个场合中,他也无法去询问平素与自己亲近的几名侍中、内侍对此事的看法。他所面对的,只是近百名臣僚一齐跪倒,然后异口同声地用他们的声音,发出对他的胁迫。

    张骏起先虽然运筹帷幄,在叔父病重之时通过一系列手段将大位顺利继承过来。其间所用心机智计,令那些久居宦海的老人精们都不由得暗暗心惊。然而他毕竟年龄方及弱冠。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逼迫,他自己心中,亦是开始不断打起了小鼓。

    “请使君明决!”见张骏坐在主位上,神色犹疑不定,又并不表态。阴元再次叩首,并大喊道。

    “请使君明决!”阴元话音方落不久,其余一干刺史府属臣亦是纷纷叩首随之言道。张骏抖抖索索地抓起几案上的毛笔,踌躇犹豫着,过了大约十几息的光景,终是一咬牙道:“诸君所议,孤已然知晓。此事尚不急处置,待我深思熟虑,再做决议!”

    “请明公当下决之!”眼见张骏慌慌张张地站起身,阴元再次急急叩首。随后奋然起身,疾冲至几案旁,拉扯住了张骏的衣袖。

    “请明公当下决之!”堂中属臣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同声同气,再次拜倒言道。

    张骏努力地抽了两次手,都未能将衣袖从阴元的拉扯中抽出。他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他望向扯着他衣袖的阴元,神情中已带上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

    “属下所虑,皆是为凉州计,为万民计,为使君计!若今日州中方镇将佐出此纰漏,而属下不言。则百年之后,万无面目见泉下先公!便是使君厌弃愚下,愚下也万不能袖手旁观!”

    被阴元话语所迫,被成群的臣僚叩首相逼,张骏孤独地站在上首几案旁。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先前刘胤进逼,令居遇袭。整个凉州十二郡六十九县,除去李延炤所守令居、同样遇袭陷落的永登、点齐部属飞马驰援的临羌之外。其余诸郡县,都似乎商量好的一般保持着一致地沉默。

    然而战后,这些人中不仅不乏买首冒功之人,更是出现阴元这等临阵畏缩不前,战后却联合一大帮郡县副官与刺史府属臣,以那样一个虽然成立却无比荒谬的借口,逼他杀掉率先驰援的将领。张骏心中虽然无法接受,然而当下面对这样一个局面,他却是别无选择!

    张骏缓缓地垂下手。他方才抖抖索索拈在手中的毛笔此时也是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起来。阴元看着那支笔,神情变得无比狂热。他将表章向张骏几案上一摊。而后跪行数步,捡起那支笔便塞入张骏手中。而后又跪着退了几步,向着张骏不断叩首。

    张骏面色灰败地望着几案上铺开的表章,内心不由得悲哀到了极点。然而抬眼望着刺史府正堂中跪倒的这一片属臣,心中却更感悲凉。表面上看上去这副众正盈朝的表象,谁却知道他们各自心中打着的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呢?

    张骏的右手颤抖着,他勉力抬起笔,在方才阴元递上来的那份表章之上,潦潦草草地签上了一个“准”字。

    “诸君所请,孤已允准!即刻遣人前往临羌,通知临羌司马马平交卸兵权,解来州治!”张骏言不由衷地冷冷说完这番话,而后扔下毛笔,看也不再看堂中跪倒的那一片属臣,自顾自返回后堂中去。

    不多会,堂中各郡县副职文武官员,及刺史府属臣已是散了个干净。张骏无力地躺倒在内堂卧榻之上,望着身边规规矩矩立着的内侍,顿觉心情烦闷不已。

    “使君心中既有疑惑,何不召此次援军主帅陈珍前来问个究竟?”低眉顺眼的内侍许是看破了张骏心中所想、不忿及疑惑,便出言提醒道。

    张骏听闻内侍之语,登时便自榻上弹起。他满面希冀地看着内侍:“既是如此,便有劳你跑一趟,去将平虏将军请来!告知他,孤就在内堂候着他前来!”

    内侍闻言,拱手为礼,而后缓缓退出内堂,便疾步向外而去。张骏经过一上午与那些外镇副官及本府属臣的明争暗斗,身上早已汗出如浆。此时稍稍舒缓,便觉困顿。很快便靠在榻侧沉沉睡去。

    待得张骏再次醒来之时,却只见陈珍在他榻前拜倒叩首。而外间天色,竟已擦黑。立时心中大惊,便问左右:“孤方才睡了多久?”

    内侍拱手答道:“禀使君,方才使君自午时末刻熟睡,至此时,已是酉时初刻。”

    张骏深深皱起眉,斥道:“竟如此之久!为何不喊醒孤,而要陈平虏在旁等候数个时辰!”

    陈珍闻言,忙不迭叩首言道:“回使君,珍中午时分整肃四门军务。抽不开身,方才至。请乞使君恕珍怠慢之罪。”

    听闻陈珍说他自己也是方才到,张骏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言道:“无妨,无妨。陈平虏来了便好。”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番,而后突然问陈珍道:“孤素闻宋扬烈、辛太守在令居买首冒功,平虏可听闻此事?”

    陈珍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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